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姚爷,你在等什么?”南门灵凤柔声问。
  “等我的师父。”姚文仲冷冷地说。
  “他……他一定在某处约定的地方等你。”
  “我们没有约定。”
  “那……”
  “我等到天黑。”他大声说:“他如果不来,我到福建捣他个天翻地覆。”
  余豪到了他身旁,神色有点异样。
  “姚兄,令师来了?”余豪问:“是真是假?”
  “你应该知道。”
  “我?”
  “你根本不会芥子乾坤掌,也没练有玄天真气,你根本就不是紫虚散仙的门人。”
  “姚兄……”余豪吃了一惊。
  “要不要我回去找非非客求证?你在他那儿等我,未免太巧了。知道我要去找非非客人,只有我那位不敢自己出面与天下一僧门人了断的神魔师父。说,你到底是谁?”
  “这……”余豪苦笑,欲言又止。
  “有你在我身边,就可以掌握我的动向。要不是你意外受伤离开了我,我那位胆小鬼神魔师父就不会亲自出动,鬼鬼祟祟在我附近出没,却又不知检点,连南门姑娘也发现他在暗处捣乱。你说不说?”
  “我不能说。”余豪坚决地说。
  剑尖徐降,指向余豪的胸口。
  “姚兄……”梅英华姑娘焦灼地叫,挡在余豪身前。
  “我要断他的手。”姚文仲大声说:“谁也阻止不了我。”
  右方人影乍现,像是突然幻化出来的幽灵。
  “你少臭美。”一身灰袍的白眉神魔怪叫:“你真以为你很了不起?”
  “至少我不是胆小鬼,我敢向天卞一僧的门人,天下第一剑薛家父子挑战,而且胜得正大光明。”姚文仲的声音更大:“你呢?你……”
  “大下一僧已经隐居十年了,薛家父子才敢明目张胆胡作非为。”白眉神魔摇头苦笑:“我能向一个晚辈挑战吗?我这一辈子还能证明魔幻十八剑比伏魔慧剑优越吗?原来你已经发现我在附近,所以不用魔幻十八剑对付伏魔一剑,连遁形术也仅用了一次,甚至摔飞伏魔一剑的九转神魔功,仅用单手发出,手法也非本来面目,真令我老人家伤心,你好可恶。”
  “你才可恶。”姚文仲跳脚:“你怎能害了我的师父,再做我的师父?我不管,你要不将我第一个恩师的下落交代明白,我……”
  “你又怎样?”
  “我……我向你挑战,然后断一手还你六载教养的恩情,断情绝义,我……”
  “笑夫子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不错,恩师教养我成人,携带我在江湖历练亲如父子。人生在世,决不可忘记天地亲师,忘了就是禽兽……”
  “我不是你的师父?”
  “那不同,你是强迫我屈服的。当然,我不会……”
  “如果你那位半吊子师父……”
  “他的生死,我唯你是问。”姚文仲大叫。
  “他死了……”
  一声厉叫,姚文仲丢掉剑,拉开马步向白眉神魔凶狠地逼进。
  “爷爷,别逗他了。”余豪在旁说:“姚叔是个血性人,他真会做出疯狂的事来。”
  “我偏不说。”白眉神魔也拉开马步:“我要看他到底有多厉害。”
  “笑夫子在武夷山我家隐修。”余豪只好说:“我叫柳浩,家母姓徐,我该称你姚叔。”
  姚文仲脸色一弛,脱力地坐下。
  “小子,你是怎样知道的?”白眉神魔在他身旁坐下:“一个人做事,必须有一种驱他去做的动力;你如果没有寻找笑夫子的决心,一定成不了事,要怪我你就怪吧!”
  “是慢慢推断出来的。”姚文仲苦笑:“师父,别忘了我曾经在江湖游荡了好些年,我会用智慧来应付事故。六年来,你老人家最后才带徒儿返回武夷,一而再搬迁,其实是暗中留意江湖动静。人真要动疑,肯用心去想时,是可以找出头绪的。你老人家所住的茅舍中,其实共住了三个人,而你老人家却说自己独自结茅而居,次日便带了徒儿匆匆忙忙离开,以免被徒儿看出端倪。徒儿如果所料不差,非非客已经知道家师沈公的下落,他也不是好人,很可能血手瘟神在大牢自杀的事,是他弄的手脚。根据众人的口供,徒儿抽丝剥茧终于发现那晚发生事故的真象,恍然大悟,你老人家可真是工于心计,可怕极了。”
  “所以,你不用魔幻十八剑斗伏魔一剑,故意气我?”白眉神魔格格怪笑:“你更工于心计,摆出来激我现身,真不错,不错。”
  “师父,徒儿用的本来就是魔幻十八剑。”
  “胡说八道!”
  “只不过曾经作了整理与更改,十八剑太多了,更改之后一剑便可致命。要不是伏魔一剑的进境已到了炉火纯青境界,第一剑他就该断手。他以为徒儿斗他的儿子,所使用的原来面目魔幻十八剑不过尔尔,所以自以为稳操胜算,他真该在徒儿起手时的不同气势中提高警觉的,但他没有,所以……”
  “所以他栽得好惨。”白眉神魔摇头:“你才是真的可怕,你硬是把伏魔一剑逼上绝路。”
  “这……”
  “我是从这丫头口中,知道你的心计的。”白眉神魔指指雨露观音:“我一直就在耽心,你如果连伏魔一剑的儿子都对付不了,我还有什么希望?直至你击败了击衣剑,我才重新燃起希望之火。好,真好,你能将魔幻十八剑去芜存菁另参创意,这就是后生可畏的求进步精神,我也感到光彩。明天……”
  “徒儿不参加明天的江左群豪大会观礼,犯不着管这些鼠辈们的狗屁事。反正不管他们保持中立也好,投靠哪一方旗下也好,徒儿日后往来经过,谁想仗势欺人充人样,废掉了事,徒儿不承认任何特权。”
  “其实你已经替他们决定了。”白眉神魔说:“今后你途经江左,将毫无麻烦。你要跟我回武夷接笑夫子呢,抑或是我要他回顺德与你爹叙旧?”
  白眉神魔带姚文仲回武夷,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次,而且逗留期间短暂,根本就没弄清武夷柳家有些什么人,所以不知道师父的孙儿柳浩是高是瘦,怎知道笑夫子被囚禁在柳家?
  “爷爷,姚叔可以说是刚从武夷来,数千里迢迢又要他回去,不公平嘛!”柳浩坚决反对:“沈老爷子一双腿老当益壮,他不会自己走?浩儿要与姚叔在江湖历练,可不要急急忙忙回家。”
  “也好。”白魔神魔不管姚文仲是否同意:“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抱负与前程。你的年纪与文仲相当,真该在江湖上见识见识,比起文仲来,你差得太远了,今后你一定要听他的教导。”
  “浩儿那敢不听他的?”柳浩眉飞色舞:“不论哪一方面,他都比我强,我该学的事情多着呢!连闯祸他都比我有劲头,闯起来一定很够味。”
  “那我就走了。”白眉神魔拍拍南门灵凤的肩膀:“这丫头很不错,胆大心细,只是小心眼多,自负得很,过了这段的年龄就好了。走也!”
  说走就走,灰影连晃,眨眼间便隐人百步外的树林,形影俱消。
  “我们到镇上去住。”’柳浩说:“梅庄主已经与赛吴刚住在一起,力量显得单薄了些。姚叔,我们……——
  “当然啦!冲你和梅姑娘的交情,你还能袖手旁观?”姚文件说:“你不必顾忌,我替你壮胆。”
  “你闯祸,可不要把我拖下水。”梅英华脸红红地白了柳浩一眼:“我爹并不想多干涉江左群豪的事。”
  “梅姑娘,你爹已经介入很深了,他脱不了身。”姚文仲笑笑:“就算你们立即离开姥山撒手不管,天下江湖朋友都知道九华山庄支持哪一方的人。是福不经祸,是祸躲不过;事故发生之前必须设法预防和避免、发生了就得勇敢地面对事故加以解决。请转告你爹,既然管了,就放心大胆去管,这才能表示有担当。”
  “姚叔。”梅姑娘自然地必变称呼:“请你向我爹去说,好吗?谢谢你啦!”
  姑娘们生得美,小嘴再放甜些,可说无往而不利。
  “好吧!我会说的,当然我会支持令尊。”姚文仲当然不能拒绝,转向南门灵凤歉然说:“这一来,南门姑娘,十分抱歉,江左群豪投入令尊旗下的机会不多……”
  “我说过,我从不过问风云会的事,你好像很善忘呢。”南门灵风的自负神态完全消失了:“我唯一要做的事,是找崩山皮坚。我已经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的确与血手瘟神联手,作了南京汤家那一椿血案。家父是个一言九鼎的人,他已经保证不过问江左群豪的事,一定会遵守的。甚至不会在大会中任公证呢!水龙神原已聘请家父作公证人,可能风云会明早就离境了。”
  “你找不到崩山皮坚了,他已交正式投靠了涤尘庄。”姚文仲说:“除非你肯公然与涤尘庄作对。”
  “必要时,我要的。涤尘庄并不是不可招惹的阎王殿。你已经把他们的根基拆毁了。”
  “你又骄傲自负了。”
  “姚爷,那你要我怎办?”南门灵凤脸一红:“我总不能说我害怕涤尘庄,撒手不追究南京汤家三十二日灭门盗杀血案的主凶吧?以后每一个丧尽天良的血腥凶手,都一窝蜂往涤尘任投靠托庇,岂不是从此无人胆敢前往讨野火吗?我……我不甘心。”
  “这样好了,我替你留心,设法把崩山皮坚弄到手。我猜想他会回龟城的,至少也会回去看看废墟是否可以重建,不至于从此永远跟在涤尘庄的人后面做听差,龟城毕竟是他的根基。”
  “谢谢你,姚爷。”南门灵凤不禁雀跃起来。
  “爷,你上了她的当啦!”雨露观音悻悻地说:“老太爷说她小心眼多,一点也不错,她等你说这句话,打蛇随棍上套牢你了。”
  “汤大姐,你做做好事。别煽风拨火好不好?”南门灵凤红着脸拉拉雨露观音的衣袂:“我也曾为姚爷做了一些事,对不对?”
  “哼!你的鬼心眼我还会不知道?”
  “不给你说!”南门灵凤着笑着一溜烟走了。
  姥山村的客栈客满,不齿与水龙神为伍的人,纷纷离开毕家大院另找宿处,有些干脆在湖滨露宿,因为已经找不到宿处了,连一些可以容纳外客的村宅,也被借住的人所占满。
  黑龙帮的人,约斗结束之后便乘船离开了姥山,怕击衣剑兄弟兴师问罪,绑架胁迫廖无咎的绝着落空,击衣剑找上头来可不是好玩的。同时,也由于网罗江左群雄的希望破灭,随时皆可能受到涤尘庄的打击,甚至可能受到三方面的围剿,还是离开的好。
  风云会已表明态度,不干预江左群豪的家务事。
  涤尘庄声威扫地,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一些投机分子,纷纷改变态度,反而成了拥护赛吴刚的忠贞人士。
  水龙神成了众矢之的,日子难过。
  大会召开出奇地顺利,情势一面倒,水龙神的忠实支持者纷纷倒戈。不等会期终结,水龙神在无形刀要求替闹江龙复仇的呼声中,悄悄离开了姥山。
  田庄管事毒头陀也失了踪,文武两军师进不见客。
  吵吵闹闹中,第三天的武技观摩大会不得不停止举行,以免引发不幸事故。
  轰动江湖的江左群豪姥山大会,就此草草收场。好在赛吴刚的号召力不差,总算通过了江左继续保持中立,不参与江湖任何纷争的决议,一场极可能引发血腥的风暴,因小神魔姚文仲的无意中卷入而及时消散,虽然死了好些人,但总算不幸中的大幸,江左保住了大部分元气。
  小神魔姚文仲的名号,在江湖一鸣惊人,赫然跃登武林风云榜的榜首,江湖轰传,名动天下。
  涤尘庄的人,是会后的第三天离境的,事不可为,他们仍然硬着头皮留在姥山等候结局,不知安的什么心眼;他们实在没有留下来看结果的理由。可以说,他们是最后离开姥山的人。
  因此,姥山之外他们逗留期间,各地所发生的事故,皆与他们无关。
  姚文仲是会期的第一天下午离开的,仅次于提前一天离开的黑龙帮。
  随行的人,有他的随从雨露观音、虎鲨,师侄柳浩,另有结伴同在江湖行道的梅英华姑娘、南门灵风与四侍女。年轻人走在一起,颇不寂寞。
  这表示他已经有了根基,有赤诚追随他的人。
  船一靠上长河镇码头,便已落在有心人的监视下。
  次日一早,三男七女踏上至巢县的旅程,显得有点阴盛阳衰。南门灵凤不再摆小姐派头,不再雇轿代步。在气质上,她有了显著的改变,骄傲自负的神情一扫而空,她显得成熟了。
  “姚叔,我们真不该在长河镇舍舟就陆。”柳浩一面走一面埋怨:“大太阳当头,两条腿真幸苦,船直放巢县,岂不安逸多多?是不是舍不得花舟资?”
  “你的鬼心眼我还不知道?”姚文仲大笑:“是不是怕苦了梅姑娘?你可真是……”
  “姚叔,你想到那儿去了?”柳浩脸红脖子粗嚷嚷:“大太阳晒得人难受是事实,走路辛苦也是事实……”
  “人家梅姑娘都不抱怨,你叫什么苦呀?”姚文仲扭头瞥了身后不住羞笑的梅姑娘一眼:“好像从前你走起路来神气得很,从来就没叫苦,现在有了梅姑娘在旁……”
  “哎呀!到底我冲了谁呀?”梅姑娘的脸红似一树石榴花:“你们叔侄俩,怎么红口白牙拿我来当话题?”
  “小妹妹,我告诉你一件常识。”走在后面的雨露观音,摆出行家的派头:“三个男人在一起,三句话就会牵扯上女人。你看,正好三个。”
  “三个女人在一起,男人最好还是走开的好。”背了大包裹的虎鲨说:“这也是经验之谈。”
  “没你的事。”雨露观音白了他一眼:“你想挨揍是不是?”
  “你哪像个大慈大悲的观音?”虎鲨一缩脑袋做怪相:“简直就像一头母大虫。”
  引来一阵大笑,虎鲨赶忙奔至最前面领路。
  “不要笑了,我舍舟起旱是有用意的。”姚文仲说。
  “什么用意?姚叔。”柳浩问。
  “其一,神鳖廖志雄的余孽,在湖上等我们,我可不愿意泡在水里。和水性超人的水贼玩命。其二,我们慢慢走,让那些不甘心的人,有机会快意恩仇。”
  主题严肃,众人提高了警觉。
  “那些人?他们敢来?”柳浩意似不信。
  “他们为何不敢?人多人强,狗多咬死羊;双拳难改四手,好汉也怕人多。涤尘庄的人为数并不多,爪牙却一大群,有些在明,有些人暗。在暗的神出鬼没,连黑龙帮经验丰富的杀手,也钉不牢他们。昨晚我跑了一趟毕家大院,伏魔一剑父子都在。”
  “那就不会是他们了。”
  “而露宿在山西南树林中的一群人失了踪,那群人中的天下四凶然还不是主事人,其中恐怕还有更高明的高手。这群人昨天大会就不见现身,所以我估计他们可能在昨晚就走了。如果你认为涤尘庄的人输得甘心向善了,那你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这段日子以来,涤尘庄的人表现之恶劣,几乎人人摇头叹息,真到了为世人所不齿的地方。
  “薛家父子在决斗场所表现的泱泱大度,完全是被情势所迫出来的,颜面攸关,毕竟有所顾忌不敢胡来。”梅英华也是经常在江湖走动的人,见解也比较深刻:“但在其他地方,他们是不会讲什么规矩道义,什么英雄气概的,他们只知道强者有理,只知道胜利者才是英雄,如何取得胜利,才是最重要的事。我想,他们已有了极为恶毒的阴谋来对付我们。”
  “我也有让他们做恶梦的计划,我不希望日后旦夕提防那些恶棍们暗算袭击谋杀。”姚文仲的眼中有令人寒冷的光芒:“午后便可进入崩山皮坚的势力范围,沿途可以埋伏的地方很多,出其不意先用弩箭或暗器袭击,我们最少也有一半人遭殃。所以,我要自行选择搏杀的场所,由我们来控制主动,决不能由对方控制。”
  “那人在干什么?”南门灵风向左前方一指。
  长满茅草的小山顶上,一个青衣人高举一根树枝,先是一阵摇晃,然后时左时右晃动了几次。
  “十里外,小山隘。”姚文仲止步,用沉静的嗓音说:“埋伏,二十余人,涤尘庄的,另有一批,十余人。”
  那人不动了,姚文仲却高举双手,左右挥动。当他停止时,那人也不见了。
  “你在干什么?”几个人惑然同声问。
  “醉雷翁雷超宇的亲信。”姚文仲笑笑说:“他在通知我们前途的陷伏情形。”
  “什么?黑龙帮的人?”柳浩大感惊讶。
  “不错。”姚文仲点头:“记得那个于兴山吗?他是该帮的内堂法主许永恒,也是帮主瘟神梁申的内侄,银衣剑客杀了他。黑龙帮有一半精英杀手,死在涤尘庄的有计划屠杀下,与涤尘庄不共戴天。赛隐娘武飞莺找到了我,条件是退出江左群豪的逐鹿。我答应了,所以他们昨天便提前离开。这次江左群雄会,黑龙帮是失败得最惨的人。醉雷翁告诉我涤尘庄要对付我的阴谋,他们的要求是废了涤尘庄的爪牙。这是双方都有利的事,所以我答应了。身入江湖,身不由己,有些地方是需要玩弄权术的,对付某些人就得用某些手段,你们不会怪我吧?”
  “那么,以后黑龙帮……”南门灵凤语气中有隐忧。
  “没有以后,这是纯粹个人事件。”姚文仲说:“临时的单独事件交换,各不相关。话又得说回来,日后多少有些影响,黑龙帮的人,多少要对我们客气一些。”
  “那我就放心了,我只耽心影响你的声誉,这些黑道帮会是不能沾的,所以我与风云会没有任何牵连。”南门灵凤仍然有这种幼稚的想法,事实上正如姚文仲所说,她根本就不可能与风云会一无牵连。
  “现在,我们来策划策划。”姚文仲不介意她的论调:“事先准备完善,便成功了一半。”
  这一带的山都不太高,草木葱宠。两座小山脚形成鞍部,小径从中穿越,两侧矮林茂草密布,人躲在路旁的草丛中突然先用暗器袭击,刹那间真可杀死一半以上的人。死剩的人向两侧山坡逃,速度既慢,又得受到潜伏在山坡草木中伺机暗袭的人无情的攻击,这地方真是十分理想的埋伏区,必可歼灭进入的大批强敌。
  三十余名穿了淡青色劲装的高手,分别潜伏在路右侧的草木前缘。发起袭击时,死剩的强敌必将向路左逃走,逃上山坡,正好进入那儿蛰伏以待的十余名高手的暗器阵,上一个死一个,安排得十分精密如意。
  已经是近午时分,三里外负责传讯的伏桩。始终不曾发现姚文仲一群男女的身影。
  因此,埋伏区的人等得心中焦躁,逐渐有点不安了。按行程,人应该到了,信号应该传到了。
  在山坡上埋伏的十四个人,其中有内庄管事一枝春匡六姑。十四个人分为三组。成半弧形躲在矮树下,可以完全俯瞰下面百余步的山隘埋伏区内的同伴们,蛰伏在草中的一些形影。
  十四双眼睛已经显得有点发酸,眼巴巴地注视着三里外时隐时现的小径,看久了,再加上等待的心情不太好,是会疲倦的。
  匡六姑的心清就不太好,感到眼皮涩涩的。她是最怕、最憎恨姚文仲的人,她真希望姚文仲在下面受到突袭时死在暗器下,免得她要面对这个可怕的小神魔,所以她一直就在暗中向上苍祈祷,千万不要让姚文仲完好地逃上来,请菩萨保佑,让姚文仲死在下面,阿弥陀佛!
  她后面爬伏着两名内庄的高手,由于迄今还看不到敌踪,因此后面的两位仁兄,一直就在低声交谈,说些江湖见闻,以及男女间的风流逸事。
  怎么?没听到同伴的声音了?她对手下那些人谈男女的荤话毫不在意,她本来就是一个相当风骚的女人,所以绰号叫一枝春,听脏话荤话毫不脸红的风骚女英雌。
  心中一动,毫无警觉地、本能地扭头回望。
  她的心脉,就在这一瞥中似乎突然停顿了。
  姚文仲的脸孔,就呈现在她的右肩后。
  噗一声轻响,她的耳门便在震惊麻痹中挨了一击。
  草枝微动,换了一身黑绿劲装的南门灵风轻灵地爬过来,按住一枝春的右肩,扭住右手向上抬,立即传出关节的怪响,右肩大筋被扭得变了形。然后,是左手。
  姚文仲已经不见了,蛇行术无声无息。另一组人远在二十步外,注意力全放在山坡下。忽略了后面的警戒,不知死神正从后面悄然慢慢接近。
  不久,南门灵凤悄然向山顶退,半途会合了柳浩与梅英华一双侠侣,三面一分,伏下了。
  下面百余步三十余名高手。等得心中冒烟。
  山坡上的截击埋伏区,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吸引了下面三十余名高手的注意,立即有人惊跳起来。
  姚文仲宝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阳光下,左手挟住一名中年人的脖子锁住咽喉,右手扣住那人的右臂扭转向上推,有关节的响声传出。
  “啊……”那人痛得发狂般惨叫,缓慢的折臂手法真可以令人痛昏。
  然后,换手,改折左臂。
  “姚小魔……”下面的人惊叫。
  埋伏等候小神魔,小神魔却出现在他们的后面埋伏区。
  三十六名高手,狂风似的离开埋伏区向上抢。
  二庄主入云龙似乎失去了勇气,紧跟在天下四凶煞后面,不敢奋勇超越。论轻功,他是最高明最快速的人。
  行尸杜休速度最快,百十步的山坡片刻即至,手中的白骨阴阳杖无碍于身法,速度有如劲矢脱弦。
  姚文仲一声长笑,双手将双臂已被扭断大筋仍在叫号的人举起,劈面向冲上来的行尸飞砸,转身向上急奔。
  奔了六七步,突然脚下失闪,人向前一栽。
  行尸闪身避开下砸的人,本来想等后面的三同伴到达时再冲上,他没有独自对付姚文仲的信心。
  岂知鬼迷心窍,一看姚文仲失足摔倒,不由大喜过望,顿忘利害,飞步向上抢,双手握杖功行双臂,准备行致命一击。
  姚文仲摔倒下滑了三尺。爬起来单足向上跳,显然右足出了毛病,可能是不小心一脚踩入狐洞内,折断了腿骨,所以只能用一条腿逃命,跳了十余步就跳不动了。
  厉笑刺耳,行尸赶上来了,狂喜之下,白骨阴阳杖猛扫姚文仲的胫骨。上高下低,下面的人扫胫骨合情合理。
  宝蓝色的身影突然后空翻,快,有如电光一闪,看清人影时,半空中剑出鞘人已反扑而下,剑光临头。
  行尸已收不回扫击的杖,正想伏倒躲避,剑气已及右肩,一声轻震,右臂分家,杖也脱手飞走了。
  同一瞬间,落后七八步来不及赶上的三凶煞,眼角看到侧方的草丛矮枝摇动,由于注意力全被上面的情景所吸引,来不及分辨,也分辨不了,急动的剑影已从下面掠底而过,任何超人的反应也来不及应变了。
  姚文仲剑劈了行尸,身形一沾地再次飞翻而起,半空中长身,以饥鹰搏兔身法,凌空猛扑下面的人云龙。
  “哎……啊……”惨号声震耳欲聋。
  南门灵凤、梅英华、柳浩,三个人纷纷长身而起。
  “撤!”半空中传来姚文仲的喝声,三人向上急掠。
  吊客阮生双腿齐膝而折,魁煞右脚自足踝断落。巫毒很幸运,右膝被砍断一半,小腿总算还有些皮肉附体。四个都挺立不住,狂嚎着骨碌碌向下滚。
  入云龙仓促间拨剑,剑尖吐出招发万笏朝天。
  “铮!”剑被青霜剑架偏,但觉右肩窝一震。巨大的力道及体,身躯向下飞翻而倒,整个右肩骨被踢得骨碎肉裂,连背后的右胛骨也被波及裂了缝,惨极。
  入云龙后面十余步,宇内六怪之一的穷神苗正,惊得全身的血液似乎突然凝结了,双脚一软,惊恐地向后退。
  姚文仲飘落,轻灵飘逸点尘不惊,向骇然下退的穷神淡淡一笑,转身向上飞掠而走。穷神身后,人如潮至。
  刹那间,三十六名高手中高手便废了五个,而且是五个领导性的重要人物,足以让其他的人心胆俱寒。
  一阵狂追,追上了山顶,追过后山。
  留下四个人照料五个受伤的人,另三个则负责抢救山坡埋伏区的十四个同伴。十四个人中,有五个断了气,死因是先被打昏,扭断手臂时用力稍重,折骨尖利处刺破了肌肉,因而流血过多而在昏迷中死去。
  一枝春很幸运,双臂肩关节的大筋被扭断,假使能及早找金创郎中救治,虽则双臂已废,但不必把臂割掉。
  双臂被废的人还可以走下山,双腿被废的人可就麻烦了,必须一个个背下山去。
  十四个伤者,五具尸体,摆在小径旁真令人心酸。七个负责照料的人,把最后一具尸体放下,一个个已是筋疲力尽,气喘如牛。
  正在设法替这些叫号的伤者上药裹伤,人影纷纷出现。
  二十四个黑衣戴黑头罩的人,每三个人为一组,形成不规则但有章法的包围圈,炎阳下附近似乎刮着阴冷的风,流动着浓浓的死亡气息。
  “黑龙帮……”有人狂叫,是外庄的大总管八极灵宫夏侯隆。
  二十四双怪眼,站在奇怪的八处方位,二十四个人丝纹不动,像二十四个来自九幽地府的鬼魂。
  八极灵宫是名震宇内的高手,但这时已经知道大事去矣!猛地拔剑而起,人似狂风,从两组杀手中间的空隙穿越,要逃入不远处的树林。
  八组人丝纹不动,这两组人仅在他将越未越的刹那间双手齐扬,然后重新木立,怪眼中冷电慑人心魄。
  “啊……”八极灵官重重地摔倒,身上最少也中了三种以上致命的暗器。
  “咱们认栽……”一名中年人惊怖地狂叫。
  “无耻!”一名黑衣人只说出两个字,双手齐扬。

  山后的搏杀为期甚暂,本来设埋伏的人,反而追入对方的埋伏里,结果可想而知。能追过山的只有十二个人,而姚文仲的人却有十位。以逸待劳,张网恭候,即使最笨的人,也可以计算出结果来。
  但总算不错,有三个聪明人及时落在后面,因而成了漏网之鱼。打群架,这种聪明人通常会有较佳的运气。
  已经远离埋伏区四里以上了,三个人急急忙忙向西走,大概想逃回长河镇。三个人,一个老道,一是崩山皮坚,一是涤尘庄十大金刚中的伏虎金刚齐如山。
  “非尘道长,在下认为,还是先到舍下再找船回姥山。比较安全些。”崩山皮坚一面急走一面说。
  “小神魔那群人必定继续住东走。”号称地行仙的非尘道长不同意:“贫道不希望被人在后面穷追。贫道是水龙神毕施主派来协助你们的,失败的责任不该由贫道分担。我这就返回姥山。”
  “非尘道长,你曾经拍胸膛保证负责对付小神魔。”伏虎金刚口气中充满怨恨:“可是,你自始自终,不曾与小神魔照面,你……”
  “呸!这能怪贫道吗?”非尘道长大发雷霆,站住了:“那小辈窜走如飞。见影不见人,根本不与贫道接斗,你说我该怎办?跪下来请他?你怎不怪你的人都是一群草包?你们哪一个能拦住他片刻,以便让贫道赶到出手的?”
  前面十余步,踱出四个人影,宝蓝色的身影入目。
  “老道,你终于有出手的机会了。”姚文仲拔剑徐徐接近:“在下早知道你是水龙神的人,所以把你留在最后收抬,没想到你怕死得很,事没办妥就溜之大吉。不要你跪着请,我来了。”
  非尘道长冷哼一声,松纹古定剑出鞘。
  “你要赶尽杀绝吗?”非尘道长色厉内荏:“阁下,让一步,天下可行。”
  “在下从不杀人。”姚文仲笑笑说:“神魔的传统,信誉保证。当然,谁都有失手的时候,所以,你最好向玉皇大帝三清祖师祷告,保佑在下不失手杀人。”
  一声怒叱,非尘道长一剑攻出。
  淡雾飞扬,电光八方闪烁,老道的身影突然消失,空间里传出尖厉刺耳的怪啸,路旁的草叶树枝簌簌而动,走在飞沙中,剑光向前汇聚。
  宝蓝色的身影也突然消失,剑光所聚处传出一声霹雳,尘埃徐降,淡雾全消,非尘道长的身影重现,手中剑电芒依然闪烁不定。
  姚文仲先前所立处,地面出现一个剑气所造成的小坑。
  “咦!”老道的鹰目在地面搜索,希望能找出人被碎裂后的遗痕。可是一无所见,没有血迹,没有布帛,没有碎骨烂肉……
  十余步外,柳洁与两位姑娘,依然屹立如故。
  “你在找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姚文仲清晰的语音。
  老道一惊,倏然转身。
  电光激射,贯体而入。
  “哎……”老道厉叫,踉跄后退,“当”一声松纹剑堕地。右肩挨了一剑,奇准地从肩关节贯入,割断了大筋,挤开了骨血。右手算是报废了。
  “三清祖师慈悲。”姚文仲收剑后退:“在下并没失手,你的命保住了,妖道。”
  “天哪……”老道用左手扶住软绵绵的右手狂号。
  伏虎金刚惊怖地扭头狂奔,奔了十余步,突然看到柳浩微笑着的面孔,和闪烁着寒芒的长剑。
  “放我一马……”这位金刚狂叫着折向逃命,奔出三四步,感到右脚一震,一脚踏空,砰一声摔倒在地挣命。
  崩山皮坚仅逃出路右十余步,前面站着冷然举剑的南门灵凤,灵犀剑前的八寸晶芒吞吐不定。
  “南京汤家三十二口血案在等你了结。”姑娘冷森森地说:“我等你用九绝的崩山拳攻击,要不,你可以跟我到南京,我保证官方会给你公平的审判。”
  “我……我决……决不跟你去投……投……案……”崩山皮坚狂叫:“那样,我……我的家……”
  “抄家是免不了的,但你的家已被烧了,我保证……”
  “去你娘的保证!”崩山皮坚坚强起来了:“天下间没有任何保证是靠得住的。我……”
  “那你就竭尽所能自保吧!”我会给你施展绝技的机会,你一定要到南京投案……”
  崩山皮坚再也不会去投案了,双拳一合,击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他的崩山拳,成了超度自己的绝技。
  非尘道长挽着废了的右手,凄凄惶惶向长河镇急走,希望先找到村落,裹了伤再湖,以免鲜血流尽。
  已经走了两三里,前面突然有个迷着醉眼,红光满面的笑容可掬的老人。
  “你……你……”老道惊怖地止步:“醉雷翁,贫道右……右手已……已废,你……你不能……”
  “我能的,黑龙帮的人什么都能。”这位黑龙帮的大副帮主笑吟吟地说:“不过,你放心,你死不了。”
  “那你……”
  “我要借你的口,传信给薛家父子。”
  “你的口信是……”
  “要他沿途小心。这里返回山西平定州涤尘庄,两千里迢迢,每一步都是死亡,每一寸土地都可以埋人。你告诉他,黑龙帮全部一等一的杀手,在每一处地方等他们,即使光天化日走在大街上,也要注意死神伸来的手。老道,你记住了没有?”
  “贫……贫道记住了,口……口信……一定带……带到。”
  “好,你可以走了,后会有期。”醉雷翁含笑挥手,缓步踱入路右的树林,扬长而去。
  非尘老道的口信未能带到,有人发现他的尸体,摆在距长河镇十里外的小径上。事后,分水神犀的一股水贼放出消息,声称是他们所为。
  伏魔一剑父子,始终不曾返回涤尘庄。一年年过去了,涤尘庄逐渐被天下群雄所淡忘。江湖人谈起武林兴衰,对涤尘庄莫不摇头叹息,慨叹银衣剑客的欲望太大了,志大才疏而欲望太大,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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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mwjw 扫校,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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