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程步云又惊又怒的从阿雪家离开后,他到了他们曾经一起钓鱼的海岸,望着正值涨潮时分的海浪,克制自己平息掉那般无处发泄的怒气;他想着这一团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乱,当他费尽千辛万苦克服了所有阻碍,得到的仍是阿雪完全没有转圜余地的拒绝时,他真的有一种濒临疯狂的感觉,他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正一点一滴的在流失,她终于承认她喜欢他,这一点让他高兴的快要飞起来了,但她随即又说出她不能跟他在一起,而且没有一个充分正当的理由,这又让他当场从云端上狠狠的跌了下来,黄明雪注定是他命中的魔星,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让她对他为所欲为。
  他在海边坐到天亮,这才回到市区,他立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在镇上租了个最便宜的单人房,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做到这样冷静的地步。从前那个沉不住气的程步云已经完全远离他了,这是他第三次到渔港来,身份已是不同,大家对他在那次台风的表现赞不绝口,房东慷慨的表示不收他押金,于是程步云只好坚持着把两个月的租金给付清了。
  他到里长的船公司去找了份工作。从基层学起,开始每天上班跑码头、渔会连络事情,办理船员的保险事宜,下了班就跑地方图书馆,他搜集渔港的所有历史和资料,也参加各种地方上所举行的活动和社团。他没有再去找过阿雪,而是要彻彻底底地融入这里的生活,学习做一个道道地地的当地人,让阿雪接受他在渔港存在的事实。
  一日阿雪她妈回娘家,阿雪正和阿公商量着晚饭如何解决时,阿公突然提议出去打牙祭。祖孙二人在外头吃完饭,慢慢沿着海滨的小巷散步回家,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拖得好长好长。
  "程步云一清醒就来找你了?"阿公道。
  "嗯。"
  "我还以为经过台风这件事,已经让你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秦天阳和程步云之间,你已经做选择了,不是吗?不过,你是用心在选,还是用黄记的未来在选?"
  阿雪望着阿公,一下子说不出话来。"阿雪,你也快二十好几了,不是阿公要逼你,而是你对自己真的太苛刻了,你为了黄记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待命,不谈恋爱,不谈婚姻,漂亮衣服,化妆品你也都放弃,为了这个家,你已经牺牲太多了,除了在海边钓钓鱼,你有在为自己过日子吗?"
  "我……我觉得我过的很好……"
  "你一个年轻女孩子就接下家里这个事业,我们又加了太多的责任在你身上,让你都忘了要以自己的立场来考量终身大事,而不是以黄记的立场。我知道你之所以不选程步云,是因为他的家世。出身,你怕一旦选了他,他会要你跟他到台北去,至于孤家寡人的秦天阳,则比较有可能跟你-起留在渔难继续经营黄记,但是你有没有问过自已,这是你真正想要的吗?"
  阿雪正要开口说话,阿公却又阻止了她,"我知道也许要说你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你很有成就感,但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以后,我跟你妈很可能都不在了,到时候,你除了-个鱼市场之外,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阿雪微微仰起头。望着远方渔船的微弱灯光,努力的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滚落出来。
  "阿雪,就这一次,听阿公的话,暂时忘掉你黄记老板的身分,问问你自己的心在想什么吧!"
  阿雪低下头开始在内心自问,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这真的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理想和梦吗?她想要和家人永远在一起,也想过要有辉煌的事业成就,但是她真的想要终老孤独一生吗?
  良久,良久之后,她终于抬起了头,泪眼迷蒙地望着阿公。
  秦天阳坐在校园的篮球场边,在近日难得一见的冬阳下吃他的午餐,很简单的一大块山东大饼和矿泉水,上这学期因为他的房租再次调涨,使得他在打工时间有限之下赚的钱更加不敷使用,他开始节衣缩食。他啃着大饼专注的看人家打球,希望借此冲淡一点饥饿的感觉,打三对三,虽不是校队的,但是双方不知为何都显得很拼,所以比赛还是蛮精彩的。忽然其中有个穿红背心的后卫扭到脚,不到二分钟整个脚踝肿得家面包一样大。他们在红背心被抬走之后,
  停赛了五分钟,而秦天阳早已啃完了他的大饼,正在猛灌矿泉水。
  忽然跟红背心同队,打中锋的大个子向他走了过来。"秦天阳!我们这边少了一个人,你能不能帮个忙,这场比赛有赌注的,我不希望输了了。"
  "你怎么认得我?"
  "你们班跟我们班一起上体育课的,我是法一A的姚立诚,你是独行侠,不认得我是自然,我们班女生对你可是熟得很。"
  "赌注是什么?"秦天阳忍不住好奇,他穿着系上的系服和学校的运动裤,还好自己穷,一向随便穿惯了,否则真要帮忙也没办法,况且他中午过后刚好有一节空堂、闲若世是闲着。
  "输的那队,请一个星期学校餐厅的午餐。"
  "我参加!"
  结果他们以八分之多,打败了对方,姚立诚高兴的猛拍他的背,"奇怪,凭你这个身手,为什么不见你加入校队!"
  秦天阳笑笑不答话,他还得回教室上两堂课,便和姚立诚他们告辞了,他-走,就发现一个痞子样的胖子一直跟着他,这年头还真是什么怪事都有,这些变态不去跟那些小女生,反而来跟他这个一米八的大男生,简直是穷极无聊,秦天阳冷眼看他,不予理会。
  地故意在校园附近乱逛了好几圈,希望能把他甩掉,谁知道一直到了新生大楼门口,那家伙还在。真是舔不知耻,秦天阳心想。他再也忍无可忍,猛一回头狠狠地瞪着他。
  "跟够了没?你再跟着我,我就找校警了!"
  没想到那小子呆滞地看着他的脸,足足有二十几秒,这才做出反应。"太棒了!真是太棒了,你就是我一直要找的人。"
  秦天阳一脸错愕。"星探?模特儿?"秦太阳看着自已陈旧的运动服和打篮球出了一身的汗,直觉认为这家伙是个骗子。
  "谢了,我没兴趣。"秦天阳迈步就走。
  "喂,喂,喂,不要这样嘛,你先别急着拒绝,我不会骗你的!"
  "我说了,我没兴趣,也没时间,我要上课。要打工。"秦天阳边走边说,连头也不回一下。
  "打工……打工?你也可以把这个当做是打工嘛!有酬劳的。"胖子急着道。
  "有酬劳?"秦天阳停下了脚步,"那好吧。"
  "啊?"痞子讶异他前后的态度差距如此之大。
  "有报酬,我就做。"
  阿雪独自一个人来到了码头,一路走来,当然免不了要和许多人打声招呼、应酬几句,因此阿雪是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行进着,她朝里长家的船队走了过去,码头上停泊了几艘里长船公司的渔船,她站在码头上观望,终于在最后一艘船上,看到了程步云。
  虽是个阳光普照的日子,但也只有摄氏十几度的气温,他居然只穿着背心,脖子上挂了条毛巾,露出了壮硕黝黑的肤色,腰上松紧带系着一条棉布短裤,赤着脚。拿着长柄刷子,正用力地在刷洗甲板。
  阿雪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走上了船,他们同样在渔港生活,但却几乎没有交集,又也许是程步云刻意的避开她。总之,在程步云重回渔港一个多月以来,阿雪虽然听到了不少关于他的消息,但却不曾见过他的面。
  "乌贼!你的水来罗!"船舱里走出来的是阿荣,他拿着一瓶水,正要递给程步云。
  "先放着就好了!"程步云头也不抬地回答,兀自奋力地刷着甲板上的污渍。
  站在船舱门口的阿荣忽然看见了站在程步云背后的阿驾,阿雪有些尴尬的回望着他,微微一笑,阿荣先是呆了一下,接着使不加思索的将水塞给了她,然后一声不响的迳自走回船舱底下。
  阿雪接进那瓶水,考虑了片刻,同样一声不响她将它递给了程少云。
  "我不是叫你先放着吗?我现在……"他一转头,看到了阿雪,整个人顿时停格似的怔住。
  "喝水呀!"
  程步云一脸狐疑的接过开水,右手上仍旧拿着刷子,他站直了身体,却不敢喝那瓶水,只是目不转晴的看着她。
  "干嘛?怕我下毒害你呀!"
  "没有……只是,你该不会是又来叫我滚回台北的吧!"
  "当然不是,你现在又不是黄记的员工,我凭什么叫你走?"
  "那你来干嘛?"程步云不加思索的冲口而出,一下子发现不对,又赶紧修正,"不是,我的意思是──"
  "原来你这么讨厌看见我,那我走好了……"
  阿雪微嗔的转身就要走,程步云急忙赶到前头,伸手把她拦下来。"开玩笑的,我跟你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会想要你走,只是你怎会来找我?还是你来找里长伯?"
  "我……"阿雪张着嘴,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好几天的心理建设,在一见到他之后,就全烟消云散了,"这个……那个……"
  程步云又疑惑又关心地看着她:"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是……呃……"阿雪感觉到自己舌头打结,整张脸几乎充血,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口,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要问一个人表白,是一件极其困难、又需要多少勇气的事了,自己以前三番两次的拒绝人家,现在总算是得到报应了。
  程步云的疑惑更浓了,他伸出手想要扶她,"你到底怎么了?你的脸好红,是不是发烧了?要不要先坐下来?"
  阿雪忙不迭的伸直了手阻止他,"我没事,既没生病,也没发烧。"
  程步云很敏感的收回手,不敢再碰她,干脆把刷子抱在胸前,只是不发一言的看着她。
  阿雪又吞了口口水,她心想要跟这家伙说话真难,"你说……你说,你想要留在这里是为的吗?"
  "当然是真的,否则我现在怎么会在这般船上。"
  "呃……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我之前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你在问哪一句?"
  "你……就是……就是,你上次在冷冻仓说的那些呀!"
  程步云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她指的是他上次在冷冻仓跟她求婚的那件事吗?平常她只要一听他提起感情的事,就会连忙岔开话题,而今天她不但一反常态主动来码头找他,而且居然还提起这件事,然而他之前实在是被拒绝过太多次了,使他一时之间还不大敢相信阿雪员会回心转意,因此他的反应便有些迟疑,想要再多一点确定。"哪一次?我在冷冻仓跟你说过好多次话,我忘记是那一次了,你说出来,也许我会记得。"
  阿雪又羞又急,脸上的红晕已经扩散到耳后,她绞着冒汗的双手,咬着下唇,硬是开不了口,她想不到程步云竟会如此刁难她。
  "说啊!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程步云还故意在逼她。
  "你……你……你……"阿雪一连说了三个你字,自长这么大以来,从没这样紧张过,这已经超过她个人的极限了,她实在是无以为继,于是她选择了最后一计,转身就走。
  她才跨出了一步,就被程步云突然从背后把她拦腰把住,"你这样就想走了?我们的事还没说清楚呢!"
  阿雪挣脱不开他,这才惊觉到他锻炼出一身结实的肌肉,"你……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忘记就算了,当我没说过。"
  程步云靠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刚好我又想起来了……"
  阿雪感觉他说话的气息吹进她的耳朵里,令她浑身起了一阵颤抖,她心慌意乱的又试着要脱身,程步云却用力将她抱得更紧。
  "你……你先放开我再说……"
  "你先说出来,我才要放。"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
  "报复你啊!每次都是我被你拒绝,这辈子我可能就只有这么一次讨回来的机会,当然要好好的把握。"
  "什么这辈子?"
  "我答应你要一辈子留在这里,你不就是要来问我这个的吗?还是你怕我反悔了。"
  "才……才不是呢!"
  "哦?还是你要来跟我说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阿雪困惑的道,一时竟忘了自己整个人还在他的怀中。
  "说你爱我啊""
  阿雪又羞又恼的挣红了脸,她反过身来捶了他一拳,程步云却一把抓住她的拳头,并乘势把她拉进了怀里,他严肃而正经的看着她,收起了所有的嬉闹和玩笑。
  "我要重重的惩罚你,让我等这一天等了这么久。"他把她的两只手拉到了自己的身后,阿雪整个人简直要贴在他身上了。
  "什……什么惩罚?"阿雪惊慌的看着他。
  "吻你啊,吻到你不能呼吸为止。"
  他渴望而疼惜的开始了对她的惩罚,而阿雪亦欣然的沉醉在这甜蜜的责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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