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夏天——
  “到了,就是这里了!”
  庄百依气喘吁吁地靠在镶嵌着雕花铜牌的大理石门柱上。
  不同于庄百依双颊熏红、汗水淋漓,而汤晨星不喘不急、面无表情地盯着铜牌突出的字体——“杜寓”。
  半晌,汤晨星才转回视线,平板地问——“他们不会虐待未成年少女吧?我还没满二十岁。”
  “什么?”庄百依半是惊讶、半是无奈地嚷着——“你当我是什么人?人口贩子吗?如果这份工作有半点危险性的话,我绝对不会介绍你来的!”她喘口气又接着说——“要不是我运气不好,得回学校暑修,否则这么‘好康’的工作,还轮不到你呢!”
  汤晨星不置可否地抿嘴,偏过头浏览附近的景色。
  庄百依气恼地看着她,无奈地叹气——唉!认识晨星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搞不懂晨星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们都是在育幼院长大的呀!
  庄百依跟她的同胞哥哥庄百顺,是因为父母经商失败后,背负起庞大的债务,由于无法偿还,最后不得不选择双双自杀这一途来解决生命。他们兄妹俩,在投靠无门下而被警察送到育幼院的。
  那时,汤晨星已经在育幼院待了十年了;十一岁的她,即有超乎年龄的成熟。
  当庄百依因遭逢家庭剧变,一下由富裕家庭的千金宝贝,沦落到寄宿育幼院的可怜孤女时,她则开始一味地排拒别人的关心,还特意刁难修女及其它的院童,更展现出她撒泼、胡闹的个性,大家当然都能体谅庄百依的心情且对她多方忍耐;只有汤晨星,始终不以为然地冷眼对她。
  有一天,庄百依恶意地取笑刚上小学的刘小青和王力恭,弄得他们哭得好伤心;汤晨星终于忍不住了!
  “你凭什么这样欺负他们?又不是他们害你住到育幼院来的。自从你来了以后,大家都体贴、忍让你;你不仅不懂得感激别人,还变本加厉地欺负他们。你失去父母、失去家庭那又怎么样?这里哪一个人不是这样?你要是不懂得感谢别人的体贴,很快你就会发现,自己是全世界最孤单的人,因为——没有人喜欢你!”
  庄百依脸上因脑海里回忆的昼面而展露笑意——
  十一岁的汤晨星双手插腰,一脸义正辞严地朝比她高上一个头的自己训话的情景,彷佛才是昨日,但,时间却已匆匆过了七、八年。
  该怎么说服晨星呢?如何让她心甘情愿地待在杜家工读两个月?庄百依伤着脑筋,同时心中不忘埋怨修女院长;谁不好挑,偏偏挑中晨星——育幼院里最与众不同的孩子。
  一般说来。在育幼院长大的孩子,总是有些不自觉的自卑感;但是,汤晨星却有种不同的气质。
  她可以完全不受限于环境或他人的局限,她以沉稳的自信,冷静地看待这个世界;无论遇到什么问题,她总是那样笃定,好象一切早已在她掌握中。
  当其它的院童在争夺着善心人士所捐赠的衣物、书籍、玩具时,她早已完全靠着自己的力量,到处打工赚钱,不但负担自己的学费,更还有多余的钱交给修女。
  庄百依自从考上大学后。就搬离育幼院,住在学校附近。一到暑假期间,就到杜家打工,因此,只有在寒假时才会有空回孤儿院。
  汤晨星的个性本就是独来独往,现在又不住在一起了,她们之间倒显得有些生疏,如果不是因为杜永丰是孤儿院的长期赞助者,庄百依跟修女们说什么也不会非要汤晨星代替庄百依到杜家别墅打工。
  每年夏天,杜永丰在国外念书的三个子女都会回来度假。
  杜家的公司虽然是在台北,但是,每逢暑期,杜永丰总是带着太太和子女回南投老家,因此。需要一些临时帮手。杜永丰灵机一动——何不把这个机会提供给育幼院那些需要帮助的年轻孩子?况且这份工作给的薪水不差,做的是打扫房子、整理环境之类的琐事,住的又是别墅,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工作?
  可惜今年,庄百依因为一门重要的学科被当,而必须留在学校暑修,只好忍痛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没想到,今年育幼院除了汤晨星以外,竟然找不到一个适当的人选到杜家工读。因为,其它的孩子不是年龄大小,就是刚好遇到大学联考,只好勉强拜托今年大一的汤晨星了。
  汤晨星经过修女再三地拜托后,才不情愿地答应,并不是因为工作的性质——其实,当个佣人并没什么,只要是能赚钱的工作,在汤晨星的眼里都是好工作。只不过,她讨厌不必用头脑或是机械式的工作;尤其是家务事。
  但是,为了育幼院,她也没得选择,只好跟庄百依到杜家来了。
  “百依,你还没告诉我一个月多少薪水?”汤晨星突然打破沉默地问道。
  “去年是两万六千元,今年可能会多一点吧!”
  一个月两万六千元?这样的薪水倒是不错。汤晨星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坦开来。
  吁!庄百依也松了口气,早知道提起薪水,就能让晨星心情好转,自己也不必提心吊胆个老半天了!
  “进去吧!我保证你会有个既轻松又豊收的暑假生活。”庄百依开朗的声音听起来信心十足。
  汤晨星扬起两道眉,代表着心中的疑问。
         ※        ※         ※
  这里的生活真是平淡如水。
  汤晨星拿着鸡毛撢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撢着看不见的灰尘。
  两个礼拜了,她每天所面对的除了家具还是家具。真搞不懂这些有钱人,没事请个佣人摆在家里好看的吗?
  到目前为止,她唯一见到的社家人是杜太太。
  这位夫人整日无所事事,一早起来就打扮得光鲜亮丽,顶着一张修饰得无懈可击的完美脸蛋——完全不像是个中年欧巴桑,在屋子里嫌东嫌西。好让手下的人无时无刻地保持着忙碌的状态。她挑剔不悦的眼神,只有在牌搭子出现时,才会显出一丝愉悦。
  幸好杜太大是由台北带来的慵人服侍着;要是让她去服侍杜夫人,她肯定立刻辞职不干。
  唉!还有漫长的八个礼拜
  “小心一点!别碰坏了,这边、这边——喂!脚步小心,别绊着了——”突然传来管家李碌大嗓门的吼声。
  汤晨星探头望去,几个工人搬着一架层层包里,状似钢琴的东西,朝着她所在的这个方向走来。
  管家一眼瞄到汤晨星,挥手招呼她过去。
  “这是大少爷特地从维也纳运回来的钢琴。太太打算把你负责打扫的花厅暂时移做大少爷的琴房,等钢琴摆好以后,你再把花厅里的东西整理整理。”交代完,李碌立刻回过头指挥工人。“就是这里,小心别碰到门,这可是价值百万的名琴……嘿,小心!再抬高一点,好,再移过去……”
  大少爷?就是那个在维也纳学音乐的——杜聪文?
  汤晨星试着回想其它慵人在闲谈中提到关于杜家子女的部分……
  老大杜聪文,自小就是个音乐神童。十二岁就到维也纳留学,不到二十岁就得过好几个音乐大奖。现年二十四岁的他,已是国际上知名的钢琴家;不过,听说他这个人很难相处,有着典型的艺术家脾气。
  老二杜怀德,二十三岁,目前在德国学法律,在其它慵人眼中他是杜家三个子女中,最亲切和善的。
  老三杜玉娴,十七岁,是杜家的掌上明珠,今年才到美国念书,今年这个暑假,计画去欧洲旅行,不打算回台湾。
  只不过回国两个月,竟然大费周章地从欧洲把庞大的钢琴运回台湾。那么巧,还摆在她的“管区”里!汤晨星心中不由对杜聪文产生一种对立的感觉。
  “晨星,你过来一下。”李碌自屋内喊着。
  她无奈地踱了过去。
  “这架琴是大少爷花了好大的工夫才买到的古董名琴,平时你打扫时,要多留神点儿,知道吗?”
  她点点头,泰半的注意力都投注在正在拆开包装的钢琴上——
  搬运工人小心翼翼地卸下一层又一层的防震保护膜,看他们那样谨慎的神情,彷佛那架钢琴是什么无价之宝似的……呀!也没什么特别的嘛!汤晨星有点失望地看着渐渐露出的琴身——黯淡无光的深褐色泽,除了看起来比一般钢琴陈旧外,实在看不出让它价值连城的地方。
  汤晨星顿时失去了兴趣,趁着管家忙着监督,无暇它顾之时,她悄悄地溜走,打算到她昨天发现的书房,去找本书解闷。
         ※        ※         ※
  听说,“他”今天下午抵达台南。
  汤晨星插腰环视四周——光可鉴人的木质地板、闪闪发光的家具摆饰、透明得像不存在的玻璃窗……她锐利的双眼挑剔地滑过每个细小的角落,完美主义的她,不容许有丝毫缺失存在,即使不是她心甘情愿所做的事。
  “李管家,到底还要我做什么?”她不悦地嘀咕。
  她不满的情绪是可以理解的。
  上午,她尽职地完成了地分内的工作;下午正打算上二楼的书房,把昨天看了一半的世界名著看完,不料,李碌却派人把她叫去,并告诉她,马上把“琴房”打扫干净!
  他到底哪里不满意?“一尘不染”只能保守地形容这间琴房的干净程度,难道是要她……汤晨星恼怒的双眼,不经意地扫过那架钢琴,又迅地移回视线,牢盯着那架老旧笨重的钢琴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珠溜地一转,原本阴郁的脸蛋,缓缓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容。
  两个小时之后——
  汤晨星站直僵硬的身体,捶着酸痛的肩膀,满意地望着自己的杰作——一架崭新的钢琴!
  原本斑驳、历经沧桑的痕迹,都在她的巧手加蛮力之下消失无踪,只留下泛白的原木光泽;连象牙做的琴键上。原有的黄褐色渍垢也被她一并处理掉了。
  她满意地坐在琴椅上,手指轻巧地敲打洁白的琴键。以略带沙哑的嗓音唱着:“Sol Mi Mi,Fa Re Re,Do Re Mi Fa Sol Sol,Sol MiMi,Fa Re Re……”
  “你是谁?谁准你碰我的钢琴?”突来的如雷吼声,打断了汤晨星原本轻松愉快的好心情。
  她是谁?竟敢乱碰他的宝贝!杜聪文怒火冲冲地瞪视徐缓回头、表情自如的短发女孩。他不曾见过她,她怎么会在这里弹琴……
  忽然,他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吼——“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侮辱它!你竟然在我的宝贝钢琴上,弹这种幼稚、没有水准的儿歌——小蜜蜂!”
  汤晨星一听,挑高一道秀气的细眉,不以为然地凝视他——与社太太酷似的完美五官,并不显得阴柔;配上他高傲的态度,倒有些像是希腊神只的塑像。
  “你是哑巴,还是聋子?我在问你话!”她轻忽的态度惹火了杜聪文。
  汤晨星不理睬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合上琴盖,将琴椅归位后,才开口道:“我相信你小的时候,一定也唱过这首幼稚、没有水准的儿歌。”
  杜聪又一愣。随后才意会,她的话是针对自己适才对“小蜜蜂”的评语。
  他眉一拧,怨声问——“你是谁?”
  “我不是哑巴,也不是聋子。”这个人是吃了几十吨的炸药吗?怎么说话老是用吼的。
  汤晨星反过身不想再理会他,自顾自地收拾打扫的工具。
  她又答非所问,杜聪文恼怒地发现,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从绷紧的牙关迸出声音问——“你是新来的佣人?”他等了片刻,发现她根本不打算回答他,不由得大声吼着——“该死的!快回答我的问题——”
  “怎么了?大少爷。你——”李碌闻声匆匆跑来。
  “她是谁?”杜聪文立刻打断他的问话,高傲地瞄着汤晨星问。
  李碌小心地回答——“大少爷,她是今年圣德育幼院新来的工读生,叫汤晨星。”然后,他回过头责问汤晨星——“你做了什么事,让大少爷这么生气?”
  汤晨星耸耸肩,不想开口。
  杜聪又一看更火了。“我从没看过这样傲慢无礼的佣人!”说完,他刻意以轻蔑不屑的眼光睥睨她。
  “大少爷,你别生气。晨星她没见过你,不知道你是谁,所以才会冒犯——”
  “我知道他是谁!”汤晨星向来自认冷静的个性,被杜聪文轻蔑的眼光给触发了,她冲动地打断管家的话。仰头无惧地直视杜聪文说——“我知道你是谁。从你特‘大’的吼声、特‘大’的脾气,我就知道你是杜家的‘大’少爷了!”
  她大胆的言辞,差点吓破李碌的胆。
  在杜家,从没有人敢这样跟大少爷说话,连先生和太太都不曾这样做过。因为,老夫人在世时,对这个杜家的长孙疼爱得不得了,向来是予取予求。而且还不准任何人违逆大少爷的意思,连先生、夫人都没有权力管教大少爷了,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做下人们的。
  汤晨星谁不好得罪,偏偏得罪了个性最暴烈、跋扈的大少爷,这下惨了!
  “晨星,你少说两句,快向大少爷道歉!”李碌试着缓和两人对立的情势。
  “不必,叫她立刻滚!”杜聪文态度傲慢地下令。
  “你凭什么叫我滚?”汤晨星不受威胁地反问,不给杜聪文发言的机会,她接着指指钢琴对李碌说——“李管家,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好了。”话一说完,她轻巧地闪过呆立原地的两人,径自走出门去。
  遭到前所未有的忽视,杜聪文快气炸了,这个该死的汤晨星,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竟然就这样走了!他心中的怒气不断沸腾,就在快爆发的前一剎那,他蓦然察觉,他的钢琴似乎变得不一样了,他猛转头,定睛一看,立时发出一声惨叫!
  “我……我的宝贝,怎会变成这样?”他奔过去轻抚着钢琴的琴身,悲戚地自喃,猛然又回过头,严厉地瞪着李碌——“是你让她做的?”
  可怜的李碌成了代罪羔羊。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关我的事,我没叫她——”
  只见李碌仓皇地急促否认。好半晌,才发现杜聪文早已移开视线,心疼地审视着自己的钢琴了。
  李碌随着他绕着钢琴转圈。汤晨星竟然有办法把钢琴刷得如此“洁白”!李碌不禁佩服起她;杜聪文则是涨红了脸,哀伤地望着钢琴,嘴里嘟嚷着——
  “哦,我可怜的宝贝!她怎么可以这样伤害‘你’!”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握紧拳头。立誓般嘶吼着——“我绝不会放过她的!”
         ※        ※         ※
  第二天下午。
  杜聪文心情郁闷地踏进琴房,一眼又瞧见了那个叫汤晨星的傲慢女佣。
  “你还没走?”他明明已经告诉李碌,今天一定要把她赶走的。
  汤晨星听到他的话,只停顿一下又继续拖地,想彻底忽视他。
  杜聪文有了昨日的经验,干脆直接把管家叫来——
  “她为什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要你开除她了吗?”
  “我是想开除她,可是,晨星说,是先生自己答应让育幼院派人来打工的,现在怎能出尔反尔?除非,先生亲自去跟育幼院院长说,否则,她是不会离开的。大少爷。你也知道先生到东南亚去……”
  杜聪文不耐烦地挥手——“好了、好了。竟然是这样,就叫育幼院换个人来!就叫去年那个叫什么依的来——”
  “庄百依。”冷不防,汤晨星清冷的声音插入。
  杜聪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他刻意不理会她,径自吩咐李碌——“你立刻打电话给育幼院,叫那个什么依的马上过来——”
  “她叫庄百依,不叫‘什么依的’。”汤晨星又打断他,重复申明。
  “你是故意跟我作对吗?”杜聪文猛转身对着汤晨星吼——“我问你时,你闷不吭声;我不问你,你却拼命打岔。”
  “谁叫你净问些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你还没走?’,我要是走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汤晨星话锋一转,又说——“我认为,你不记得百依的名字,一直说:‘那个叫什么依的’,实在没礼貌。”
  “你看到了,她老是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教我怎么忍受!我不管我爸跟育幼院有什么约定,这个家只要有我,就没有她!”杜聪文气得跳脚,非要李碌立刻赶走汤晨星。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好意思了,看来,你得搬出去了,不到九月我绝不会离开这里的。”
  为了代替庄百依到杜家来打工,她放弃了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工读机会,现在暑假都开始了,到哪里再去找份薪水优厚的工作?哼!说什么她也不会离开,她汤晨星可是从不做赔钱生意的。
  这……这实在太过分了!这个小女佣简直是鸠占鹊巢!也不想想这是谁的家,竟敢开口赶他这个堂堂的社家大少爷走!好,她想留下来,他就让她留下来!他会让她知道厉害,让她后悔赖在杜家不走。哼!
  李碌还以为汤晨星这次完蛋了,心里恼着该如何解决这个麻烦,却被杜聪文接来下说的话给吓得下巴直落胸前——
  “好,你不想走就算了。”杜聪文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样意外的发展,让李碌看傻了眼,过了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那……那我……我叫阿桃跟晨星换工作,让……阿桃来打扫这里——”
  “不必了。”杜聪文状似轻松地走了。
  李碌又是一愣。奇怪了!大少爷本来是很生气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全变了?他纳闷地搔搔自己的脑袋,看看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的汤晨星。她的运气真好,这样对大少爷都能平安无事!
         ※        ※         ※
  想跟他斗,还早得很!现在还不是得乖乖地跪在地上擦地——杜聪文冷笑看着汤晨星跪在地上,拧着抹布擦地。
  自从那天他们交过手之后,杜聪文不甘心自己奈何不了汤晨星,故意在他母亲面前批评琴房打扫得不够干净,他最讨厌木质地板涩晦难行,那样骯脏的环境叫他怎么练琴?
  果然,她母亲立刻命令汤晨星,每天早晚两次打扫琴房,先除尘。再用软性清洁剂擦拭屋内所有物品——除了钢琴以外,这是杜聪文再三强调的,他可不敢再冒险,让汤晨星碰他的宝贝。拼木地板每天都要打蜡,还不准她用打蜡机,非要她跪在地上用手一吋一吋地打蜡不可,这当然也是杜聪文的意见。
  现在看到她仆伏在地上。高高在上的杜聪文,不由得扬起嘴角,心里思忖——已经一个礼拜了,她现在必然十分后悔跟他作对,要是她诫心诚意跟他道歉,或许他会考虑。宽宏大量地放过她。
  心念一动,杜聪文走进琴房,还故意挡在汤晨星所在的地板前方,想给她一个表达歉意的机会;不料,汤晨星头也不抬地绕过他站的位置,继续擦她的地板。
  杜聪文难以相信地瞇起眼,她又再次无视他的存在,她竟然还是像以前一样那般无礼,那他也不必客气了。
  “我现在要练琴。”他口气高傲地宣布。
  汤晨星的反应是站起来,提着水桶到离他最远的角落去,继续跪下来进行她的工作。
  “喂!你没听见我的话吗?”他加大音量。
  汤晨星无奈地停下动作。不愠不火地抬起头瞧他。心里在纳闷:他要练琴,干她何事?
  只见杜聪文表情愈来愈凝拗,她叹口气说:“我只负责打扫,你要不要练琴是你家的事,干嘛一直嚷个不停,难不成还要我帮你?”
  杜聪文一听,差点儿吐血——帮他?像她这种只会弹奏“小蜜蜂”的角色,也敢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
  他眼一翻,不屑也说:“凭你这种幼稚的音乐程度,也想帮我?哈!真是笑掉人家的大牙。”他捧腹大笑。
  汤晨星瞪了他一眼,低下身子不再管他。
  杜聪文无趣地停住笑,表情一肃,命令道——“我练琴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场,你出去!”
  “不行!”汤晨星简洁地回答。
  “不行?”杜聪文以高亢的嗓音重复一次。
  “今天早上我一定要完成我的工作,如果你受不了有人在这里,那就下午再练琴吧!”
  “你认为,我该配合你的时间?”
  “当然。”汤晨星理所当然地点头。“你整天无所事事,什么时候练琴都可以呀!”
  “你实在太过分了!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分,你只是我家请的——”
  “我当然清楚自己是什么身分。”汤晨星伸手打断他。“我的工作就是维持这里的清洁;而我也正在这么做。请你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
  “我浪费你的时间?”杜聪文已经气量了,只能一再地重复汤晨星的话。
  汤晨星本不想再多说,可是。看他一副愚蠢的表情,似乎完全听不懂她的话,她只好捺着性子再解释:“今天下午我轮休,所以,现在我一定要完成所有的工作;不管你决定现在练琴,或是换个时间都好。只要别再打断我工作就行了。”
  杜聪文瞠目结舌地望着她自在地走回去擦地,脑中由于太过气忿而不能正常运作,呆愣地步出琴房。侍他恢复神智时,人已经站在门外了。
  他竟然又败给她了——不!不是这样,他只是一时被她理直气壮的态度给唬住罢了!
  他突然对自己不满起来,他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弃守琴房?该离开的人是汤晨星才对!
  杜聪文开始在心中数落着汤晨星的罪状——她态度傲慢、目中无人,还差点儿毁了他的宝贝钢琴。不仅如此,还数度驱赶他离开他的地盘,现在又要求他配合她的工作时间来练琴!
  确定自己胸中已凝聚了足够的怒气来对付汤晨星后,杜聪文憋住满腔怒火,气势雄壮地走进“战场”。
  “你马上滚出去!我现在要练琴。”
  又来了!汤晨星嘀咕着,认命地放下抹布,跪坐在地上说——“你要练就练吧!不要再来烦我,好不好?”
  “你听清楚,我要你现在立刻离开这里,现在!你听到没有?”
  “为什么我得离开?”汤晨星也火了,挑眉不悦地反问:“我做的事又不会发出声响,根本不可能干扰你练琴呀!”
  “我就是不喜欢有人在这里。”
  他真是极端自我!
  汤晨星摇摇头说——“我不懂,如果有人在,你就不能弹琴,那你怎么开演奏会?怎么参加音乐竞赛?难道都叫那些听众、裁判们躲在门外偷听吗?”
  “他们跟你不一样,他们都是有专业的音乐水准,懂得欣赏我音乐的人。”
  “是吗?”汤晨星嗤之以鼻。“好的音乐应该是雅俗共赏的,你要是真那么厉害,为什么害怕我在这里听你弹琴?莫非——连我这种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也能听得出来你拙劣的演奏技巧。”
  “你在胡说什么!我从小就被称为‘音乐神童’,还曾经得过三个国际音乐大奖;从来没人批评过我的音乐才能。连音乐界巨擘布格朗特先生,都曾经公开表示——我是个天生的钢琴家。”
  “布格朗特?这个人我连听都没听过,他说的话怎么能让我信服?搞不好那些赞美你的人。都是看在钱的分上才口下留情的。”
  “你——你——”杜聪又一时语塞。
  “你说什么都没用的。除非我亲眼见过、亲耳听到。否则,我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如果你真的不行,就老实承认好了,我也不会故意留在这里看你丢脸。”
  话一说完,汤晨星快速地瞥他一眼,看他涨红的脸转为青紫色,随即低下头以掩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想不到。他这么禁不住他人的激怒,她敢肯定,为了保住面子,他绝不会再打断她的工作、要她出去。哈!
  杜聪文确实被她的话给制住了,这下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把一腔怒火发泄在钢琴上。
  在一阵“叮叮咚咚”优美的琴声中,汤晨星兴致高昂地哼着,她刚学会的一首闽南语歌曲——
  今仔日风真透 头家的面臭臭
  代志也抹讲盖大条 啊着烦恼甲强要挡抹条……
  今仔日风觉透 剩我这傻愿头
  代志是永这做抹了 薪水总是嫌无够……

         ※        ※         ※
  他走进书房,伸手正想打开灯,赫然发现,笼罩在小桌灯晕黄光影中的沙发上,躺着一个女孩。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下身,漆黑的眼眸,在黑暗中发出好奇的光芒。
  “就是她让大哥气得半死的?”他带点儿讶异的自言自语,佩服地端详着蜷在椅座上,有天使般睡靥的陌生女孩。
  瓜子型的脸蛋、齐耳削薄的短发、细致的五官,每个部位看起来都是那么迷你,真令人难以相信她有能力跟个性强烈的大哥相抗衡,他心里称奇不已,双眼再次巡视着她,猛然对上了一双他从未见过的无比清澈明亮的眸子——像猫一样机灵、警觉的眼神。
  “你醒了。”他脸上自然涌出笑容。“我是杜怀德,你一定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汤晨星喽!”
  “你不是应该下午到的?”汤晨星困惑地想:今天下午,大家等了半天都没见着他的人影,还以为他不回来了。怎么他忽然半夜出现?
  “我的班机晚了,到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所以没机会跟你见面。”
  这样躺着跟他说话,还真有点怪异,汤晨星举高手想撑起身;杜怀德却煞有其事地握住她的手,热情地上下摇摆:
  “幸会!幸会!”
  怎么杜家的儿子都如此“与众不同”?汤晨星眨眨眼,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缓缓坐起。
  “你跟百依是好朋友吧?怎么今年她没来?”杜怀德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好奇地问。
  “她要暑修。”
  他比那个大少爷好多了。起码还记得百依的名字。
  “哈,我早告诉她别混得大厉害了,这下吃到苦头了。你呢?你高中毕业了没?你们院长怎么会让你这种小妹妹来打工?”
  看他提起庄百依的口气,两人的交情似乎不错。
  “我下学期升大二。”
  “欸?你已经上大学了?”他的眼神明显不信地上下打量。
  “年龄跟身高不一定成正比。”
  对他人质疑的眼光,她早就习以为常,谁叫她长得不够高。
  “说得有道理!”杜怀德一声喝采,立刻又接着说——“你念什么系?”
  “企管。”
  怪怪,企管系!这是老爸最喜欢的科系。杜怀德扮了个鬼脸,想当初他选系时,老爸威胁加利诱,逼着他非选企管系不可。
  “你知道吗?我差点也念了企管系。我老爸不敢叫我大哥学商,就打起我的主意,硬是通着我选企管;最后,还是劳动我大哥出马,才让他放过我。”
  “怎么你们全家都这么听他的话?”汤晨星不解地问。
  聪明如他,当然了解她口中的“他”是谁。
  “听说你跟我大哥,呃……有点摩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他的口气有点幸灾乐祸?
  汤晨星反问——“你不是都听说了吗?”
  “是呀!不过,由当事人亲口叙述会更加精采。”
  汤晨星不理会杜怀德期待的眼神,径自站起来,甩开滑落地上的床单。俐落地折叠好。
  “晨星,拜托你——”杜怀德这一称呼,却惹来她的注视。“不介意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吧?我跟百依交情不错,勉强也算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随便你。”汤晨星无所谓地耸肩。
  “既然我们是朋友,你就好心点告诉我,你是怎么应付我大哥的?”
  汤晨星抱着被单往外走。“没什么好说的。”
  “等一下,你去哪里?别急着走。”
  汤晨星无声地叹气。这么晚了,她还能上哪里?原本以为可以待在书房里舒舒服服地睡个觉,谁晓得半夜竟杀出杜怀德这个程咬金扰人清梦!唉!只好再回去那热得像蒸笼的佣人房喽!
  她甩甩头,自叹运气不佳,忽然——
  “谁在这里吵闹?”“碰”的一声,杜聪文不悦地推开门,侍看清眼前的人,脸色转为青白:“又是你!”
  汤晨星一翻眼,将视线往下垂,心里嘀咕着——真是祸不单行!连这个大嗓公也来了。
  “大哥?”杜怀德讶异喊道。
  “你怎么也在这里?”杜聪文左右巡视两人,动念一想,该不会连怀德也被她惹火了?“你们在这里吵什么?”
  “没有——我碰巧遇上晨星,就顺便聊了聊,对不对,晨星?”杜怀德强调地把手搭在汤晨星的肩上。
  汤晨星若有似无地点头,不想再节外生枝,她不着痕迹地卸下杜怀德搁在自己肩上的手,朝杜聪文说:“借过一下。”
  杜聪文仍堵在门口,强调地抬起手表,以怀疑的口吻说——“半夜三点。你们两人这么巧都到书房来?”
  “你不也来了?”汤晨星不懂。这件事真这么重要,非得现在讨论吗?
  “我是被你们吵醒的。”
  她不提还好,一提,杜聪文就记起他们正是让他不能睡个好觉的罪魁祸首。
  “我是被他吵醒的。”汤晨星转向杜怀德,都是杜怀德害的。
  杜怀德发现自己顿时成为两人怒视的焦点,喊冤道——“我不是故意的。大哥,你知道我生理时钟还没调整过来,也实在睡不着,所以,就想到书房来找本书看,不小心就吵醒了晨星——”他忽然想到,便后知后觉地问——“对了,晨星,你为什么会睡在书房的沙发上?”
  “你睡在这里?”杜聪文眼尖地注意到她捧在胸前的床单,口气转为强硬:“谁让你睡在这里的,慵人房在后屋。”
  杜家别墅一共有两栋建筑——主屋是面积广大的三层楼洋房,是杜家人住的;后屋是砖造的两层楼房,专门给佣人使用的。
  “我知道——”
  她困得很,为何自己得站在这里接受这对“非常人”的两兄弟的拷问?
  “你既然知道。就该侍在那里,别到你不该来的地方。”
  杜聪文颐指气使的口气。总算刺激汤晨星的头脑清醒些,准备应战。
  她瞇起眼缓声问:“你为什么老是以这种高人一等的口气说话?你所谓的这些我们不该来的地万,恰巧是我们这些不该来的人让它保持清洁舒适的状态的。如果我们不该来这里,那你更没有资格来。”
  “打扫是你们佣人的工作,而这是……”杜聪文忍不住又吼起来。
  “大哥,小声点儿——”杜怀德终于见识到两人针锋相对的场面。
  “你闭嘴!”杜聪文俊美的五官紧绷,直瞪着汤晨星——“这是我的家!我的书房,我想怎么样就……”
  “是你的书房又怎样?你又不使用;我在这里睡了好几天,你根本不知情。”
  “我用不用书房跟这件事无关,重点是,你没有权利在这里出现!”
  “小器巴拉。”汤晨星低声咕侬,自知这件事是她理亏,还是趁早退场吧!
  “你说什么?”
  “没有。”她弯腰穿过杜聪支撑在门上的手臂,死心地回去她那热烘烘的房间。
  “你给我回来!”杜聪文冲着门廊大吼。
  汤晨星旋过身。故意曲解他的话,语带抱怨地说——“你可不可以打定主意要我做什么?一下说,我不该待在这里。我就乖乖听话离开;一下子,叉叫我回去。唉!现在的佣人真难当。”
  “你弄错我的意思了,我叫你回来是要你把话说清楚,你刚才嘴里嘟嚷……”
  “有什么好笑的?”她睨见站在杜聪文背后的杜怀德,咧嘴开心地笑着,不悦地问。
  “欸?”杜聪又一楞,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没笑。”
  “我说的不是你。”汤晨星发现杜怀德笑得更加嚣张,她决定不再理会他们。“除非你改变主意让我在书房睡觉,否则,别再嚷嚷了,晚安。”
  杜聪文又被她堵得无话可说,他气恼地一转身,正对上杜怀德碍眼的笑容,他没好气地吼他——“有什么好笑的!”
  “怎么了?这么晚——你们兄弟还没睡?”杜太太披着睡袍从卧房出来,刚才地听到了咆哮声,该不会?“怀德,你怎么一回来就跟大哥吵架?”
  “我?”杜怀德指指自己。他真的长了副倒霉样吗?怎么所有的事都怪到他头上?
  “聪文,你别生气,我马上叫怀德跟你道歉。”
  杜太太紧张地拍拍杜聪文的手。她最怕老大发脾气了。从小她就拿他没办法;有婆婆给他当靠山,所以,日后他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长久下来,她也习惯顺着他的意思了。
  “不关他的事。”杜聪文不耐烦地甩开手,走回自己的房间,“碰”一声关上门。
  杜太太惊惶地问——“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大哥这么生气?”
  “妈,大哥都说不关我的事了!”
  “我不管,你快去跟他道歉。”杜太太催促他。
  My God!杜怀德真是无语问苍天。该道歉的人早走了,可怜他这只无辜的代罪羔羊。
  “你快去呀!别站在这里——”杜太太死命地推他。
  “妈,我是不是你从外面抱回来的?”否则为什么这样摧残他?他真的怀疑。
  杜太太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
  算了,杜怀德抹抹脸,改催他母亲回房——“妈,你快回去睡觉,睡眠不足,是造成女性皮肤老化的最大原因,你不希望老爸另求新欢吧?大哥的事,你不要担心了,小心鱼尾级会跑出来哦!”
  吁!终于,他可以坐下来轻松地喘口气了。
  杜怀德将一双长腿跨在书桌上,舒服地靠在旋转椅背上,脸上浮现极具兴味的笑容——这可真是热闹的一夜!
  大哥一看到晨星,就像炸药被点燃引线一样,不管她说些什么都能让大哥暴跳如雷;晨星也真是不简单,她完全不把大哥的暴躁脾气当一回事,就算大哥对着她大吼大叫,她仍然悠游地应对。连提高一丝音量都没有。
  他敢打赌——她是故意惹火大哥的,她似乎以挑起大哥的脾气为乐。
  可怜的大哥。横行一辈子终于遇上敌手了——他脸上的笑容不禁扩大。
         ※        ※         ※
  杜怀德一早起来就兴趣勃勃地到处寻找汤晨星,最后在移做琴房的花厅里看到她正跪在地板上——
  “你怎么不用打蜡机呢?”杜怀德纳闷地问。
  汤晨星抬头,又是他!
  “你不会用打蜡机吗?我教你。”杜怀德热心地提议。
  “你没别的事可做吗?”
  她的言下之意是——别烦我!
  “没有。”杜怀德露齿一笑。
  汤晨星回过头不管他。
  “怎么样?”他这个人是不懂拒绝的。
  “什么怎么样?”她头也不回地问。
  “我教你用打蜡机。”
  她摇摇头——“杜大太说,用打蜡机会减短那架钢琴的寿命。”
  他打抱不平地嚷着——“这是什么谬论!我去跟我妈说——”
  “是杜聪文告诉她的。”
  “哦——”这他就帮不上忙了。在家里,大哥说的话就是圣旨。“大哥一定是恼羞成怒——公报私仇。”他的嘴角不禁往上弯。
  她总觉得杜怀德以看好戏的心情,对待她跟杜聪文之间的纠纷,汤晨星跪坐在自己腿上,仰头细细地研究杜怀德的表情。
  “你干嘛这样看我?”杜怀德给她看得不自在起来。
  “你太高兴了,为什么?”
  杜怀德清清嗓子,老实说:“我喜欢看大哥吃瘪。”
  汤晨星仍是疑间地望着他,为了回避她清澈得好象能穿透人心的眼神,他席地坐在她右侧——“你别误会,我们兄弟感情很好的。大哥一直是个好哥哥,他很照顾我跟小妹;只是人擅于发号司令。其实,我家三个小孩都学过钢琴跟小提琴,大哥从小就展露令人赞叹的音乐天分,相形之下,我跟小妹就显得笨拙。渐渐地对音乐失去兴趣。不过,大哥真的很棒,他能把曲子内在的感情,表现到极致,他不只是个演奏者,他本身就是音乐的一部分。你听过大哥弹琴吗?”
  汤晨星平静地点头。
  “你难道没有感受到,那种生命的脉动吗?”杜怀德略显激动地问。“大哥的音乐,有种奇特的魅力能轻易攫住听众的心,能让人随着曲子的忧喜悲伤而心情起伏。更能让人笼罩在一股强大的张力中——”他愈说愈激动,双手在空中比划着;可惜,汤晨星一副无趣的样子。
  “你真的没有一了点这样的感觉吗?”杜怀德难以置信地摇头问。
  汤晨星耸肩说——“我只听过一次。”看他仍旧惊愕地看她,她勉强解释——“那时我正忙着擦地板,哪有时间管他弹什么!”
  “你真是与众不同!”杜怀德叹道。
  “每个人本来就都与众不同。”汤晨星不以为然地应道。
  她真是独特!或许就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肯定与自信,让她能无畏无惧地面对大哥,甚至利用大哥本身暴烈的脾气捉弄他、左右他。
  “你们不像兄弟。”她突然冒出话。
  “嗯,我长得像老爸,大哥比较像我妈,我小妹也是像我妈。”
  “不是长相,是你们的个性差好多。他像一只受伤的大熊到处乱吼;你像只既狡滑又幸灾乐祸的狐狸。”
  听到汤晨星对杜聪文贴切的形容,杜怀德忍不住哈哈大笑;但听到后半段关于自己的评语就啼笑皆非了。
  “嘿!我怎会跟那种不入流的动物扯上关系?晨星,你这样说有欠公平哦!不过。你说我大哥像只受伤的熊,我倒是不反对;只要他碰上了你,千句话中。有九句是用吼的!”
  彷佛为了印证杜怀德所说的话,他背后突然发出吼声——
  “你们又在这里做什么?”
  杜怀德心虚地往后看。他大哥两腿分立地站在他背后,不悦地俯视他跟汤晨星;他手一撑,站了起来:“大哥,你来练琴?”
  杜聪文不答反问——“昨晚你不是说,今天要下山去看几个朋友?怎么还在这里?”
  “时间还早,我想先跟晨星聊聊。”
  “时间差不多了!”杜聪文下了逐客令。
  “嗯。”
  平时杜怀德还敢跟大哥哼哼哈哈,但碰上了练琴这档里,他可就没那个胆去捣乱。谁都知道,大哥练琴的时候比平时更易怒,他还是快点远离暴风圈得好。
  杜怀德二话不说立刻朝外走去,到了门口,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迟疑一下又回过头招呼汤晨星——“晨星,你要不要跟我下山去逛逛?”
  还坐在地板上的汤晨星,略作考虑后,说——“也好,我想买点东西。”说完,她一骨碌地爬起来,俐落地把散放在地上的工具放在墙角。
  看她往外走,应该觉得庆幸,此刻无人打扰他练琴的杜聪文,心中却莫名觉得不悦,他冲动地阻止她:
  “你别走。”
  汤晨星困惑地回头——“什么事?”
  “把你的工作做完再走。”
  “我下午再做。”
  这人真奇怪,他不是不习惯练琴的时候有人在场吗?她是可怜他的神经质,才答应跟杜怀德下山的;要不然,外面那么热。傻瓜才会放着好好的冷气不吹,跑出去受太阳的荼毒。
  “不行,我要你现在做。”
  “大哥,你不是最讨厌练琴的时候有人打扰?”杜怀德代她问出心中的疑问。
  “我受不了这里这样骯脏。”杜聪文随便找个理由。
  汤晨星一听,非常不服气——“这儿哪里脏了?我每天打扫两次,每次都按部就班地清理每个小地方。”
  “我不管你每天打扫几次,现在你不打扫,我就是没办法练琴。”他霸道无理地吼她。
  “你确定你们真是亲生兄弟吗?”汤晨星轻声问社怀德。
  杜怀德一时反应不过来,张大口。瞪着汤晨星问——“什么?”
  “算了!”她无所谓地挥手。
  “你还磨蹭什么?没做完这些事,不准你离开!”看她跟杜怀德窃窃私语,杜聪文心中硬是不由得升起一把无名火。
  汤晨星不动气地应道——“随便你,你高兴就好。”心里不住偷笑,这下她可顺理成章地留在这里,享受凉爽的空气。
  杜聪文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她怎么可能这么听话?可是,她确实走回屋内,拿出工具,打算开始打扫……杜聪文震惊自己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晨星,你真的不去了?”杜怀德不能相信,她如此轻易就放弃。
  汤晨星显著往地板上抹蜡,头也不回地说——“我还得做事,你自己下山吧!”
  她这么一说,杜怀德只好死心:“那你需要什么?我帮你带回来。”
  “我不急,你快走吧!”她抬头对杜怀德一笑,表示谢意,眼角瞄到杜聪文呆若木鸡地杵在那里,纳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杜聪文难得仓皇地摇摇头,快步走向钢琴,开始练习。虽然,他手里弹奏着浪漫的李斯特名曲,心情却怎么也飞扬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了?她是个女佣,本就应该服从主人的命令,他干嘛因为她听自己的话留在这里而觉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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