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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萍水县的国民党军仓皇败退,有个机枪连连副叫郑三发,伙同他的盟弟、骑兵连二排长阎铁山,挟枪携款,骑马开了小差。
  两个家伙逃到萍水湖畔,筋疲力竭,人困马乏,就躲进一块黑松林坟圈子里,放马吃草,他们仰躺在石供桌上,大吃烧鸡。
  坟圈子里,黝黑黝黑,松风阵阵,阴阴森森。
  突然,从一片野蒿丛里,有人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吸溜鼻子,吧卿着嘴,喃喃地说:“好香!”
  郑三发吓得从石供桌上滚下了地,骨碌爬起,尖叫道:“什么人?”
  野蒿丛里蟋蟋卒卒。爬出一个花白胡须、灰头扯脸的老道,摇头摆脑地说:“贫道万年知,云游天下,寻觅真主。昨夜仰观天象,得知青龙、黑虎两座星宿,今日下降此地黑松林中,是以早日前来恭候。”
  郑三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吁出了一口凉气,笑骂道:“原来是个走江湖的杂毛老道!你既然自称万年知,想必一定会相面算卦啦?”
  万年知哈哈一笑,回答道;“贫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相面算卦何足挂齿。”
  郑三发撕下一条鸡大腿,扬手扔了过去,说:‘哪你就给咱家算个卦,少不了你的卦礼。”
  万年知虽已年过花甲,手脚却十分利落,一个饿狗扑食,把鸡腿接在手里,狠狠啃了一口,便盘膝大坐在松树下,问道:“主公,您是垂询吉凶祸福,还是想问功业前程?”
  这一声主公,叫得郑三发骨酥肉麻,羞羞答答地说:“道爷,我想问功业前程。”
  万年知把鸡腿连骨头也吞下肚去,伸了伸脖子,说:“主公请上坐,且听贫道‘林中对’。”
  “道爷,什么叫‘林中对’呢?”郑三发一窍不通。
  万年知用长长的黑指甲剔着牙齿,然后响脆地咳嗽一声,吐出一口粘痰,装腔作势地说:“想当年刘皇叔三顾茅庐,诸葛武侯纵论天下大事,名曰‘隆中对’;贫道乃当世之孔明,在此黑松林内,与主公畅谈当今天下大事,故名‘林中对’。”
  “道爷高才!”郑三发双挑大拇指,“请道爷详细批讲,我郑某人支棱着耳朵恭听。”
  万年知眯起眼睛,捻着乱如蓬麻的胡须,咬文嚼字说起来:“主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员,辰宿列张;这人主之份,自有天数。前朝旧代不必讲,只论当今胜败兴亡事,民国以来,四方割据,干戈不已,国无定主;那蒋介石也不过草头蛇混充真龙天子,命小福薄,并非九五之尊,所以一统天下不几年,东洋鬼子兴兵进犯,就丢了东四省。方今天下,正是风云万变,江山易主之际,主公命贵青龙之相,顺天应时,乘机起兵,必能成就大业。”
  郑三发听得手脚飘飘然,抓耳挠腮,嘿嘿笑道:“道爷,我有这么大的造化吗?”
  “主公不可妄自菲薄片万年知连忙给他打气。“明太祖朱元璋,原不过是个捅牛屁股的小牧童,到头来还不是削平群雄,独得天下,金銮宝殿上一坐,称孤道寡。”
  郑三发乐得印堂发亮,急煎煎地说:“道爷,干脆你就给我当军师吧!”
  “嘻!”万年知端起架子,两眼望天。“周文王渭水访贤,刘皇叔三请诸葛,可不是这么一条鸡腿就能雇来的。”
  那个麻脸暴眼的阎铁山,是个野驴脾性,扑了过来,叉开五指,揪住万年知的胡须茎子,吼叫道:“老条毛!坐轿子嚎丧,不识抬举,我把你扔下湖里喂老富!”
  “混蛋,撒手!”郑三发慌忙撕扯阎铁山。“道爷,别跟这畜牲一般见识,我郑三发要学那周文王、刘皇叔。”
  万年知揉着血糊糊的胡子,呻吟道:“贫道愿效驾钝之劳,辅佐主公定国安邦。”
  郑三发毕恭毕敬地问道:“军师,寡人该从哪一方起兵呢?”
  万年知手指萍水湖,说:“此湖潜伏龙脉,最有风水,正是起兵吉地。不过,闯大业,成大事,必须立旗号,招兵马,设官爵,定尊卑,才显得奉天承运。”
  郑三发鸡啄米似地点头,问道:“军师,立什么旗号,设什么官爵呢?”
  万年知早已胸有成竹,答道:“吴佩孚号称直军,张作霖号称奉军,孙传芳、张宗昌号称什么三省五省联军,一个个却都好景不长,兵败山倒,可见旗号不祥。依贫道之见,主公起兵,号称四面八方得胜军,最为吉利。主公暂且屈称司令,下设旅、团、营、连、排、班长,论功封官赐爵。”
  郑三发高兴得好似爬杆的猴子,手舞足蹈地叫道:“着,着,着!军师,事不宜迟,兵贵神速,赶快抢占萍水湖!”说罢,抱起万年知,扔在他的马背上,率领阎铁山劫了一只渔船,进入萍水湖的芦苇深处。
  半月时光,郑三发凭仗一挺机关枪,霸占了萍水胡,散兵、游勇、逃犯、亡命徒,以及走投无路的东北难民,纷纷人伙,竟然拉起了二三百人马,一百多条枪支,他们的眼线一直放到通州,不但月黑风高打家劫舍,而且光天白日抢掠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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