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全村家家闭户,人心惶惶。
  村西的山脚下,建了一座小小的丞相庙。两进殿,前殿奉祀着诸葛武候;后殿则是刘关张。
  庙虽小,香火鼎盛。
  庙祝周昆,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中年香火道人。当然他不是什么玄门弟子,俗称巫师或巫祝。在这穷山恶水的荒村,巫师的权威比任何人都大,这里的人谁敢不信鬼神?
  因此,周昆名列七雄之一,在武连驿的首脑人物中,列名第五,但潜势力却是大可举足轻重的人物。
  当一群好汉接近庙门时,庙祝周昆已穿上法衣,佩了剑手执拂尘,冷静地带了两名香火道人出迎。
  他的剑不是桃木剑,而是货真价实的杀人家伙。
  来人直闯庙阶,共有六条好汉。沈君豪三人,两名中年大汉,跟在一位年约二十一二,方面大耳粗眉鹰目的年轻人的身后。年轻人佩了剑,脸色阴沉昂然而来。
  周庙祝迎下阶,稽首道:“无量寿佛,施主大驾光临。小道未能远迎……”
  年轻人哼了一声,抢着说:“周庙祝,你认识在下么?”
  周庙祝打了一冷战,脸有惧色地说:“施主是葛大爷的公子,久违了。”
  “你记得五年前的事?”
  “小道……”
  “你们约好了,大家装聋作哑。”
  “葛公子……”
  “你没想到葛某居然能活着回来吧。”
  周庙祝深深吸入一口气,冷静地说:“葛公子,如果因此而怪罪小道,那是不公平的,小道……”
  “怪不怪你,你我心中明白。我问你,你知道我的来意么?”
  “小道知道。”
  “所以你带了剑,准备一拼?”
  “葛公子,不要迫我。”周庙祝咬牙道。
  “你要用巫咒来对付我?”
  “小道不敢……”
  “你不敢,为何带剑?”
  周庙祝惊惶地解下剑,丢在一旁说:“识时务者为佼杰,小道听候吩咐。”
  葛公子冷冷一笑,沉声道:“好,你承认我葛天虹是武连驿的主人?”
  “是的。葛大爷在世时,本来就是本地的主人,目下公子当然……”
  “那就好,你听着,你如果暗中兴风作浪。小心你的脑袋。”
  “小道怎敢!”
  “敢不敢那是你的事,在下已经警告过你了。哦!郑忠那泼皮没躲在你庙中?”
  “老天!小道天胆也不敢收留他.你知道小道与郑忠本来就是死对头,有了他,村中的人有许多不信鬼神报应……”
  “你信鬼神报应?”
  “小道……”
  葛天虹举手一挥、叫道:“快进去搜,搜出来再与这神棍算帐。”
  一名大汉看守着周庙祝三十人,其他的人人庙穷按。
  不久,葛天虹带了人外出,恶狠狠地向周庙祝说、“休转告郑忠,叫他到客栈报到,不然,他将被大分八块,”
  说完,带了人扬长而去。
  不久,葛天虹带了人到了吴家。吴家已被二十余名男女高手所包围,情势紧张。
  吴家大门紧闭。里面的人刀出鞘剑离匣,严阵以待。想越墙硬闻的人,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独院式的三进楼房,四周有院子,广阔的院子里安装了不少刀坑陷阱,防贼机关,想超越谈何容易?
  因此,外面的人有所顾忌,不敢逞强硬闻。
  葛天虹到了门外,一名中年人上前行礼道:“属下等已经布置停当了,请少当家的示下。”
  葛天虹冷然打量高大的楼房,虎目中涌现出怨毒的、冷厉的目光,呼吸不正常,钢牙紧咬。
  久久,方沉声问,“有人出来么?”
  “没有,他们的应变工夫颇为到家。”中年人答;
  “双头蛇吴超一生谨慎,当然不易对付。”
  “咱们随时皆可发动进攻。”
  “不必操之过急、我要等他们出来送死。”
  “可是,谁知道他们何时出来?”
  “他们会出来的,因为咱们将永久住在此地,在武连驿开建山门。咱们有的是时间,是么?”
  “可是、只怕夜长梦多,攻进去……”
  “攻进去,得损失多少弟兄,哼!我要完整地夺回我的宅院,必须等他们出来。”葛天虹咬牙切齿地说。
  “属下只怕他的朋友与师长辈闻风赶来……”
  “我就是要他们那些猪狗赶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如果不将他们连根拔除,咱们在此永不能安枕。
  就像双头蛇这狗贼一样,五年了,他哪一天不怕我回来找他?我不要永远防范人来计算我,冤怨相报循环不绝,多没意思?
  小心了,好好把守,出来一个杀一个,出来二个杀一双,想进去的人也一概毙了。”葛天虹阴森森地说,带了从人迳返客栈。
  平安客栈的钱店主,派出店伙通知本地有头有脸的人,限申时初前来客栈聚会。
  申牌初,该到的人都到了,街前街后都有人把守,有人巡逻。村四周有人伺伏,任何人也不许擅离,甚至连一些顽童也被禁止外出。
  有不听话的,都被打得头破血流半死不活。
  谁敢不到,除非他不想活了。
  店堂中聚集十八个人,全是当地的重要人物。
  其中有武连驿七雄,但少了两个人,他们是双头蛇吴超吴三爷,也就是取代葛家称雄本地的人。
  另一人是本地的痞棍首领丧门神郑忠,也是本地那些好吃懒做,游手好闻偷鸡摸狗子弟的首领。双头蛇被困在家,不能来。丧门神郑忠已闻风逃掉了,不知藏匿在何处。
  五年前,葛、吴两家火拼,丧门禅曾经间接帮助双头蛇,出动不少爪牙,阻止村民过问其事。
  其他五维是赵大爷赵乾,山区农民的领袖,也是官府有案的粮绅兼里正,拥有不少山田与长工。
  平安客栈的店主,钱江,武连驿的驿丞孙勇,算是官方的代表人物。悦来酒肆的店主李刚,是个见过世面的大胖子。丞相庙的庙祝周昆,算是武连驿的精神领袖。
  其他十二个人,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总之,十八个人各怀鬼胎,心中懔懔,心惊肉跳前来与会,像是来赴鸿门宴。
  厅堂中鸦雀无声,十八个人惊惶地坐候.像是待决之囚。
  门前门后,共有八名大汉把守。谁也不敢说话,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沈君豪三个人,跟在葛天虹身后进入店堂。除了脚步声,店堂一片死寂。
  葛天虹冷冷地扫视一匝,他那锐利冷酷的目光令众人不敢仰视,靠着柜台一站,冷冰冰地说:“你们都来了,很好。”
  大胖子李刚堆下笑,这位开酒店的人总算见过世面,比其他的人要沉着些,笑道:“葛贤侄,但不知要我们来有何贵干?”
  葛天虹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我葛天虹回来了,你们感到意外么?咱们是瞎子吃汤团,心中有数,你们应该知道我葛天虹的来意。”
  赵乾被杀掉了三名爪牙,心中未免有点怨恨,说道:“当年葛、吴两家仇杀,是你们两家的私怨,与其他的人无关,你何必一回来就行凶杀人,我相信世间没有说不清的事,我倒希望听你说理。”
  “说理?葛某留你的狗命,已经对你够客气了,你还敢给我说理?”
  “可是,你……”
  “葛某把理说出,如果在座的人指明你是罪有应得,那么,你怎么说?”
  “……那……”
  “要不要我说?”
  赵乾打一冷战,绝望地说:“吴家的人仍在此地,双头蛇吴三爷当然得出来与你解决,咱们不能替他背黑锅,怎么说随便你。反正当年咱们怕事不敢过问,现在也是这样不敢过问。”
  葛天虹冷笑一声道:“你们不敢管,很好,在下就等你这句话,其他的人意下如何?有人反对么?”
  大胖子李刚捧着大肚皮,讪讪地笑道:“葛贤侄,我保证没有人反对。”
  “那就好,现在,有件事劳驾你们裁决。来人哪!将人带进来。”
  门外应喏一声,两名大汉拖入一个中年人,向前一带。中年人双手反绑,跪倒在葛天虹脚下。
  沈君豪上前一脚踏住,哼了一声。
  葛天虹扫了众人一眼,阴森森地说:“这位仁兄诸位大概都认识,丧门神郑忠,在本地偷鸡摸狗,坏事做尽。你们说,咱们该将他怎办?”
  众人低下头,不敢作声。
  杨文杰冷哼一声,突然走近驿丞孙勇,劈胸抓住对方的衣领,沉声问:“你说、该怎办?”
  孙勇惊得脸色死灰、惶然叫:“我……我不是父母官,不……不知道……”
  “啪啪啪!”杨文杰连抽了他三耳光。手一松,将他推倒在地。冷笑道:“你不知道,在下先割下你的舌头。”
  “锵!”一声剑啸、长剑出鞘。
  孙勇一点也不勇,满口流血惨然叫:“我……我只能表示意见,他……他该死。”
  葛天虹举手制止杨文杰割孙勇的舌头,转向赵乾狰狞一笑道:“赵乾,你是里正,你说,驿丞的意见如何?”
  “很……很好。”赵乾脸无人色地说。
  他是个惊弓之鸟,怎敢说不好?
  葛天虹转向众人问:“有人反对么?”
  没有作声。
  他大吼:“你们都是哑巴?说?他该不该死?”
  “对,他该死……”众人恐惧地叫。
  葛天虹满意地笑了,笑得像一头狼,说:“很好,这是你们的公意。咱们武连驿距剑州太远,官府鞭长莫及,因此,咱们不能靠王法治事,所以,我们只好以本地的风俗作为伸张正义,惩罚歹徒的手段。我葛天虹也是武连驿的一份子,既然出于你们的公意,我便遵从公认处治他。动手!”
  沈君豪耳快手快,一声刀啸,刀光一闪,“刷!”一声鬼头刀下落,丧门神郑忠的人头落地。
  数声骇叫,有人吓昏。
  “拖出去埋了!”葛天虹泰然自若地说。
  尸体拖出去了,葛天虹扫了众人一跟,傲然地说:“葛某离开五年,这里已乱得不成话了。
  想当年,家父在此地承蒙诸位抬爱,尊奉他老人家为主持村务的宗主,目下葛某不才,望克绍箕裹继承父业,诸位有人反对么?”
  众人噤若寒蝉,谁敢反对?
  葛天虹大笑,笑完说:“很好,没有人反对,那就是一言为定。过去家父所订下的成规,一切恢复旧制。赵大爷。”
  赵乾浑身发冷,慌张地道:“赵乾在。”
  葛天虹淡淡一笑。说:“你是里正,一切偏劳你了。哦!村口那座大宅院是你的?”
  “是的。”
  “明日午后。那座大宅院要移交给我,先谢谢你。当然里面的家俱陈设,留下来也好。”
  “这……”
  “我那座大宅院,要留给几位长辈居住,所以……哦!你不愿意?”
  赵乾一咬牙,说:“我明午之前便可迁出。”
  葛天虹干笑道:“谢谢。诸位可以走了,有事再通知你们。哦!还有一件事交代,旅客经过本地,诸位最好闭上嘴,免得掉了舌头。
  再就是末得到通知,任何人也不许擅自离村三里以上,不然,安全堪虑。没事了,你们走吧!”
  众人如逢大赦,仓惶而逃。
  “哈哈哈哈……”葛天虹一群爪牙狂笑相送。
  当晚,双头蛇率家小突围南奔,在村南里余展开一场空前惨烈的恶斗,正好钻入葛天虹布下的天罗地网。
  双头蛇的爪牙中不乏高手,逃脱的人少之又少。
  次日,迁入夺回的故宅。
  下午,北面来了一群人,由葛天虹亲自迎入新获得的赵宅加以安顿。
  武连驿陷入恐怖中、笼罩着重重愁云惨雾。
  赵乾不但丢了宅院,而且得硬着头皮出面供使唤,四处奔走张罗,金银和粮食挨家追索摊派,源源往两座大宅里送。
  全村大半的健壮男女,皆被征集至两座大宅无偿地整修两座宅院,不但需自带工具,而且得自备伙食。
  好死不如恶活,所有的人皆认命接受命运的安排,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只要能活下去,谁也不想挺身反抗。
  反抗绝无好处,不死也得脱层皮。
  南来北往的旅客,一如往昔,但武连驿的变化太大了。
  平安客栈与几家食店,与及悦来酒肆,皆有葛天虹派来的人坐镇,严防村中人向旅客透露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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