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河湾中修船的地方,六个舟子在沉船主青蛟的督促下,加紧抢修底舱。
  追一个还不配名列第一流高手的黑煞女魅,用不着这些船伙计参予。
  公孙英一群人,不知追到何处去了。
  青蛟几个人忙着修船,无暇理会旁的事,眼看即将完工,这才想起公孙英那些人怎么还没转回?
  青蛟是个很负责的人,他亲自钻入舱底,仔细检查每一处修补口,觉得相当满意,到府城不过二十多里,航程途中保证不会沉没了。
  他钻出舱,跳下泥泞的地面,往岸边晒满衣物的河岸走,一面整衣拍掉身上的木屑污尘。
  “很好,一定可以安全到达府城,即使漏一些水,也无关紧要。”他向跟在后面两位伙计说:“除非有人在水底下搞鬼,不然……”
  晒衣物的地方,出现黑天鹰和黑煞女魅,两人并肩携手而立,状极悠闲。但黑天鹰戴了鹰头罩的形众,可就够令人吃惊了。
  青蛟大吃一惊,只感到脊梁发冷。
  “你……你们……”青蛟抓住了分水刀的刀靶,却没有勇气拔出,骇然的一步步的向后退。
  “我给你们片刻工夫。”黑天鹰一面举步一面逼进一面说:“决定你们的生死去留。”
  已经无路可退,再退只有下河。
  六个船伙计以青蛟为中心,取出了刀剑,在船边列阵戒备,胆气渐壮,但外表并不真的坚强勇敢,惊惧的眼神和失措的举动,都表示出心中的恐惧正与时俱增。
  “你的意……意思……”青蛟硬着头皮问:“生死,去留,怎……怎么决……决定?”
  “生与去,死与留,简单明瞭。”
  “这……”
  “生,你们拾起刀斧工具,尽快拆毁这艘船,然后带了自己的行囊,从岸上走或泅水走悉从尊便,走得远远地,去了就不要回来。死,那就挺刀剑和我拼命,把命留下。你们的尸体一定会留下来的,我跟你们包打保票。”
  “黑天鹰的保票,比南京四大钱庄的庄票更保险。”黑煞女魅在一旁助声威:“十足兑现,不抽厘金;凭票即付,七省通行。”
  “你们只是三山别庄的小人物,在下不愿迁怒你们,因此放你们一条生路,留一分日后好相见的情义。”黑天鹰语气转厉:“但你们如果认为值得为三山别庄拼死顾全道义,在下只好成全你们了。人想活相当艰难,想死却容易得很。说吧!在下等你们选。”
  “你……你是不是张……张允中?”青蛟总算仍然沉得住气。
  “不错,我,张允中,黑天鹰张允中,天下第八支鹰。”
  “罢了!你……你有充分的理由,向三山别庄的人采取报复的行动。”
  “所以我和黑煞女魅追踪前来,与公孙英澈底了断。你们如果与公孙英有过命的交情,那就留在此地好了。”
  黑天鹰的手,按上了刀靶。
  “去他娘的过命交情。”一名船伙大声说:“咱们只是投奔三山别庄的道上朋友,去留有权自主。虽说道义上这样走不够光彩,但咱们并没有必须为三山别庄付出性命的义务。好,我走。”
  船伙在船右舷用斧头砍了两斧,砍断了一段舷板,空着双手,沿河湾向古渎集大踏步走了。
  青蛟一咬牙,也用分水刀砍毁了后舱。片刻间,船成了破船。
  天下每一处村镇,每一座城市,都有好人,坏人,与时好时坏的人。
  要想每一个人都成为好人,也许需要十万年,或者一百万年,甚至更久些。
  而这些好人与坏人之间,通常会产生几个代表性的权威领袖人物,或者自以为是领袖人物的人。
  淮安府,黄河南岸的关键性城市(那时的黄河从淮安府入海),毫不例外地也有这些可敬的人物。
  城内旧州桥西面的镇淮楼,是府城最老、最大、最有名气的酒楼。
  这座大酒楼后来改朝换代之后,被官府没收充公,作为满人军政府的官营酒楼。
  镇淮楼的大掌柜闹海金鳌杨波,就是可敬的领袖人物之一。
  至于他为人是好是坏,就得看阁下从那一方角度去看。
  好坏有时候不是绝对性的,这是从利害关系下结论,所以世间永远有纷争。
  张允中和黑煞女魅到了淮安府,但他俩不进府城投宿,在城南里余的南镇关福祥老店落脚。
  这里地属山阳县管辖,位于城外,活动要自由得多。
  南镇关虽名之为关,但淮安卫并不派官兵驻守,也没有驻守的必要。
  镇淮楼照例申牌以前,不招待食客,因此闹海金鳌申牌以前经常到各地和友好们连络感情,处理一些私务。
  府城的人,不称他大掌柜,称为杨大爷。
  要是有一个冒失鬼猪头三,胆敢当他的面呼名道姓,保证会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严重些可能从此失踪。
  已牌初正之间,福祥老店来了一大批粗胳臂大拳头,佩刀带剑的人。
  福祥老店的伙计们,像是知道大祸临头,一个个躲得远远地。
  邻居们心中明白,有人要遭殃了,大概是那一位仁兄活腻了,所以不长眼招惹了府城一霸杨大爷。
  这些人,就是杨大爷的兄弟、朋友、亲戚、狐群狗党。
  一切停当,已可保证全店不会发生意外,门外才施施然来了七个人。
  六位高高矮矮保镖型的人物,拥簇着闹海金鳌杨大爷,前呼后拥进了福祥老店的店门,店东与伙计少不了在店堂列队恭迎。
  张允中和黑煞女魅,住在东跨院第二进的相邻两间上房,隔邻有一座让旅客活动与接待朋友的小客厅。
  这时,他俩正在客厅中品茗,亲昵地低声交谈。
  当然,他俩早就嗅出了危机,看到了凶兆。
  但艺高人胆大,江湖闯道者如果事事害怕,还有什么好闯的?他俩沉着观变,心理上早有准备,外表镇静从容。
  厅门口,突然出现四个凶神恶煞似的大汉,两个把守门外两侧,两个入厅两面一分,双手叉腰站在门内左右,狼似的凶狠目光,却死盯着倚桌倾谈的一双黑衣男女,像是盯上了迷途的羔羊。
  不久,脚步声渐来渐近。
  张允中懒得理会四个把门的人,替黑煞女魅斟茶。
  “能猜出来历吗?”他向黑煞女魅低声问。
  “还用得着猜?”黑煞女魅笑笑:“淮安论人物,有如此气势的人只有一个。”
  “谁?”
  “闹海金鳌杨波,淮安第一霸。在江湖道上,他的名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像接引人魔这些魔头,在声威声望上虽略高一筹;但论实力,闹海金鳌却雄厚得多。从这些爪牙的气势与排场看来,委实令人羡慕。”
  “唔!是很神气。”
  “要不了多少时日,你一定可以拥有这些。”。
  “哦!我不想拥有这些,那太苦。”
  “太苦?”
  “是呀,统率一百个人,你必须照料这一百个人,每一个人都必有所求,真不好受。”
  “原来如此,这不是问题。”
  七个人神气地人厅,气氛一紧。
  张允中两人连头都不抬,不加理睬。
  摆足威风的人,对这种受人冷落的情景最感愤恨,不但脸上无光,而且极为难堪。
  身材高大,满腮黄须的闹海金鳌,登时脸色一变,难看已极。六位从人更是怒容满脸,即将发作。
  闹海金鳌强忍怒火,用眼色阻止随从发作,整了整衣袖,轻咳了一声。
  张允中不是一个真正傲慢的人,只好闻声抬头,虎目炯炯,注视着脸色不豫的来客。
  “在下淮安杨波。”闹海金鳌居然忍下一口恶气,主动打招呼:“老弟可是张允中?”
  “不错,在下张允中,江湖匪号叫黑天鹰。诸位请坐,但不知有何指教?”
  闹海金鳌在对面落坐,六位随从在后面雁翅排开,抱肘而立,怒目而视。
  “老弟与黑煞姑娘途经敝地,杨某未能亲迎,十分抱歉。”
  “好说好说。在下出道甚晚,对各地同道前辈均感陌生,不敢冒昧投帖拜会,杨爷恕罪。”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老弟这么说,岂不见外?俗语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老弟在江湖闯道,结交一些朋友是十分重要的事。”
  “在下在这么做。”
  “杨某在淮安,颇有一些局面。老弟与黑煞姑娘,可肯交杨某这位朋友?”
  “这是在下与黑煞姑娘的荣幸。”
  “杨某开设了一家酒楼,称镇淮楼。老弟与黑煞姑娘既然认为杨某是朋友,请让杨某作东,在镇淮楼为两位设宴洗尘,尚请赏光。”
  “杨爷,真抱歉。”张允中委婉地拒绝:“在下与黑煞姑娘,正准备雇船过大河北上,行期紧迫,错过旅程,要追寻的人可能溜之大吉,所以不敢稽延。杨爷的盛情,在下与黑煞姑娘心领了,日后再经贵地,一定具帖前往拜安。”
  “哦!老弟要追寻的人是……”
  “江南黑道第一霸,天下三庄之一,三山别庄的大少庄主公孙英。”
  “唔!原来是公孙大少庄主公孙英贤侄。”
  “原来杨爷与公孙家有交情。”
  “呵呵!同道嘛!年前,杨某也曾仗一把盘龙护手钩,在江湖闯出一番事业,与狂彪公孙龙老哥颇有交情。住处相距非遥,迄今不时仍有音书往返问候。”
  “呵呵……”张允中也笑:“那么三山别庄的事故,杨爷必定已经知道详情了。”
  “这个……”
  “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公孙英一群英雄好汉,必定在尊府,或者在镇淮楼作客了。”
  “是的,他们昨晚光临寒舍。”
  “那么,在下相信公孙英的说词,必定与在下的话不尽相同。”
  “老弟又是那一种说法?”
  “在下所要说的是事实。”张允中郑重地说:“事实是在下出道没几天功夫,对江湖人可说陌生得很。既不认识可敬的前辈名宿,也不知道谁是武林风云榜上的英雄是谁。与三山别庄公孙家的人,更是无仇无怨。可是,公孙英兄弟无缘无故,用消元散暗算在下,掳入三山别庄打入地牢,酷刑迫供要在下招出艺业师承。并且他三番五次用各种阴谋诡计要我的命,最后在下跌落八公巖褚家的佛堂陷阱,这狗东西不惜杀尽好友褚家满门,火焚褚家烧毁陷阱想要将我化成飞灰。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在下与他公孙家誓不两立,不死不休。杨爷,当然,朋友的交情不能与陌生人比,该怎么办,你瞧着办好了。”
  “老弟,你这是一面之词……”
  “全镇江的人都知道这些事,是否一面之词杨爷你心中有数。”
  “三山别庄被你纠合桃花坞所毁,没错吧?”
  “公孙庄主从桃花坞女匪手中,谋夺了她们花了无穷心血夺获的广东皇贡,她们有权讨回公道,这与在下的仇恨风牛马不相及,岂能怪罪在我头上?哼!岂有此理。”
  “老弟,俗语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是吗?”
  “话是不错,杨爷是有意替双方和解?”
  “杨某不才,自信还有几分担当。”
  “好,冲杨爷的金面,在下答应和解。”
  “杨某深感荣幸,老弟的条件是……”
  “在下的条件很简单,可说是最低的条件。公孙英必须同在下返回镇江,由他父子在三山别庄废墟,当天下英雄之面,向在下公开道歉披红挂彩,要求不苛吧?”
  “这……”
  “易地而处,杨爷肯这样宽宏大量吗?”
  条件真是太宽大了,闹海金鳌按理绝对没有反对的理由。但依情势论,公孙英根本就无法办到,怎能接受?
  公孙英怎能劝使他老爹公开向仇家道歉?
  即使三流人物,也不肯做这种声威扫地的事。
  “老弟未免强人所难。”闹海金鳌不悦地说。
  “依杨爷之见,又待如何?”
  “由杨某治酒,替你双方和解,由公孙贤侄即席向老弟道歉,如何?”
  “就这样简单?”
  “就这样简单,大家都有面子。”
  “办不到。”张允中说得斩钉截铁。
  “这么说,老弟是不给杨某面子了。”闹海金鳌语气一冷。
  “这是杨爷处事不公,错不在我黑天鹰。”张允中的态度也变得强硬了。
  “什么?你……”闹海金鳌变色拂袖而起。
  “你给我听清楚了。”张允中也倏然而起:“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根本就不配做调解人。你的声望地位,也不够充调人的份量,不要在我黑天鹰面前大呼小叫。告诉你,我不吃你那一套。”
  “你……你你……”闹海金鳌快要气疯了。
  “这小子不识抬举,我来教训他。”一名大汉怪叫,绕出,冲上,二龙争珠出手疾探张允中的双目。
  毁双目,怎能说是教训?
  张允中冷笑一声,食中两指一拂,快如电光一闪,将对方行将及眼的食中两指齐根拂断,下面一脚挑出。
  “哎……唷……”大汉狂叫,俯屈着身体暴退,左手食中两指折断处鲜血直流。
  “不知自爱的人,不妨一拥而上。”张允中离开桌旁,等候其他五个怒叫着要扑上的人出手:“不是猛龙不过江;黑天鹰如果没有几分能耐,岂敢在天底下猎食?闹海金鳌,你最好阻止你这些打手送死。”
  “不要紧,这些人都不是怕死的胆小鬼。”黑煞女魅在一旁娇叫:“他们一定自以为比公孙英高明,人数也并不少,所以敢张牙舞爪,快上呀!”
  一句话惊醒了这些自以为了不起的莽夫,他们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公孙英高明。
  已经近身正想出手的一名大汉,闻声悚然收势后退,眼中有恐惧的神情。
  “你鬼叫什么?”另一名大汉扑向黑煞女魅怒叱,一掌劈向她的左颈根,掌风居然浑雄无比,速度也颇为惊人,武功的根基不弱。
  黑煞女魅自从与张允中结伴同行,经张允中以言行感化和纾解心中的偏激,心情日渐开朗。
  无形中得失之念减弱了许多,也就参悟了心意神通相感应的境界,身手之灵活无形中进步了许多。
  出手间舒放自如,已非吴下阿蒙,她自己也感觉出这微妙的变化。
  黑影疾闪,魅影功更上一层楼。
  “劈啪啪!”一连三记正反阴阳耳光,把挟怒出手的大汉打得晕头转向,几乎仰面摔倒,满嘴流血,大牙松动,连退四五步方被同伴扶住了。
  “本姑娘第一次手下留情,心中没有起杀机。”黑煞女魅微笑着说:“便宜了你。如果你们认为我黑煞女魅的绰号名不符实,不久你们就会发现自己的错误了。”
  男女各出一击,大获全胜。
  盛气而来的人,立即气沮傲消。
  闹海金鳌脸上无光,下不了台,钢牙一锉,手搭上了盘龙护手钩的钩柄。
  张允中冷哼一声,手徐徐握住了刀靶。
  气氛一紧,将接近爆炸的临界点。
  “刀光剑影,杀气冲霄,你们干什么?”青袍人冷冷地说:“山阳捕房的周捕头,最讨厌有人在他的管区,公然动刀子,打打杀杀砸他的饭碗。为了怕县太爷拿他的屁股蛋出气,他会反脸不认人的。快了,他快要来了。”
  不怕官,只怕管;闹海金鳌虽是淮安一霸,到底不敢公然与公门人作对。
  “小辈,你听清了。”闹海金鳌乘机下台:“日落之前,你们两人必须离境。不然,一切后果自行负责。”
  “在下听清了。”张允中冷笑。
  “杨某说话算数。”
  “你也给我听清了。”张允中声色俱厉:“黑天鹰也说话算数。张某闯荡江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任何地方,我爱来就来,受去就去,没有人能在我面前充大爷,没有人能威胁我该怎么做。从现在开始,假使有人向在下和黑煞姑娘偷袭暗算,而又让在下查出走出于你的指使,或者是你的爪牙自作聪明妄为,在下唯你是问,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哼!你……”
  “你不要哼,在下说得够清楚明白吗?”
  “杨某……”
  “你怎么样?你此三山别庄三四百个高手名宿强多少?你阁下的武功,比生死二门高明多少?”
  “你……”
  “三山别庄号称天下三庄之一,高手如云,固若金城汤池,三十年来从没有人能越雷池一步。我黑天鹰两度进出,杀得进去杀得出来,刀到人死,血流成河。你,什么东西?我警告你,惹火了我黑天鹰,我不把你姓杨的基业连根剷除,就不配在江湖称雄道霸。”
  所有的人,包括门外的青袍人在内,全都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脸色大变。
  声势汹汹,杀气腾腾;别看他平时一团和气,发起威来还真有气吞河岳的霸王威风。
  闹海金鳌生得贱,欺善怕恶标准的土霸面目,被张允中咄咄逼人、充满凶兆血腥的话,惊得心中发冷,打一冷战傲气全消。
  “阁下未免太霸道。”闹海金鳌色厉内荏:“谁知道你结了多少仇家?谁知道你的仇家何时向你动手报复?出了事怎能怪我,唯我是问?你……”
  “淮安是你的地盘码头,出了事不找你找谁……嗯?”
  张允中得理不让人。
  青袍人背着手,举步入室。
  “老弟,这样好不好?”青袍人向张允中笑笑说:“淮安地方的庙小,一天之内来了一群大菩萨,难免会有无法容纳的大麻烦。釜底抽薪两全其美的办法,是请大菩萨们离开,另找大庙安顿,老弟意下如何?”
  “还是要赶在下和黑煞姑娘走路?”
  “岂敢岂敢?在下的意思,是请三山别庄的人一起离开。杨兄在此情形下,放弃左右袒的举动,干脆两面不管置身事外,免得两头遭怨。杨兄,意下如何?”
  “兄弟已经答应公孙少庄主……”闹海金鳌讪讪地说,让步的态度极为明显。
  “杨兄,不是我说你。”青袍人说:“在江湖闯荡半生,应该看出时势兴衰,知道量力而为,对是非也有些分寸,是不是?公孙英迫害张老弟在先,杨兄早就该将他们请走的,因为你无法过问他们的恩怨是非。你这一来,反而中了公孙英拖朋友下水,要朋友档灾的诡计,何苦来哉?我敢保证,公孙英那群人早已知道你挡不住,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一定跑得比任何人都快,丢下你独自承受大灾难。”
  “好,兄弟只好不管了。”闹海金鳌沮丧地说。
  “这才是俊杰,杨兄。”
  “只是,兄弟忍不下这口气。”
  “杨兄打算……”
  “兄弟要见识见识张老弟的所学。”
  青袍人的目光,转向张允中。
  张允中心中雪亮,这位青袍人明里打圆场,暗中打坏主意,要用和平的糖衣,探索他的武学根底。
  他胜了,对方同样的可以光荣的退却;败了,对方就可以毫无忌惮地摆平他啦!
  艺高人胆大,明知上当,但他不能退缩。
  “客随主便。”他淡淡一笑:“杨爷划出道来好了,在下不亮一手,大概离不开淮安。”
  “咱们院子里见。”闹海金鳌愤然往外走。院子不小,足以施展。店中的旅客都走光了,店伙们也避得远远地,旁观的只有闹海金鳌带来的几个人。
  “杨某钩上的造诣有限,见笑方家。”闹海金鳌拔钩在手:“但只学了这一门武技,不得不用来献丑。张老弟,请指教。”
  黑煞女魅对张允中有强烈的信心,她在一旁泰然的观战。
  青袍人站在她右侧,神色平静脸有笑容,背手而立,神态悠闲颇有风度。
  “杨爷客气。”张允中缓缓拔刀:“在下练了几年刀,如果火候不够,请不要见笑。杨爷请。”张允中持刀行礼,退步立下门户,刀一亮,神色便完全松弛下来了。
  相反地,闹海金鳌却盛气凌人,盘龙护手钩颇为沉重,是以力胜的兵刃,如非力大气盛的人,不宜使用这种兵器。
  所以,摆出的架势,就是有我无敌的强猛气势。
  “得罪了。”闹海金鳌不再客气,开始走位、逼进。
  张允中屹立如岳峙渊渟,双目平和地注视着举在眼前的刀锷。
  他的举刀式和传统的刀势有异,手臂贴胸刀尖朝天,整个人显得松散,神定气闲。
  不管闹海金鳌动到何处,从何处接近,他都屹立在原处,双脚像是钉牢在地面,似乎已变成石人。
  闹海金鳌连换五次方位,最后一次已接近他的左后方不足八尺,伸手可及。
  闹海金鳌竟然不出手攻击,张允中也丝纹不动,似乎身后侧的强敌并不存在。
  旁观的人深感惊讶,弄不清这两个人在搞什么鬼?该攻不攻,该防不防,透着邪门。
  青袍人眼神一动,悚然而惊。
  “黑煞姑娘。”青袍人侧头向黑煞女魅问:“闹海金鳌为何不出手攻击?”
  “我怎么知道?该问闹海金鳌呀!”黑煞女魅其实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贵友与人交手,都是这种功架?”
  “我也不太清楚。”
  “姑娘怕泄漏张老弟的所学?”
  “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我那配泄漏他的所学?”
  闹海金鳌不是白白错过出手的机会,而是心里所受的压力太大。
  张允中的举刀式本来就令人莫测高深,刀身直置刃锋向左,从刀身的反映中,可以看到身后的动静。
  在这位老江湖的鹰目中,清晰地看到刀身上出现一支张允中的眼睛,明白地显示出,张允中可以从刀身上看到身后的动静,反应在刀身上的眼睛似乎具有震慑人心的魔力,扑上去的勇气因此消失了一半。
  绕到张允中的左侧,看不见刀身上的眼睛了。
  一声沉喝,紧张的气氛冲破了临界点猛然爆炸。
  钩似雷霆,斜向劈落,风雷骤发,凶猛接触。
  张允中的身形向左前方闪出、扭旋、刀光电闪,刀气似殷雷。
  快!快得令人目眩,各出一招,胜负立判。
  闹海金鳌一钩走空,本来想收招变招,岂知身形一动,突觉真气浮动,力泄的感觉突然光临,左肋轻微一震,接着疼痛感袭到。
  “咦!”有人惊叫。
  这瞬间,青袍人欺近了黑煞女魅,出其不意近身,左手五指如钩,伸出了。
  同一瞬间,张允中发出一声咒骂,人如怒鹰飞到,刀光似电光一闪。
  同一瞬间,闹海金鳌收不住势,踉跄前冲,突然以钩支地稳住身形,左手掩住了左肘,脚缝中有鲜血沁出,身躯一晃,摇摇欲倒。一声吼叫,青袍人如飞而遁,发狂般奔向院门,一闪不见。
  地下掉落一条手臂,是青袍人遗落下来的,被张允中齐肘砍下了。
  “这狗东西可恶……”黑煞女魅骇然叫。
  她的右肩衣破了,被抓掉一块布帛。
  假使张允中这一刀来晚一刹那,她便会落入青袍人的爪下了。
  两名大汉抢出,扶住了闹海金鳌。
  “大爷,你……”一名大汉骇然问,还不知道闹海金鳌挨了一刀。
  “咱们……走……扶……扶我走……”闹海金鳌的声调全变了。
  张允中哼了一声,刀向对方一指。
  “你敢走?”他沉声说。
  “你……”闹海金鳌语不成声。
  “刚才那家伙是你的人?”
  “不……不是……”
  “他是何来路?”
  “鬼手高。”
  “他是老几?”
  “柳……柳淮关的……的高六爷高淮,城……城东郊的地盘是……是他的。”
  “你串通了他?”
  “他是我杨波最……最强劲的对……对手,他……他才是公孙龙的好……好朋友。他死掉,我……我一定开……开筵一百桌来……来大事庆祝。”
  “好,你可以走了,你可以开五十桌盛筵来庆祝了,因为他虽然没死掉,但断了一支手,他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你的强劲对手了。”
  “这……”
  “你还不走?”
  “好,我走。”闹海金鳌崩溃了。
  “日落之前,你如果不将公孙英那群狗东西赶离府城,我会去找你,我会宰掉你。”
  闹海金鳌一言不发,在两名大汉的扶持下,可可怜怜狼狈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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