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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通神非常得意,得意忘形的人倒楣也快。 他不但按上级的指示,轻而易举留下了镜花妖,也做了镜花妖的新欢,镜花妖已完全落入他的控制中。 他已经年近半百,床上有一个像镜花妖这种美丽荡妇,正合他的胃口,难怪他走起路来也轻快了许多,感觉中似乎年轻了几岁。人逢喜事精神爽,好像这座对他们怀有无穷敌意的苏州城,也比往昔友善些了,甚至友善得近乎可爱。可惜,他将要离开了。 想起这次回到京都,该是大雪纷飞的时节了。苏州的确十分可爱,初冬的风情仍然迷人,他真舍不得离开。这时的京都,已是风沙满城,看不到一星绿意,大皮袄出箱,没地方好去的鬼城了,小街小巷里,冻死饿死的无人收领死尸,一天比一天多。他发财的东厂北镇抚司里的皇家囚牢内,每天早上拖出的僵硬尸体,十个八个不足为奇,打死毒死割死的人还不包括在内。 但他不得不走了,专使已交代加快收拾行装。 昨晚他在虎丘的招待所过夜的,招待所设在码头旁,快快乐乐与镜花妖缠绵了一夜,早上跨上小船回府城,精神比往昔更健旺些。 想起床上的镜花妖,他感到浑身的兴奋感又旺盛了。 “这女人真够味!”他情不自禁叫出声音。 小舟正滑过莲塘口,那是中途从南面来会合的一条小溪流,两个舟子随着他的得意叫声,也发出了愤怒惊诧的吼叫。 他吃了一惊,猛地长身钻出低矮的舱篷。 一艘并行的同型代步舟,正船头一歪,凶猛地向他的船撞来,折桨声刚入耳,两船砰然撞上了。 “混蛋……”他刚破口大骂,船猛然一震,立脚不牢几乎摔倒,总算能及时蹲下稳住马步。 不妙,人影凌空下扑。 他的反应十分迅疾,眼角瞥见有物移动便知不妙,双手向上一抬,十指如钩闪电似的上探。 糟了,反而被更强劲,比钢铁更坚硬的手,扣住了他的掌背。接着砰然闷响,胸腹如受万斤巨锤撞击,被一双可怕的脚给了他两下重的,浑身一震,眼前发黑,不稳的身躯不但躺倒,而且被一只沉重的膝盖,压住了小腹,然后双颈根连挨了四劈掌。 “呃……”他终于昏厥了。 好冷!他猛然惊醒,几乎要跳起来。 头上水淋淋地,原来是被人一盆水把他泼醒了。 好臭,原来是躺在猪栏旁,栏里有三四头肥猪,是过年的最佳牲口,过些日子,便可以宰来做家乡腿啦!吃在嘴里一定很香,与此嗅到的猪粪臭完全不同。 他撑起上身,身上的酸痛感使他畏缩了几下。 “你……你你……”看清了站在一旁的姬玄华,他的魂飞走了一半。 “这里地方偏僻,所以把你请来这里攀攀交情。”姬玄华手中有一根树枝,前端有分得非常完整的树叉,用来叉物十分趁手:“地方不怎么干净,请原谅,将就将就些,要不了多久的。” “你……你要干什么?” “哈哈……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他觉得姬玄华的笑好可怕,像一爪搭住小猪,仰首示威的猛虎吼叫。 “偷袭不算英雄。”他大叫:“我要求公平搏斗,我……” “你如果再叫冤耍赖,我一定把你剥光,弄断膝和肘的关节,赶进猪圈和那几头猪斗。” “混蛋!你……” “这几头猪昨天就没喂,今早也滴水不进。”姬玄华用叉棍顶了他一下:“你知道,猪是很暴躁的,并不真的怕人,而且天生就是杂食动物,尤其是饥饿的时候,吃起肉来凶狠得很。阁下,你斗得赢四头饿猪吗?” “你……” “保证在一刻时辰之内,可以把你吃得精光。”姬玄华嘿嘿笑,又用叉棍捣了他一下:“您凭什么和我公平搏斗。连泰山鬼王也经不起我一刀。泰山鬼王是大档头,你是小档头,你还配和我公平搏斗?呸!死不要脸。” “你……你真把……把他们杀……杀了?” “不错。” “十……十四个全……” “全杀了。” 他打一冷战,浑身越发抖的厉害。 “放……放我一……马!”他像在干嚎。 “你这混蛋狗王八,怎么英雄不起来了?”姬玄华的棍叉,指向他的咽喉:“我要让你先吃几口猪粪,再慢慢整治得你哭爷叫娘,我要让你明白,惹火了我姬玄华会有些什么结果……” “饶我!我……我并没存……存心惹火你,我……我只是捡……捡你不要的……” “你说什么,捡我的?” “我把女人还……还给你。”他快要崩溃了:“是……是大档头要……要我这样做的,他……他说你的女人还……还可以派用场,所以我把她留在身边……” “哦!你是说,你接收了镜花妖?”姬玄华恍然:“原来如此,去你娘的!” “我只是捡……捡你不要的……” “呸!你这混蛋!”姬玄华狠揍了他一叉:“你是所有和她上过床的男人中,最差劲最烂的一个。” “我……” “我找你,不是为了女人的事。我要你招供,生祠里面你们还留下了些什么牛鬼蛇神?说!” “我……只知道几个……” “知道几个就说几个,你最好不要撒谎有所隐瞒。你们是一家人,按理应该每个人都认识。” “东西两厂人数众多,有许多一直就派在天下各地活动,许多人三年两载也没有机会碰头,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认识?这次我们第三批人南下,我们是一路,另一路比我们先一步秘密动身,他们是些什么人,只有贴刑官和几个大档头知道,人名和数量直至到达苏州,依然秘而不宣。这期间,我们又不许进入生祠。昨天生死一笔把他们一部份人调出对付你,我才知道出来的十四个人是谁。” “所以你知道泰山鬼王。” “他们是督主的亲信,我们是北镇抚司衙门的人,所以他们比我们高一级,平时很少往来。督主的人,只专门负责替魏公公办事。其他小事,才交北镇抚司衙门饬办,所以在苏州,我们的地位仍然低一级。” 南北两镇抚司,是东厂公然决案的衙门,与刑部完全脱离关系,刑部无权过问两衙门的罪案。北,在京师;南,在南京。 “还有些什么人?” “我知道的是,泰山鬼王既然来了,奉圣夫人的外家护卫中,燕山三绝与京都十三太保之一,以铁胆名震京都的追魂神胆陆新,这四个人一定也来了。”五通神不愧称五通,消息果然灵通:“任何一个人的武功,也比生死一笔万大档头高明,地位也高一级,所以万大档头根本无权指挥他们,必须由孙贴刑官亲自颁发手令,才能调出他们对付你。” “他们为何不早些调出他们对付我?” “这……” “你还想斗猪?” “他们另有要务,除非万不得已……” “他们有何要务?” “我只听到一些风声。” “有一些就好。” “他们负责偷偷运送,李公公专门搜罗献给魏公公的金珠宝玩。李公公远从福建泉州等地,搜购来自西洋的各种奇珍异宝,重责在身,不过问外事。由于你逼债逼得太紧,万大档头急了,只派了十四个人追捕,岂知……” “原来如此。” “放我一马……呃……” 姬玄华一棍把他敲昏,再在头部的藏血穴后,用食指压住某一根微小的支经脉,片刻才放手。 “你可以和朱雀功曹做伴了。”姬玄华丢掉叉棍走了。 这条小支经脉被压住,小脑的某一部份便会因失血而萎缩,影响记忆神经,人便成了白痴,既不是伤,也非淤血,更不是经脉变异,所以无法检查出原因。 朱雀功曹,便是这样成为白痴的。 姬玄华不能放走五通神,灭口是江湖朋友的金科玉律。 闹湖蛟是聪明狡猾的水贼头头,他那一群贼伙散了,从太湖八大贼首中除名,但与湖贼仍然保持不错的交情,他在巡抚署做走狗,暗中与湖寇通声气,因此这两三年来,官府从来就不管湖贼如何横行,丁勇一动,湖贼早就星散藏匿了。 他是很聪明的,但聪明人有时也会做糊涂事。 钻入瑞光寺右面的一座小屋,里面已有六个大汉恭候。 这里是盘门内的精华区,那里据说不时有五彩光华显现的瑞光塔,吸引了不少游客,谁也不会注意一座小屋内,住了些什么人。 他化了装,易了容,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往昔的著名水贼,也不可能认出他是巡抚署的走狗密探。 但他是从百花洲抄小道来的,在百花洲再次侦查专使船只动静的姬玄华发现了他。姬玄华也是化装易容的名家,一看便知道是他。 屋中的六个大汉,一个比一个骠悍,穿得人模人样,但流露在外的戾气,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不是善类,倒像不三不四的城狐社鼠。 经过一阵热烈的寒暄,喝了一杯茶,话上了正题。 “他们真的要走了,就在这两三天的事。”他向众人说:“他们一走,织造署与巡抚署两方面的人,可想而知必定灾情惨重,势必替他们担冤背债。姬小狗奈何不了他们,一定会找我们出气转债,真不妙。” “老大,姬小辈真有那么可怕?”一名大汉问,神色中有点不以为然。 “你最好是相信,老三。”他脸上有惶恐的表情:“生死一笔把压箱子的货色掏出来了,结果像用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快要气疯急狂了。这几天,恐怕能用的人都得用上,以保证他们能平安离境,咱们有许多人,恐怕得死在姬小狗的刀下,他们一走了之,咱们谁挡得住那把可怕的雁翎刀?” “我们是不会去挨刀的。”另一大汉说:“老大,到底打算怎么办?” “我更不想在这里等着挨刀,我打算回湖里去重拾屠刀干老本行。” “不可惜吗?” “命丢了才可惜。” “回去重整旧业也好。”另一大汉说:“老大,早走早好,大丈夫挑得起放得下,该抛即抛。” “我不甘心。” “老大的意思……” “金银珠宝价值数十万,已经全都搬上了专使座舟。从杭州李太监处运来的财宝,也先后搬上了船。” “哗!数十万金银珠宝?”几个大汉同声赞叹。 “千真万确。”闹湖蚊肯定地说:“他们还逼迫荀秋阳南货行,替他们运十船南货到京师,每船货在京师可卖五万两银子,这次他们赚死了。” “老大的意思是金银珠宝?” “一点不错。” “这个……”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闹湖蛟一字一吐。 “主意不错,咱们用不着重操旧业了。”有一名大汉欢呼。 “人来得及召集吗?”闹湖蛟问。 “水鬼黄潜那些人,就在胥河口。老大,计划计划如何进行。” “岸上不能去,那些混蛋有一部份人,隐身在码头对面的仓房里,是用来对付姬小狗的,必须从水中行事。我准备如此这般……” 商量了半个时辰,一个个兴高采烈。 未牌时分,所有的东厂走狗,皆接到紧急指示,速返府城宾馆待命。 虎丘生祠的人,分乘了四艘代步船走的。 码头住在招待所的人,由于分散至虎丘各处风景区,侦查可疑的人,因此返回时零零星星。其实,招待所里并没住有多少人。 零星返回的人,陆续零星雇船走了。 最后离开的人,是神拳铁掌、火凤三姑、接引使者,这三个人是编在一起活动的小组,所以经常走在一起互相策应,具有坚强的打击实力。 另外一个,是愁容不展的镜花妖。 这是一艘中型的代步船,可乘十余名游客,不设矮舱篷而张彩棚,活动空间大,一家男女老少游虎丘,必须雇用这种中型代步船。 上次火凤三姑没捉住姬玄华,三个人脸上无光,曾经怪罪镜花妖,抬出东厂走狗身份,吃定了身为织造署走狗的镜花妖,双方结了怨。 现在,成为一家人了。 火凤三姑是巫门三女之一,与另一女奈河妖姬有交情,奈河妖姬不明不白死在乐桥大宅内,与鱼藏社的杀手一同下地狱。那时,镜花妖也在场。 火凤三姑曾经放出口风,要找镜花妖查问奈河妖姬的死亡谜团。目下成了一家人,怨家仇敌成了亲密伙伴,经过一天一夜相处,当然无话不谈,双方的芥蒂不复存在,两人的交情也拉近了许多。 火凤三姑也是裙带松的女人,也是不折不扣的江湖荡女,两女走在一起,自然臭味相投。 船有三名舟子操纵,平稳地驶向府城。 两女坐在近后艄的排凳,话题不久便转入姬玄华身上。 “韩小妹,你知道我们最后离开虎丘,坐这种敞亮小船的缘故吗?”火凤三姑问。 “经过多次凶险横逆,我多少了解一些你们行动的意向。”镜花妖叹了一口气:“三姑,不要小看了我镜花妖,也不要估低了我的见识和智慧,毕竟我是江湖上名气不小的名女人。” “不错,你我都有让男人们争风打破头的能耐。”火凤三姑咭咭笑,毫无调侃讽刺的意味:“大档头生死一笔其实很看得起你,在你身上投注了不少心机,可惜都被姬小辈占了先,棋差一着屡落下风。我想,你已经知道这也是计谋的一部份了。” “你们的计虽然妙,但依然难免失败上当。这次,成功的希望同样渺茫。” “是吗?不要失去信心,韩小妹。” “我想,他也许会找我讨消息,但决不可能是为了余情未断而来找我,我与他余情早断。老实说,他只是我众多入幕之宾中,稍为令我满意的一个露水情人,谈不上情,甚至欲也不够深。他有五岳狂客那群人协助,应该知道我已经向你们投效,猜想我必定知道你们一些底细,所以很可能找我讨消息。如果他真找来了,你们……你们奈何得了他吗?” 想起那天在江南春酒楼。这三位仁兄仁姐,加上一个妙手飞虹,依然被姬玄华戏弄得灰头土脸,她不禁心中冷笑,目下三个人派得上用场? “我们不来硬的。”火凤三姑得意地笑笑。 “你用炼狱毒火打他,在船上……” “不能用,我不谙水性。” “你的意思……” “等他出现你就知道了。” 前面有一艘速度颇快的小代步舟,但似乎速度渐减,被这艘船追上了,从右舷超越。 小代步舟没有篷或棚,近船中心坐着一个人,双船并行时,这人突然转面相向。 两船相距不足三丈,面面相对看得真切。 “你们才来呀?”小代步舟上的姬玄华,挺身站起笑吟吟打招呼。 “真是你!”镜花妖虽说心理上早有准备,但真正见面她仍然心中失惊。 生死一笔的正确估计,的确令她心中懔懔。 那天晚上在江南春酒楼,神拳铁掌是被戏弄得最糟的一个,被姬玄华一脚扫翻,几乎又被火凤三姑的炼狱毒火波及,这时见面,眼都红了。 “姬小辈,过来。”神拳铁掌怒叫如雷。 “来也!看你的百步打空神拳。” 人冲霄直上,半空中两记美妙的前空翻,双臂一张,以平沙落雁身法飘落前舱面,船仅轻荡了一下,四平八稳站得牢牢地,船向前划动,丝毫不影响身躯的平衡。 神拳铁掌竟然不敢发拳遥攻,看了他能在浮动的船上,飞越几乎三丈空间,这位高手名家真吓了一大跳。在平地有足够的地方借势起步,能在原地起跳远及三丈,已经是高手中的高手了,在浮动的船上原地飞纵三丈,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这次没带有断魂钉?”姬玄华找上了接引使者冯贤,脸上的嬉皮笑脸神情,极为引人反感,有意逼接引使者出手攻击。 “我们要走了,不想和你计较。”火凤三姑媚笑如花,毫无敌意:“韩小妹愿意和我们走,一同进京享受名利,你不会是来阻止她吧?是吗?” “你们真的要走了?”姬玄华故意装糊涂:“我来向她讨消息,似乎用不着她说了,你们的船忙碌得很,看来不必进一步查证了。素英,你真要跟他们走吗?” “是的,就在这三两天之内启航。”镜花妖幽幽一叹:“玄华,你知道我别无选择。” “债没还清,想走?收一文算一文,我不会放过任何讨债的机会。” “玄华……” “你别管,不关你的事。”姬玄华脸一沉,虎目中冷电四射:“你们三个走狗,现在把身上的金银首饰全交出来抵债,快!” 他身上没带着雁翎刀,而四周男女身上都带有兵刃暗器,船上躲闪不易,炼狱毒火和断魂钉,应该可以把他逼落水中,甚至可以要他的命。 “给你。”火凤三姑第一个认栽。 每人身上只有十余两碎银,几吊制钱,加上火凤三姑的金钗、耳坠、手钏,由镜花妖收在一起交给他,已经可以算是一笔财富了。 “还不够一天的利息。”他大表不满,顺手揣入怀袋中,“要不是天气寒凉,哼!我要不剥衣裤抵债才怪。” “我们很快要走了,你的债永远讨不回来了。”火凤三姑说:“你也太不上道了,不该向我们这些小人物身上搜刮抵债,有种你去向主事人生死一笔讨。” “我会去找他的。” “你不敢,他已经住进专使的座舟,高手如云戒备森严。一个人咬你一口就够你受的了。” “我的雁翎刀,也可以砍瓜切菜了。” “而且,金银皆已封入大铁箱,钉牢在底舱,两万银子你提得动吗?” “折算黄金,只有三百斤,我会找人帮我搬……” “神魔费文裕?”火凤三姑抢着问。 “他只杀你们这些走狗,不要非份之财。” “那就是五岳狂客那些人了。” “不要套口风。火凤三姑,你的巫术对我无效。也不要向我抛媚眼,只有像神拳铁掌这种大牯牛似的蠢货,才会被你的粉弯雪股迷得神魂颠倒……” 神拳铁掌忍无可忍,大喝一声,一拳攻出,用黑虎偷心虚攻丈外的目标,拳风似殷雷,猛烈的拳劲形成一股气柱,威力惊人。船一沉一浮,脚下所用的力道极为可观。 姬玄华哼了一声,左掌一拂,拳风加快向侧折走,右拳也回敬黑虎偷心。 神拳铁掌不知厉害,双掌齐出来一记推山填海硬接,已来不及闪避,也无处可闪。 两股劲道乍合,气爆声砰然,神拳铁掌仰面便倒,脚后被船凳所拌,跌了个手脚朝天后滚翻。 “这家伙就是学不乖。”姬玄华嘲弄地说:“还有谁想露两手?” 接引使者的断魂钉,已经蓄劲待发,被他瞪了一眼,发射的勇气突然烟消云散。 “素英。”他感情地低唤:“好自为之,设法避免和他们走在一起,我一定会我他们讨债的,不希望你受伤,好好珍重。” “我……我真希望你带我走。”镜花妖神色幽怨:“你现在就可以带我走。” “抱歉,我不能信任你。” “你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高黛。” “与她无关,问题在你。”姬玄华举手招呼他自己的船:“我第一次送你走,我与高姑娘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甚至杀了水月,可知那时你就有要我死的念头,如果那时你一走了之。我或许会在江湖我你,毕竟你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在我玩命的生涯中,你是一个可爱的伴侣,即使你如此对待我,我仍然不怨你。” “玄华……” “珍重……” 小舟急驶而至,他飞跃而起。 华灯初上,百花洲码头灯火如昼,尤其是近盘门一带,花船繁灯似海。 专使座舟的泊舟区,人迹稀少灯影朦胧,附近有不少巡捕丁勇巡走,禁止行人接近。 三艘专使的座舟,舱窗紧闭,前舱面与后舱的舵楼,只有两盏气死风灯笼迎风摇曳。代表东厂缇骑专使的各种旗帜,被风刮得猎猎有声。 每艘船派有两名警卫,码头的跳板前只有一个。 码头对面是一排仓库,库门闭得紧紧地,附近鬼影俱无,由于这段地区戒严,仓房一切都停顿了。 一个船夫匆匆走近,向沿途的巡警打出一连串信号,不再受到拦阻,匆匆拉开舱门进舱,舱门随即闭上了。 舱内一灯如豆,生死一笔与五名同伴全身劲装。 “启禀长上。”船夫行礼毕匆匆禀报:“人已经来了,就在左首的第三条小巷底。” “几个人?”生死一笔问。 “一个。” “只有一个?” “是的,只有一个。”船夫肯定地说。 “谁?” “姬玄华。” “没看错?” “是他,没化装易容。青灰色夜行衣,雁翎刀系在背上,潜伏在最外侧的小屋侧,很少移动。有两组人监视,船上的人请注意信号。” “奇怪,姓费的为何不来?”生死一笔老眉深锁:“会不会另有花招?” “还早呢!长上。这两个混蛋来去如风,随时都可能赶来会合,必定会重施故技,发疯似的冲上船大叫大嚷讨债,他们狂得很呢!都以为是盖世的霸王。” “那边可有信号传来?”生死一笔向舱外低问。 “还没有,这时应该启碇了,信号要晚片刻传到,应该不会出纰漏。”坐在近窗处的勾魂无常回答。 把守在舱面的一名警卫,突然弹指发声。 “灯号传到,三长两短。”警卫低叫。 对岸的城头上,灯光不住连续闪烁:三长两短、三长两短……共闪动了十二次。 “回信号。”生死一笔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天亮之后,他们该已越过无锡了。诸位,看我们的了,姬小狗不死,咱们返京之途多艰。” “小狗惯于初更发动。”勾魂无常咬牙说:“咱们该准备迎客了,不把他射成刺猬,也要把他变成烤猪,非把他弄死不可。” 好漫长的等待,初更过了,二更将尽,依然毫无动静,等得令人心焦。 警哨共传来了四次闪光信号,最后一次的信号是:潜藏的目标不见了。 中间的座舟,突然出现反常的晃动。 “不好!船底有人!”舵楼的警卫大叫。 “糟!”冲出舱的生死一笔大叫:“怎么可能从水下来?他想干什么?” 船下一声怪响,再一声巨震。 “船底被凿破了,会水的人快下去!”有人大叫。 这些来自京师的人,十之七八不谙水性。 三船的人全部涌出舱外,每个人手中,如不是五矢连弩,就是雷火九龙筒,都是来自苏州卫的利器。苏州卫派了一位百户,带了百名卫军驻守生祠,但并没带有这种犀利的军器。如不是兵荒马乱两军对阵,这种利器通常收藏在卫城的军库里,以免被不肖卫军,携出卫城为非作歹,今晚却被东厂专使借来了。 一声水晌,两个赤条条的人,出水窜上舱面,巨斧砍向粗如鸭卵的缆绳。 连弩暴响,两声狂叫,两个水鬼跌入水中,水花一涌无影无踪。 水鬼们估计错误,以为船一漏水,这些北方来的旱鸭子,必定纷纷向码头逃命,这时登船断缆,船就可以半浮半沉被推离码头了。 生死一笔沉得住气,缆绳不断,不会下令离船。 “不是姬小狗。”拘魂无常看出端倪。 水鬼们纷纷出水,拼命利用黑暗向船上抢。 “是水贼!”生死一笔怒吼:“闹湖蛟,我要剥他的皮!” 虎丘以往没有更夫打更,自从建了魏奸生祠之后就有了。 更夫只有一个,仅在生祠虎丘码头之间走动,每一更次与每一点,皆设有起止的位置。 生祠前面,每一夜都灯火明亮,牌坊与祠门的警卫,也一个个精神抖擞。 老更夫挟着梆,提着锣,锣表示更,梆表示点,一人两兼,相当辛苦。 到达河口码头,向西到达西堤亭,这里,是三更的起点。老更夫进了亭,按往例在这里歇脚半刻,再动身时,一出亭便得敲三更的起更锣。 一进亭,老更夫叹了一口气,在亭中的石桌放下锣和梆,慢吞吞在石凳落坐,老眼盯着亭栏的一个朦胧黑影,毫无惊讶的表情流露。 那是一个人的背影,具有人的轮廓,发如飞蓬,很难分辨是男是女,身材却不像女人,也许是一个疯婆子。浑身黑,隐约可看到奇怪的斑纹。 “哦!你在等什么?”老更夫用世故的口吻问:“像我,等白了头,依然等不到什么。世问有些事不能等,要去争取。” “等你起更。”黑影说:“而且我打算替你打更,一直打到生祠牌坊下,那是三更三点的好时辰,也是某些人进鬼门关的好时辰。” “你请便吧!老汉也感到累了,上了年纪,天气一转凉,就腰酸背痛手脚不灵光啦!” “谢谢。” “不客气。老汉觉得,你选错了时辰。” “怎么说?” “人都走了,东西也搬走了。” “都走了?” “都走了,二更初,往北走的,轻舟很快,共有三艘。这种轻舟不可能长行,应该在浒墅关换船。” “哦!难道我白来了?” “可以赶下去呀!务必赶在换船之前,换了船,就找不到他们了。要赶吗?” “不,我的目标在这里。”黑影坚决地说:“你呢?” “我没有冒险的本钱,留在这里的人仍然太强了。”老更夫叹口气:“东西都不在了,实在犯不着冒险。” “你是哪一个贼?” “乾坤盗鼠。” “四大飞贼排名最末的一个。”黑影说出对方的底细:“当然犯不着,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继续打更?” “不了,这就走啦!更柝给你。”老更夫拍拍更锣:“现在,该起三更了,再见。” 黑影一转身,老更夫已经不见了。 牌坊有四名戎装整齐的卫军,一个个无精打采,寒风刺骨,谁也打不起精神来。 祠门灯火明亮,也有四个警卫,但不是卫军,是巡抚署的丁勇。 这座普惠忠贤生祠,是毛巡抚筹资建造向魏奸表忠的,因为上次民变,暴民杀掉了派来苏州的专使,毙了从浙江经过此地的另一批专使,毛巡抚手足无措,被魏奸认为处事软弱,有纵容包屁暴民之嫌。毛巡抚几乎丧胆,以建造宏丽的生祠赎罪邀宠。 因此,除了织造太监李实派人管理之外,毛巡抚的人,负责事实上的内外警戒。李太监也向苏州卫调来了一队卫军,负责外围的警卫,有军方的卫兵站岗,的确要比丁勇神气威严多多。 其实苏州卫的官兵,自从海疆倭寇绝迹之后,几十年没打过仗,大多数都是虚有其表的半老百姓,用来吓唬小民百姓还可以派用场,用来对付土匪强盗毫无用处。 四个警卫看到更夫接近,习以为常毫不介意。 接近至二十步外,灯笼的暗红色摇曳不定光芒,大道两旁的大树枯叶也摇晃不定,所以仍难看清更夫朦胧的身影,更夫衣裤上的黄色斑纹也有掩护作用。 “当啷……”更锣丢落石阶的声音,令四个警卫大吃一惊,这才看清更夫换了人。 “妖怪!”两个警卫惊恐地狂叫。 “皇天保佑!”另两个警卫拖了长枪,发疯似的向不远处灯火明亮的祠门狂奔。 雷公面具,兽纹紧身衣,右手握雷锤,左手是尺余长光芒闪烁的天雷钻。 一声震天大吼,山林撼动。 留下的两个惊怖欲绝警卫,终于一跤摔倒吓昏了。 旱天雷,名震天下的大盗旱天雷。 上次江湖十俊彦之一的妙手飞虹,亲眼看到旱天雷出现,消息传出,他成了笑柄,没有人相信旱天雷会在江南出现,有些人则以为是天下四大飞贼冒充的。 旱天雷大踏步向祠门走,警讯传出了。 祠门洞开,人群涌出。 旱天雷一步步向前走,让涌出的人有充份的时间列阵,让对方知道他是谁,旱天雷是强攻硬袭的好汉。 以往,他是先警告再行动的。这次他不曾事先警告,所以让对方有充足的时间戒备。 “旱天雷!”涌出的人中,有人发出惊怖的叫声。 再一次震天吼声发出,他脚下加快。 最先奋勇冲出的六个人,是巡抚署的走狗,他们重责在身,不得不拼命一拥而上。 四支剑两把刀,形成刀山剑海,六个人同发怒吼,狂野地扑上了。 天雷钻光芒飞闪,两枝剑在暴震声中飞腾而起,雷锤如漫天雷电,每一击便响起一声暴震,敲破了两颗头颅,把一个人击飞抛出丈外。 刀山剑海一冲即溃,狰狞的雷神面孔八方激旋,毫无怜悯地横扫过人丛,惨号声惊心动魄。 片刻,又片刻,雷电交鸣中,先后涌出的五十余人,横七竖八撒落在门外的广场上,只有五六个人能平安逃入祠暂避凶锋。 从两侧赶来的数十名卫军,刚呐喊着合围,右面的人已被雷电锲入,躯体向四面抛掷、摔倒、血肉横飞,钻到人倒,锤及命丢。 遍地尸骸,卫军残余一哄而散。 冲入祠门,广阔的前院正好施展,劈面碰上了三十余名织造署走狗与留守的东厂高手。 他已经杀红了眼,一声雷吼,人化流光冲入人丛,响起一连串霹雳,有如虎入羊群,所经处波开浪裂,洒出漫天血雨。 钻与锤都是近身搏击的重兵刃,被击中的人骨碎肉裂,躯体飞抛摔掼,说惨真惨。 没有人能挡得住他一击,刀剑即使能击中他快速的身影,也刀蹦剑跳伤不了他,所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普通的刀剑一触体便被震偏反弹。 余下的人不到三成了。 死了的人中,有些根本没有出手向他攻击的机会,他在人丛中冲闪速度不但快,而且闪钻的身法极为灵活,有三分之一的人,是被他从后方或侧方贴上击倒的,对付围攻的经验十分丰富,下手极为凶狠,沾身便有人毙命,下手不留情。 没有激情,没有怜悯,举手投足凶猛狠辣,气吞河岳有我无敌,这才是真正亡命的搏杀,唯一的正确行动是把可及的人击倒、杀掉。 人一少,搏杀也因而慢下来了,身手高明的人获得活动的空间,知道闪躲游斗避免硬拼,没有同伴碍手碍脚,反而易于施展。人多一拥而上,不可能有闪避的机会,只能全力硬拼,劲弱的一方,注定了是输家。 兵败如山倒,胆小的人早就逃了个无影无踪,留下来死撑的人不多,这些为钱而卖命的人,能胜不能败,败则一哄而散。 血腥中人欲呕,遍地尸骸,未死的人发出凄厉的叫号,伤势不大重的人连滚带爬向外逃。 一锤击毙殿门前的一个人,他狂野地转身准备回头冲刺,身后跟来的两个人惊恐地急退,失去接斗的勇气,被他狰狞的雷神面孔吓坏了。 他不再快速冲刺,也乘机调和先天真气。 只有五个能站立与他面面相对的人,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的雷神形象极为令人恐怖,简直就是妖魔鬼怪的化身,胆气不够的人必定魂飞魄散。 “你……你好残……忍……”那位相貌威猛,手中有一把重家伙盘龙护手钩的中年人,咬牙切齿厉叫:“天地……不……容……” “你们杀的人有多少?”他用字正腔圆的官话沉声问:“我杀的人手中有刀剑,他们杀我的机会有一半。而你们所杀的,却是羔羊似的可怜虫。” “你到底是谁……” “旱天雷。” “你……” “江洋大盗旱天雷,今晚抢劫这座用江南人的血汗,甚至用他们的性命,所建造的奸臣国贼祠。” “你这无法无天……” “去你娘的混帐!你们才是无法无天的毒蛇猛兽,不杀光你们决不罢休,杀!” 最后一个杀字有如乍雷,声出人已扑上了。 “铮!”护手钩架住了天雷钻,雷锤同时光临对方的顶门,快逾电光石火。 那人扭头躲闪,噗一声锤左肩,骨折肉陷,胸骨下沉。 天雷钻斜掠,从另一人的右胁下贯入。 一照面便倒了两个,势如摧枯拉朽。 另三人魂飞魄散,向外飞逃。 “砰砰……”他一锤砸在巨大的铁叶门上,火星飞溅,铁门连动也不动。 左侧门踱出背系雁翎刀的费文裕,从容跨过一具具尸骸走近。 “我来晚了一步,所以袖手旁观。”费文裕说:“一看便知道用不着我插手了,你的杀孽比我更重。” “被我料中了?”旱天雷问。 “不错。” “结果如何?” “船上有弩,有九龙筒,四十余个水贼,死掉了一半以上,毫无希望。”费文裕苦笑:“早知生死一笔那混蛋如此阴险,应该阻止水贼们送死的。” “那我就不能乘机前来提早下手啦!”旱天雷从八宝囊中,取出一串大号钥匙。 “能开启吗?”费文裕问。 两只巨铁环,扣着一只巨型的三十斤大将军如意形大锁,用巨斧拼命砍,也休想破坏这种巨锁。 “在木渎镇王家锁铺混了几天,为的就是这前后两把巨锁。”旱天雷长叹一声:“没料到葬送了浩园一家十六口,我好难过。” “那不是你的错,兄弟。”费文裕正色说:“你也用这种话来劝过我,你自己怎么反而想不开?我们都喜欢自责自怜,日后……去他的日后,动手吧!” 大殿是前后外锁的,偏殿的大铁门则是内闩,夜间不许有人在内逗留,所有的灯笼都是长明灯,每根烛皆粗如鸭卵,整座大殿光亮如昼。 扭断木像的头,取出里面的珍宝,几颗翡翠大如鸡卵,灯火下光芒四射。 取掉衣袍手脚的珍饰,用刀开膛破肚,里面的珍珠玛瑙、各式宝石、金银雕饰、玉雕……用一只大袋盛装,重量足有百斤之多,价值连城。 临行,两人把大殿偏殿的神龛、香案、法器、供具……打得稀烂。与真人一般大的魏奸檀香木像,被打得碎成无数片屑。 全城大搜捕,搜捕大盗旱天雷。 毛巡抚急得屁滚尿流,把飞天豹子逼得几乎要发疯,捕盗追赃显然无望,旱天雷可能已远出千里外了,想搜捕也力不从心。 旱天雷抢劫河间肃宁魏奸故里的生祠,劫去了百万珠宝,魏奸出动了两厂一卫的大队精英,高手齐出搜遍天下,勒令各地官府搜捕,也劳而无功,劳师动众元气大伤,最后不得不承认无望而不了了之。 毛巡抚可做的事,是严办守祠的人,虚张声势大索城内外,十万火急征调工匠重建大殿,另雕魏奸的檀香木坐像,也乘机向市民勒捐索献,闹了个满城风雨。李太监不敢回苏州,杭州的魏奸生祠警卫,增加了三倍人手,生祠附近一里以内的民宅全部拆毁,以免有歹徒匿伏,巳牌前申牌后,不许闲杂人等接近。 府城内公人满街,连一些本城的地棍,也躲到城外避风头,没人再敢冒险在城内活动了。 姬玄华仍然落脚在枫桥镇,他无意秘密藏匿,反正目下满城风雨,所有的三家走狗,皆在装模作样搜捕大盗旱天雷,不再有人在他身上费工夫。 他仍然住在镇郊那家农舍里,很少逗留,神出鬼没来去速度甚快,避免被人有效地盯梢跟踪。有时在镇中进食,喝酒品茗显得悠闲,似乎他忘了讨债的事。讨债必须勤快,悠闲是讨不到债的,因此三家走狗都心中明白,他不讨则已,讨则行动必定雷霆万钧,必须经常派人留意他的动静,以免措手不及。 午后不久,他恰好在家。农舍主人一家生活相当困苦,一家老少整天都忙着工作,不理会他的行动,而且心中害怕也不敢过问。 似乎他闲得无聊,不打算外出,而且颇有兴趣地走进内宅的工作坊,看农舍主人婆媳俩照料蚕宝宝。 这是今年最后一次饲蚕,要等到明年春暖桑树抽枝,才能购买蚕卵饲养了。 这家农舍主人,饲了二十余筐蚕。每筐如果顺利没发生病疫鼠患等等意外,可收成斤余蚕丝,几可抵一亩田的稻作收入,已经算是稍大饲户了。加上十余亩田的收入,在苏州已经可以算相当幸运的自耕农户。本府比他们生活条件差的人,至少有七成以上,可知当时农家的生活,其艰苦的程度可想而知。一有天灾人祸,肯定会破家。 二十余筐蚕,等于是家里养了一群饿鬼,婆媳俩往返宅旁桑田与蚕房之间,一天七饲,夜间轮流守夜加叶,简直马不停蹄,累都快要累死了,哪有工夫招呼他参观?所以他只好随意走动。他很难想像,这么一家六口的朴实农户,一年到头辛苦得像牛马,收入的一半几乎花在赋税捐献上,积蓄不超过三十两银子,日子怎么过? ------------------ 旧雨楼·至尊武侠独家推出 无涯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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