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自然搜查几具尸体,没收了一只暗器革囊,搜集了不少飞刀和三棱透风镖。他对镖刀的重量并不计较,合意的就收集在囊内。 暗器名家的暗器,长度、宽窄、重量,各有不同。 同样是飞刀,型式各异,重三分与重五分用劲便不同,准头与精确度,因型式不同而相差甚远。 比方说单刃八寸中型飞刀,在丈五距离内,飞刀翻腾的转数,只有使用人心中有数,如果重量减轻或加重半两,刀身的重心必定有所改变,转数也就不同,很可能以刀柄击中目标劳而无功,所以并不是任何人的飞刀,都可以捡来使用的。 他不计较型式重量,可知必定是行家中的行家,只消到手时略一抚弄,便知道该如何控制劲道与速度了。 美女玉房可能内腑受到震伤,软倒在厅拄下不敢逃走,一直就留意他的举动,对半裸的动人胴体暴露毫不介意,对羞耻感已无动于衷。 “你在于什么呀?” 美女玉房终于忍不住向他问,对他的举动感到好奇。 “收集杀人的利器。”他懒洋洋地将两把飞刀纳入革囊,继续搜另一具尸体的暗器袋:“你们的人太多,像狼群一样十分可怕,围攻时近身相搏,太过危险,必须在三丈外便把人击毙,才能把危险减至最小限度。暗器是唯一可将人击毙在三丈外的利器,我在这方面卞过苦功,只是不想使用而已,但并不表示我不使用。” “你好残忍!” “是吗?我如果不残忍,死的将是我。你利用美色诱杀,也不见得仁慈呀!哦!小女人,是你的老爷,授意你用这种手段对付我的?” “这……” “我这人喜欢暴力,而且有点嗜血,但绝不滥施暴力,绝不毫无理性地见血。你的老爷如何对付我,我就有回报他的权利和理由。我这就去找他。” “你能找得到他?” “他有权有势,还想享受一百年,有太多的爪牙替他卖命,他哪有勇气和我搏命?所以他一定躲得很稳当,但我一定可以找到他。” “房舍多得数不清,你……” “我已经知道他躲在何处了。”他肯定地说。 “少骗人了……” “是吗?你已经告诉我他躲在何处了。” “我?” “是的,你。”他准备动身:“这一带的房舍是禁区,格局是按星宿排列的。这一处厅院是苍龙轩,也就是东方。你和同伴七个美女,代表苍龙七宿。你的代名是玉房,胸围子绣了两只小兔子,也就是龙身二宿的房日免。现在,该知道我到何处找他了吧?” “我……我听不懂……” “你听不懂,你的老爷懂。其实,你的老爷也没真的懂,他那个大老粗,不会在懂的方面下工夫,另有懂的人,替他筹划一切,自以为稳如泰山,把这里看成金城汤池。再见,小美人,可爱的玉免。” 他到了倒了门的屏门前,猛地旋身大喝一声,声落手扬,一把飞刀破空而飞。 哼了一声,他转身大踏步走了。 一名中年人倒在美女玉房的身畔,飞刀斜贯在颈侧,左颈入,锋尖透右颈寸余。 中年人的剑,刺中美女玉房右胁旁的地面,贴衣而过可能擦伤了皮肉,杀美女玉房的意图明显。 中年人是从壁间的秘门潜出的,可能以为美女玉房真的泄露机密。 ※ ※ ※ 那妙手灵官在江湖神出鬼没享誉十余年,不是一个胆小鬼,对情势的估计,有独到的工夫,知道何时该收,何时该放。 目下就是该收的时候。 厅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附近到底潜伏着多少人。 先是万籁无声,然后是各种异味、各种怪声、各种程度不同的压力波动,纷至杏来,构成极为诡异,极为惊心动魄的混沌魔境,让他感到陌生和恐怖,不得不收敛心神,按下豁出去的冲动。 黄自然要他抱元守一潜伏,必定另有用意。 即使服下辟香辟毒的药物,仍然有恶心、晕眩的现象发生。各种异声与不测的流动压力,会压迫神智令人谅恐发疯。 不久,又多了一种令人骇绝的异象:光。 没错,是光,是各种流动着的幽光,有些像流萤,有些像电光,大小、外形、速度、明灭的缓急,皆各有不同,呈现各种不同的形态,在厅中飞旋游走,像是受到驾驭的有灵性活物。 有光,就有影,虽则光度有限,所见的形影也模糊不稳定,但足以吓破胆小朋友的胆。 凡是不具正常人状态呈现的形状,都可称之为鬼影,鬼影谁不怕? 随着光影的出现,怪异的各种声浪也加剧了,又增加了破空的风声。 几次刺骨的气旋掠过他的顶门上空与身侧,无形的压力增强像是变成有形了。 他潜伏不动,心神内敛默默行功,不理会一切声光异味的异动,对各种压力不加抗拒。 他对黄自然已产生信心。以最坚忍的意志。承受各种异:象与压力的锻练.忍受身心的痛楚折磨。 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能承受得了多久,却也心中明白,这时奋余力暴起反击,绝无侥幸可言,根本不可能冲出这处诡异的魔境。 他无法击溃形态模糊,却具有彻骨裂肌压力的鬼物,他的定力有限,而且头脑有点晕眩,所发的劲道,恐怕不会超过五成。 他想到的是:白莲会的妖孽。 或者,当代实力最强大,半公开活动的弥勒教。 该教自称是白莲会的正统真传,却避免使用白莲会的旗号,以逃避官府的扫荡。但白莲会似乎并不承认该教的地位,一直就避免与该教的教主龙虎大天师接触。 他心中明白,凭武功,绝难抗拒妖术、幻术、巫术种种邪门外道。 人的定力会随时光情势而有所改变的,不论变强或变弱,一盛二衰三竭,都支撑不了多久。 而有些道行高的妖人,所布下的禁制,很可能祸延十年二十年,威力仍在,甚至更久些。 好漫长的苦撑,他不知道自己能苦撑多少时辰。 终于出现了强烈的灯光,最后危机光临了。 八名披蝉纱的裸女,手中各举了一盏明亮的大烛纱灯。 那位手中有铁笛,年近古稀的铁笛玉郎身边,那四位美丽高贵的少女手中,各有一具可喷出绿焰的奇异照明铜管,绿焰闪烁中,人影呈现黑和绿的怪异线条,真像从阴间来到阳世的鬼魂。 “人一定还在里面。”铁笛玉郎冷厉的语音震撼着大厅:“凭妙手灵官的身手,绝不可能逃掉了。这混蛋是人精,狡猾如狐能屈能伸,知道倩势不利,会扮老鼠找细小的角落躲起来,给我搜!必要时毁一些家俱减少藏匿的处所,他就无所遁形了。” 厅堂宽广,名贵的家俱设备齐全,也就形成不少隐蔽的角落,躲一个练了缩骨功软体功的人,找起来真得费不少工夫。 “老爷明鉴。”一位美少女恭敬地欠身禀告:“贱妾认为,还是不宜和他以武功拼搏,以免有所损失。盛名之下无虚士;得避免他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对我们的人造成伤害。黄老爷能不惜代价来硬的,我们可不想有任何损失,他支持不了多久的,请老爷忍耐。” “他能支持这许久,可知药物与法术皆无法让这个老江湖崩溃,他会长久地支持下去。也许,不知道昏死在哪一处角落里了。搜!” 铁笛玉郎不想忍耐,下令催促。 “遵命。” 少女只好不再劝解。 八裸女与四少女,立即分头点亮了所有的灯笼。 少女说得不错,在光亮的地方,与精明的老江湖相博,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黄老爷拔山举鼎付得起,自己不出面冒险,死一些人无关紧要,保全自己是第一要务。 铁笛玉郎付不起,所训练的美女得来不易,死伤几个补充大成问题,所以宁可使用法器应付。 现在,铁笛玉郎忍耐不住了。 要拥有一个十全十美的女人真不容易,找一个天份高、气质佳、年轻貌美的美女尤其不易,首先得在十岁左右的女童下工夫,以优秀的师资从小教导。 女大十八变,天知道长大后变成苍绳呢,抑或是蝴蝶?任何意外皆可能白花工夫前功尽弃。 铁笛玉郎这些美女中的美女,是他花了无穷心血调教出来的宠物,用来示威摆场面,不会发生危险,真要她们与超绝的高手拼命,那是极为愚蠢的冒险。 因此当黄自然与妙手灵官昂然闯入,显然美女示威无效,吓阻不了闯入的暴客,铁笛玉郎便不得不改弦易辙,及时撤阵以避免美女可能面对的伤亡损失,藉妖术法器制敌。 一旦失去耐性,便不再介意损失了。 满厅大放光明,潜隐的人将无所遁形。 妙手灵官一咬牙,从隐身处闪出。 两个半裸美女,正与他面面相对。 他不能再躲藏了,不能让对方搜出来。 妙手灵官不是胆小鬼,被搜出来岂不饴笑江湖? “老爷,不是这个人。” 右面的美女娇笑:“人在这里。” 飞天豹那些人的口供,众口一词把黄自然看成妙手灵官。 而真的妙手灵官已是年近花甲的人,相貌迥然不同,各方所有的人中,谁也没见过妙手灵官的真面目。 铁笛玉郎出现在侧方,鹰目炯炯捕捉妙手灵官脸上的神色变化。 “你是与妙手灵官一同入村的人,没错。”铁笛玉郎阴森森的嗓音相当刺耳:“你两人同时破门而入的,他怎么不敢出来?” “该出来时,我的同伴就会出来。”妙手灵官当然不会笨得揭露自己的底:“以阁下手中的铁笛猜测,定然是铁笛玉郎卢七郎老色鬼了。你偌大年纪,享受得了这么多绝色年轻女人?你这天杀的老山羊……” “毙了他!”’ 铁笛玉郎暴怒地厉吼。 两支剑喷出电火,动人心魄的裸女像是御剑飞行。 妙手灵官掏出了平生所学,迎着电火剑发沉雷,铮然暴震中,火星飞溅。 两裸女向后暴退,剑气凛冽似风涛。 妙手灵官也退了两步,裸女剑上内力之浑厚,令他大感意外,已超出常情常理,正常的内家高手,苦修半甲子,不见得能有两裸女的成就。 身后剑气漫天,三支剑势若奔雷掣电。 他别无抉择,大回旋剑涌千层浪。 乍合乍分,三个裸女向三方暴退,最左的裸女一声惊叫,摔倒在地,右膝骨被击碎,爬不起来了。 他也急退三步,感到左腿一凉,气血产生异象,毫无疑问挂了彩,似乎伤势并不严重,痛楚随后降临,也不怎么剧烈。 不可能察看伤势了,铁笛玉郎的笛有如经天的长虹,挟风雷而至,势如山崩海立。 没有任何躲闪的机会,甚至来不及稳下马步,唯一的正碗行动,是本能地举剑封架。 但他知道,他正一脚踏入鬼门关。就算他不曾耗掉三成真力,也接不住封不开如此猛烈快速的雷霆急袭。 对方已有计划地消耗他的精力,制造致命一击的好机,志在必得,配合得符节精准,有如一圈完满无缺的乐章。 面临生死关头,他挥出长剑。 斜刺里伸来一只大手,出现得不可思议,事先毫无所觉,手就是这样出现了。 左臂一紧,身躯升起,巨大的劲道带动了他,斜冲出丈外。 “去你的!” 耳中听到黄自然熟悉的叱竭声。 他想:这小子来得正是时候。 了声惊叫,斜掠而过的铁笛玉郎,直冲出两丈外,转过身来用左手施住右臂外测,指缝中有血沁出,脸色苍白更深,鹰目中惊怒的神情清晰可见。 “混蛋!你怎么可能击中我的?” 铁笛玉郎语无伦次地叫骂。 “你不会认为右臂上的伤,是被我咬成的洞孔?”黄自然将妙手灵官推开,剑向左右一挥:“不要让这些可爱的艳姬送死,叫她们退。我这人不怎么好色,粉弯雪股酥胸玉乳,绝对影响不了我的情绪,我会把她们看成大白羊,来一头宰一头,红烧清砘唰羊肉,可口得很。” 七裸女与四少女,眼中有惧容不敢拥上。 主人的武功妖术,比她们高得不可以道里计,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剑,在她们说来,可是最可怕的,不可思议的事,主人是无敌的。 “来份烤全羊也不错,更为可口。”妙手灵官神气起来了,抓住机会轻松一下。 “你这狗养的贼王八!”铁笛玉郎破口大骂:“东河村黄家卢家,与你无仇无怨。拔山举鼎与我铁笛玉郎,更没招惹你妙手灵官,你打上门来,未免欺人太甚……” “慢来慢来。”黄自然打断对方的话:“你指称我是妙手灵官,一定老眼昏花快进棺材了。” “你……” “我不是妙手灵官。去你的,我有那么老吗?” “咦!你不是……你是……” “我要讨回我的朋友和仇家,是哪些人你心中明白。”黄自然示意妙手灵官,向已升起铁栅的厅门移动:“东河村的主人是拔山举鼎,我要找他,不关你的事,你最好识相些置身事外。你如果逞强,我一定杀得你做恶梦。这是严厉的警告,记住了没有?” 铁笛玉郎怎能不逞强?就算与拔山举鼎没有过命交情,唇亡齿寒,哪能放手不管? “狗东西!你把我铁笛玉郎,看成贪生怕死的懦夫?”铁笛玉郎狞恶地逼进,笛发慑人心魄的隐隐龙吟,沾有血的左手在百宝囊中移动。 铁笛本来就是可以吹奏的乐器,略一拂动,以浑雄的内功御使,六个音孔所发的异音,不但有如虎啸龙吟,而且速度略有加快,立即变成风雷殷殷,令人头脑发晕,而且产生痛楚似要炸裂。 “你本来就是懦夫,拔山举鼎也是儒夫,你们只会奴投一些可怜的女人,我鄙视你们。” “狗东……” “不要妄想寄望在妖术法器上,你的道行浅得很。”黄自然左手一扬,抛起又接住一把柳叶飞刀;“你所会的所谓诛仙炼魂等等法术,我十岁就玩得滚瓜烂熟了。我索人要紧,无暇和你玩儿戏,你只要一出手,我必定让你永远后悔。再见,老山羊。” 铁笛玉郎不怕恐吓,左手一挥,灰雾一涌,绿虹破空矢矫而起。 柳叶刀幻化目力难及的淡芒,没入铁笛五郎的丹田要害。 这种八寸长的大型柳叶刀重心在前,可以直射也可折向飞旋,能直贯也可切割,十分霸道。 飞刀是直贯的,入体六寸锋尖几乎透背。 铁笛玉郎的护体神功禁不起一击,刀入体立即气散功消。 灰雾一泄而散,后继无力。 绿虹因失去后续动力,朗然坠地一阵跳动。 是一把小匕首,也就是所谓无锷的小飞剑。 论外型,其实与柳叶刀相差无几,稍有不同而已,柄部不像柳叶刀尖锐,柳叶刀两端都可伤人。 “走!” 黄自然向妙手灵官招呼。 两人身形一动即逝,速度骇人听闻。 “救……我……” 铁笛玉郎厉叫,向前一栽,铁笛扔出两丈外,发出清脆的滚动声。 ※ ※ ※ 两人出现在一座大厅堂中,空敞的大厅鬼影俱无,三十余盏明灯光亮如昼,人都躲起来了。 黄自然坐在堂上的主人座位虎皮交椅上,大马金刀真像个主人,剑搁在案上,自己斟茶喝。 妙手灵官则高坐在客位上,显得有点紧张,面对不测,这位老游侠真有点不安。 “你要那个什么玉郎永远后悔?” 妙手灵官强按心神找话题。 “是呀!他一定后悔了。” 黄自然却神态悠闲,毫不在意大厅的不测气氛。 “见你的大头鬼,他后悔个屁,你把他宰了,后悔什么?到地狱里后悔,谁也不知道。” “这也不能怪我呀!”黄自然替自己辩护:“我认为他是超尘拔俗的前辈,可怕的劲敌,只想破他的丹田气机,怎知道他浪得虚名,虚有其表?他的内功拒抗不了飞刀,不能算是我的错呀!” “你这家伙真可怕,根本就是挖好了尸坑逼他往下跳。” “我没叫他自己挖尸坑,已经够倩义了。” “你的剑不但令人魂飞胆落,飞刀更是追命符,我居然没看到飞刀的形影,站在对面的人哪能不死?喂!你到底是何人物?” “你我是本家。”黄自然信口说。 “也姓黄?妙哉,咱们同宗。最好回去查族谱,看哪一宗支出了你这个可伯的人物,后继有人,我该急流勇退,丢下一切烦恼,回家养老享清福了。” “呵呵!你别想打如意算盘。”黄自然大笑:“你一个看尽人间百态的老江湖,怎么说出这种不上道的外行话?连你亲生的儿子,也不会继承你的事业呢!” “说得也是。”妙手灵官苦笑:“我那两个儿子,甚至拒绝练武,所以我必须保持神秘,以免为家人带来灾祸,他们没有自卫能力。” “你早就明白了,却居心不良,想拖我下水。” “这样吧!咱们做有过命交情的朋友,如何。” “你又来了,存的什么鬼心眼?” “什么?你……” “你不但想拖我下水,还想带我去闯地狱呢!有过命交情的朋友,为非作歹狼狈为奸,或许可以维持交情。毫无代价为义理而一起轻生赴死,免谈。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一个人活着,已经俗务羁身,麻烦水无穷尽,活得非常累了;再必须为有交情的朋友,分担另一个人的麻烦,岂不更累?你的父母妻子儿女的麻烦更不少,怎能为别人的事去上刀山蹈剑海玩命?少废话啦!主人终于清查过所有的损失,知道大事不妙,不得不出来了。” 出来了不少人,男男女女一大群。 人虽多,但主人拔山举鼎却流露出恐惧的神情,掩盖住憎恨和愤怒的神色,大概知道憎恨和愤怒,解决不了眼前的困境难题。 暴客已经占据了堂上,主人只好在堂下打交道了。 主人挟了霸王鞭,表示有用武力解决的准备。任何事件交涉,如无实力做后盾,只能任人宰割。 “妙手灵官,我要和你讲理。”拔山举鼎咬牙切齿厉叫:“你无缘故夜间打上门来,心狠手辣杀掉我二十余个人,这是强盗匪类行径,你得还我公道。” “你要找妙手灵官讲道理?”黄自然冷冷一笑:“那你就去找他好了,我的事并不急,我可以等,我是很有耐性的。” “咦?那不是你吗?” “不是。” “那你……” “妙手灵官成名之后,威震江湖十余年。那时,我还在念百家姓千字文呢!你少抬举我好不好?你是有身份地位的高。手名宿,硬指我是妙手灵官,日后我哪有好日子过?江湖朋友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冒充风云人物;真的妙手灵官,不打破我的头才怪。” 妙手灵官掩口偷笑,这小子装疯扮傻有意嘲弄人。。 “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向你讨公道的人?” “你打上门来……” “你掳走我的仇人,也掳走我的朋友。阁下,记住你的身份,你不是招摇撞骗的三姑六婆,你做的事必须有担当。不像我,我是一个无名小卒,就算我在你老娘的床上,被你捉奸捉双逮个正着,我也会脸不红理直气壮,否认我的犯行。江湖朋友不知道我是老几,不会嘲笑我硬着头皮说谎推卸罪行。” “贼王八!你不要激怒我……” “我就是要激怒你这老猪狗,以便制造大开杀戒的藉口。”黄自然虎目怒睁,拍案而起:“你派四队人马四处追按我,我就决定替你在江湖除名了。你如果不毛发无损地把你诱擒的人平安释放,我一定把你东河村杀得血流成河,一把火烧成白地,甚至鸡犬不留。铁笛玉郎是我让他尽量施展之后,给他一剑聊施惩戒,他仍然不知自爱继续行凶,我才毙了他为世除害的。现在,你!” 黄自然所杀的人,都是一剑一个干净俐落,死的人几乎全是拔山举鼎的精锐,剩下的这一群二流男女,还禁受得起三下两下切割? 鬼怕恶人蛇伯赶;拔山举鼎已经胆寒,这一来更是心中发虚直流冷汗。 “不要便宜了他。”妙手灵官落井下石,火上添油:“要他遣散打手爪牙,花重金打发他巧取豪夺得来的美女,破了他的气门……” “我宁可和你们硬挤个玉石俱焚。”拔山举鼎厉叫,双手开始握鞭。 “拼就拼,我就等你拼。”黄自然拔剑往堂下迈步。 “不要逼我挤个玉石俱焚,我释放所有的人。”拔山举鼎绝望地厉叫:“我还有和你们决死的能力,你那些人也得陪死。” “好吧!我等你放人。”黄自然及时放松压力:“你的命保住了,你的东河村也保住了,快放人。” 他重新落坐收剑,像是本宅的大老爷。 拔山举鼎的确还有破釜沉舟一拼的能力,更可以处死所诱擒的人。 众多高手混战中,右腿有剑伤的妙手灵官,只能以六七成真力拼搏,腿一动便会牵动伤口,疼痛可以消灭真力的涌发,很可能在混战中被杀。 ※ ※ ※ 二十四名男女在堂下排开,双手仍被牛筋索反捆。 飞天豹看清厅中的情势,大感惊讶。 黄自然与那位村夫,大马金刀高坐堂上,不但像主人,更像神气的大老爷。 主人拔山举鼎,与将近四十名男女;在堂下一个个气愤填膺,也惊慌惶恐。 这怎么可能?妙手灵官怎克制得了拔山举鼎一大群高手走狗? 迄今为止,这些人仍然以为黄自然是妙手灵官。 那位江四少爷,目定口呆像是中邪。 “阁下。”拔山举鼎仍然咬牙切齿:“你得保证他们,忘丁今天的仇恨,今后不许前来寻仇报复。” “去你娘的混蛋想法。”黄自然破口大骂:“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我凭什么替你们挑冤担债?如果我有儿子,我也管不了儿子的事。我要你放人,条件是交换你的命,和东河村不受毁灭,已经够优厚了,没有其他的条件。放不放那是你的事,我只坐等结果,别来烦我,你还来得及反悔,我等你反悔。” 所有的人总算听出端倪,人人失惊。 “好,我认栽。”拔山举鼎不敢不屈服:“你如此咄咄逼人,我不会甘休。放人!” “真可惜!”妙手灵官大声说:‘你小子嘴上无毛,做事不牢,我等你宰了这个老山羊为世除害,让考山羊宰了飞天豹这群妖魔,你却轻易地放弃一举两得的大好机会,留下他们继续为祸江湖,真是哀哉,孺子不可教也,不可教也。” “再次谢谢你,小兄弟。”桃花三娘子向堂上的黄自然,挥手示意笑得媚极了:“容图后报,请将大名见示好不好?” “少废话,你们最好起快走,速离险境。”黄自然拒绝通名:“我救你们并非大发慈悲,而是事故因我而起。拨山举鼎与铁笛玉郎也不是好东西,乘机惩罚他们而已,不必谢我,日后可能被此仍是死对头。” “交回马匹行囊,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恢复自由的无情剑客,居然不再暴躁了:“太爷这次上当,这是奇耻大辱。拔山举鼎姓卢的,日后别让我在江湖上碰上你,你给我牢牢地记住了。 拔山举鼎扭头便走,带了几个亲信一走了之,以免不断受辱,快要气疯啦! 众人正在忙,抬头向堂上望,堂上空空,黄自然和妙手灵官已经不见了。 ※ ※ ※ 妙手灵官哪能算老?只是厚着脸皮,在黄自然这种后生小于面前称老而已,其实他自己也不服老。 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只是用平常人的尺度眼光,所作的感慨性比喻而已。 练内功服气的人,十年苦练任督通一半功。 五十岁正是花了半甲子以上苦练,功成基稳,正要迈入深造追求精纯甚至羽化的境界。 也就是所谓超越巅蜂,出现高原现象,很难超越高原的盛年阶段;也就是人的一生中,最成熟的岁月。 有些人劳碌终生,贫困艰辛,像牛马一样为苟延残喘而奔忙,三十岁外表便像一个糟老头。这种人,想活到七十岁,真是稀而又稀。 两人沿途并辔小驰,谈些江湖见闻武林秘辛。妙手灵官左一声老夫,右一声老朽,听得黄自然耳根发胀,又好气又好笑。 “这条路老夫不算陌生。”大太阳即将当顶,妙手灵官挪了挪头上用黄荆条所编的遮阳圈:“这是到山东的大道,走京师应该经过徐州。小于,你到山东到底有何贵干?不会是去登泰山观日出吧?我不信你是到曲阜朝孔庙的,你小子一点也不像个读书人,没有一点文味,也许肚子里有几滴墨水而已。呵呵!至少你念过百家姓千字文。那是你说的。” “我没否认呀!”黄自然邪笑:“我念过百家姓千字文,伟大得很呢?尽管天下的平民百姓,都知道读书考功名,是唯一的从十八层地狱升上三十三天,成为人上人的独一无二途径,但真正有机会读书的人却少。据我所知,绝大多数地方,一百个孩童中,能有一个孩童获得读书的机会,已经是很高的比例了。” “该死的!虚夸了你两句,你就发起胖来了。”妙手灵官笑骂:“好,你念了百家姓千字文,伟大,老夫要考考你。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都是通常排列分类作次序的编号用字序。字面上的普通解释,一看就懂。单字解释也不难,可以望文生义。我要考你的是,天为何是玄,地为何是黄?宇除了代表上下四方,宙代表古往今来之外,内涵的意义是什么?如果宇宙合而为一,又呈现什么现象?又……” “哈哈哈哈!你不要又什么了。这些问题,你可以去问老于、庄子、元始天尊、如来佛等等。宇宙一旦合而为一,那就是虚无,或者永恒;没有天地,没有你和我。”黄自然狂笑:“咱们的字玄之又玄,任何一个字,假如用来做文字游戏,一定可以钻牛角尖,写出一部洋洋洒洒的大书。” “诡辩!” “是吗?拔剑在手,面对强敌,够简单吧?但你可以从理论上探讨,从心理分析、人道观念、道德范畴,上起天道风云,下迄虫蚁死生,写出一本万言巨著。从老祖宗遗下的兽性血脉,归纳大圣大贤的哲理,加以搅论分析,才决定你该不该做或该怎么做。而我这笨如猪脑袋的想法和行动里,唯一的念头是:必须在他死我活的电光石火俄顷问,快速利落一剑杀死他,不会用脚底板思量该不该让他杀死我。不要考我,考我保证你会得胃气痛。在我来说,宇就是我住的房子。我的天地,从不深究是玄是黄。总之,我不会成为你这种人的继承者,不要枉费心机试探了,我不会被你诱惑去走你的道路。” “孺子不可教也。老夫也要到山东,看有否需要我伸妙手的事物。你小子埋头赶路,赶什么?透露一点嘛!” “透露什么呀?” “你此行的目的。” “你又来啦!”黄自然怪腔怪调:“你是天下十大神秘客之一,出没如神龙不见首尾。你十余年来能保持神秘面目,凭的是什么?你会把你的秘密,透露给别人?我敢打赌,连你的老妻,也不知道你在何处鬼混。迄今为止,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妙手灵官黄升平呢!” “我也只知道你姓黄,很可能是我的宗孙辈或宗玄孙辈……” “为何不说宗祖辈或宗曾祖辈?你一点也不肯吃亏叼?反正你我都是江夏堂,是错不了的。好像我们黄家,只有江夏一堂,没有其他堂号。比方说天下大姓之一的张,有百忍堂与清河堂,查起本家来就有点不便了,子孙太多啦!” “不管你是哪一宗支的,说你的辈名,我会去查。” “无可奉告。” “那我就一直叫你小子,你本来就小。” “你不过多吃了几年饭,神气什么?”黄自然的嘴硬不起来了,年龄上差了一倍:“前面有村庄,该打尖了。” 一抖缰,健马四蹄加快。 后面两三里,旅客零零星星跟来了。 ※ ※ ※ 这里是老槐集。 逢三赶集,日中为市。今天是三六九的十三,正是集期。 市集规模小,但依然热闹,从四乡赶来贩卖或交换农产器物的乡民,以及从县城前来交易的商贩,和一些串乡的小行贸,大车小车独轮车早就占了定位,贩卖酒食的店铺门摊也早已就绪,纷纷攘攘热闹得很。 在集外的大树下拴妥坐骑,黄自然直往集内闯,人群拥挤,各种异味四溢。 妙手灵官盯牢了他,似乎早就料到,他不想结伴,要找机会溜之大吉。 他也真会作怪,不进店铺进食,逐一在卖食物的门摊走动,碰上喜欢的食物,不管妙手灵官是否也喜欢,叫来两份据桌大快朵颐。 连吃五处门摊,猪牛羊肉填满一肚子,而且喝了几大碗高粱烧,啃一条杠子馍,这才施施然到处逛逛看热闹,不时逗弄几位大嫂闺女,买一些针线烛巾等等旅行者的日常需用物品。在这里,他是极为平凡的赶集小乡民。 一逛逛到牲口场,大场子里分为数区,牛、马、驴、羊、鸡、犬、猪各有交易处所。 羊与鸡在场子对面开,他到了鸡场。有些鸡笼特高特大。他在笼前站住了,仔细地瞄了笼中的两只鸡一眼,眼中有热烈的表情。 “感觉真好。”他向妙手灵官说:“好像回到家乡一样。没错,是名气不小的纯种咬鸡。奇怪,这里怎么也养这种玩鸡?也许附近有斗鸡场,去找找看。” “我们这里有人养,偶或也斗一斗好玩。”那位卖鸡的乡民含笑解释:“城里有人来搜购好品种,运到济宁州转售。你老乡一定是鲁西人,鲁西人爱斗鸡斗羊爱得发疯。给我二两银子,这一对卖给你。两年后,保证你有二十头纯种好咬鸡。” “原来你是鲁西人。”妙手灵官邪笑着说。 “你还不死心啊?随时随地都打主意挖我的根底。”黄自然提高警觉:“就算我是鲁西人好了,我不但喜欢斗鸡,也喜欢斗羊。我家的咬鸡最强健的种鸡,重量超过十斤,但只能做种,太重不能下场斗。我家的冠军小尾寒羊,一角可以撞翻一头牛。” 他信口胡扯,妙手灵官邪笑着直瞪着他。 咬鸡,也就是斗鸡。 浑身黑喙如鹰,脚长头小颈如鹅,天性好斗,啄住对方就死不松口。奄奄一息躺倒之后,略一恢复元气又重新再斗,直至起不来或死了为止。 自古以来,就是纨绔子弟们斗鸡走马的宠物。 有些武断乡曲恶少,在咬鸡的头上,擦了用狐狸油熬出的狸膏,普通的鸡一嗅到狸膏的气味,就如猴遇虎鼠见猫。在强健的粗长鸡脚爪上,装上了锋利的暗距,俗称金距。甚至在晚上也戴了金属利喙。跑到平民百姓养鸡的旷野,把咬鸡一放,就会鸡飞血溅,满地死鸡,恶少们在一旁大叫大嚷大乐。 霸道的恶少们,会把装了金距涂了狸膏的咬鸡,放入斗鸡场去斗,对方不肯也得肯,当然稳赢不输,吃定了无权无势的鸡主。 一头具有冠军相的斗鸡,三五两银子算是便宜了。一两银子,可以买三石粮。 一旁来了一个人,用肘碰碰黄自然的手膀。 “我到过济宁州,看过斗羊。”这人说:“好像是在春天。那两头绵羊,大得像小枯牛,足有三百斤重,长了一双大圈角,角尖前探半尺左右……” 黄自然直瞪着这个多嘴的人,剑眉逐渐锁在一起了。 是江四少爷,仍是男装打扮极为出色。被他凌厉的目光直瞪,突然红云上脸,话咽回腹中了,不自觉地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妙手灵官对这位江四少爷不陌生,当然知道江四少爷带了一群人,在淮安附近大张声势,查问妙手灵官的下落动静。 “你也走上这条山东道?”妙手灵官笑问:“你那些同伴呢?在东河村吃了不少苦吧?那老山羊交通官府,在地盘内可以做出天打雷劈的混帐勾当。那小子没宰掉他,真是老天爷没长眼。” “晚辈还没专诚向你们道谢呢!改日再谢好不好?”江四少爷话是向妙手灵官说的,目光却畏怯地向黄自然偷瞄:“我把跟来的人打发走了,已用不着他们啦!已经找到妙手灵官,以后是我自己的事了。” “你找到了妙手灵官?” “是的。”江四少爷的目光,已明白指出意指黄自然是妙手灵官。 “他?”妙手灵官指指脸色不怎么好看的黄自然。 “是呀!” “你认识妙手灵官?” “以往不认识。” “为何找他?” “想求证一些事。” “不是寻仇?” “我……我还不知道。”江西少爷低下头。 “你这小伙子的话很难懂,和我打哑谜?” 黄自然哼了一声,虎目一翻。 “她羞于启口,你老哥当然听不懂。”黄自然冷冷地说:“她是假货,女扮男装。我认出她是谁了,她找的是我,很可能等机会刺我百十剑,与妙手灵官无关。她居然能找得到我,委实不可思议,也令人心中凛凛,神通之广大,令人不寒而栗。小女人,你最好不要妄想替贼和尚报仇。如果我知道是你,打死我我也不会把你救出东河村。哼:“ 哼声一落,他掉头气冲冲地排众而走。 “你……”江四少爷急叫,想伸手拉,却又急急收手,脸上有羞愤的表情,泪水在明亮的眸子里打转。 “小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妙手灵官拦住了江四少爷,狐疑地问。 “他……他姓黄,通名叫黄自然。”江四少爷叹了一口气:“我和他发生过严重的误会,却又没有机会解释。由于他的武功高得令人莫测高深,我猜想可能是妙手灵官黄前辈,所以干方百计打听,想找他解释误会……” “误会?真的不是寻仇?” “这……我承认我很骄傲自负……” “我看得出,你有女强人的气势。既然找他解释误会,怎么笨得用这种不够郑重的态度接近他?真是的!” “他一剑反击,便让我灰头土脸,我……我恨他,我……我心里不好受呀!难免有……有找他……找他……” “找他拼剑找回场面?笨哦!小姑娘,你奈何不了他,他发起威来,心狠手辣比魔鬼还可怕。我看得出,你真的有意找他解释误会。来,找地方坐坐喝口水,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江四少爷,正是在倚云栈,与吴天王一同出现在小雷音禅寺,向四好和尚寻仇,鬼使神差与黄自然发生冲突的绿裳美少女江小蕙。 她能远从关中倚云栈,到数干里外的淮安,找到了黄自然,的确让黄自然心中凛凛。 人海茫茫,找得到的机会太少了,何况黄自然不是有名的人物,那几乎找到的或然率等于零。 虽然她并没真的找到了黄自然,不是循线索找到的,也是鬼使神差,偶然地碰头而已,但已是极为不易的事,除非是天意。 ------------------ 小勤鼠书巢 扫校 |
|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