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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山县城并不小,算是山产输出的大埠,城有五座城门,两座水门,有数千户人丁,混世的龙蛇并不少,打听消息并不难。果然不铬,伏魔剑客四男一女,确是向棋盘岭走的,那是穿越山区至英山县的要道。那时英山县属庐州府六安州,不属于湖广,是南京最偏远的一座小山城,户不满千。姑娘已经恢复元气,不再需要他背着走,两人立即裹粮入山,奋勇趱赶,急如星火。 丛山峻岭中林深草茂,古道沿化龙河河谷蜿蜒而上,眼看将夕阳西下,道上已罕见有人行走。潜山山区迂回千里,地跨三省,名之为潜,可知山势极为荫蔽。平时走这条路的旅客就不多,不但有虎豹出没,而且有小毛贼生息其间,因此旅客需成群结队而行,按站赶宿头不敢大意。申牌左右,道上便旅客绝迹,往来的都是附近山村的乡民。黄昏前后,连乡民也不再往来走动了。他俩是申牌动身就道的,不理会山区赶路的禁忌,埋头急赶,急如星火。 双方相距仅半个时辰,必须在天黑之前赶上伏魔剑客那些人。路径仅有一条,沿途也找不到村落打听那些人的消息。人生地不熟,唯一可做的事是尽快赶上去,反正天一黑,对方必定找地方投宿,只要沿途留心可以往宿的地方,必定可以找到对方的落脚处。除非对方知道有人追赶,不会另找小径回避。 伏魔剑客怎料到有人追来?但脚程仍然加快,希望赶快返回江天庄,以便有充裕的时间应变。想像中,铁笔神判既允相助,出动大批人手阻挡追兵,实力非常雄厚,绝对可以把追赶的人缠住,甚至可以把追的人除掉。在淮南别庄,他花重金收买强盗阻止追兵。 在九州天魔的酆都会山门,重施故技,唆使九州天魔向杨姑娘行凶。结果,全部失败了。 他与铁笔神判的关系不同,没用利诱而用道义激铁笔神判出面,不是利害的结合,应该不会失败。那位神判名义上是侠义道前辈名宿,骨子里却是武断是非的豪霸型人物,一旦认为伸手管定了某件事,就会全力以赴,不将对方整死是不会罢手的,认为自己是主宰是非的神。跟随在他身边的人,已损失了三分之二,必须利用一切外力,帮助他度过难关,强盗恶魔也可以利用,利用侠义道有交情的名宿理所当然。事实证明三种人皆发挥了作用,再三助他脱离凶险度过难关。 他总算摸清了天魁的底细,那是一个武功已臻不可测境界的可怕高手,难怪天魁在天网的地位极高,三年来出动从未失败过。以他的能耐,根本不配与天魁动手脚,唯一可做的事,是离开这个人远一点。 青龙庄七星殒灭,如果真的天魁参予了,结果将完全不同,也许真是天意所安排吧! 至英山将近三百里,这三百里的山径真可以称古道,有些地段砌有石级,有些地段鸟道羊肠。在山与水之间的山腰盘旋,林深草茂村落稀少,走上二三十里不见人烟平常得很。 五人中谁也不曾走过这条路,还真怕误入岔路迷失在山区里。 在药材的地位中,淮药仅比川药差一级,淮药大部份药材,产自潜山山区。可知道这一带山深林密,交通不便,农产有限,养活不了多少人。如想在这里生活过得愉快,决不可能倚靠附近的物产致富,必须另有生活的财源,养得起供应享受的人手。一个时辰走了将近四十里,速度已经非常可观了,比一般旅客快了一倍以上。 小径已经离开伏龙河河谷,绕人丛山穿林越岭,已难分辨走向,幸好沿途并没发现岔路。 眼看日影西沉,黄昏将临,仍然没发现村落。 满山蝉鸣,兽吼四起,倦鸟归林,必须找村落投宿歇息了,夜间赶路十分危险,迷路乃是危险因数之一。“谁知道前面何处有村落投宿?” 伏魔剑客是领队,心中难免有点焦急不安。 “少庄主,别说笑话了。”那位生了一双大牛眼的中年人说:“谁也没走过这条路,怎么可能知道有没有村落?咱们这些在江湖行道猎食的人,十之八九在大城大埠往来,哪有闲工夫在荒山僻野的城镇走动喝西北风?这种地方能行什么道猎什么食?”“天杀的狗王八天魁,把咱们逼上这条乌龟也不生蛋的绝路上逃命,想起来就窝囊透顶,霉运何时方尽。”中年女人也乘机大发牢骚:“但愿铁笔神判能把他毙了,被他追上来谁也休想安逸。看来,今晚得赶奔夜路了,在山林里露宿,实在不是惬意的事,奔逃了一天浑身臭,肚子饿得快受不了啦!谁带有糕饼?”走得匆忙,并没经过县城,也没有人想到买些糕饼,在路上果腹,她白问了。 想像中,沿途应该有村落,他们都是携刀带剑的强者,还怕缺少食物? “注意右面,前面那丛大树。”走在前面的人,突然用手向前一指,语气兴奋:“我看到有人走动,没错,是人,向右面走了。”天快黑了,前不沾村后不见店,古道夜间不可能有人行走,决不可能是赶不上宿头的旅客。发现有人,而且人是向右走而不走古径,表示是山居的居民,也表示右面林木深处有人家。右面有一条小溪向左流,那是两山夹峙的一座山谷,很可能有人在谷内居住,谷内小溪一带必定有可耕的田地,所以有人居住。众人脚下一紧,到了树丛下,果然看到一条小径,沿溪岸向谷内伸展。 “有歇宿的地方了。”有人欢呼。 伏魔剑客也累得精力不堪,亟需好好休息。 这段期间拼命逃,实在令人受不了,再不找地方好好歇息以恢复精力,以后就无法应付意外了,不等同伴是否愿意,领先进入小径急奔。树林下野草丛生,视野有限,急追百十步,果然看到一个高身材的村夫背影,正点着手杖向里走。“喂!请等一等,老乡。”他兴奋地大叫。 村夫闻声转身,盯着急步而来的五个人,眼中有疑云,但却没有惊讶的神色。 “哦!你们是旅客。” 中年村夫生了一双鹰目,有不是一般村夫所能具备凌厉目光,行家一眼便可感觉出,这不是普通的村夫。“我们赶路错过了宿头,第一次走这条路出了差错。”他感觉出村夫的不凡气势,有点不安:“大叔可否方便一二,留我们借宿一宵?”“山居房舍简陋,没有侍客的处所,也从未没招待过客人,十分抱歉。”村夫一口拒绝。 “我们睡柴房,可以吧?” “柴房满积柴草……” “到了你家再说好不好?”伏魔剑客大感不悦:“你不断拒绝的态度很不好,不是做主人的态度。在外行走的人,谁也不会把家背着走,得需你们有家的人方便一二,不要推三阻四好不好?”太过疲惫,心情难免焦躁,心中不悦,便把村夫不凡的气势置于脑后。 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本身就是强者,不在乎对方气势不凡,要求受到拒绝,心中不快,强者的面孔便暴露无遗。“我不能领你们前往,家主人会怪罪我的。” 村夫仍然拒绝,面对五个佩刀带剑态度不佳的恶客,似乎并不介意,没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哦!另有主人?” “是的,我只是仆从中的一个。” “等你的主人下决定好不好?” “不好,我不想受到责罚。” “带路。”他火爆地沉叱:“见了你的主人再说,不然我要你爬着走。” “你们……” “你再敢说一个不字,我要你永远后悔。” 村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扫过其他脸有怒容的三男一女。 “我领路。”村夫缓缓转身举步:“人想活得幸福快乐并不容易,因此一辈子都在后悔,甚至后悔生到世间来,我后悔并不是第一遭。”“快走快走,谁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跟在后面催促,确也没听清村夫这几句含有玄理的话,只希望早些获得歇息。 走了三五十步,便看到朦胧的屋影,甚至可看到灯光,居然像是门灯。 黄昏将逝,夜幕低垂,山居而不在路旁的房舍,悬门灯十分罕见。 九州天魔的酆都会山门,夜间就悬灯作信号用。 小径衔接古道,相距仅一里左右。 所以走在古道上,偶或可从枝叶的缝隙中,看到明灭不定的灯光,如不留意当然难以发现。这是一座三合院式的高大房舍,在山区中可说极为罕见的建筑,前面是整齐的院墙,一进院门便是中院,与四合院的格局不同。广阔的中院铺设了花砖,不种花木,显得宽广而毫无用处,几乎可以称之为广场而非院子,可知另有用途,倒有点像操兵的演武场。院门是虚掩的,两侧没有门房,推开门便是广场,没有人把门。 两个朦胧的人影,站在远处大厅的门廊外石阶下,背手而立目迎进入的人。 相距远在百步左右,可知广场之大。 两侧的房舍门窗紧闭,有灯光透窗而出。 但不鬼有人,真不知道偌大的三合院,住的到底是些什么人,连小孩也不见在外面活动。 伏魔剑客五个人疑云大起,脚下有点迟疑。 “喂!”他拉住中年人的右手肘:“你说山居房舍简陋,没有侍客的处所,你这座巨宅算简陋吗?”“是否简陋,各人的看法不同。”中年村失冷冷地说:“在家主人眼中,这座宅院确是简陋,你的看法,我就无法知道了。你强迫我带你们来,我不得不屈从,你们的刀剑,我是有点害怕。你们可以上前求见家主人,没有我的事了。”“屋前那两个,是你的主人?” “他们是家主人的仆从。左面那位姓周,右面那人姓吴,是本宅的管事,一管内一管外。 “哦!房舍太大,田地大概也不少,有管事理所当然,我猜,这座小山谷全是贵主人的。”谈说间,已接近宅前。 两位管事一直不曾移动,举动可说极为反常,既无意迎客,也无意移动。 “不错,叫伏龙谷。”中年村夫突然提高嗓音:“山神山灵,该你们管事了。” 伏魔剑客心中一震,山神山灵是何用意? 手上一震,扣在中年村夫手肘的手五指反弹发麻,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中年村夫已经远出两丈外脱出控制,发出刺耳的阴笑。“我才是管事。”中年村夫笑完说:“鼠辈斗胆,活得不耐烦了,居然到伏龙谷上门欺人。快拔刀剑,看你们能不能保住性命?”山神山灵两个人动了,背着的手移到身前。 一个手上有一根霸王鞭,一个手上有一根华佗降魔杵,全是八九斤重的重家伙,需双手挥舞的重兵刃。“我,山神周。”斜伸出霸王鞭的人声如洪钟,似乎伸出的鞭毫无重量:“很久很久没有打上门的人了,正好活动筋骨,你们谁先上?”“我山灵吴好久没舞弄降魔杵了,哪一位来陪我玩玩?”降魔杵一抡,发出虎虎啸风声。 “且慢!”伏魔剑客总算想起心中一震的原因了,山神山灵是两个威震江湖二十载的名人:“咱们是错过宿头,冒昧前来投宿的。”“你们胁迫关管事,不会是假的吧?”山神周喝问:“不要说些无聊的藉口预留退步,你就开章明义把前来寻仇的目的说出来,在下好光明正大打发你们去见阎王,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你们关中三豪是白道风云人物,我伏魔剑客也是侠义道英雄,怎么可能向你们寻仇?算起来该是同道。而且,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你们远从关中迁来此地生根落脚?的确是错过宿头,误打误撞惊扰尊府,情有可原。”伏魔剑客表现得颇具豪气,转首注视着那位中年村夫,抱拳施礼:“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前辈定然是山君关,得罪得罪,前辈海涵。”关中三豪只能聊算白道人士,声誉并不佳,专门替一些大豪大霸保镖与寻仇报复,办事的价码相当高,唯利是图近乎勒索。成名二十余年来,始终无法成为风云人物,因为他们心狠手辣,而且与人相搏通常三人联手攻击。在江湖朋友心目中,他们缺乏个人英雄形象。 一些高手名宿,还真怕受到他们的三才阵攻击。提起山君山神山灵的名号,江湖人士认为不敢领教,口碑相当差。大厅出来了五个骠悍大汉,有人越前奉上山君的兵刃虎头双钩,也是重家伙,可知三人皆以神力称雄。那些自以为不了起的高手名宿,真禁不起三种兵刃围攻。 “哦!你就是颇有名气的伏魔剑客?”山君关颇感意外,敌意消失了:“咱们一南一北不会碰头,今晚居然碰上了,应该不是前来向老夫寻仇的人。”“在下被仇家赶得披星戴月奔逃,自顾不暇,哪敢奢谈向人寻仇?” “咱们关中三豪三年前买了这座伏龙谷,打算在此地落叶生根,难免顾虑往昔的仇家前来寻仇报复,所以对你们的来意存疑。屋里坐,请。”山君向两位同伴打手式,领先登阶往大厅走。 “谢谢前辈谅解,打扰了。” 伏魔剑客大喜过望,至少今晚住宿有着落了。 宅中其实住有不少人,只是除了供役的人之外,极少露面走动,显得相当神秘莫测。 在厅堂附近伺候的史有六个像仆从的人,有两个人准备茶水待客。 大厅真大,灯火并不明亮,几个人在堂上款谈,显得阴森空旷。住在这种地方如果人气不旺,真有住在鬼屋的感觉。“说说你们被仇家追杀的经过好不好。”主人无意要他们安顿,似乎也没有备酒食款待的意思:“仇家会不会追踪而来?”显然主人并不全然相信伏魔剑客的话,仍对错过宿头的说法存疑,急于知道仇家追踪的内情,以便了解他们真正的来意。“咱们从寿州来,与几个小辈结了怨,是否在后面紧蹑追踪,咱们无法知道后面的情势。”伏魔剑客当然不便把内情说出,含糊其辞:“那些人都不是成名人物,武功却非常高强。如果真的追蹑不舍,大概不会找到此地来,前辈的住处不在路旁,他们怎料到咱们半途歇息?所以应该不会累及宝宅,前辈大可放心。”“呵呵!老夫不是怕事的人。”山君关傲然一笑:“冤有头债有主,真要找来了,你们双方可以公平合理解决,除非影响到老夫的权益,老夫是不会插手干预的,你明白老夫的意思吗?”“在下明白。”伏魔剑客在称呼上,并无以晚辈自居的表示:“如果在下冒昧要求前辈干预,而条件相当优厚,前辈可否考虑接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种老办法老手段虽然老,但永远有良好的效果,关中三豪唯利是图,心狠手辣,许以重利,应该有效。“呵呵!你在和老夫谈条件?” 山君关居然不生气。 “正是此意。” 关中三豪替大豪大霸做保镖,也可以说充任打手,以重利相诱,岂不正中下怀? 他将包裹提上桌,取出一只布包,在桌上打开,灯光下幻现珠光宝气,足有两百件以上珍饰,全是精制的首饰和名匠的珍品,而非可当作通货使用的普通金银饰物,价值真有数千金。“咦!”山君关脸色一变:“你一个侠义英雄,身上竟携有这些珍饰……” “前辈可知道寿州的五爪蛟桑大爷?”他抢着问。 “淮河好汉的司令人。” “前辈也该所说过幽冥教。” “略有所知。该教人数有限,不成气候。” “五爪蛟是幽冥教的重要执事人物。” “那不关我的事。” “这些珍饰,是从幽冥教的山门抄获的。” “这也不关我的事。” “这些珍饰,价值三千金以上。” “差不多。”山君关点头同意。 那时,银子已经半公开成为通货,抓住私用金银的不再杀头,通都大邑已有私铸的银锭使用。在此之前,民间普通打造的首饰,一方面当作积蓄或首饰,一方面可作买卖交易的通货。 比方说,一支普通金钗的价值,与一支名匠精制的凤钗是不同的。一个条状银钏与巧匠精镂的银钏价值也相差很远。在禁金银期间,以首饰银器付款不算犯法,有如以物易物。 因此,普通粗制的首饰是可以当作通货使用的,只不过金银的成色有争议论价认定不同,经常有纠纷而已,因为那种黑色的试金石,准确度并不真的可靠。所谓价值千金,只是形容词而已,并非指的“黄金”重量,而是价值的统称,一种比较抽象的认知而已,以往将铜作主使用的年代,已经逝去了一千年。在外行走带金饰作盘缠,比背一大袋沉重的制钱方便多了。 后来正式使用银锭,携带着首饰作通货仍然并行不悖。 所以伏魔剑客把珍饰带在身上,不足为奇,但数量太多,就不合情理了。 何况所有的珍饰,都不是可当作通货使用的普通饰物,价值高不易估价折算,一般中型商号也拒绝接受,光顾小商号更成了拒绝往来户,可能店面的货品总值,也抵不了一个二两重的精制金钏,这笔生意怎么做怎么算?价值三千金,可是一笔惊人的大财富。 在流通的观念中,“金”不再是以往“铜”的代表,转而当作“银”的重量单位价值,指的仍是银两而非黄金。一个侠义英雄,身上携有如许价值的重金在江湖行走。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笔财富绝对来路不明。在潜山山区携有这些财物行走,如果露了白,铁定会把这千里山区的强盗引来。在城市闹区丢下几件珍饰,足以引发一场暴动。“前辈如果肯担当,与咱们联手除去追赶的人,这笔金饰请收下,不论成功与否。”伏魔剑客大方地将一堆珍饰,往对方面前一推:“对方如果侦悉在下落脚在尊府,铁定会来生事讨野火的,前辈能不出面主持公道吗?出面便脱不了干连,颜面攸关,前辈能袖手不加干预吗?”牵涉到名利,还能摆脱“争”的欲望? “老夫先要知道对方的底细。” 山君关贪婪的嘴脸立即暴露暴遗。 “主要的对手,是与江湖荡女月华曹娇走在一起,二十余岁叫文斌的年轻人,以及一个叫杨琼瑶的小女人。这两个男女来历不明,是新出道的或还没出道,志比天高的江湖新秀,武功非常了得。女的不足虑,男的却可怕。”“你奈何不了两个江湖新秀?”山君关意似不信:“是不是他们有师门长辈出面撑腰?” “他们好像没有师门长辈出面。” “老夫在这里三年,忙于处埋家务,很少过问外事,没听说过这两个年轻男女高手。” “前辈如果铁肩担道义,就可以见到他们了。在下派人先走,向朋友传递讯息,带两个人留下与前辈联手对付他们,前辈意下如何?”“老夫答应你。”山君关拍胸膛保证。 “一言为定。”伏魔剑客大喜过望,有关中三豪联手,足以对付任何江湖超等的名宿:“在这里等他们三天,不管他们是否经过这里,这些珍饰都是前辈的了,尚请笑纳。”伏魔剑客实在被追得受不了,获得名震天下的高手支援,油然兴起奋力一击,以便永除后患的念头,还真不想被仇敌追至江天庄后患无穷。关中三豪的名头威望,比九州天魔有过之而无不及,武功的造诣也更高深些。三豪在江湖罕逢敌手。而且,三豪名列白道高手名宿,与九州天魔这种魔道人物,身分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三豪是可以公然站在阳光下,举臂高呼主持公道的人。利害攸关,一拍即合。 主人立即以客礼款待,在食厅置筵宴客。 眼看日落西山,古道中前后不见人踪,目力所及处,全是林荫蔽天的崇山峻岭,兽吼声四起,前不见村落不沾店,不能再走夜路了,勉强赶路,很可能迷失在深山里,浪费时间,再也无法紧迫追踪了。杨琼瑶已显得过度疲劳,精神不济脚下已不俐落,有点懒洋洋提不起劲,对追上伏魔剑客的希望存疑,天知道这些人躲到何处去了?而她,只能活三或四天,甚至更少些,过度疲劳可能促使毒性提前发作。 文斌不断鼓励她振作,要她不可放弃希望,心中的焦灼不言可喻,尽量挽住她助力拼命赶路。前面出现一座歇脚草亭,脚下的路径已不易分辨了,夜幕低垂,他俩似已处身在天地之外。“我们歇歇脚好不好?我好累。”姑娘似乎不再关心生死,说起话来无精打采:“深山野岭夜色茫茫,我们在盲目地追赶。”“好吧!歇息片刻。”文斌心中焦灼,但也不得不忍耐,扶着她进入草亭倚柱坐下,温柔地扶住她喝竹筒里的水:“先润润喉,稍后再进食。不要灰心,好吗?感觉中,我觉得和他们逐渐拉近,似乎可以触摸到他们了,今晚一定可以追上他们。”“但愿如此。” 她叹了一口气,偎入文斌怀中闭上星眸,一阵倦意袭来,什么都不想动了。 文斌伸手解开包裹,取出一件外衣盖住她的身躯。 山区气候与平地不同,盛暑期间,入夜之后热散得快,浑身汗水如不加衣保暖,会受到风寒侵袭。心潮起伏,突然想起了夺命怪医。 夺命怪医不用毒杀人,用毒来治病以毒攻毒,可恶的是用人来试药试毒,所以知道毒性,知道如何以毒攻毒。人体出现病痛,十之七八与毒有关。 人所吃的食物中,至少有一半以上,多少含有一些毒性。 问题是哪些毒会损害生理生机,份量多少。 某些毒可以中和另一种毒,吃多了同样会致命。 甘草是调味料中的上品,在药中号称药中之王,可调和各种药的毒性,但吃多了同样会死得很难看。如果有这老怪医在,该多好?一定可以把姑娘的命夺回,老怪医绰号称向阎王夺回人命的怪医。老怪医远在千里外,现在去也来不及了,而且……那天他激走姑娘,不希望姑娘卷入天网的家务事漩涡,曾经冒险返回夺命怪医的石屋,查那两个袭击者的底。结果,石屋中夺命怪医已经失踪,只留下两匹坐骑。 即使夺命怪医仍然健在,也帮不了他的忙了,姑娘只能活两三夭,他不可能以日行千里的脚程,在期限前赶到河南夺命怪医的石屋求助。轻抚着怀中心爱少女的肩背,无限歉疚涌上心头。 他曾经救过姑娘,姑娘也救过他,彼此两不亏欠。 但他弄巧成拙,有意激走姑娘脱身事外,姑娘反而陷入得更深,最后……他好后悔。 要爱一个人,怎么反而伤害得更深? 他用错了方法,他必须负责。 “今晚一定要追上他们。”他咬牙低叫。 必要时,他准备把姑娘背上赶路。 “哦!长虹……”姑娘被他的叫声惊醒。 “我背你走,一定要赶上他们。”他郑重地说:“决不能再拖延。琼瑶,我不能失去救你的机会。”“可是,急也没有用……” “必须分秒必争。我们进食,食毕我背你赶路。” “那是不行的。”姑娘坚决他说:“万一突然赶上了,你已经精疲力尽,不但一个救不了,而且要死一双。我宁可平静快乐地死在你的怀里,决不愿连累你一同死在别人的刀剑下……”“琼瑶……” “你听我说。”姑娘不许他打断要说的话,颤抖的小手,捧住他的双颊:“第一次见到你,我便觉得遇上一个我心仪的男子汉,可惜萍水相逢,扬鞭跃马各奔前程,谁也无法知道是否后会有期。可能是上苍的安排,你在急难中救了我,我觉得你是上苍特意赐给我的伴侣,你是我的倚靠,让我爱你一生一世……”文斌跳起来,粗鲁地把她背起,不由她挣扎抗议,快速地把她用腰带背得牢牢地,挂上包裹,一言不发拔腿飞奔。一阵好赶,姑娘不住在他背上吵着要自己赶路,他概不理会,健步如飞全神留意脚下。 古径起伏不定,上陡坡更是吃力,下坡则防备打滑失足,无暇理会姑娘的抗议,埋头疾走急如星火。不久,古径伸展在山梁顶脊,路平坦了些。 “在九州天魔的魔窟,你曾经听那混蛋向老魔提及,毒药定时丹是江湖客的,你认为有几分可信?”他终于打破缄默,脚下已不必多费心留意了。 “应该不可能。”姑娘语气肯定。 “为何?” “江湖客也不是省油灯,会把解药给他保存?那畜牲无意置我于死地,只想胁迫我帮助他为非作歹。定时丹如果是江湖客的,两人决不会分道扬镳各自逃命。任何一个使用毒物的人,皆不可能把解药支付他人保存,以免被行家验出毒性,声威大打折扣,是极为严重的事。”“唔!不无道理。”他的口气,其实并不肯定:“江湖客成名,比那混蛋早得多,声誉名头也高些,信任一个声誉名头低的人,并非不可能的事呀!把解毒药交付,也表示他们的交情深厚。”“侠义道人物使用毒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解药到了这畜牲手中,日后如果双方因利害冲突而反脸,江湖客有把柄在这畜牲手中,结果如何?以他们相处的情形看来,他们不像是能同生死共患难,有过命交情的朋友,相互之间恐怕谈不上信任的交情。”“追上这混蛋就知道结果了。”他咬牙说。 降下山梁,古道更平坦些,脚下逐渐加快。 “该放我下来了。”姑娘在他背上不安地拍他的肩膊:“我已恢复精力,而且肚子也饿了。”“赶一程再说,别吵别吵。”他一口拒绝:“登上前面的岭脚,再歇息进食…… 咦!” 他突然止步,然后急急后退,扭头向路右的草木阴森处,仔细地观察,不时前进后退。 “怎么啦?”姑娘讶然问。 “我好像看到里面有灯光。”他向右一指。 那是一处两山夹峙的山谷,所以他说“里面”。 “这里不可能有村落。”姑娘说:“附近没有田地可耕,没有建村落的条件。” “唔?也许我一时眼中恍惚,不是灯光。” 他继续赶路,确也没发现灯光。 “也许是萤火。” “高山上会有萤火?” “会有些腐枝残叶出现阴磷火。” “春夏两季可能有,秋冬两季不会有阴磷火出现……咦!” 他又站住了。 “小径,你看,伸向谷口。”他欣然说:“刚才我没眼花,看到的确是灯光。” “你是说……” “那些人如果不赶路,势将找地方投宿。进去看看,必要时可向村民买食物,现煮的比干粮可口,你需要一顿可口的大餐。”“放我下来,长虹哥。”姑娘兴奋地,忘形地亲吻他的颈背:“我敢打赌,他们一定在这里投宿。”“我早已感觉出,距离他们愈来愈近,很可能追上了。”他也感到兴奋,放下包裹着手将姑娘解下:“把包裹藏在这里,和他们彻底了断。”“那畜牲是我的,长虹哥,不要和我争。” 姑娘整理衣着,将剑系在背上。 “我不能答应你,一切得等我和他打过交道后再决定。得用智取,暂时不可用雷霆手段对付他。”“可是……” “不要可是,你得听我的,免得我担心,听话。越野而走潜入,跟我来。” 绕了三二十步,树隙中灯光不住闪烁明灭不定。 这是主人的专用膳堂,仅派有仆妇伺候,灯火明亮,主客神情愉快把酒言欢。 关中三豪是主人,五位贵宾恰好凑成一桌。 酒酣耳熟,三个文人谈书,三个屠夫谈猪;八个江湖之豪,三杯酒下肚就谈上了江湖事。 “追你们的人,到底为了何种解不开的仇怨?” 山君终于提出当前的重要问题。 了解情势,才能策定应付的大计。 至于追的人是何人物,倒不是问题,冲价值三千金的珍饰份上,关中三豪值得伸手对付任何超等的高手名宿,何况人多势众,任何高手名宿也休想活着离去。“在下真的不知道这个叫文斌的人,到底是何来路。”伏魔剑客说起谎来神情自若,甚至近乎郑重:“咱们途经寿州,碰上他与江湖双娇中的月华曹娇走在一起,一言不合,就拔剑而斗。前辈知道江湖双娇吧?”“听说过,好像小有名气,什么钱都赚,年轻貌美在江湖吃得开兜得转。这种小有名气的黑道妖女,你犯得着用伏魔之剑去对付她?真是糟糕。”山君大摇其头。 “在下并没故意找她。”伏魔剑客居然有点脸红,也许是多喝了几杯酒的缘故:“而是她身边有了靠山,主动出言讽刺挖苦挑拔,谁也受不了,所以不得不拔剑而斗以保持尊严呀!”“江湖双娇绝对禁不起你一击,你们五个人……” “妖女还不配在咱们面前大声说话。但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文斌,手中刀可怕极了,咱们三个人也挡不住他的刀,被杀得昼夜奔逃。他们如果追来了,前辈务必小心。他的刀真的非常可怕,善于应付围攻。”最后几句话像锋利的刀,严重伤害了三豪的自尊,比激将法的效果更大,有如火上添油。 “老夫等他来。”山君阴森森地说:“届时你们最好不要插手。” “也许他们没追来,我们沿途没留下踪迹。希望他们不要追来,以免沿途担惊受怕。”伏魔剑客心中暗笑。“老夫希望他们追来,明天封路放出消息让他们来。”山君的怪眼中,似乎冒出火花:“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老夫白拿你的珍饰,心里也不好过。”伏魔剑客其实并不知道后面所发生的事故,也许铁笔神判强大的实力,已将天魁毙了呢! 有关中三豪堵住这条路,应该可以放大胆远走高飞了。这笔钱得花,反正这笔珍饰本来就是不义之财中的一小部份。从幽冥教所获得的大部份值钱的珍宝,早已由另一批人带走了。他所携带的珍饰,本来就打算在沿途花费开销的。“能把他们毙了,那当然一劳永逸啦!”伏魔剑客再给对方捧几句:“让这种初出道的黑道小辈,知道如何尊敬真正的江湖名宿高手。我敢肯定地说,诸位一露名号,一定会让他们胆战心惊,做梦也没料到在这里,会碰上名震天下的白道名宿关中三豪。”“等他们来了就明白了。”山君傲然一笑,话锋一转:“这些黑道小辈,会不会是星宿盟的人?你该知道有关星宿盟的事吧?”“听说过,这是半年来的事。但真正打出旗号公然活动,则是这两个月的事。”伏魔剑客显得有点感慨:“他们以结合各地黑道群豪为目标,要组成比天上星宿更多人手的大组合。看来,咱们这些白道侠义道人士,今后日子难过,势必受到他们联合行动逐一清除。这个主事人雄才大略,主宰江湖指日可待。前辈对该盟的动静,是否知道一些讯息?”“半月前,他们已在庐州设了分坛。庐州地区的牛鬼蛇神,大半已加盟公开活动了,早晚会把爪子伸到霍山地境,影响老夫的权益,所以不得不留心他们的活动情形,查根底有其必要。”山君在这里建基三年,对江湖动静从不掉以轻心,对附近环境的变化极为敏感,邻境所发生牵涉到江湖的事故,暗中调查得一清二楚。尤其对可能损及利益生存的事故,会进行深入的了解以防不测。 “前辈查出什么了?” “你呢?”山君反问:“你的消息该比我灵通。他们气候已成,正式大肆扩张,从南京地区点起一把燎原火,正向四面八方燃烧。可以肯定的是,将有不少侠义道朋友在大火中毁灭,我辈同道谁敢忽略这种恶劣情势?我怀疑这个与妖女月华走在一起的人,是星宿盟的盟友,名义上追逐你寻仇报复,暗地里另有阴谋。”“前辈的意思……” “摸清庐州府附近的江湖朋友根底,有意探索关中三豪动静态度。” “前辈多疑了,那个叫文斌的人,决不可能是星宿盟的盟友。” “有何为证?” “这人从河南前往凤阳,星宿盟还没发展至河南。” “哼!”山君冷笑。 “怎么啦?”伏魔剑客大感诧异。 “你知道星宿盟的底细吗?” “他们敢公然大张旗鼓活动,不怕官府干预,指挥中枢在南京,由几个极具权势的人主事,掌握各地人才,创建空前强大的江湖霸业,公然出面招纳各地牛鬼蛇神的人,都是黑道的高手名宿。”“你只知道这些?”山君的口气有嘲笑味。 “这是公开的秘密,江湖朋友几乎众所周知。” “真正的主事人在凤阳,在南京坐镇的人是幌子。” “什么?在凤阳?”伏魔剑客惊问。 “我在庐州星宿盟山门,整整侦查了一个月,曾经弄到两个从南京来的重要人物,盘出不少根底。”“前辈真弄清他们的根底?” “还没真正完全了解,只知是凤阳某一军籍大员,好像大权旁落,不甘寂寞要做江湖之王。在南京暗中主事的人,是他的袍泽和部属。”“有两个是南镇抚司的人。”伏魔剑客虎目中冷电乍现:“咱们惹不起这些皇家特务,只好认了。那些混蛋最好不要做得太绝,必要时我要烧起焚天烈火。”“他们曾经找过你?”山君讶然问,已看出他神色不对。 “还没有。”伏魔剑客神情恢复冷静:“早晚会他死我活的,是吗?” “如果影响我的生死存亡,我会和他们周旋到底的。那叫文斌的人,很可能是与那位未来江湖之王有干连,说不定还是亲信心腹,看来是有意向你这位名动江湖的剑客,展开锄除侠义道人士的打击行动呢!”“应该不会,我这个剑客算不了人物。”伏魔剑客心中有鬼,不想多说。 ------------------ 无涯 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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