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终南死谷


  夏天翔在这段途程之中,见第三层石壁的洞穴那等狭小,一钵神僧依然手把玉钵,毫无难色的一钻而过,不由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虽得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真传,但功力火候方面毕竟尚差,要想与这干出奇高手共争一日之长,必须刻苦用功,加倍努力。
  心头警惕之下,见一钵神僧默视着对坐在终南死谷白骨堆中的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似乎束手无策?遂低声说道:“大师何不用佛门‘狮子吼’或‘天龙禅唱’神功,试试可能将这两位仿佛已人昏迷状态的掌门人加以唤醒?”
  一钵神僧觉得夏天翔所言大可一试,遂神功微凝,先以极其柔和但最能启发人灵智的“天龙禅唱”笑着叫道:“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二位怎的齐到这终南死谷之中?真真雅兴不浅!”
  终南死谷之内白骨堆中对坐的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闻声之下,先是铁冠道长似乎微微一惊,冰心神尼也眼皮连动,但终于无力睁开,身上仿佛颤动得越发剧烈。
  这时洞内暗影中所潜伏之人,早自秘道中悄然退去。
  一钵神僧见“天龙禅唱”仍不能对二人奏效,遂提气运用佛家“狮子吼”神功,大声叫道:“二位道友,怎的这等痴迷?贫僧一钵在此!”
  语音宛如百万天鼓齐鸣,震得终南死谷及这古洞之中,嗡嗡不已。
  这回那位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勉强自喉间迸出一丝微弱语音,断断续续他说道:“终南死……死……谷之……外,有……人暗……算。我……我……与点……点苍掌……掌门……人铁冠道……长,交……手未……久……便……自同……中……剧毒……”
  一钵神憎闻言,不由更出意外地惊叹一声,夏天翔如今因已无顾忌,遂晃着火折,略察洞内形势,向一钵神憎说道:“大师是否想把这第四层石壁毁去,我给它一颗‘乾天霹雳’好么?”
  一钵神僧摇头苦笑说道:“你师门的‘乾天霹雳’,虽然威力足能震岳推山,但若在此处施为,不仅终南死谷中的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必然同遭粉身碎骨,连你我也将活埋洞内……”
  说到此处,突然面色一整,双目中射出炯炯神光凝注夏天翔,一举手中那只六七寸方圆的紫色玉钵,语音异常郑重地缓缓说道:“贫僧自入空门,以‘一钵’为号以来,手中从未离过此钵。今日为了要施救这受人暗算,显见即将奄化的罗浮、点苍两派掌门人,不得不一破惯例,烦夏小施主代托此钵,就在这洞穴口际听我招呼,千万不可使钵中所植那株九叶异草,触及任何金属之物!”
  夏天翔见这位佛门奇人神色如此郑重,遂恭恭敬敬地接过那只紫色玉钵,托在掌上,目送“一钵神僧”施展上乘“缩骨神功”,自那奇小的洞穴之中,慢慢进入白骨如山的终南死谷之内。
  一钵神僧钻出小洞,跃下终南死谷,首先对那些堆积如山的狰狞白骨,合掌低眉,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这时位居罗浮、点苍两派掌门人、功力极为深厚的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竟连坐都坐不住了,双双跌倒白骨堆中,全身抽搐,显见最多再复支持片刻,便将永绝人寰,泉台埋恨。
  一钵神僧口中又是一声“阿弥陀佛”,右手拇、中二指凌空连弹,以佛门“弹指生花”的绝顶神功,暂时截断这两位掌门人的全身血脉。
  然后急忙纵回洞穴下方,向夏天翔叫道:“夏小施主,你赶紧用手在我那玉钵中所植的九叶异草上摘下顶端一叶,与我使用!”
  夏天翔如言施为,只见那叶断之处,溢出半点乳白汁液,顿时散发一股清绝奇芬,使人闻之神智安宁、心胸一爽。
  这种异草的汁液竟然如此清芬,夏天翔忽然想到“蔷薇使者”之命,不由暗自猜测,难道这就是所谓武林圣药千年芝液?
  一钵神僧接得夏天翔凌空抛落的那片草叶以后,立即一撕两半,分别喂入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口中,并在二人身上凌空寸许之处,双掌往复虚摩,仿佛费力已极,光头之上,汗落如雨。
  夏天翔看得分明,知道一钵神僧因男女有别,只得大费真力,凌空按摩,使那片草叶早生神效。
  但一钵神憎是冰心神尼的方外至友,如今却对她生死强仇铁冠道长照样无分先后厚薄地一般施救,这种佛门子弟的博爱仁心及公平举措,看得夏天翔好不钦佩!
  片刻之后,一钵神僧出了一口长气,微笑收手,夏天翔知道已大功告成,这当世武林八大门派中,罗浮派及点苍派的两位掌门人,即将解毒醒转。
  果然又过片刻,冰心神尼与铁冠道长便双双面带煞气地翻身跃起,两人并同时把手一伸,掌中各自托着一很大小式样完全相似、长约寸许的奇形紫黑毒刺。
  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翻覆一看那根紫黑毒刺,仔细揣入怀中,向一钵神憎稽首为礼,谢了救命之德,然后对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说道:“我们今日之会,既遭好人暗算,自然作罢。但贫道想与大师商议,可否把罗浮、点苍两派所约定的明年立夏一战,略为延缓?”
  冰心神尼冷冷笑道:“既已定期,延缓作甚?”
  铁冠道长双目一张,神光四射,厉声笑道:“冰心大师,你不要会错了意,‘点苍三剑’及派中弟子岂是怕事之人?我不过想先查出这暗中对我们用毒刺暗算的无耻鼠辈,加以剪除,然后再举行点苍、罗浮两派间的门户之斗而已!”
  夏天翔听到此处,忽然想起“武当七子”之中,涤尘、悟尘、浮尘三子遇害之事,正与目前情况有些类似。只可惜距离太远,无法看清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掌中所托紫黑毒刺是否三棱形状?
  心中正在起疑,又听得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答道:“你这种说法我倒同意,我们各自设法对此人搜查蛛丝蚂迹,等得手以后,再行互定会期便了!”
  铁冠道长说道:“一言为定,贫道心急查缉这暗箭伤人的无耻鼠辈,我且先行告别!”
  话完,向一钵神僧又复稽首为礼,便即飞身向这小洞之中,施展“缩骨神功”钻出。
  夏天翔本想避开,但一转念问,却又毫不隐藏地托钵卓立。
  铁冠道长钻过这重石壁,突见夏天翔,不由愕然举手,似欲凝劲待击?
  夏天翔向这位点苍第一剑,也是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微微一笑,略举手中玉钵。
  铁冠道长见了这只紫色玉钵,方知夏天翔是一钵神僧的同路之人,遂顿足飘身,向第三层石壁的洞中钻去。
  这时终南死谷之中,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与佛门奇侠一钵神僧,居然四目相对,半晌无语。
  夏天翔见状,不同好生诧异?也自屏息静气,不也惊动。
  对立终南死谷白骨堆中的两位奇人,默然久久以后,冰心神尼微叹一声,向一钵神僧问道:“你不在东海好好坐关,又跑到终南来管这场闲事作甚?”
  一钵神僧微笑道:“我若不自万里远来,又恰好遇上皇甫翠门下的一位小友,巧窥谷内景象,你岂不要与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冰心神尼秀眉一轩答道:“我与铁冠道人倘若同时尽命终南死谷之内,或许可为罗浮、点苍两派,消除不解之恨。”
  一钵神僧摇头大笑说道:“你这种想法简直错误已极。万一今日罗浮、点苍两派掌门人同自陈尸终南死谷,又是受人暗算,武林之内,势必掀起无限风波,岂不成了‘我入地狱,众生亦入地狱’?”
  冰心神尼被一钵神僧驳得无话可答,遂突然提气纵身,向石壁小洞之中一钻而进。
  一钵神僧含笑声叫道:“许久未曾相见,你怎的匆匆便去?”
  冰心神尼一面运用“缩骨神功”在洞内蛇行,一面高声答道:“你东海坐关,好不容易才禅功大进,不要又动尘心。等我查出这毒刺的来源,及与点苍派会战以后,再邀你到罗浮香雪海中快聚十日”
  语音说到未了,人已穿洞而出,但瞥见手托紫色玉钵的夏天翔后,这位罗浮掌门人居然面色微红,缁衣大袖展处,便自毫不停留地钻入第三层石壁洞内。
  夏天翔看得好不惊疑?暗想“巫山仙子”花如雪那等痴恋一钵神僧,如今这位罗浮派掌门人冰心神尼又好似与他交情不浅?则一钵神僧哪里像是戒行卓绝的佛门高人,简直无殊衣香鬓影、到处留情的风流种子。
  他正在惊疑参半之际,一钵神僧已在夏天翔身后笑道:“夏小施主想些什么?你虽艺出名家,武功颇具火候,但有些佛门妙谛,却非你这等年龄,及入世太浅、经验不够之人,所能领会参透!”
  夏天翔脸上微红,将手中所托紫色玉钵交还一钵神憎,双双施展“缩骨神功”,穿洞而出,等经过三层石壁,到了黝黑的深洞以外的水潭附近,方向一钵神僧含笑问道:“大师方才可曾看清那两根暗算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的紫黑毒刺是否三棱形状?”
  一钵神僧愕然目注夏天翔点头问道:“你怎会猜出那根紫黑色毒刺体作三棱?”
  夏天翔听得紫黑毒刺果是三棱,知道武林中又潜伏了一股险恶暗潮,如果任其演变,不加制止,定然将变成不可收拾的无限风波,遂憬然答道:“大师可知‘武当七子’中的涤尘、悟尘、浮尘三子,也遭人暗算,业已死在这种三棱紫黑毒刺之下?”
  一钵神僧听说“武当七子”之中,已有三位被这三棱紫黑毒刺害死,不由惊然动容,向夏天翔探问究竟。
  夏天翔遂把武当山玉柱峰下一凡道人之言,尽己所知,对一钵神僧转述一遍。
  一钵神僧静静听完,目光又复凝注那通往终南死谷的黝黑洞口。
  这时洞口两旁石壁之上,所镌代表罗浮冰心神尼的合捧人掌及代表点苍铁冠道长的风扬垂柳的表记,已由两位掌门人在出洞之时,各自毁去。
  一钵神僧神色凝重地沉思片刻以后,皱眉说道:“这使用三棱紫黑毒刺之人,连向武当、罗浮、点苍三派中主要人物暗下毒手,其动机已极可疑,尤其今日之事,更令人有点诧然莫解。”
  夏天翔愕然问故,一钵神僧缓缓说道:“我来得极早,是在昨夜初更便即藏身此间,一直等到今日凌晨,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与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才双双赶到,镌好表记,同时进入终南死谷。除此以外,根本未见旁人入洞,则对他们暗算主人,从何而来?难道有人具此深谋,事先又复知晓冰心神尼与铁冠道长要在此间约斗,特地费尽心机,在这洞内凿有其他秘道,事后并能从容退走?”
  夏天翔也觉疑不可解,一钵神僧便向他挥手笑道,“小施主江湖行侠,无妨对这桩极具阴谋,并颇饶趣味之事,多多注意,倘能凑巧揭穿暗中弄鬼之人的真实面目及险恶心机,可替武林中消弭一场奇灾浩劫,功德无量。贫僧也要为‘武当七子’遇害一节,走趟天柱峰三元观,访谒武当掌教,一询究竟!”
  说完,刚待回身,夏天翔含笑叫道,“大师暂留贵步,我们是在此巧遇,否则夏天翔还有事要去东海拜谒!”
  一钵神僧哦了一声,讶然问道:“我还以为我与小施主是风萍偶聚,谁知你本来就要寻我?但北溟门下,与我向无……”
  夏天翔含笑接口说道:“夏天翔要想拜谒大师,共计有两事,但均与我师门无关!”
  一钵神僧听他要找自己,并有两事之多,未免参详不透地目注夏天翔,微笑问道:“夏小施主,贫憎虽修佛法,难解禅机,你要到东海找我,究有何事?尽管明说。”
  夏天翔目光往一钵神僧手中那只紫色玉钵之上连看几眼,含笑说道:“第一件事,是向大师求取两滴千年芝液。”
  一钵神僧闻言颇出意外,看了夏天翔一眼,略为凝思,缓缓说道:“我钵中所植这株千年芝草,共只九叶,每叶均能起死回生,芝液则更具灵效。除了今日在这终南死谷之中,为救冰心神尼及铁冠道长摘下一叶以外,生平极为珍惜,从未用过。但我与小施主似有前缘,你既需要,贫僧奉赠一滴,无论何等重伤奇毒,均已足够法解!”
  夏天翔早已知道千年芝液是罕世难求的武林圣药,自己与一钵神僧萍水相逢,尚未打出“蔷薇使者”旗号及取出那片“蔷薇令”,便肯赠送一滴芝液,这种人情委实太以可感,遂赶紧含笑称谢说道:“夏天翔本身幸无奇厄飞灾,怎敢向大师妄求武林圣药?我只是受了另一位老前辈所差,代他跑越东海而已!”
  一钵神僧眼内突射奇光问道:“何人如此倚老卖老?叫你漫漫万里的去往东海,难道他能吃准我非允所请不成?”
  夏天翔应声答道:“这位老前辈的姓名来历,我一概不知,甚至连年貌均所不识!”
  一钵神僧微笑说道:“夏小施主,你这禅机怎的越打越深?姓名、来历、年貌,均所不知,你如何受他差遣?”
  夏天翔苦笑答道:“这件事说来确实有点令人可笑,但当时我却只觉得那位老前辈有种不可抗拒的神奇魔力,能够使人唯命是从。”
  一钵神僧越听越觉好奇地问道:“夏小施主你在何处遇见此人?”
  夏天翔答道:“四川岷山的回头峰后,扪心壑底,金玉谷内,蔷薇坟前!”
  一钵神僧失声叫道:“如此说来,夏小施主是‘蔷蔽使者’所遣的使者?”
  夏天翔这时方把那片紫玉蔷薇花瓣取出,恭恭敬敬地递与一钵神僧过目,并微笑说道:“大师猜得不错,夏天翔奉了蔷薇坟守坟使者之命,以这片‘蔷薇令’为信,向大师求取两滴千年芝液。”
  一钵神僧对夏天翔紧盯两眼,先交还那片“蔷薇令”,但夏天翔目光极锐,突然发现这片“蔷薇令”的玉质、色泽,竟与一钵神僧手中那只玉钵,几乎完全一样!
  两者是否另有渊源?抑或偶然巧合?这种观念在夏天翔心头一幻即逝。因一“钵神僧交还“蔷薇令”后,随手自怀中取出一只极小玉瓶,并用指甲轻轻划破紫色玉钵之内的千年芝草,盛了两滴芝液,塞好瓶塞,神色颇为郑重地向夏天翔递过。
  夏天翔恭身双手相接,仔仔细细地揣到怀中,一钵神僧含笑道:“夏小施主,你说找我共有两事,第一件我已遵嘱照办,第二件又是什么?是奉他人所差,还是你自己之事?”
  夏天翔微笑答道:“大师这口却完全猜错,第二件既非受人所差,又与夏天翔无关,反而是大师本身之事。”
  这位空门怪侠一钵神僧,真被夏天翔东一句西一句地弄得如坠五里雾中,讶然问道:“小施主说是为我自己之事,要到东海找我?”
  夏天翔点头含笑,反向一钵神僧道:“江湖人物讲究不轻然诺,遵约守信,佛门弟子是否对此……”
  一钵神僧不等夏天翔活完,便即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摇头笑道:“佛门弟子更应该不打谎话,一诺千金。小施主言中之意,难道我有什么背信违约……”
  夏天翔也不等一钵神憎话完,立行接口笑道:“以大师这等道德身份,怎会对人背信违约?但或许有所厌恶避忌,才故意不加理会?”
  一钵神僧又念了一声佛号说道:“夏小施主此语未免过份看轻佛家,三宝弟子欲以慈悲愿力,普度众生,爱仇敌同骨肉,履刀山若莲花,怎会有所厌恶避忌?你如知晓我有何偶然遗忘之约,便请坦白相告,贫僧当立即往践,并感激不尽!”
  夏天翔暗笑这位一钵神僧已被自己层层驳入,用话套住,遂正色说道:“大师,你记不记得昔年五月十五至十六日间的巫峡江边朝云峰下之约?”
  一钵神僧大出意外地摹然一惊,抬头仰视长天,似在思索当年往事,口中并哺哺低声问道:“夏小施主认识‘天外情魔’仲孙圣的义女而兼爱徒,住在巫山朝云峰暮雨壑中的‘巫山仙子’花如雪?”
  夏天翔摇头答道:“花如雪与我毫无交情,但大师倘不践此约,每年五月十五至十六三日之间,巫峡江心,却不知要平添多少无辜冤魂!”
  一钵神僧闻言,愕然不解,夏天翔遂把自己在巫峡所遇所经,略加叙述。
  一钵神僧静静听完,向夏天翔单掌为礼,深深一打问讯,僧袍飘处,霍然转身,刹那之间,便如流水行云般,走得无踪无影。
  夏天翔虽不知一钵神僧何往,及是否会去巫山践约?但一来千年芝液业已求得,二来也已替“巫山仙子”花如雪把话带到,自然感觉一片轻松,准备离开终南,直奔商山夭心坪当代神医赛韩康之处,看看“蔷薇使者”尚有何差遣?及打听打听赛韩康的宝马“青风骥”,曾否借人骑往湖南?以便寻访深嵌心头的那位姑娘的姓名来历。
  自从“天涯酒侠”慕无忧,在荆门山绝顶,判断那位御墨色披风、用剑,而能在一刹那间独诛“祁连四鬼”的年轻姑娘,定然不出“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昆仑派掌门知非子的衣钵传人鹿玉如、“天外情魔”仲孙圣的独生爱女仲孙飞琼等三者之内,并替他定下先寻马、再寻人的计划以后,夏天翔遂决定如言照做,但若在两匹青色宝马身上依旧无所获得,则何妨设法一晤鹿玉如及仲孙飞琼,总可认出哪一位是湖南九疑山匆匆巧遇,竟使自己旦夕相思、无法排遣的绝代佳人,武林侠女。
  夏天翔情思满腹,痴痴迷迷,一面眺览云烟,一面随意举步,但尚未离却终南,又遇到一桩奇事。
  两峰夹立,一径通人,苔碧泉青,云迷雾笼,当地景色在险峻之中,颇带清幽,夏天翔正心中暗赞终南风物,博大精深,不愧有“关中第一名山”之称,突然目光略注前方,倏地止步。
  原来两三丈外,大堆怪石之中,一块较为平坦的青石之上,高高盘踞一物,在雾影轻笼下,看出是条径约七寸、蟠成一座塔状的青色巨蟒。
  这类巨蟒,夏天翔见过颇多,本来无甚足奇,但目前情况不同,巨蟒全身抖颤,好似正在忍耐什么莫大痛苦?并自那张闭得紧紧的大嘴之中,流下一滴一滴的紫黑鲜血,有时来上一两声忍不住的凄厉惨哼,更令人听得毛发皆竖。
  夏天翔知道这条青蟒可能无毒,但径约七寸,长度最少也在两丈以上。如此巨物,自然力大无穷,连狮虎犀豹等兽,均远非其敌,怎会变成这副惨状?究竟是被人所制,还是被物所克?
  “蔷薇使者”是要他在九九重阳赶到商山天心坪当代神医赛韩康处,千年芝液既得,不必再去东海,时间方面,自然尽有余裕。夏天翔既见这条青蟒的怪状,遂索性跃上峭壁,坐在离地数丈的一块藤蔓之间,静看究竟。
  这时青色巨蟒口中不住连声惨哼,周身皮鳞,也自尾际逐渐向上,一阵阵地急遽颤抖。
  夏天翔正看得又觉惊心,又觉有趣之际,忽然听得谷口方面,似有些微异响。
  偏头望去,因目光为峭壁所遮,未曾看出是何物生响,但转面再对那条青蟒看时,夏天翔不禁咋舌称奇,眼前呈现出一种前所未见的怪异景象。
  青蟒全身逐渐往上的剧烈抖颤,业已抖到颈部,本来紧闭的血盆巨口,亦复大张,但咽喉之间,却仿佛有一点小小的红白相衬的晴影,不住晃动。
  夏天翔心头猜疑:“难道这点红白相衬的暗影是条罕见的蛇虫,如今要自青蟒腹中,慢馒爬出?”
  念犹未了,青蟒力竭声嘶,发出生命即将终绝的最后一声凄厉怒啼,全身宛如长虹电射般,凌空窜起四五丈高。
  窜得虽高,落得也快,等青蟒气息全无的陈尸乱石堆中之际,果然自它口中,慢慢一拱一拱,钻出一条长未四尺、细如人指,但头上却长着一簇血红鸡冠、全身雪也似白的锥头奇蛇。
  这条全身雪白的鸡冠锥头奇蛇才自青蟒腹中拱出,夏天翔耳内突闻低微人语声息,遂赶紧凝神倾耳,只听得峭壁遮断之处,有人说道:“潘师妹,‘雪甲鸡冠’业已出现,我去把它捉来,这次奉命所采的药物,便告一样不缺的了。”
  夏天翔闻言,才知道这条奇蛇,名叫“雪甲鸡冠”,壁后来人,似欲擒去合药,但此蛇形状凶毒异常,倒看他怎么下手擒捉,长点见识。
  这时另一个女子口音向先前那人间道:“赵师兄,‘雪甲鸡冠’全身各处刀剑难伤,毒力之强,更无与伦比,你准备怎么下手?用‘天丝罩’还是用‘天荆毒刺’?”
  先前发话那人答道:“这种天生异物,诚如师妹所说,毒力太强。即令被‘天丝罩’罩住以后,一样令人无法下手,仍需费事。还不如用‘天荆毒刺’,以毒攻毒,把它制住,比较来得干脆。”
  那条奇形怪蛇“雪甲鸡冠”,自闻人声以后,早就把颗钢锥似的三角尖头,昂起老高,并瞪着一对精光闪烁的炯炯凶睛,注视着峭壁。
  夏天翔听对方两次提到“天荆毒刺”,不由心头一动,暗想既然这条“雪甲鸡冠”奇蛇周身刀剑难入,而对方仍欲用“天荆毒刺”,以毒攻毒相制,则无疑这种暗器的毒力,比蛇更强,并能无坚不摧,专破内家护身真气之属。自己倒要好好留神细察这“天荆毒刺”,是否即系终南死谷中,有人待以暗算罗浮掌门人冰心神尼、点苍掌门人铁冠道长的色呈紫黑、体作三棱之物?及壁后来人,是哪一门派中的采药弟子?
  刚刚想到此处,石后来人业已发动,三道银色精光,破空电闪,带着一片锐啸之声,直向那条“雪甲鸡冠”袭去。
  夏天翔见对方所发暗器,色作亮银,方失笑自己疑心太大,所料不确。但目光注处,却又不禁眉头暗蹙。
  原来那条名叫“雪甲鸡冠”的奇形怪蛇,居然气派极大,见那三道银光袭到,竟连闪都不闪,一任暗器打中它那细才如指的身躯,如击败革,往外激撞出数尺远近,砰然自落。
  三道银光落在草中,夏天翔始看出是专破“十三太保横练”等硬功、极为霸道的暗器“白虎亮银锥”,心头未免惊奇交进。
  惊的是以“白虎亮银锥”这等霸道的外门暗器,居然伤不得“雪甲鸡冠”丝毫?则自己今后江湖行道,倘若再复巧遇此类罕见的奇异蛇虫,委实必须慎重对付,万不能恃技轻视,致遭不测。
  奇的是仿佛记得这种“白虎亮银锥”,是昆仑派专用暗器,但昆仑在当世武林的八大门派之中,最称高蹈自隐,与人无争,则那对武当、罗浮、点苍三派主要人物屡施暗袭的三棱紫黑毒刺,应该绝不会在昆仑门下的手中出现。
  夏天翔惊奇之念未已,峭壁后来人却发出一声龙吟长啸。
  那条“雪甲鸡冠”既是天生毒物,自然凶戾无伦,早就觑定峭壁之间,蓄势待发。对方再一长啸勾引,遂“叭”的一声怒啼,身躯微一屈伸,宛如银虹电掣般,便自向啸声发处,凌空穿去。
  “雪甲鸡冠”奇蛇窜起当空,壁后又发出三缕紫黑暗光,打的是它头上鲜红鸡冠及七寸要害。
  蛇虫之属,纵然天赋凶毒,也敌不过人类巧思。“雪甲鸡冠”恃着鳞甲奇坚,连对那三枚“白虎亮银锥”都不加躲避,自然更不会怯于这三缕毫不起眼的紫黑暗光,故而依旧照直前穿,未加理会。
  但谁知这三缕紫黑暗光就是所谓“天荆毒刺”比那“白虎亮银锥”厉害何止十倍?只听“雪甲鸡冠”一声极难听的怒啼起处,身躯凌空跌落,头上鸡冠及七寸要害之上,带着三根长约寸许的三棱紫黑毒刺,微一翻滚,便即全身急颤,竟与夏天翔所见冰心神尼与铁冠道长在终南死谷之中的情状,颇为相似。
  夏天翔见对方所用的“天荆毒刺”果是色呈紫黑,体作三棱,不由心头越发凛然,遂屏息静气地欲看对方究竟是否自己意料中的昆仑门下?
  “雪甲鸡冠”一阵急这颤抖以后,渐渐不动,峭壁间嵯峨怪石丛内,遂转出一男一女,年龄均在三十左右,全作道装,男的英挺潇洒,女的俊俏风流,相互神情并极为亲密。
  男的走到如今业已不动的“雪甲鸡冠”身前三尺之处,低头略一探视,便向女的含笑说道:“潘师妹,我们这种独门暗器‘天荆刺’的威力之强,大概可与‘北溟神婆’皇甫翠的‘乾天霹雳’,并称双绝。”
  女的微笑点头,自腰间解下一只玄色皮羹,用树枝把那条“雪甲鸡冠”奇蛇,连着三根“天荆毒刺”,挑进皮囊之内,便自双双飘然离去。
  夏天翔略一思索,等他们转过峭壁走出数丈以后,突然现身赶出,高声叫道:“昆仑门下,暂且留步慢走!”
  那道装男女闻言愕然停步,目光一注夏天翔,双双飘身纵口,由那道人发话说道:“贫道赵钰及师妹潘莎,奉命云游采药,与朋友素昧生平,不知怎会知我是昆仑门下?出声相呼,有何见教?”
  夏天翔听对方业已自承果是昆仑弟子,遂决心寻衅,以便一探究竟,遂做然冷笑连声说道:“草地上现有三枚‘白虎亮银锥’,我怎会不知道你们是昆仑门下?”
  那名叫赵任的道装之人,发现夏天翔神情极为冷傲,颇似有意寻衅,遂哦了一声,微笑问道:“朋友怎样称呼,有何见教?你眼力见识之博,使贫道好生钦佩!”
  夏天翔把两只大眼一翻,依旧冷冷地答道:“我叫夏天翔,为了那条‘雪甲鸡冠’奇蛇,已在此守候多日,却被你们捡了便宜……”
  话犹未了,那名叫潘莎的道装女子便即咦一声,诧然接口问道:“这雪甲鸡冠奇蛇只有一桩用处,并且非以生在我们昆仑绝顶的一样稀世难逢的药物相互配制,方具灵效,你守候多日,却有何用?”
  夏天翔未曾料到对方有此一同,不禁弄得有些张口结舌。
  潘莎见他这等神憎,知道是信口胡言,有意捣蛋,遂冷笑一声,索性再加以挖苦道:“何况那‘雪甲鸡冠’天性绝毒,皮骨如钢,凭你能捉得住么?”
  这最后一语,激得夏天翔傲性大发,双眼神光电射,觑定潘莎,冷然答道:“我守候这‘雪甲鸡冠’之故,便是爱它一身雪白的蛇皮。如今蛇已死去,无法再斗,我便斗斗你这捉蛇之人,不也一样?”
  潘莎的一双妙目之中也射出炯炯精光,冷然一注夏天翔,自鼻中哼了半声,意似不屑地晒然说道:“昆仑门下,向来淡于名利,与世无争,但你既想斗,便与你斗斗何妨?软硬轻功,掌剑内力,由你挑选,我就用这条‘雪甲鸡冠’奇蛇作赌,你却以何物,作为赌注?”
  夏天翔听潘莎所说“昆仑门下,向来淡于名利,与世无争”之语,不由暗想这才叫“菩萨面孔,蛇蝎心肠”,你们昆仑派与人无忤,与世无争,“武当七子”中涤尘、悟尘、浮尘三子,及点苍铁冠道长、罗浮冰心神尼,却怎样身中色呈紫黑、体作三棱的“天荆毒刺”?
  对方既以那条“雪甲鸡冠”奇蛇作赌,自己一时却寻不出适当物件,遂取出“风尘狂客”厉清狂赠送自己的那柄湘妃竹折扇,凌空抛向赵钰,狂笑叫道:“赵朋友,你识不识货?我与你师妹赌斗一场兵刃,便以这柄扇儿及那条‘雪甲鸡冠’奇蛇作为诸注。”
  话完,探手襟底,“呛嘟嘟”一阵清越龙吟,把自己那对独门兵刃三绝钢环,撤在手中。
  潘莎正想发话相讥对方,一柄折扇,能值几何?但忽见师兄赵钰目注扇上字画,满面惊讶神情,遂暂时忍话未发。
  赵钰并未看出扇上书有墨竹一面所铃朱文“殷勤理旧狂”及白文“狂之又狂”的小印,是号称当世武林三大难缠人物之一“风尘狂客”厉清狂所用的闲章。但看出那几竿墨竹,画得苍劲脱俗,笔意高绝,另一面题字的“夭涯酒侠”慕无忧又属知名,遂认为不必因此小事,无谓结仇,向夏天翔含笑叫道:“夏朋友不必与我潘师妹一般见识,你喜爱‘雪甲鸡冠’的一身雪白蛇皮,我们却只要它顶端那鲜红的鸡冠,彼此所需,并无冲突,不过目前暂难分配而已。夏朋友若肯相让,他日你西陲游侠之际,何妨在驾昆仑,赵钰定将这蛇皮精工制好,敬以相赠。”
  夏天翔闻言暗诧,这两名昆仑弟子,怎的并不似自己意料中那等阴恶凶毒?但自己现身寻衅之意,本来不在什么“雪甲鸡冠”之皮,只是为了探查有关“天荆毒刺”的秘密,并制造日后远上昆仑,访谒昆仑派掌门知非子衣钵传人鹿玉如姑娘的借口,故而自然想取胜这场赌注,赢得那条上有三枚“天荆毒刺”的“雪甲鸡冠”奇蛇,以作他日向武当、罗浮、点苍等派,揭破昆仑派阴毒面目之无上铁证。
  心中如此想法,故在听完赵钰的话后,也换了一副比较和蔼的神情,微笑答道:“赵朋友请放宽心,一条蛇儿本来无足希罕,夏天翔生平好武,爱访高人,只是想借机在令师妹手下讨教几招昆仑绝学而已。”
  潘莎因自己与师兄赵钰均是昆仑门下有数的人物,故起初颇为轻视夏天翔,但等对方撤下那对三绝钢环以后,看出这兵刃打造特殊,威力定然不俗,遂也伸手肩头,亮出一柄奇形兵刃。她这一亮兵刃,却更使夏天翔目光发直,心头反复疑思,惊诧交集。
  原来潘莎自肩头所撤下的这柄奇形兵刃,似剑非剑,似钩非钩,厚脊薄锋,长约三尺,几乎全作剑形,但在近剑尖处,却多了一技看来极为锐利的三棱倒刺。
  夏天翔惊愕失神之故,并非为了怯惧对方有甚精妙招术,只是想起昔日九疑山腰,遥望心头渴欲相寻的那位玄衣少女,独诛“祁连四鬼”之时,仿佛用的就是这种奇形兵刃。
  潘莎见对方目光凝注自己手中的兵刃,著在深思,不由冷笑一声,晒然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要领教昆仑绝学,难道连我手中这柄昆仑刺都认不得么?”
  夏天翔手内三绝钢环交叉略错,发出一片清越龙吟,抬头轩眉,目注潘莎,做然答道:“兵刃称谓可以随意命名,有甚希罕?我委实不识你那昆仑刺,难道你就认识我这对三绝钢环?”
  潘莎听得三绝钢环之名,虽觉有点耳熟,但仍不大在意,昆仑刺横护当胸,目光笼住夏天翔,便自宛如流水行云地向右活开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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