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向晚的和风柔柔吹送,夕阳斜照,将来往游人的身影拉得极长。佩莹拢了拢飞散的发丝,招手叫可汗过来。
  “可汗,别玩了,回家了。”可汗听见她的声音,舔了舔身旁孩子的脸,晃着庞大的身躯跑向佩莹,在距她一步远的地方紧急煞车,险些撞上她。
  “阿姨,你明天会带狗狗来吗。”刚才陪可汗玩得满身大汗的小男孩朝佩莹用力挥手,大声问道。
  “嗯。”佩莹点了点头,弯腰替可汗套上项圈。
  “不可以黄牛喔!阿姨再见,狗狗再见。”
  看着他稚气纯真的笑容,佩莹不自觉也朝他挥手道别。待小男孩的身影走远了,她才拉着可汗走回天沼的房子。
  一阵车声由远而近慢慢驰来,佩莹拉着可汗靠向路边,不意可汗竟猛然挣脱,转身朝驶近的积架跑车奔去。
  这意外的情况让佩莹愣了一下,她才回过头就听见煞车声刺耳的响起,堪堪在撞上可汗前停住。
  “可汗!”佩莹冲向前,又惊又喜的牢牢抱住坐在地上的可汗。“大笨狗!你差点吓死我了。下次不准这样玩了,听到了没有?”
  可汗丝毫未觉她的害怕,转过头舔舔她的脸,对汽车的驾驶座窗口用力摇着尾巴。
  深色的车窗摇下,男人探头望着一人一狗蹲在地上,带丝笑意的说:“你们两个这样真丑,一点气质都没有。”
  是他!佩莹连忙抬起头,以为会看见他责备的眼神,不料却望进一潭熟悉又温柔的深邃眼眸。
  “你拉不住它的。”
  “我知道。”佩莹避开他温柔的眼神,不经意又回想起两人初识的那一天……
  那一年她十七岁。
  “小心!”
  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俐落地翻身跃过路旁的铁栏杆,及时拉住冒冒失失、直往大街上冲的圣伯纳犬。
  “笨狗!差点吓死你主人。”年轻男子象征性地轻拍圣伯纳犬的大笨头以示惩罚,拉着它走向一旁吓呆的女孩。“小姐,没事了。”
  “嗯”女孩惊魂甫定,愣愣地应了一声,抬头看是谁救了她的狗,不觉一愣。那人有双她所见过最深邃的眼,纯黑色的瞳眸彷若一潭幽深的湖水吸引住她所有的视线,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在那双眼眸下隐藏的是什么。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年轻男子的连声轻唤终于唤回她神游物外的魂魄,女孩尴尬的收回目光,讪讪道了声谢,伸出手要接过男子手中的狗炼。
  年轻男子看了她迷迷糊糊的神情一会儿,还是没把狗炼交回到她手上,“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我帮你吧!你要去哪?我替你拉它过去。”
  “喔,谢谢。”女孩再次致谢后才告诉他宠物美容院的地址,跟他并肩走着,垂低的脸庞微泛起一丝赧红。她怎么好意思告诉他她不是精神不好,而是看他看到失神。
  严格说来,他称不上俊美,那薄唇、挺鼻全似刀刻的,看起来冷冷冰冰,似乎是相当沉默而严肃的人,而那两道粗而浓密的剑眉更替他那股迫人的气势加添了几分。
  不知道他的脸摸起来是不是冰的?女孩忖度,有些蠢动的手微微举起却立刻慌忙背到身后,不敢妄动,怕被他误会成女色魔。她侧首偷瞄他几眼,看他没有说话的打算,于是嘟着小嘴,轻叹了口气。亏她还满喜欢他的声音,怎么不再说话了?
  静默了半晌,忽然有人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会知道呢!他又没跟我说。咦?谁跟我说话?女孩连忙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双幽黑的眸子,冷不防心头震动了一下。
  “小姐,你没事吧?”他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关心,一只大手覆上她的额头轻触,怕她是生病了,那可得先送医院。
  “你说什么?”她没听清楚他刚才说了什么,只觉得覆在她额上的手掌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没发烧。他收回手,盯着女孩迷惘的表情,又问了一遍,“小姐,你没事吧?”
  怎么收回去了?女孩掩饰住心中的怅然,要求他倒称,“前面那一句。”
  “它叫什么名字?”他说着,手指了指圣伯纳犬。
  “喔,它呀!”女孩压根儿忘了狗儿的存在。“它叫咯咯。”
  “‘格格’?它是母的?”他弯腰看了下,是条公狗没错啊!
  “不是那个‘格’,足咯咯笑的咯,因为它老是咯咯、咯咯地笑,所以我就叫它咯咯。”女孩说罢,咯咯还很配合的回过头,咯咯笑了两声,一人一狗配合得极好。
  年轻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抚了抚咯咯的大笨头。
  她愣愣看着他的笑容,不知不觉将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你笑起来很好看。”一回过神,她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又支支吾吾的想解释,“我……我的意思是……”
  “谢谢。”年轻男子弯起薄唇,刚硬的五官柔和了不少。
  “不客气。”女孩赧红了一张俏脸,低垂着头,不敢再抬头看他,目光停伫在自己绞得发白的手指。她一时没注意到地上的坑洞,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跌个狗吃屎──
  “小心!”他手一勾,将她往前扑倒的身子拦腰勾了回来。
  丢脸死了!她今天怎么这么笨,老是出状况?女孩背抵着年轻男子的胸膛,咬白了下唇,根本没有勇气回头有他。
  “小姐,你确定你真的没事?”他松开手,让她面向他站好。
  “嗯。”女孩用力点着头,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他十分怀疑。“手给我。”
  “可是……”她迟疑了一下,两只手背在身后绞成了麻花状。
  “我家可没有位置让咯咯住。”
  “什么意思?”她的手和他家没有位置让咯咯住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跌死了,我不就得收留它了。”
  女孩猛然抬起头想反驳,但一见他不信的眼神,气势登时减了九成。地低声嗫嚅道:“我没有那么常跌倒。”
  他满意一笑,摊开掌心,“手。”
  女孩乖乖地把小手放进他掌中,让他牵着她走。
  “我叫天沼,苻天沼。”不期然的,他忽然开口自我介绍。
  女孩扬起头,对他灿然一笑,“我叫璩佩莹,请多多指教。”
  “上车吧!”
  一道真实的声音介入佩莹的思绪中,往事迅速退回她记忆中尘封的角落。她抬头望向同一双幽深的眸子,想探知那抹深情与温柔还在不在,但深色的车窗随即升起,阻隔了她所有的视线,不让她恣意窥探。
  后座的车门已经打开,可汗先跳了进去,佩莹在车外迟疑了一会儿,也坐了进去。
  车行不久,天沼忽然开口适:“我后天要参加一场舞会。”
  “舞会?你的华尔姿练好了吗?”佩莹直觉地脱口而出,间完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
  天沼自后照镜看见她心虚的表情,干笑了一声,“十年没碰,早忘光了。教我跳舞的老师不太负责任。”
  “我……”佩莹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需要一个舞伴,你后天陪我参加。”
  “可是……”佩莹努力寻找一个拒绝的理由,半晌才道:“我没有礼服。”
  “我替你买了。”她的借口三两下就被他打了回票。
  “我不想去。”
  “为什么?”
  佩莹与他对望半晌,最后有些心虚地扭开头。“我不需要给你任何理由。”
  “是吗?”天沼冷笑,“那你只好陪我去了。”
  “我不想参加什么舞会,我只想离开这一切,回复到安静的生活。”说到最后,佩莹几乎是用吼的。这十年来她的生活几乎是被一场又一场的舞会及宴会组合而成,跳不完的华尔姿,扮不完的笑脸,听不完的阿谀奉承,从这个国度飞到另一个国度,重复着同样的交际应酬,就像一场永远不停止的噩梦。
  “你没有说不的权利。”天沼冷然道。
  佩莹即将脱口的反驳硬生生被吞回肚里。是的,她从来都没有说不的权利,唯一的一次机会,她还是选择了说“Yes”。她靠向椅背,闭起双眼不再开口。
  天沼回头看了她一眼,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倏地收紧。该死!她究竟还想要怎么样?她要太平山上的别墅,他买了;她要佣人使唤,他有了;他以为带她参加舞会可以让她高兴,她却说她想要离开。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天沼将车子驶向路旁停下。
  佩莹猛然睁开眼,愕然望着直视她的黑眸。
  天沼走下车,打开后座车门,一手将佩莹拉了出来,钳住她的双肩。他从紧咬的牙关迸出愤恨的字句,“这十年来我恨透了你的绝情!”
  佩莹被他眼中的怒火吓退了一步,转身想逃开,却被他牢牢箍在怀里,无法动弹。
  “可是……”他托高她的下巴,要她直视他双眼,“这十年来我却没有一刻停止想你,该死的你!”
  他低下头狠狠攫住她的唇,不再让她逃开,恣意品尝这十年来始终回旋在他梦中的红唇。
  佩莹完完全全被他的话所震住,没有扎挣也没有逃开,她闭上双眼,诚实地回应着心中的渴望。想你,是的,我也从来没有一天停止想你!
   
         ☆        ☆        ☆
   
  没有人知道天沼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佩莹不懂,姜晋鸿也不懂,更别说是家里其他的佣人了,唯一清楚的大概是趴在她脚边睡懒觉的可汗,它是这屋里唯一押对宝的人……呃,动物。
  “把她当成女主人?我为什么要把那个女人当成女主人?”姜晋鸿在屋里来来回回踱步,嘴里叨念的始终是这句话。
  自从昨晚主人在大家面前宣布这个命令之后,他就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瞧!那女人还露出一脸狰狞的得意笑容。但他心里明白得紧,那女人根本没笑,而他也不是在作梦,主人确实是要他把那女人当女主人般尊敬,甚至不惜以辞退他做为威胁。
  “老姜,小心别掉进洞襄。”程嫂端着一壶伯爵茶和几盘西式小点心走出厨房,侧眼瞄了下姜晋鸿,叮嘱道。
  姜晋鸿低头瞪视着平整的原木地板,“哪里有洞?”
  “就快被你走出来了。”程嫂一脸正经的回答,但是话中打趣的意味可一点也没少。
  正在看书的佩莹闻言禁不住璞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开始了解天沼为什么会雇用这些口齿伶俐的佣人,如果置身事外,听他们抬抬杠、斗斗嘴是挺有趣的。
  “夫人请用下午茶。”程嫂把茶和点心放在佩莹身旁的小茶几上,见佩莹眼中写着疑惑,她解释道:“主人早上出门前吩咐的。”
  姜晋鸿本来心情就不好,听见佩莹刚才那声笑,心情又坏上三分,但碍着主人昨晚的吩咐又不能直接开骂,只好拐着弯损她,以泄心头之恨。
  “程嫂,你给夫人泡什么茶?”
  程嫂不疑有他,直言回道:“柜子里只剩伯爵茶,所以找就泡伯爵茶啰。”
  “伯爵茶!”他忽地大叫,尖锐的嗓音惹得程嫂和佩莹同时皱起了眉头。“公爵虽然死了,但你怎么可以委屈夫人喝伯爵茶?快!快去换一壶来。以夫人的尊贵,就算是喝‘黛妃茶’都不算逾越,我看你就去买‘黛妃茶’好了。”
  “你买得到,我这颗头就砍下来给你当椅子坐。”程嫂轻啐,转身走进厨房。
  公爵死了,所以她是寡妇,黛安娜王妃也死了,因此他的意思就是骂她是“该死的寡妇”。佩莹将他的话经过解读后,得到上述结论,却没如他所愿的变脸或失控,只是冷冷觑他一眼,轻啜了一口伯爵茶,继续看她的书。
  姜晋鸿讨了个没趣,这时听见门铃响,只得闷闷地摸摸鼻子应门去。门外站了一名穿着时髦的女子和三名保全人员,女子手中拿了两个大小不一的白色纸盒,而站在她身后的一名保全人员手上则捧着一个深蓝色的绒布珠宝盒。
  “你好,苻先生昨天订了一套礼服要我们送过来,因为找搭配的首饰费了一点时间,所以今天才送来。”为首的时髦女子首先开口道。
  “礼服?”姜晋鸿想了一会儿,才记起主人出门前确实吩咐过有服饰公司的人会送东西过来,不过有什么礼服贵重到要叫三名保全人员护送?
  “那盒是什么?”他指揩保全人员手上的绒布珠宝盒。
  “搭配的首饰。”
  “先进来坐吧!”妾晋鸿退了一步,招呼四人进屋。
  “这应该就是小姐了。”负责人一进门便瞧见坐在客厅看书的佩莹,连忙上前打了声招乎。
  佩莹微抬起头看她一眼,“请坐。”
  “谢谢。”负责人望着佩莹,越看越觉得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小姐,你看来有些面熟。”
  “夫人。”姜晋鸿冷冷地纠正她,替四人倒了杯茶。“请用茶。”
  “咦?苻先生已经结婚啦!怎么没听说过?”
  “她不是我们家夫人。”姜晋鸿没好气的解释道。他们家主人才没那么倒楣娶这种女人当老婆。
  佩莹看她手上捧着的白色纸盒,上头印着Penelope,大概猜出了她觉得她很面熟的原因。“你是屠军公司的人?”
  “夫人,你也认识屠先生?”负责人还在努力回想她究竟在哪里见过她。
  “你在照片里见过我吧。你老板唯一拒绝的客人。”
  佩莹话才说完,就听见负责人“啊”的惨叫一声,惊恐地望着她,“你是温吉顿公爵夫人!”
  佩莹点了点头,对她激烈的反应丝毫不感到意外。
  “怎么办?怎么办?”负责人登时慌了手脚。总裁当初就交代得很清楚,卖衣服给温古顿公爵夫人的人一律辞退,不问理由。她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的职位,怎么能就这么毁了?可是苻先生那边也不能得罪……
  “怎么一回事?”姜晋鸿被负责人惊慌失措的模样吓了一跳。那女人其有那么出名吗?只不过报个头衔就把她吓成这副德行。
  “完了,这下子工作真的没了。”负责人一想起她还没缴清的房屋贷款、刷卡买下的真皮沙发组,豆大的泪珠就直往下掉。
  她这一哭,三个保全人员连同姜晋鸿在内的四个大男人全慌了手脚,连忙递面纸、送手帕。
  “喂,有话好好说,你别哭啊!”姜晋鸿嘴里安慰着负责人,眼睛则瞪着一脸淡漠的佩莹。这女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你先把礼服拿回去,把帐销掉,苻先生那边我会跟他说。”佩莹不理会姜晋鸿的瞪视,迳自对负责人说道。
  姜晋鸿真的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骂道:“喂,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啊?她都哭成这样了,你还要她把礼服拿回去。”
  孰料负责人听见佩莹的话立刻止了眼泪,连声道谢,直教姜晋鸿看傻了眼。
  “首饰顺便带走。”
  “夫人,你不先看看?首饰是镇金店的,没有关系的。”负责人放下手中的纸盒,伸手要打开绒布珠宝盒。
  “不用了,你们先走吧!等会儿苻先生回来,你就不好交代了。”
  负责人一想也对,欠了个身就和三名保全人员迅速离开,深怕速度一慢,真的遇上天沼就糟了。
  “你把主人订的礼服退回去,主人回来后看你怎么说。”
  “那是我的问题,不用姜总管操心。”佩莹看了一下时间,是该带可汗去逛逛的时候了。“走了,可汗。”她弯腰拍拍可汗的背,起身替他套上狗炼后便出门。
  昨天下午遇到的小男孩早就在购物中心前的广场等候,一见到佩莹和可汗出现,立刻奔向前。
  “阿姨。”小男孩规规矩短地先向佩莹敬了个礼。
  “好乖。”佩莹蹲下身,摸摸小男孩的头,替可汗解开炼子。“去玩吧!”
  今天的游客比昨天少了些,不若昨天那么嘈杂,佩莹慢慢走向太平山上观景的瞭望台,极目下望。现在是近晚时分,街灯尚未点亮,少了霓虹灯闪烁的香港并不怎么吸引人,密度极高的高楼大厦反倒压得人快喘不过气。一阵凉风迎面吹来,她昂起头,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一阵极轻巧的脚步声接近,最后在她身旁停住,她不急着睁开眼,只因他身上飘来淡淡的古龙水香味已告知了他的身分。
  “在想什么?”
  她摇了摇头,睁开眼,目光直视前方,“什么都不去想,想多了很累。”
  来者似乎也同意她的话,与她同望着前方,不再开口。
  静默的气氛持续了许久,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破坏这得来不易的平和。
  又过了一会儿,佩莹将目光由远方收回,“我把你订的礼服退回去了。”
  “我知道,我回去的时候老姜已经唠唠叨叨说了一遍。”
  佩莹不用想也知道姜晋鸿说了她多少坏话。她低笑一声,但笑声中没有多少笑意,“我不是个受欢迎的客人。”
  “老姜说你连看都没有,就全部退回去。”天沼的声音听不出半丝怒气。
  佩莹回过头望向他,他平静的表情不见一丝怒容,她又将目光移向前方,“我相信你的眼光,只不过屠军设计的衣服不适合我。”
  Penelope是希腊神话中大英雄尤里西斯的忠贞之妻,等候丈大归航等了二十年。而她,一个负心的女人,距离“忠贞”两字何止千百里。
  “走吧!晚上还得去找礼服给你穿。”
  “我──”佩莹迟疑了一下,未竟的话语被天沼以指点住。
  “别说不,我现在不想跟你吵。”他牵起她的手走下观景台,“我们今天停战。”
  只有今天吗?佩莹想问,却没有开口。她多希望可以这样子一直到永远,被他握在掌心的感觉好好,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女孩,不懂什么叫负心。
  “可汗,走了!”天沼朝不远处的大狗喊了声。
  小男孩跟着可汗跑了过来,初见天沼时他有些惊讶,但瞧见天沼紧握着佩莹的手,便古灵精怪地朝天沼眨眨眼,“叔叔,眼光不错喔!这个阿姨美丽、善良又温柔,娶回家当老婆一定不吃亏。”
  两个大人全被小男孩的话逗笑了。天沼伸手轻压他的头,笑道“小鬼头,你怎么知道不吃亏?”
  “叔叔、阿姨生个漂亮妹妹嫁我当老婆,狗狗当陪嫁,肯定不吃亏。”小男孩人小鬼大的算计着,这笔生意怎么说都划算。
  原来这小鬼是说他自己不吃亏。天沼故意板起脸,摇头道:“这可不成,我赔了女儿,又亏了条狗,怎么说不吃亏?”
  小男孩装模作样的长叹了口气,“叔叔,你怎么想不通呢?你娶了漂亮老婆,还有我这么聪明能干的女婿,以后聘金一飞机一飞机地运来给你,你可是赚到了。”
  “一飞机?”这是什么计量单位?两个大人不明所以,愣了一下。
  “我住美国,当然是用飞机载比较快啰!”小男孩理所当然的说。“要是用船运,等聘金送到,你点了头,漂亮妹妹只怕也成了漂亮老婆婆了。”
  “你今年才几岁,这么急着娶老婆?”
  “足八岁,不小了。”小男孩又叹了口气,“岁月不饶人啊!”
  他那一副小老头的模样差点让天沼和佩莹笑岔了气。
  “叔叔、阿姨,你们别笑。我今年八岁,等你们生了漂亮妹妹出来时,我就九岁了,等漂亮妹妹长到二十岁可以嫁我时,我都已经二十九岁了,也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小男孩这一番解释倒也挺有道理的,不过,由这么一个小孩子口中说出来难免有点不伦不类。
  “你也可以等长大后再慢慢找啊!”
  “不行。”小男孩拉长了小脸,认真的摇了下头,“现在科学发达,大家都只生儿子,女生越来越少,不现在先订下来,我以后娶不到老婆,谁要负责。”
  天沼哑然失笑,完完全全败给这个小鬼了。
  小男孩拉拉佩莹的裙摆,仰着小脸对她说:“阿姨,我现在就先订下来啰!你和这个叔叔的第一个女儿要嫁我当老婆,我不要嫁妆,狗狗当陪嫁就可以了。”
  小男孩拿出背包里的纸笔,写下姓名和联络住址、电话后,将纸条放进佩莹手里。
  “我年纪还小,没办法拿名片给你,等漂亮妹妹出生,你要打电话通知我来看新娘喔!”他举目四望,似乎在找什么人,看了一会儿没看到,又回过头对佩莹补充道:“薛里夫律师不在,没办法跟你签契约,不然我们勾勾手指,就算是约定了。”说着,他伸出小指勾住佩莹的左手小指。
  佩莹淡然一笑,笑容中隐隐有丝怅然。
  “阿姨,不要这么难过嘛!我会好好对待漂亮妹妹的。”
  佩莹摇摇头,尽量让自己笑得开心一点。还只是个孩子的他,怎么能明白大人世界的复杂难懂,他要的漂亮妹妹是永远不可能出生的。
  “怎么了?”天沼柔声问道。“你要是舍不得我们的女儿这么早嫁,我们就让他再多等个十年。”
  “不可以啦!那样我都三十九岁了。”小男孩立刻出声抗议。
  “就这么决定了。莹莹,你说怎么样?”就今天停战吧。佩莹收拾起旁杂的情绪,笑着点点头。
  “阿姨,你不可以答应啦!我不管,反正我二十九成的时候就要来娶漂亮妹妹,你们不答应也不行。就这样了。”小男孩霸气的说,语气中的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孩子将来绝对很不得了。天沼心忖。
  “狗狗,我明天就要回美国了,以后都不能陪你玩了。等我来娶漂亮妹妹的时候,再一起带你回去,你要等我喔!”小男孩弯下身对可汗说道。
  可汗似懂非懂地偏着头看他,过了一会儿,才低叫了两声算是回答了他的话。
  “小少爷!”两个身着深色西装的男子扬声唤道。
  “我在这儿。”小男孩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叔叔、阿姨,我得走了,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唷!”小男孩临行前又提醒他们一遍,才跑向那两名男子。
  “好聪明的孩子,如果我们也生一个这么聪明──”
  “我们会有孩子吗?”佩莹冷冷的打断天沼的话。她不是不想,只是不敢想,她也曾经幻想过她和天沼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但现在的她有什么资格作这种梦?多想只是多让自己难过罢了。
  “为什么不可能?”天沼微塭地反问,眼中的怒火似乎一触即燃。她为什么就是不肯片刻停止提醒他,他们的结局早在十年前就决定了?
  “因为……”望着他的怒容,佩莹迟疑了一下。“因为我已经嫁给罗家权了。”
  即使是今天,听见罗家权的名字依然令他愤怒。天沼狠狠瞪着佩莹,大吼道:“他已经死了!”
  “有些事是就算他死了也不会改变的。”佩莹脸色一点。罗家权就算再死一千次也改变不了她负心的事实。
  “你还爱着他?即使是他死后,你心里面还是只有他?为什么?”天沼漆黑的瞳眸凝望着她,眼中赤裸裸的心痛紧紧揪住了佩莹的心。
  这一刻,佩莹终于明白他还是爱着她的,但他的深情教她如何能毫不心虚的收下?他值得比她好上千百倍的女人,就让他这么以为吧!让他割舍对她所有的爱。她对他方才的问话困难的点了下头。
  天沼沉默了许久,久到让佩莹以为他是在暗示自己该安静的离开。于是她转身要离开,一只粗壮的臂膀粗暴地横过她的腰将她卷进他怀里。
  “无所谓。”天沼紧紧拥住她,他低下头,下巴抵着她肩头,似是疲倦已极地低声呢喃,“我们就这样耗到老、耗到死、耗到世界末日。”
  佩莹一征,再也无法对他的深情佯装无动于衷,珍珠般的泪珠在眼底凝聚,一颗接着一颗坠落地面。
  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黑发。
  你好笨,真的好笨!她想对他这么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良久,她才寻回自己失落的声音,喑哑的低语道:“阿沼,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不再有负心人,让一切的伤痛归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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