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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殷凤钗坐轿,袁萍生骑马,前后左右八名卫士,从萍水湖往萍水城去。
  坐在轿子里的殷凤钗,心乱如麻。新婚燕尔,她被父母骗拐,逃到天津卫,临行也没有跟丈夫见一面,这些日子很想念丈夫。她虽然轻浮浅薄,一点也不懂得俞菖蒲的思想和志向,但她却知道俞菖蒲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要走运,前途似锦,自己也能沾光。殷凤钗心中有愧,却又颇为自信;猜想得到,见面之后,俞菖蒲会跟她大发脾气,但是不能不贪恋她那艳丽的姿色,只要枕席之间,由意奉承,千娇百媚,软言柔语,俞菖蒲就得乖乖地俯首贴耳。她从带在身边的梳妆盒子里,摸出一面菱花镜,掀开轿帘一角,透进一缕阳光,照见了自己那艳如桃李的花容月貌,得意地顾盼自怜起来。忽然,天上飘过一片黑云,菱花镜也掠过一抹阴影,她想起了婆母梅姑奶奶,舅公齐柏年老举人;花言巧语蒙哄不了二位老人家,甜言蜜语也迷惑不了二位老人家,于是心慌意乱,闭上眼睛,手捧着怦怦乱跳的胸口,失悔自己的冒险进城,然而已经骑虎难下,只有做一名过河卒子了。
  骑在马上的袁萍生,却跟殷凤钗大不相同,只有欢欢喜喜,满腔高兴。自从他结交俞菖蒲,得到一位良师益友,糊涂的脑瓜亮堂起来,芝麻粒的胆子也大了一点儿。他利用袁大跑猪眼下不愿得罪三合会的心理,跟李二两的女儿桃枝明来暗去;彭祖奶奶作媒,他暗中跟桃枝结了婚,还加入了三合会。俞菖蒲和林豹犊儿带领三合会的青壮年到萍水守城,他本想也一同前去,但是被俞菖蒲留下来,在他爹身边当耳目。现在,袁大跑猪已经跟殷崇桂互相勾结,又把胭脂虎娶进门来,民团交给了金镶玉,他已经无能为力。金雄飞请袁大跑猪派遣他进城当说客,袁大跑猪本来不想答应,但是他另有打算,想趁此机会,进入萍水城中,就跟俞菖蒲形影不离,所以一定要去;胭脂虎和贾燕环居心叵测,两张嘴在袁大跑猪枕边吹风,袁大跑猪被吹得耳软心活,也就同意了。
  袁萍生身穿学生装,苍白的脸上丰腴红润起来,眉眼间也扫除了过去那萎靡不振的神气,颇有几分新气象了。他在马背上轻声哼唱一支歌,哪里想到杀机四伏,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八名卫士,身穿便衣,都是金雄飞的鹰犬,殷崇桂的爪牙,四名轿夫也是乔妆改扮的探子。
  一行人走古驿道,远远望见了萍水县城的城楼;路边有一架茶棚,一座草亭,冷清清,空落落,不见一个人影,八名卫士的小头目儿下令停止前进。
  “小姐,我们不能再多送一程了!”小头目儿在轿前打了个千,“小人们祝您一路平安。”
  “等我的喜信吧!”殷凤钗强打精神笑了一笑,掩饰不住她心神不安。
  四名轿夫抬着轿子,向城门飞跑。
  袁萍生也要打马追赶前去,却被小头目儿一把抓住笼头,皮笑肉不笑地说:“袁太子,您留步。”
  “我也是说客呀!”袁萍生瞪起眼睛。
  “您是陪客!”小头目儿把袁萍生拽下马来,“等殷小姐大功告成,您不费一口唾沫也得彩。”
  四名卫士把袁萍生拉扯到茶棚下,划地为牢。
  萍水县城内,李托塔和金磙子率领保士安民义和团,把守南门,林豹犊儿率领三合会的儿郎,把守北门,柳长春和郑小费率领亲兵,把守西门,熊大力和柳摇金率领学生武装队,把守东门。
  金雄飞的探马,早已刺探了萍水四城的布防;殷凤钗知道把守东门的是学生武装,料想俞菖蒲必在东门城楼上,这乘轿子便直奔东门外的石桥而来。
  城门紧闭,石桥上堆起土垒,搭满了杨枝柳权,几个年轻人枪上膛,刀出鞘,如临大敌。
  “站住!”哨兵喝道,“司令部有令,萍水城严禁出入。”
  轿子落地,轿夫打起轿帘,殷凤钗下轿袅袅娜娜走上前来,问道:“什么司令部呀?”
  “萍水民众自卫军司令部。”
  “谁是司令?”
  “俞菖蒲公子。”
  “我是俞司令的太太!”殷凤钗变了脸,傲慢地叫道,“你们敢不放我进城?”
  几个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带队的小伙子打发一个哨兵,跑到城楼下,喊道:“熊队长,柳教官,俞公子的太太回来了,放不放她进城?”
  城楼上,熊大力和柳摇金坐镇。熊大力从龙舟渡口回萍水县城,被委任为学生武装队队长,跑马戏的柳摇金,一直在学生武装队当武术教官。
  “奇怪!”熊大力紧皱双眉,“要打仗了,她怎么反倒回来?只怕有诈。”
  “俞公子自有主张。”
  “我先去问一问菖蒲。”
  “人家夫妻相会,咱们何必坚打楔子,横插杠子。”
  熊大力也只得同意放行。
  殷凤钗又坐上轿子,四名轿夫抬她过了桥,熊大力打开一扇城门,轿子进了城。
  萍水县城内,家家关门闭户,大街小巷冷冷清清;大乱人多,小乱人城,城里的有钱人都逃散到四乡去了,留下来的人家,也都不敢出门寸步。
  齐柏年的宅院,一片静悄悄。
  殷凤钗下轿进门来,就一连声喊叫齐家的老仆人:“门吉,门
  沉寂了一会儿,院里有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问道:“谁叫?”
  殷凤钗一听便是柳黄鹂儿的口音,不禁炉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尖叫道:“长着眼睛,开门看!”
  吱一声门开了,柳黄鹂儿身穿跑马戏的短打扮,腰间左插四把柳叶刀,右挎一支手枪,光彩照人。她开门一看,目光一惊;定了定神儿,才笑吟吟地说:“原来是少奶奶回来了。”
  殷凤钗脸上下霜,说:“我的婆家,想回来就回来!你吩咐门吉,给四位轿夫做饭。”
  “舅舅的救国会,菖蒲哥的司令部,都在老县衙门办公,门吉大伯服侍他们爷儿俩去了。”
  “你做饭去!”
  “娘的身边离不开我。”
  殷凤钗听柳黄鹂儿开口闭口管梅姑奶奶叫娘,管齐柏年叫舅舅,冷笑道:“哟,原来柳姑娘长了行市,升为小姐了!那就叫他们四个人进院去,自己到处上做点吃喝。”
  柳黄鹂儿站在门口,拦道:“大舅妈有话,家里都是妇道人家,不许男人进宅。”
  四名轿夫一听院里没有男子,起哄乱叫:“我们都有两只手,会做满汉全席!”说着,就间上前来。
  柳黄鹂儿从腰间拔出一把柳叶刀,柳眉倒竖,喝道:“谁敢上前一步,看那葫芦!”说罢,抖手一道白光,嗖地一声,一支柳叶刀飞向小菜园的葫芦架,钉在一只大白葫芦上。
  四名轿夫吓得倒退,直了眼。
  殷凤钗气得咬牙,也只得说:“对不起你们四位,你们四位到街上喝酒吃饭去吧!酒足饭饱就找个小店住下,等我差遣。”
  四名轿夫接过赏钱,悻悻而去。
  殷凤仪走进内宅,柳黄鹂儿关上门,向上房跑着喊道:“大舅妈,娘!少奶奶回来了。”
  齐夫人满脸病容,梅姑奶奶也显得形容憔悴,正坐在上房说闲话,听见柳黄鹂儿的喊声,都皱了皱眉,流露出惊疑神色。
  柳黄鹂儿在二位老人面前摆下红毡垫子,殷凤钗四起八拜,低眉顺眼地说:“大舅妈,娘!我身不由己,被父母拐走,趁他们疏忽大意,逃了回来。”
  梅姑奶奶见她满脸涂脂抹粉,花旗袍紧箍着身子,露出一双嫩藕似的胳膊和两条肥白的大腿,心中不悦,沉着脸说:“兵荒马乱,你回来又多一个累赘!”
  “媳妇想念婆母,想念大舅妈……”殷凤仅呜呜咽咽,抽抽噎噎,“也挂念……菖蒲。”
  “唉!难为了你这份孝心。”齐夫人菩萨心肠儿,被殷凤铁哭得心软,“黄鹂儿,你找个人,给你菖蒲哥捎个话,叫他晚上回家来住。”
  殷凤钗心中暗笑,自以为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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