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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夏世富领着苏北行署卫生处的张科长一上了六楼,朱延年马上就迎了出去,像是会到一位老朋友一样,一把紧紧握住张科长的手:
  “张科长,久仰久仰。”
  夏世富在一旁介绍道:
  “这是敝号的经理,朱延年先生。”
  张科长穿着一身灰布人民装,里面的白衬衫的下摆露了一截在外边,脚上穿了一双圆口黑布鞋子,鞋子上满是尘土,对周围的环境与事物都感到陌生和新鲜。他显然是头一次到上海来。他见朱经理那么热忱招呼他,就像是有了几十年的交情似的,他想头一回到大都市,不要给人家笑话自己是土包子,叫人看不起,他也学朱延年那股热呼劲:
  “久仰久仰,朱经理。”
  可是他究竟不熟练,口音有点不顺,态度也比较勉强。朱延年热情的款待把他的窘态遮盖过去:
  “经理室坐,经理室坐。”
  他给领到六○七室的那个小房间,夏世富倒了茶,打开一包三炮台香烟,递了一支给他,他想不好随便吃老百姓的东西,便拒绝道:
  “不要……”
  夏世富把香烟塞在他手里:
  “抽吧。”
  他还是拒绝,并且说:
  “我不会抽。”
  朱延年看到他右手的食指中指给香烟熏得发黄了,不但会抽,而且是老枪,他笑着说:
  “张科长别见外了,烟茶不分家,抽根把香烟算啥。你会抽,你看你的手指都叫烟熏黄了。”
  张科长从来不会说谎,这次为了想不抽老百姓的烟说了一句假话,马上叫人发现,有点难为情,脸上发烧。他不得不接过夏世富的香烟。夏世富亲自给他擦了火点上。朱延年察觉出来他是第一次到上海的老解放区的干部,很注意解放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他便给他拉知己,来打破这个隔阂:
  “张科长,我们这个字号和别的铺子不同,上海解放前,我就给解放区往来了,有一次一批西药运到解放区,”说到这里朱延年抓抓头皮在回忆当年的情形,说,“是运往苏北解放区的,在路上给日本鬼子截住了,一批货都没收了,我亏了老本,里面的人叫我暂时不要做了,这才断了往来。我早就赞成共产党解放军了,别看我这个买卖人,也算得是半个公家人哩。这次张科长来,不要拿我当外人才好。”
  张科长是一个乡村知识分子,别说上海,连南京和镇江也没有去过。在解放区参加工作有三四年了,为人本本分分,老老实实,谨慎小心,观察事物比较迟钝。因为工作认真负责,慢慢提拔当了副科长。张科长听到朱延年这番话,又看见店员身上一律穿着布的人民装,讲话的时候嘴上缺不了新名词,完全是一派新气象,确实和别的药房不同,果然感到和朱延年亲近了些,不像刚才进门时那样提高警惕,精神也没有那样紧张了。他抽着烟,坐在沙发里,说:
  “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当然不会拿你当外人……”
  “张科长参加革命一定很久了,是我们的老干部老上级,以后希望多教导教导我们,也好让我们这些落后的人跟着你一道进步。”
  “不要客气。我不是老干部,也谈不上啥上级,我们大家互相学习。”张科长心里想:参加工作没两年,连党也没有参加,怎么能说是老革命呢?但是听他的恭维话心里却很舒服。他看朱经理倒是和一般商人不同,满口新名词,大概从前是和解放区往来过,否则不会这样的。朱延年确实曾经和解放区做过生意,但只是两三次,而且数目很小,他却夸大了许多许多倍。张科长听他说的口气那么大,和他现在坐的这间狭小的经理室极不相称。他抬头向四下张望了一下,这样小的地方能做很大的生意吗?他脸上不禁露出怀疑的神色。
  朱延年一看张科长的眼光就知道他不相信福佑药房是做大买卖的,他连忙暗示地说:
  “唉,我们福佑因为给解放区往来,叫国民党反动派恨透了,逼得我们解放前不得不歇业,差点没搭上我这条小命。当然,只要为了解放区,为了革命,牺牲了我这条小命也不在乎。人生只要有个目的,死了也有意义。幸亏解放军解放了上海,我才逃出国民党反动派的虎口。解放后,我们高兴的很,人民翻身了,大家都忙……”
  “那是的。”张科长随便答了一句。
  夏世富趁机会帮腔:
  “我们经理因为和解放区有往来,认识很多解放同志(他把区字漏了),整天忙的脚都没停过。”
  “是呀,”朱延年摆出浑身忙不过来的神情,说,“就拿福佑来说吧,我就没有时间来好好筹备复业,同行希望福佑早点复业,许多客户,特别是老区的同志更盼望福佑早点复业。做买卖的一回生二回熟,总喜欢老主顾,客人也总喜欢老铺子,双方熟悉,信任的过,办起货来放心,不会吃亏。就是这样,福佑还没有筹备的好,就草草复业了。”朱延年指着门外边那一溜已经移转给债权人的房间说,“那些房子还来不及布置,在同行与客户的催促之下,只好先复业再说,地方太小,怠慢你了,张科长。”
  张科长弯弯腰,说:
  “没啥,我们过去打游击,有这样的房子就不错了。”
  朱延年马上又把话拉回来说:
  “不过上海这市场就是这样,写字间——就是公司办公接头的地方——总是狭窄一点,栈房啊工厂啊倒是比较像样的。张科长啥辰光有空,到小号的栈房里去参观参观。请指教指教。”
  夏世富在旁边听得朱经理这一番话,不禁给朱经理捏了一把冷汗,福佑有啥大栈房?幸好张科长说:
  “好的,等把货办完了,再说吧。”
  朱经理抓紧这个机会,立刻接上去说:
  “张科长这次准备办些啥货呢?”
  张科长从灰布人民装的胸袋里掏出一个日记本子来,打开来,从中抽出一张购物单子。他慎重地把它递给朱经理:
  “不多,先买这一批……”
  朱延年一看那单子,心里毛估了一下,至少也得三四亿,这笔买卖可不小啊。他看着上面的药名,嘴角上露出了微笑:
  “张科长,那就请你把这单子留下来吧,小号来给你服务……”
  “不,你先给我,我等歇抄一份给你……”张科长想收回去。
  “是不是准备也送到别的药房去估估价?”朱延年猜出他的心思,他有意放一码,显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说:“多给几家药房估价好,看哪一家货便宜,买哪家的货。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张科长办事真有经验!”
  朱延年在张科长面前翘起了大拇指。张科长心里很得意。觉得朱经理的眼光不错:识人才。他外表没露出来,摇摇头,说:
  “太恭维了。”
  “这样好了,张科长,我给你复写几份,开好本号的估价单,一道给你送过去。货暂时不忙配,等你比较了价钱,送给医药公司核价以后,决定买哪一家的再说。”
  张科长点点头:
  “那我先走一步。”
  朱延年问夏世富:
  “张科长住的地方安置好了吗?”
  “早安置好了。”
  张科长吃了一惊:
  “我自己有地方住……”
  夏世富拉着他的手说:
  “住在我们这里方便些,一样的,没有关系,走吧。”
  朱延年送走了张科长,旋即把童进叫到经理室来,指着张科长的货单子说:
  “你去和营业部商量一下,开出一个估价单来。一般便宜的货照批发价九折计算……”
  童进听到这样开价,他的眼睛愣了:
  “经理,这样计算?”
  “没关系,”朱延年满不在乎地说,“童进,我们是薄利多销主义,你开好了。贵重的药品你们照批发价九五折计算……”
  童进暗暗佩服朱经理的手段:贵重药品九五析,那利润不错:一般便宜的货九折,估价单表面上看便宜,拉扯过来,还是划算。他不再提出异议,静静地听朱延年说下去:
  “这个估价单只准开便宜,不准开贵。张科长要把几家的估价单送到医药公司去核价的。这是我们福佑复业后的头一笔大买卖,无论如何不能叫人家做去,懂得吗?”
  童进站在朱延年面前会意地点点头。
  “你快去开,”朱延年说,“开好马上就拿来给我。同时把货单子给我复写三份。”
  童进前脚走出去,夏世富后脚跨进来,他笑嘻嘻地报告了安排张科长的情形。朱延年听完之后,他最关心的问题是张科长究竟带了多少款子到上海来办货。夏世富想了半晌,皱着眉头说:
  “摸不清。张科长的嘴很紧,他不随便透露他的情形,连讲话也很小心的,你不是看到刚才那副腔调吗?”
  “这是老区干部的特点,你越问他越不讲,你要是把他引到话头上,他有时不提防就流露出来了。这辰光还不能追问,一追问他就不讲了,要装做不注意他讲的那些事,同时你表示晓得很多事,他就会慢慢讲的。我的外勤部长,现在做买卖不比解放前,要用点政治,要动点脑筋。”
  “希望经理多指导,我们实在太没经验了。”夏世富感到自己很空虚,听了朱延年的一番宏论,更感到自己不灵光了。
  “你很聪明,只要努力学习,慢慢就会进步的。”朱经理鼓励他,问,“张科长带的行李多不多?”
  “不多,只是一个铺盖卷和一只箱子……”
  朱经理听到箱子,脸上立即发出兴奋的光彩,紧接着问:
  “沉不沉?”
  “沉的很。”
  “对,那里面装的一定是钞票。这箱子有多大?”
  “三十二寸光景。”
  “我晓得了,至少也有五六亿现款,这笔生意我们一定要做上,世富,你再去了解了解他的嗜好和脾气,早点回来告诉我。”
  “好的。”
  夏世富走了不久,童进把估介单和复写的货单子送进来,朱延年和他一道仔细校对了一下,比照市场上的行情,研究了哪些药品还可以压低一点,经过反复考虑,朱延年再三修正了估价单。晚上夏世富向朱延年报告了张科长的情况。朱延年吩咐几句,夏世富出去办理了。
  第二天中午,朱延年和夏世富一同到惠中旅馆去拜访张科长。他们两个人走到三○二房间,茶房热情地过来打招呼,知道他们是来看客人的,便在三○二房门上轻轻敲了两下,里面没有回音,茶房说:
  “张科长睡午觉了,朱经理夏部长在隔壁房里等一歇。”
  朱经理同意,他给领到三○三的空房间里坐下来了。喝了一口茶,朱经理对茶房说:
  “张科长一起来就叫我们,你在外边看着……”
  茶房懂得这些老板包围顾客的意图,他会意地笑着说:
  “误不了事,你们歇着吧。”
  张科长在床上睡得正熟,忽然听到轻轻敲门的声音,仔细一听:声音又没有了。他翻身想再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看看手表已经快两点了,他想起办货的事,就霍地爬起来。他下床一看,大吃了一惊。他放在床前的那双满是尘土的圆口黑布鞋不见了,却换成了一双贼亮的黑皮鞋。他想上海真是一个可怕的十里洋场,睡了一觉,鞋子就不见了,而且是在房间里不见的。这双皮鞋是谁的?一定是茶房打扫房间放错了,应该告诉茶房送还给它的主人。他要下床来,没有鞋子,只好权且借用一下那双新皮鞋。他把脚放进去,真稀奇,不大不小,正合适,是谁的脚和他一样大小呢?他低着头穿好了鞋子,抬起头来走两步,正要叫茶房,忽然看见床头那边放了一把靠背椅,椅子上放了一套深灰色哔叽的人民装,他好奇地把人民装上身拿过来试一试,走到衣橱的那块大玻璃面前一看:啊哟,不长不短,不肥不瘦,很合身。他很紧张地脱下来,慌忙折好,仍旧放在靠背椅上,竭力避免往那儿看。他过去开门,叫茶房。
  朱延年和夏世富听到张科长的声音,就和茶房一道过来了。张科长见他们来,自己连忙缩回来,坐在床上,把皮鞋脱下,两只脚悬空挂在床沿上。他见茶房进来,劈口就说:
  “这是谁的衣服和皮鞋?怎么放到我的房间来,还给人家去!”
  茶房没有吭气,他的眼睛望着夏世富。夏世富说:
  “这是送给你的。”
  张科长急得一个劲摇手:
  “我不要,我不要……”
  “穿上吧,”夏世富笑嘻嘻地央求说,“不晓得合不合适。”
  张科长的态度很坚决:
  “我不要这些东西,我用不着……”
  朱延年看张科长的面色很紧张,他在旁边设法缓和这空气,轻描淡写地说:
  “先试一试,没啥关系。这皮子倒不错,是德国纹皮,嘻嘻。”
  张科长挂在床沿上的两只脚直摇,也在反对的样子,他说:
  “用不着试。”心里想到刚才试穿的情形,脸颊上有点红红的,他对茶房说,“我的布鞋呢?你给我拿来。”
  朱延年怕形势弄僵,知道老区的老干部刚到上海是很不习惯这样的,一切的事要慢慢的来。他没让茶房答话,抢先插上去说:
  “这皮鞋是我个人的,那衣服也是我个人的。你那双布鞋太龌龊了,大概他们拿去洗了,晒干了会拿来给你的。你今天先穿上皮鞋再说。这衣服和皮鞋先借你用一用,将来再还给我,不是送你的。”
  朱延年把夏世富说错的话无意中收回来,张科长听他这样说法,神经稍为松弛一些了。朱延年更进一步说:
  “我们到老区去,天气冷了,部队上发衣服给我们,我们就不客气穿了。军民是一家,张科长不要拿我们当外人才好。”
  “那是的。”
  他听朱延年继续讲:
  “凡事要入乡随乡,到啥地方说啥地方的话。这些物事,”他指着靠背椅上的衣服和床前的皮鞋,“在老区确实用不着,不过在上海穿穿倒也是需要的,嗨嗨。”
  张科长听他这一番话认为也有他的道理,他转过脸去向靠背椅看了看:那衣服料子很不错,想到苏北的首长也没有这样漂亮的衣服,便立即转回脸来,对朱延年说:
  “那我借你皮鞋穿一穿,等我的布鞋晒干了还你。这衣服我一定不穿,我这身灰布衣服蛮好。”
  夏世富搭上来说:
  “张科长,你试试……”
  张科长没听他说完就摇头。朱延年懂得目前不宜再劝说,不在意地说:
  “你这身灰布人民装也不错……”他把话题拉到估价单上来,送过去复写的货单子和福佑的估价单,说:“张科长,都给你准备好了。”
  张科长穿上皮鞋走过去。茶房看事体已经解决,转过身来伸伸舌头溜走了,侥幸这事差点没怪到他的头上。张科长迎着窗户站着,在仔细看那估价单,朱延年走到他的侧面,一边也看估价单,一边偷看他面孔上的表情:张科长有时眉头开朗,觉得药品的估价是比较便宜;有时眉头皱起,板着面孔,感到有些药品的开价并不便宜。朱延年站在旁边屏住呼吸,心卜通卜通地在跳。
  张科长看完了估价单,知道总的来说价钱不贵,心中高兴。朱延年在一旁试探地问:
  “张科长,你是内行,一看就晓得估价克己不克己,小号一向是抱薄利多销主义的,对老区同志,尤其要克己。我们完全是服务性质的。嗨嗨。”
  张科长把估价单往桌上一放,很谨慎地说:
  “等别的药房开了估价单再说,好啵?”
  “好的好的。”
  夏世富怕生意让别家抢去,他赶紧凑上一句:
  “张科长确定了,请你早点通知我们,我们好早点给你把货配齐,别误了你的公事。”
  “决定哪家以后,就通知你们。”
  朱延年恐怕露了马脚,连忙在侧面摆出不在乎的神情,补了两句:
  “不忙,等你考虑考虑,再和医药公司商量商量,研究在哪家配货都是一样。我们因为曾经和老区往来过,思想认识比较清楚,我们希望有为人民服务的机会。在上海办货要小心,有些商人唯利是图,过期的货也配进去,给客户上当。这药品不是别的,买了不能用不行。”
  “这话说的对,”张科长同意朱延年的看法,他说,“我要和医药公司他们多商量商量。”
  “应该的。”朱延年不再向这上面说下去,他暗暗扯到另外一个问题上去,“张科长,你头一次到上海来,凡事谨慎一点好。出门不要带贵重东西,小心叫别人偷去。”
  张科长顿时想起了他带来的四亿现款,心时有点紧张起来:出门不能带,留在旅馆里安全吗?这倒是个包袱。路上为了这笔款子,他几乎整整一夜没合眼,到了上海又成了问题。他向房间四面看看,好像没有依靠,便脱口说出:
  “我带了一些现款来,别的倒没有啥贵重东西。朱经理,你看有啥办法吗?”
  “办法?”朱延年有意不马上答复,想了一阵子,才慢吞吞地说,“办法倒是有,就拿小号来说,我们的客户到了上海总喜欢把款子交给我们保管,要我们给他存在银行里。福佑和银行往来有专用支票,客户要款子,一个电话,马上就送过去,客户感觉很方便。小号特别派人负责,加倍小心。小号的宗旨就是为客户服务的。”
  “存在银行里,”张科长说,“也好,就是太麻烦你们了,朱经理。”
  “没啥,你吗,我们更应该服务的。”
  张科长从床底下把箱子拉出来,说:
  “款子倒不多,只有四亿……”
  朱经理看见一箱子人民币,他的眼睛里忍不住露出喜悦的光芒,望着夏世富说:
  “你快点给张科长送去,坐三轮去,路上小心点。”
  “晓得了。”
  夏世富点了点数,提着箱子走出去。朱延年留在房间里,对张科长说:
  “我们的夏部长可算得是老上海了,他啥地方都晓得,要买什么东西,找他,他的门槛精来兮。”
  张科长说:
  “以后少不了要麻烦你。”
  朱延年瞧大事已成,他站了起来,很诚恳地说:
  “张科长,这估价单你仔细多看看,有些价钱我们还可以让点步。今天晚上请你便饭,希望你赏我一个面子。”
  张科长不同意:
  “用不着,旅馆的伙食比我们机关的小灶还好。”
  朱延年弯下腰去,说:
  “这是我对张科长的一点小意思,我们虽是初次见面,可是很谈的来,以后还希望张科长多多栽培。”
  “晚饭一定不吃了,我晚上还有事。”
  “别客气,”朱延年走到门口对张科长拱拱手,说,“我晚上过来候你。”
  朱延年走到楼梯口那儿,刚才和他一同到张科长房间去的茶房追了上来,问他张科长那双布鞋哪能办。张科长昨天穿了拖鞋到浴室里去洗澡,夏世富趁此机会量了他的鞋子大小和衣服长短,立即从外面买了黑皮鞋和灰色哔叽人民装来。在他今天睡午觉的辰光,让茶房送了进去,特地把布鞋子拿出来。刚才朱延年顺嘴那么一说,茶房不知道怎样处理是好了。朱延年要茶房真的给他洗一洗,今天不要给他,等他催两三次以后再送去。如果他不提,就不必给他了。
  张科长关起门来,又仔细看了一下估价单,想起这许多款子叫夏世富拿走,有点不妥。朱延年虽然说得那么好听,他究竟是商人啊,何况他们从前也不认识。这次夏世富从医药公司招待所打听出他来沪的消息,一直把他接到福佑药房来,情况没摸清楚,就把款子交出去,未免有点太冒失,应该自己存到人民银行去。他把茶房叫进来,问清了福佑药房的电话号码,当时打电话过去,告诉夏世富,他要这笔款子用,不必存了,请他马上送过来。
  夏世富得到电话,急忙跑去问朱延年怎办。朱延年仿佛早想好了主意,旋即答道:
  “你告诉他:四亿款子已经派人存到银行里去了,要钱用,请他晚上告诉我。我去对付他。”
  夏世富刚跨出经理室,朱经理又加了一句:
  “你打完了电话就回来,世富,你把这款子,”朱经理指着沙发旁边的张科长的皮箱说,“送到信通银行去,存在福佑药房的户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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