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茗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于何之,症——候——朱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还不到清晨,唐璨就醒了,醒得很干净,干净得一无睡意,她躺在纱帐里,听着那清亮的嗓音唱着。
  就在不久之前,她也曾为一个男人唱过这一首歌。
  那个男人……让她的心沉甸甸的……
  “灯半昏,月半明……”她反复念着这两句,分明叫自己别记挂他,但心里却清楚,自那次她动手打了他以来,整整一个月,她都没有再见到他了。
  再度合上眼,她以为或者自己应该马上就走,不管她心里其实已经喜欢上这位正在唱歌的清黎郡主,因为,她也明白,终究,这儿不是她唐璨的世界。
  她的伤已经好了大半,然而……天下之大,她却再无容身之处了。没有爹,除了复仇,她的心还能有什么冀望?
  “醒啦!”玉手掀开帘子,朱清黎那对桃花水眸儿正斜睨着她。
  “嗯。”她慌乱地应了一声,起身时全身坐得僵直。
  “干嘛这么紧张?”朱清黎娇媚一笑,“我又不会吃人,就算吃,我也不吃女人,我吃男人!”
  她礼貌地抿抿嘴。一个月不算短,她总还是不习惯这位郡主言行的——怪异!
  “想找武天豪?”
  唐璨心虚,急忙摇头。
  朱清黎托着香腮盯着她,仲手递了碗茶给她。
  “这样骗你自己有什么好处?都这么久了,不觉得无聊吗?不过,这会儿就算你想找人,也找不到了。”
  找不到?她悟然地望着郡主,语气因压抑而变得怪异。
  “为什么……找不到?他去哪儿?”
  “不知道。”朱清黎耸耸肩,变成反而是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样。
  唐璨知道她是故意的。
  “郡主!拜托你告诉我好吗?”
  “你喜欢武天豪吗?”
  “不!”她咬牙坚持这个答案。
  “嗯——那敢情好。”朱清黎笑了笑,“他到王爷府去了,去找我妹子。”说完吸了口茶,盯着她又是坏坏地笑。
  唐璨立刻知道她又在唬人。
  “郡主!”唐璨叹了口气,是真的对她无可奈何,这女人的心思怎么这么活跃?
  “好嘛!好嘛!我要说喽!有关于武天豪啊,唉!小璨,你先告诉我嘛,都一个多月了,你气也气过了,到底你害不喜欢天豪?”
  “不喜欢。”她咬着唇,答案仍是倔强。
  “既然如此,那他去哪儿与你何干?”朱清黎冷下脸,满脸不快。
  “我只想问他,为什么送我到这儿来?”
  “他是来托我照顾你的。”朱清黎望了她好久,表情忽然没有生气,反而变得有些优愁。
  “郡主……”
  “愿不愿意当我的妹子?小璨。”
  “为什么这样问?”她的感情忽然崩断了,“郡主,为什么这样问?你不会没有理由就收我做妹子,告诉我,武天豪去了哪里?快呀!”唐璨摇着她,失控地、焦灼地掩不住惊慌之色。
  她问完话的一瞬间,乌云罩上朱清黎向来笑语灿然的脸。
  “到底怎么回事?说!”唐璨一手捏着棉被,脸色已经变了。
  “你动手打武天豪的那天晚上,他到衙门自首去了。送你到我这儿,是因为他相信我会好好照顾你。”
  那茶水忽地泼在襟上,好烫的一碗茶,庸璨的心口整个都抽痛了。
  “为什么要自首?”
  “他为你杀了人。”朱清黎悲哀地盯着她,“连我都看得出来,他对你下的感情有多深,像他那样温文和气的男人,都会……”
  “不!我不要听!”唐璨掩住耳朵,被茶烫伤的胸口更疼了。
  不值得,她不值得他这么做,这些日子以来,有关那晚的事,她都倔傲地没有问起任何人,但无论如何,她万万都想不到,事情竟是这样的发展。
  “他杀了……谁?”
  “曲展同和曲良,还有在野州,他重创一名护院。”
  是不是要我死
  武天豪怒吼的声音犹言在耳,唐璨捧着心口,闭上眼喘息着。不要!她从来就不要他死!她爱他呀!她宁愿自己死,也不要他受伤!
  见她那模样,朱清黎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他临走前留了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她呆滞地问。
  随着尾音一落,冯即实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两封信,那总是开朗的笑容消失在脸上,唐璨的心更沉了。
  “我出去了,有什么需要再传小雁叫我。”朱清黎对冯即安说完,便抱着琴走了出去。
  “冯公子。”唐璨礼貌又强作坚强地点点头。
  他勉强点了头,把信封交给她。“老二画押入狱前交代的,只有你能拆。”
  “这是……”她捏着第一封信,是阿爹歪歪斜斜的笔迹,土黄色的笺上沾有血痕。
  “这是你爹死后,老二在他身上发现的,看起来,你并没来得及看到这封信。”
  “干爹……”唐璨喃喃念着,颤抖的手用力撕开了封口,抖开里头那张薄薄的纸笺——
  小璨:
  阿爹走了,怕今生再也没机会让咱们做父女了。
  你是这么乖、这么听话、这么善解人意的一个丫头这世间如有轮回,等下辈子咱们再结缘了。
  把七泉石还给狄家!阿爹不想你这么做,武先生是个好人,阿爹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关心你,你要好好珍惜,别再倔强了。
  想到可以了结一桩心事,阿爹实在很欢喜,日后有刊么遗憾,也都不算什么了。在九泉之下见到你亲爹,我会告诉他,你过得很好。
  别去找曲家报仇了,阿爹已经把事情弄清楚,死也瞑目,只希望你能听爹一句劝,很多事冥冥中白有定数,杀人、报仇不能解决事情的,只要你今后好好听武先生的话,爹就很开心了。
  这个结局是阿爹自己选择的,千万别去怨怪任何人,原来咱们寻访这么多年,你干娘早就尸骨成灰,爹和你干娘夫妇一体,她先我而去,爹自无存活之理。
  另外,阿爹交你保管的那只囊袋,可否请你转交给曲家最小的女儿——曲珞江。在阿爹被囚的这段日子里,她带给阿爹很乡很多的快乐,请原谅阿爹的私心,也别怪阿爹这么做,她是你干娘为陈家留下的一脉骨血,那个香囊,原本就该她的。
  千万别告诉她有关于身世的事,她年纪尚轻,还不能承受这一转变,其实姓陈、姓曲都不重要了,只要她好好活着,阿爹在九泉之下,就很开心了。
  那些你认为不公平的事,就让上苍去决定一切吧!
  阿爹不乡锐了,记得,阿爹真的疼你!
                            父绝笔
  下意识地捏着胸前的香袋,唐璨舜时明白了干爹在临死前对她重复的那些句子。她有些心灰意冷,但转而一想,自己占了父亲这么多年的爱,那曲珞江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分毫,够了!她能有什么好怨?
  再打开第二个信封,是武天豪给她的;然而,封套里却没有书信,她只捏到一枚凸出的小物,倒了出来,那枚小物是颗似曾相识的小银白圆珍珠,是那一年,她在景福大街遇到武天豪,之后她一直遍寻不获的珍珠耳环。
  她脸色再度发白,心脏绞痛得让她几乎尖叫,耳际也呜呜作响。
  “他人……如今在哪里?”
  “大牢。”
  那颗珠子被唐璨用力捏牢。不要!武天豪,你做了什么!你为我做了什么!
  “我要见他!”她捏着珍珠,哀哀地求冯即安,“帮我,冯公子,你做得到,帮我!”
  冯即安只是看了她许久,然后悲哀地摇头,“他不想见任何人,连我……都拒绝了。”
  “他……会不会死?”
  “他曾身为执法人员,做出如此知法犯法的事,虽然有九王爷出面求情,然刘护院断臂一事,及曲展同、曲良被杀一案,皆属蓄意。朝廷念在他过去曾为边防尽心尽力,死刑可免,然活罪难逃,只等刑部公文下来,即被发配流放充军!”
  “到哪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虚弱地问。
  “合浦。”
  好久以前,她听戏班子里的人说过,合浦是个蛮荒之地,蛮荒之地……她想着,沉极痛极的思绪渐渐清醒了。
  她处心积虑要避开和他一块厮守,甚至早早便有相让之意,为的是要他有更好的结局;但谁知到头来,这种收尾更悲凉!
  武天豪把眼看要得手的名利给放开了!你何苦如此,你为什么不干脆薄幸一点,把凶手的罪名赖给我!野州通缉的是她,曲家追杀的也是她,但武天豪却担下来了,因为唐璨知道他是做不到的,一如他把珍珠耳环收着的那分用心。这颗珍珠她早就遗忘了,而武天豪,他竟珍藏得紧,是知道事已至绝望,他才还了自己吧?
  面对此物,她有何资格对那男人说恨道怨?
  “冯即安,你一定……很恨我,恨我把你二哥害成这个样子。”
  冯即安看着她,他的确是想恨她的,但是他没有办法,这是天豪自己的选择,他相信,就算时间能从头来过,武天豪还是会为了她,再度挥下那一剑。
  那颗银白珍珠,早就说穿了武天豪的感情,冯即安什么说不了,也怨不了,只是想起来,他会有些战栗,会不愿相信,那竟是他一直认为永远令人放心的武天豪?
  那样温文儒雅、和气温柔的一个男人……爱,真能够把人伤到这步田地?
  面对这样的结局,他也痛心,远赴关外的老大如果回来,面对此情此景,又会怎么想?
  “这颗珠子,从他见了你之后,就见他细细收着,没人比我更明白他对你的心,所以,我根本没有立场怪你。”
  好半晌唐璨仍旧摊着手掌,望着那精巧的银白圆珠发呆。
  再抬起头时,送信的冯即安却已经掩上了门。
  我爱你,这个理由够不够?不好吗?如果你不满意,我还有成千上百个原因。我爱你。我只想得出这个理由,它最没道理,也最理直气壮。我爱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这个理由够不够……我喜欢这样抱你,感觉自已就像一座山似的。
  “天豪……”她呜咽喊着,掩着满眶热泪埋在袖底,她好傻、好钝,武天豪早就说出他的梦了,他梦想跟她一起,而她居然还猜忌他,多么可笑!
  一遍遍想着他曾说过的话,唐璨泪眼婆婆,握着珠子的手掌捏了又开,开了又捏。你是傻子,武天豪,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哭吧!她嘲笑武天豪愚味又迂腐,她只怪武天豪残忍又无情,难道自己就不跟他一个样?躲他骂他、轻贱他,是多么悲哀的方法,可是她只能这样来伪装自己,好层层筑起自己的心防,好让他不再看透她。
  说没有爱只有恨都是假的,说是怕爱他会更伤自己是真的。
  无论她怎么坚定,也受不住武天豪这分铭藏在心的情挚爱,眼泪不觉一颗一颗自她的眼角滑了下来。
  所有曾对武天豪故意装出来的冷漠、伪装都不见了,当泪水一落下,她整个人的倔强也在瞬息之间全都垮台。唐璨蜷起身子,整个人缩在床上,像失去了所有希望一般,又像要完全抛开身上一切束缚似的,她凄厉地、放声地、恣意悲伤地开始痛哭。
  哭出她那时一直强忍着失去了干爹的痛心,也号出了将要失去武天豪的悲苦。
         ※        ※         ※
  隔天午后,唐璨下了决心,她要去找清黎郡主相谈一件事。
  “天豪他如果娶了长乐郡主,就都没有关系了,是不是?至少……九王爷不会让他的女婿被贬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唐璨满怀希望地问。
  朱清黎只是冷冷看着她,忽地,出手用力地捏了她脸颊一下。幸好朱清黎朴素惯了,她从来没有学会京城里那女老少习惯留长指甲好突显自己尊贵的恶习,要不然以她的力道,唐璨定会被活活撕下一块皮肉,那张秀丽的脸蛋也铁定因此破相。
  唐璨被她此举弄得呆愕无比,竟失去反应的能力。
  “你再说出这种令人作呕的话,我会揍人的;而且,不单只有揍你一顿,我还会叫人赶你出‘黎轩小筑’!”朱清黎松开手指,漂亮的眼睛充满怒气地说。
  “郡主……”摸摸脸颊,唐璨被她这么用力一拧,还真的很痛。
  “我从不以为‘谦让’是种美德,相反地,在感情的领域、在两情相悦的境界里,这两个字只能沦为手段;甚至于是狗屁不通的烂法子!你把武天豪让给她干什么?去问问武天豪,如果只是要他不受苦就大公无私地把他让给朱乐姿,我敢跟你打包票,他宁愿忧死、病死、气死在异地不回来!武天豪是什么样的人,你还看不透吗?”朱清黎十分恼怒,“一个你不小心丢掉的珠子,他都可以如获至宝地藏上个一年半载,这种笨得可爱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你居然要推给别人,我有没有听错啊?接下来呢?你拍拍屁股,当没事一样地走掉,你以为这样就算了不起?你以为你这样算情操伟大?得了!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也要看那个‘别人’领不领情!唐璨,你要是真这么样想,就枉费我跟你交情一场!”她说完还不甘心就此作罢地摇头,辍了一口茶后,看着唐璨仍不吭声,她又发怒了。
  “这事从发生到结束,我和冯即安有没有怪过你-句?武天豪的性子就是那样,别看他和和气气,当他一旦决定了事情,有谁挡得了?也许无尘可以,但是他现在人在塞外,飞也飞不到这儿来。唐璨,你听我说,你又不是配不起武天豪,干什么这么别别扭扭的?”
  “郡主,你说错了,我真的配不上武天豪!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你也看到了,我把他害成这样!”
  “有人怪过你吗?”朱清黎挑衅地问。
  “不必别人开口,我唐璨心里知道。天豪前程似景,而我什么都没有,他应该跟狄将军一样,娶个能让他前程似锦的如花美眷,然后真心相待——”
  “够了!再说下去,我真的要赶人了!”朱清黎不耐烦了,张口就珞掉她的话。
  “郡主……”
  “什么如花美眷,像我这个样子?得了!”朱清黎不耐地罢手,“璨璨,我知道你是为他想,但是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早在他来我这儿之前,就回绝了王爷联姻的提议。光这件事就够乐姿恨上一辈子了,她那种人爱利更爱名,武天豪负着这么一个不光明磊落的杀人罪,你想她肯嫁吗?”
  这个消息令唐璨惊愕无比,她不言不语,紧握着那颗珍珠,她的掌心握得好疼好疼。傻子!武天豪,你为什么这样傻?为什么?
  “所以,现在武天豪就算反悔想回头,也已经挽不回了,他还是得流放上路,你如今去求谁都没法子,别再找我了。璨璨,我能帮的,我早帮了,事己至此,我能做的,只是依着武天豪的心愿,好好照顾你。”
  “郡主……”唐璨哀恳地看着她,心痛得眼泪几乎就要落下。
  “如果你还听不懂,就滚吧!带着你了不起的骄傲和愚蠢滚得远远的,十年、二十年后,你再扪着良心问问自己,是你的骄态和傲气带给了你快乐,还是武天豪的相伴带给你欢笑?”朱清黎叹口气,摇了摇头,“你真以为完全把人性摸透了?璨璨,要是你真这么自信,那你往后的日子,我才是真的看清楚了,简单、无趣、乏味,我看你不如剃了头当尼姑去,青灯木鱼比较适合你!”
  “别说了。”唐璨站起来,掩着泪眼一步步踉跄地走出去。
         ※        ※         ※
  唐璨翘首望着那轮夕阳许久,才转过身。
  “听说你找我?”
  她看见曲珞江的脸,仍安稳地藏在黑面罩底下。
  就是这瘦小的女孩吗?干爹的亲生女儿,真难以相信她们彼此的缘分,因陈阿丈,她们该是以姊妹相称的。
  自己犯了多大的一个错,如果她误伤了曲珞江,就算是死一百个唐璨,她都赔不起!
  再一次,唐璨以无比虔敬的心解下了香袋。所有的恩怨都过去了,干爹在世的时候,她总是自以为是地要为他好,她不是个好女儿,她从来没听过干爹的话;现在虽然迟了,但是她仍要做给爹看,不报仇了。死了曲展同,也够曲承恩去体会失亲之痛的,只是曲珞江……她应不应该说出这个秘密?
  “我爹生前交代,这个东西要给你。”
  接过那温暖清香的小袋子,曲珞江那清冷如霜的脸有一丝讶异。
  “为什么给我?”
  唐璨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爹只说,你带给他很大喜悦,如今他没有可以给你的,只有这个香袋,请你收下。”
  抿抿嘴,在这最后一刻,唐璨决定依着当初干爹的意愿,把秘密深藏着,永不说出口。
  “但是……”曲咯江还想说些什么,她心中有些恻然,和陈阿文相处时日不多,但她却对那慈祥和蔼的中年男子,有着说不出的孺慕之情。
  唐璨看出女孩的迟疑,“收下吧!对干爹而言,我从来就不是个听话的好女儿,就这件事,我至少该听话我想你一定是真的让他很开心。”
  “我并没有做什么……”
  唐璨没理会她的话,“谢谢你的不杀之恩,我知道你对我是有心留情。”
  把手掌合拢,曲珞江冷漠的眼神放柔了。
  “不要谢我,是你爹拜托我这么做的,我既然答应了他,就该把事做好;只是你……”她带着研究的意味看着唐璨,仿佛想看透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变化。
  “都过去了,我不想追究那些事了,咱们以后可能再也不会相见了。曲小姐,不管你对曲家是存什么心态,我只能劝你一句,在那儿,自己要好好保重。”
  听出她的意思,曲珞江问道,“你要离开?”
  “嗯!”
  “为曲良和曲展同?”
  “对!”她转向曲珞江,表情是平静的,“你为什么要借我之手杀你大哥?”
  唐璨无语颔首,却怔于女孩忽然扯下面罩的举动。
  那是张非常姣美的女性面孔,五官清艳,只是衬上那双淡淡漠漠暴露在夕阳下的琥珀色瞳子,虽然仍是好看,却有着比任何人还要冷酷和漠然的如霜倨傲。
  曲珞江会对她手下留情真是奇迹,那瞳仁虽有陈阿文淡褐的色泽,却完全没有温暖,曲珞江的脸上看起来根本找不到“感情”二字存在。
  一如她微妙眼神所蕴含的简单意义,唐璨心里有冷飕飕的雪飘过,干爹说得对,曲珞江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虽然她不晓得这女孩是被什么该死的方式教养长大。
  “不为什么!那个人对我来说,没有半点应该存在的价值;至于曲良……。-。”原来缓和的眼神再度绷紧,她含怒看着唐璨。
  “那奴才违背我的话,本来就该杀,就算武天豪不动手,我也不会放过那混蛋!”
  够冷了,明知她不该笑,唐璨竟扬起了嘴角,她只知道有曲珞江在,干爹大仇注定得报。
  只是……那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呢?
  唐璨不再多说什么,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她听干爹的,不能决定的事,就交给上苍吧!曲承恩不会有好下场的,她只为曲珞江这个妹妹祈祷,期盼她会有个完美的结局。
  “曲姑娘,珍重。”
  “你也珍重。”
  看着唐璨的影子在夕阳下愈拖愈长,也离她愈远,曲珞江展开手中的香囊,那平放的绸布底面用银线轻轻绣了一个字——玉!
  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杜秋娘的话犹紫绕于耳,那陈阿文,究竟跟娘有什么样的过去?难道,仅仅只是一个旧识?
  她该不该替爹追究这件事?
  曲珞江合起掌心,再度瞄过唐璨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大路尽头,心头忽然闪过一句殷殷切切的话——
  长得真好!跟你娘一个样,都好看,好看!
  抚着自己初见陈阿文时曾被碰触过的脸,那感觉很新;也不知怎么地,忽然,她心中有一种很痛很痛的感觉升起,就像香囊袋底那根缠缠绵绵的银白绣字,一层层将心绕紧。
  生平第一次,曲珞江为了感情掉下了眼泪,虽然,她真的不懂为什么……
         ※        ※         ※
  武天豪被押解上路的那天,朱清黎和冯即安在身后护送。出城之后没多久,远远地,就瞧见唐璨倚在树旁,着远方,那姿态、那模样一如她和武天豪初见时那般飘逸宁静。
  朱清黎回头,不知跟官差说了些什么,颇有深意地望了武天豪一眼,露出淡淡笑容,拉着冯即安先行离开了。
  隔了许久,武天豪只是静静凝视着唐璨,看着她走向自己。
  “你来做什么?”他哑声问。
  “看看你。”
  “看我变成这样?”他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洗不净的狼狈,不禁苦笑。
  “没有……什么不一样!”她细诉爱语般地轻轻呢喃,伸手轻轻想去触他胡渣点点的下巴。
  武天豪突然快速把脸避开,不让她碰到自己的难堪样;唐璨的手,就这么停留在空气中。
  “你用不着这样的,躲你、避你、不敢碰你的人应该是我。”她喃喃地说。
  武天豪依旧不语,眼睛却回过来呆望着她。
  “为什么你总不骂我呢?。天豪。”“……”
  “为什么我们在一起总是这么……这么……”她侧着头思索了一下,像倾听,又像思索什么似的;无语之后,才把视线投在他清瘦的身上。
  “我从来就没有资格恨你,天豪。”
  “璨璨!”他终于出声唤她。
  “是我太骄傲了,是我太自负了,是我对人性太自以为是,毁了我们原来可以走下去的路;所有原来可得的快乐和情爱,都给我毁得一干二净!天豪,你该恨我!该恨我的!”
  “璨璨,别说了,我不怪你——”
  “但是我会怪我自己。”她飞快地插话,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你走吧!我不要你欠我什么,我从来就不需要。”他挥开手,背过身子就要离开。
  唐揉的眼睛仍牢牢锁着他,而后摇头。
  “我跟你走。”
  “璨璨!”他停然转身,呆望着一朵微笑绽在她脸上。
  “我跟你走。”缓缓地,她嘴角扬着笑,“听起来很没有道理,但我却觉得理直气壮!”
  他只能被动地看着她,那己灭熄大半的微弱火苗慢慢自心中烧起,依恋的,狂热的,好像隔了干年万载,他经过-番绝望的挣扎过后,终于又再度靠近了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一层水光泛在她根根长睫毛上,漏湿了,也盈亮了她的眼。
  “再清楚也不过了,不是因为我欠你,而是我爱你——武天豪。”唐璨坚定地说:“谁都不能把我赶走,我只有你了。天豪,我不会再把你推给任何人了,我也不再让我的自以为是毁了这一切。清黎郡主说得对,就让那个朱乐姿闪边站吧!我是你的唯一,我有成干上百的理由不离开走,我不欠你,我只是爱你。”
  “你……何必这样?”
  “因为我爱你,这是第一个理由;第二个理由也是这样,第三个,第四个……甚至第一万个,都是这三个字。天豪,你要是不值得我爱,就算绑着我,我也只会淬你一口水,但你值得的,所以我跟你走,不管天涯海角,我都跟随你去!”
  听到那些话,武天豪也动容了。
  “但你爹的死……”他颤抖地摸摸她的脸。
  唐璨摇头凄然笑了,“那封信……你早该给我的。”
  什么都不用再多说,他比谁都了解唐璨,昨夜在牢中冥思了一晚,未来的路虽无惧无悔,但也没有任何欢趣,而今……
  俯下头,武天豪带着虔诚的心吻了她。
  “我听说合浦那儿有很多山,可是都不高……”她小心地替他拨开头上的那一小片落叶,“你就是我的屋子、我的山、我的树,帮我遮风挡雨,替我摘星采霞,也为我托日挂月!有了你,我就等于有一切,其它的都没有关系,我只要你!天豪,我只要你就什么都够了;这辈子,就算是当个乞丐婆,我也会感谢上天,因为它把你给了我!”
  “这表示……你愿意嫁给我吗?”他哽咽住了,认真问她。
  再也不迟疑了,她的心就此停泊在这儿,唐璨坚定地点头,字怀中小心地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他被铐牢的手掌上——一颗精巧细致的银白明珠,静静散着淡银光芒。
  “我爱你,夫君。”唐璨俯近身,靠在他肩头放松地合上眼。
  武天豪轻抚她的长长发丝,迎着凉风送来的隐隐清香,通往合浦的路忽然变得不是这么崎岖不平了,他早已经闻到青山环着他俩的甜蜜味道,就像茉莉花的洁净清爽。
  含着眼泪,武天豪露出那淡然,却充满希望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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