回台湾的隔天,我就赶忙到隔壁的孙家去拜访。多年比邻而居,小蓝成了我在台湾最要好的朋友,她女儿还得叫我一声干妈呢!
  按了门铃后,小蓝很快地跑来开门,有趣的是她也把一头长发给剪了。
  “盼盼!”她惊呼了一声,拉着我进屋。“你坐一会儿,我去倒茶。”
  没多久,她就笑逐颜开地端了壶玫瑰花茶出来,一坐到我身边就热情地抱住了我,“好想你!”
  “我也是。”我细细地打量着她,“你没什么变嘛!只是头发剪短了。”连爱喝玫瑰花茶的习惯都没变。每回她端出来招待客人的玫瑰花茶,大半壶都是她自己喝掉的。
  “你这个迟钝的女人!”她捶了我一记,“没什么改变?亏你说得出来!我现在已经不是孙太太了!”
  “嗄?”我一时无法意会。
  “听不懂中文了吗?”她又白了我一眼,才一字一字地说:“I'vegotdivorced!”
  “离婚?!”我不禁尖叫出声。“怎么可能?你和孙先生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完美组合,天知道我从前有多羡慕你们!你们怎么忍心让我幻灭?”
  小蓝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可是她眼里一闪而逝的失落却骗不了人。女人一旦遇到感情挫折,再怎么洒脱也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的。只是,为什么我们两个都这么不幸?
  “其实我才羡慕你和聂先生呢!阿宏生性浪漫,我和他在一起好多年才晓得他爱的不是我,而是我们之间营造出来的感觉。既然如此,那么跟我在一起和跟别的女人一起有何差别?他会移情别恋,我一点都不该觉得意外的。”她口气一转,按着说道:“倒是聂先生,他可是对你情深义重呢!”
  “你又知道了!”我嘟着嘴,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身为我的超级手帕交,怎么可以帮着那个男人说话?
  “你呀,”她戳了戳我的额头,“好命的大小姐!就是被你爸妈和聂先生宠坏了,才会这么迟钝又天真。像聂先生那种男人,‘聂太太’这个头衔就是他给一个女人最深的爱与承诺了!他到现在还没跟你离婚,自然是因为一颗心向着你啰!”
  “听你胡扯!”我嘴上虽逞强,一颗心却隐隐动摇着,小蓝婚姻破裂的事实更加深了我内心的矛盾。真的是我太过幼稚,凡事都只看到事情的表面而没有深入去了解吗?
  “说说你和孙先生的事吧!”我温柔地劝诱小蓝说出她的委屈,希望能帮她分担些伤痛。
  “拜托,怎么样也轮不到你这个无啥大脑的女人来开导我!”
  “喂,我可是柏克莱的高材生口也!”我很不服气地反驳她。
  “会说这种话,就证明了你真的没什么大脑!更何况,我根本不想谈有关那个男人的任何事情。还是说说你和聂先生的最新发展吧!”
  “我更不想提起那个男人!”
  小蓝笑了。“如果你真和聂先生离婚,就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好了。这栋房子是我离婚时的大收获哦!”
  “如果搬来和你住,那我岂不是得和聂咏夷做邻居,天天看着他和于香凝同进同出?”我对小蓝的建议十分不以为然,“干脆我也效法你,要他把房子给我,我们两个女人做邻居就好。”
  “天啊,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你们住的房子,巿价大概快逼近十位数字了口也!”
  “哼!千金难买心头好,千香凝在他心里才不止这个价呢!”
  “哦……吃醋了!”
  “才没有呢!”没有才怪!我心里酸得要命。
  “对了,你晓不晓得你成了名人了?我帮你搜集了好些报导,你要不要看?”也不等我表示意见,小蓝就兴匆匆地跑进房间捧了一叠杂志出来,献宝似地搁在我面前。
  “这家杂志社还没倒啊?”我瞧了一眼最上头的那本雓志,马上就发现那是从前报导我和秦亚东绯闻的那家杂志杜,现在还专题报导我、于香凝和聂咏夷的三角恋情呢!
  某期杂志轰动的标题吸引了我的目光──聂咏夷金屋藏娇续旧爱苏盼盼远走他乡疗情伤我不禁冷笑出声,这位记者大人应当改行写对联才是。翻了翻几篇报导,有不少聂咏夷和于香凝会面被偷拍的照片。我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真的非常非常登对!不过,照片里倒是没有什么亲昵的画面,不知是记者们功力不足,抑或是聂咏夷闪避有术?
  报导中很少有写到我的部分,如果聂咏夷选择了我,大概会让很多读者觉得兴味索然吧!记者们极尽煽情之能事,娓娓道来聂咏夷和于香凝伟大而坚贞的爱情,差点让我这个牺牲者都要一掬同情之淭。有位记者甚至还写道:据可靠消息指出,聂咏夷当年娶苏盼盼,完全是身不由己。
  好一个身不由己!娶我真是那么委屈的一件事吗?
  当然,也有些杂志把聂咏夷写成见异思迁的负心汉,先是逼走于香凝,后来悔不当初又逼走我。
  反正,不管大家持什么观点,我在他们眼中都是失败的!
  看了好一会儿,我才把那叠杂志推到小蓝面前,心情落寞得忍不住抱怨起来,“给我看这些做什么?”
  “看你怎么对得起聂先生啊!明明是你自己跑掉的……”话说到一半,她毫无预警地把我的高领毛衣往下一拉,奸笑地伸出手指,轻轻刮着一个个迤逦而下的紫红色印记。“看不出聂先生在床上是个超级猛男口也!”
  瞬间,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脸颊,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小蓝,”我不依地撒起娇来,“我们别谈他了!小小蓝呢?”我知道说起她的宝贝女儿是唯一能移转她注意力的方法。
  果然,她眉飞色舞地回答我,“上学去了。她常说很想念干妈哦!”
  “真的?”我的心里一下子涨满了喜悦,“你真是教女有方。”
  “那当然!”她大言不惭地接下我的赞美。“好在孩子比较像我。”
  我的心顿时一沉。小蓝的骄傲我何尝没有过?但血浓于水,予勤、予劲毕竟是于香凝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要是她知道她的孩子们心向着另一个女人,不知会有多么伤心难过。我怎么忍心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也或许予勤说得对,于香凝占尽优势。我再执迷不悟下去,又能得到什么呢?
         ※        ※         ※
  圣诞假期很快就要结束,爸爸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聂咏夷果真忙得昏天暗地的,常常见他半夜还坐在书桌前批阅公文──当然,那些公文泰半都是苏氏企业的。难怪爸爸会对他偏心!
  每回去医院,爸爸都一直要我留下来,他老是骂我何必浪费青春去攻读博士学位,反正做的是自家的差事,柏克莱的MBA已经够耀眼了。我自然是虚与委蛇一番,聂咏夷也在一旁帮腔,他说我都花了那么多时间了,不念完实在可惜。虽然这也是我心里的想法,但由他嘴里说出来就不免让我火冒三丈,却还得强抑怒气地连连点头称是,实在好委屈!
  “你们和好了?”聂咏夷陪着我去医院向爸爸辞行时,爸爸很不放心地打量着我们。
  我偏过头给身旁的聂咏夷一个媚笑。“我们本来就没什么不好嘛!”
  真是个漫天大谎!我自己都觉得很恶心。
  “咏夷,真是难为你了。换成是我,根本无法忍受老婆不在一旁的日子。”爸爸这样一把年纪的人,居然在他女儿、女婿面前亲昵地搂住了他老婆。更绝的是,妈妈竟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喜出望外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我真的受不了了!
  他们三个人的每一句话都能轻易地教我动怒。爸爸之所以离不开妈妈,是为着他们两人情深意浓。聂咏夷可以忍受我独居异乡,那是因为他一点都无所谓,才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情操呢!
  而且我要飞回美国的那一天,他也没有来送行。我心里很失望,但又不好明说。倒是予勤,她坚持请假一天,陪我到中正机场搭机,我才稍稍好过了些。
  “予勤,谢谢你来迭盼姨。”我感动万分地在进关前对予勤撒娇。
  谁知她竟很扫兴地泼了我一盆冷水,“我只是不想去上课罢了!”
  对于她这种行径,我早就习以为常,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很快地改口叮咛她要乖乖听爸爸的话。
  “那你为什么没有乖乖听爸爸的话?”她居然用教训小孩子的口气对我说话,还敲了一下我的头。
  “我又不是他女儿,当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啊!”我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
  她看着我,翻了个白眼。“废话!爸爸怎么生得出你这么笨的女儿?可是,你没听过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吗?”
  “哟,是谁教我们聂大小姐三从四德的观念啊?”我敢保证,她长大后铁定是个比我更难缠的女人!
  “你要是敢背着爸爸乱来,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疼地搂紧了她。
  予勤真是个乖孩子!她在我和聂咏夷面前说了那么多不中听的话,只是想用她自己的方式来维系我们的感情,就连惹她爸爸生气也不在乎,我真觉得过意不去。
  由于到机场的时间早了些,我和予勤只好无聊地呆坐着。我的目光开始细细搜寻大厅的每一个角落,说不定……说不定聂咏夷会突然出现,留我下来。
  事实上,我自己都晓得机会渺茫。电挸剧里常有的桥段在真实生活中却如同天方夜谭般不切实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梦想破灭的我漫不经心地向予勤告别,提起随身的行李准备排队进关。
  “喂!”予勤叫住了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说有一份圣诞礼物要当面送你的,你都不记得了?”
  她的口气很不满,害我着实愧疚了一番,因为我真的把这回事绐忘了。
  “对不起啦,你要送我什么?”我刻意装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她又迟疑了一会儿,才附在我耳边小小声地唤了一句:“妈妈!”
  我愣了一会儿才会过意来,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这是我收过最棒的圣诞礼物了!”我由衷地说着。
  “受不了!早知道就不跟你说了!”她难为情地转身就跑,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视线外才进关。
  唉!她和她爸爸真像是火和冰的对比,她多有感情啊!
  我在飞机上不停地咒骂着聂咏夷,直到自己都觉得无聊,才停止这种可笑的举动。我心里很清楚,我只不过是想藉由列举他不仁不义的罪证来说服自己潇洒地离开。每骂一句,我的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冒出话来反驳……我想,我就算搞到自己精衶分裂也无法达成目的。
         ※        ※         ※
  拖着行李出了机场大门,我只觉得身心俱疲。假期过后的机场和我离开时一样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才让我叫到了一部车。
  才短短几天的假期,我对这块土地居然已经有了生疏的感觉。算一算,我在加州也待了十一年之久,可我的一颗心却在台湾落地生根,只因那儿有我牵挂的人啊!
  一回到住处,我就瞧见秦亚东形容憔悴地坐在屋前的阶梯上。他一见到我,忙站了起来。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他的口气明显地如释重负。
  我笑了笑。“我爸爸车祸住院,我趁着假期回去探望他。”
  “伯伯还好吧?”
  “嗯。”我点点头。“他呀,精神饱满地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呢!”
  “那……”他嗫嗫嚅嚅地低下头,“聂先生没对你怎么样吧?我瞧他那天很生气。”
  我故意扁了扁嘴,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把我吊起来打。”
  “真的?”秦亚东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看我,吓得说不出一句话。
  “骗你的啦!”对手这么好骗实在也没什么意思。“他没对我怎么样。可是你也不该那样对我。”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吗?”
  我暗暗叹了口气。如果他不是这么纯真善良,我对他一定会避之唯恐不及。他到底何时才会死心呢?
  “下不为例!我好累,你先回去吧!”
  他听我下了逐客令,只得神情黯然地离去。我摇摇头,试图挥去他多情的身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提着行李进屋。
         ※        ※         ※
  奇怪,我在台湾什么也没买,怎么行李好象变多了?
  一打开行李袋,我很惊讶地看到最上头叠了几件不属于我的毛衣,样式简单而别致。我拿起来一件件地翻看,才发现这几件毛衣是我最喜欢穿的牌子,料子也是我最钟爱的开司米羊毛。毛衣下还放着一大包牛肉干,下面压着一张淡蓝色的信笺。
  呵,八成是予勤的一番孝心!
  我的笑容却在看到信笺上字迹的一剎那僵住──盼盼:
  念完书乖乖回来!
  咏夷是他?!
  我的心一下子漾满了感动!他是不是知道我一定不肯花用他的钱,才改买了些实用的东西给我?
  天啊!我这个从小过惯优渥生活的千金小姐,居然会被区区几件毛衣和一盒牛肉干给收买?
  想着想着,泪水不知不觉地溢出眼眶。
  或许他并不爱我,但他绝对是关心我的。他知道我爱穿什么样的衣服、知道我爱吃什么……他表面上不闻不问,可他心里却很清楚,而且还帮我准备好,偷偷放进我的行李中,不让我有逞强推拒的机会。
  他还要我念完书乖乖回家,可见他一直惦着夫妻情分,宁可牺牲自己的辛褔,也不忍心我一个人孤孤单单。
  愈是想到他对我的好,我愈觉得该放手让他自由。结婚多年来,其实他让我得到了很多。他呵护我、关心我,对我又十分敬重体贴,更别说他在人前是个多么体面的伴侣,在床第间是个多么令人销魂的情人了!
  尽管他心中另有住人,但他对这段婚姻并不是没有努力遇。他认识于香凝在先,会婜我也是因为误以为她香消玉殒,我怎么可以到现在还想霸着他不放?
  想了好久好久,我突然有了一股割舍的勇气。
  我那么爱他,唯有他过得好,我才会真正的快活。
  于是,我赶忙从抽屉里翻出纸笔,写了封信给他,生怕迟了片刻,自己又会反悔。
  聂大哥:
  谢谢你送的毛衣和牛肉干,我很喜欢。
  在这儿,我要向你说声抱歉。当初我不告而别,是真的想成全你和香凝姊,可是我又一直觉得不甘心,老是对你说些不好听的话,才害得你无法安心同香凝姊在一起。
  想想实在很惭愧,当年如果不是趁你酒醉之时献身给你,我想,就算我在你面前晃荡十年,你也一定不会想到要娶我。香凝姊要是因此不肯谅解你,我可以代你向她解释的。对我而言,那是个美丽的错误,我平白得了六年愉快的婚姻生活,且有你和香凝姊的爱情结晶相伴。我实在鸠占鹊巢太久了!你的容忍与温情让我没有办法再自私下去。
  千万不要觉得亏欠我,你给我的那么多,而我却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也不要觉得放不下我,从小娇生惯养的我,也该学着长大了。我虽然不太聪明,可我很认真地在读书、做事,将来生活不会有问题的。期待能早日听到你和香凝姊的好消息,毕竟你们已蹉跎了太多时光。聂伯伯、聂伯母和我爸妈那边,我会帮着说话。
  先献上我最诚挚的祝福!
                        盼盼
  短短的一封信,不晓得让我掉了多少眼泪。我还得时时小心别让泪水糊了我的字迹,免得他看了,更觉得放不下我。
  聂大哥,你一定得幸褔,连我的份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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