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师门秘辛


  千手魔君等紫髯翁一群人去远,咬牙切齿地说:“好小子,咱们走着瞧。”
  乾坤一剑神色萎顿,但眼中射出可怕的寒芒,像一头濒死饿狼的眼睛,怨毒凶狠令人望之心悸。他的钢牙锉得格吱吱地响,阴森森地问:“诸位,咱们难道就这么罢手不成?”
  “我可不愿平白放弃追贼的机会,只要抓住夏小狗,说少些,追一百万两金银决无困难。”六指头陀沉声接口。
  “我发誓要将那两妞儿弄到手,下一次,你们别想要我将人交出来。”太虚仙客冷冷地说。
  “可是,别忘了,咱们拚不过夏小狗。”乾坤一剑说。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怕他逃出手去。”太虚仙客傲然地说。
  “那小子既不怕迷香,也不怕瘴毒,如何下手?”
  氤氲使者重重地哼了一声,大声说:“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口中含有辟毒之物,极可能是天龙神僧被夏小狗弄走的白龙辟毒珠。”
  “一点不假,正是白龙辟毒珠,我曾经见他从口中取出来,定是此物。”太虚仙客醒悟地叫。
  “因此,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将辟毒珠含在口中,迷香和瘴毒仍然有用武之地。”氤氲使者咬牙切齿地说。
  “咱们最好趁早下手。”千手魔君说。
  “你说是追袭?”乾坤一剑不以为然地问。
  “不是追袭,是埋伏。”
  “请教如何埋伏法?”
  “夏小狗已受了伤……”
  “你开玩笑么?”乾坤一剑不悦地问。
  千手魔君傲然一笑,拍拍袖桩说:“兄弟绝不开玩笑,他挨了兄弟一枚逆水行舟攒心针。兄弟这种针不但淬有腐血奇毒,而且会逆经上行,抵达心室方会停止。可惜兄弟没看清击中何处,不然便可从气血运行的时刻,算出他的死期。中针之后,出人意料非击中内行脉管,至内外会台处便改从外行脉管逆经而上,在改道处便突生痛觉,不然行走至任何经脉和任何部位,中针人亦无法感觉针在何处。兄弟只知击中他的后身,却不知在何处部位,总之,至少在五个时辰内,由于气血败坏,他不可能与咱们动手拼搏,正好乘机宰他。”
  乾坤一剑吁出中口长气,说:“这么说来。咱们便不需向他下手了,让他自行死去,岂不省事?”
  “但他如果自行死去,咱们追贼的计谋岂不落空了?”
  “这……这……倒是难哩!不去找他于心不甘,去找却风险太大,破扇翁竹箫与欧阳老匹夫都不好惹,咱们……”
  “兄弟的迷香,氤氲使者的五毒桃花瘴都可派用场,保证可以将他们送上枉死城。”太虚仙客愤然地说,显然对乾坤一剑畏首畏尾的举措极为不满。
  “凌兄意下如何?”乾坤一剑向千手魔君问。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干!咱们假意离城,在路上等他们。他们从吉安来的,必定要走南安返回湖广,咱们在路上等候,摆下毒瘴迷香阵岂不省事?”千手魔君兴奋地说。
  太虚仙客摩拳擦掌地说:“对!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宰了这一群老匹夫,立即启程到辰州,领官兵去抄长青堡,捞他一笔。西路的头儿奉命与无敌金刀叶头儿抄蟠龙堡。咱们也抄长青堡,这一来。咱们的声威震天下,岂不一举两得?值得干。”
  众人一阵兴奋的商讨,决定立即进行,当下派人知会住在府衙的贴刑官,说是追马龙的贼银已有线索,必须先行秘密追踪,请贴刑官在府衙等候消息。准备停当,一群人拾掇上路,先向北行走储山道,半途抄小道改装折返。布就窝弓擒猛虎,放下金钩钓蛟龙。
  安平回到楼外楼,便不支躺下了,脸色灰败,痛楚已消,但却虚脱得像是大病三月的人。
  所有的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严辉是唯一沉着的人,他将皓姑娘叫来做他的助手,检查安平的创口,终于找到了右肩后的细小针孔。针孔小仅一分左右,略呈灰色,如不细察,还误以为是痣呢。
  老人家对人身各处经脉所经部位,了如掌指,从安平先前感到痛苦的消药穴着手清查,便知是手少阳三焦经有异物进入,由暗器射入的斜外方向推断,更证实了他推断得十分正确。从针口的迹象分辨暗器淬有剧毒。老人家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那是一种败血的奇毒。
  找出原因。却无从下手,只能先制住手少阳三焦经,先阻止气血流动再说。
  他们焦急地等,等九地人魔前来设法。老人魔对迷香和毒物有独到的研究和修养,希望老人魔能前来解危。破扇翁曾经去找老人魔,但没遇上,只在老人魔的住处留下话。安平回来后,破扇翁已再次前往老人魔的住处促驾去了。
  紫云娘在午间带着织女星来了,但不敢将牛郎星和夜鹰师徒的消息说出。
  经脉不能抑制过久,不然整条经脉便会僵死而成为废人。众人愈等放心焦,不知如何是好。安平本人倒不在乎,他一再要求辉老解去经脉的禁制,以使用真气导经术查出金针的所在。但老人家不愿冒险,拒绝解去禁制。
  皓姑娘哭得双目红肿,花容憔悴。她不住用热巾替安平覆额,因为安平被败血所冲,脸色灰败,而且怕冷。
  她换了一次水,酸楚地问:“大哥,头部仍感到昏眩么?”
  “似乎愈来愈严重了些,眼前已有昏黑之象了。怪事,难道针毒比五毒桃花瘴还利害么?”他软弱地答。
  榻旁的竹箫老人心中一动。突然问:“哥儿,你曾经说过不怕桃花瘴,证明你巳有防瘴的解药,能给我看看么?即使不对症,试试又何妨?撒一些在针口上,便知道是否管用了。”
  安平摇摇头,说:“皓姑娘,请在衣柜中将我先前的项饰囊找来。彭老爷子,我并没有解瘴药,只有一颗白龙辟毒珠,只能防毒而不能解体内之毒。与恶贼们交手时,我含在口中,所以能不怕瘴毒。”
  “哦!原来是白龙辟毒珠,有防毒之功,却不知是否可排体内之毒。我想,体内与体外是不同的,且放在针口上试试再说。”辉老接口,接过姑娘递来的珠囊。
  安平睁开无神双目,叫道:“老爷子,体内与体外该无多大异处。劳驾,请用小侄的匕首将珠劈开先吞下半颗再说。败血过多存在体内,小侄拖不了多久了,无论如何,得用这颗珠碰碰运气。”
  “老天!你说要劈开吞下?”辉老惊问。
  “是的,请动手。”安平断然地说。
  辉老在安平的枕旁取出屠龙断犀匕,注视着这把匕,老人家的颊肉不住抽搐。手在发抖。他并非吝惜这颗珠,而是看到这把传家至宝屠龙断犀匕,激动得心中发酸。在替安平卸装时,他曾经一再抚弄,曾经多次想启口询问安平神匕的来历,却忍住了,不愿在这时分安平的心。每抚弄一次,他心中痛一次。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目光落在安平灰败的俊脸上,一咬牙,手起匕落,劈开了宝光四射的白龙辟毒珠。将一半塞入安平口说:“珠决不可能溶解金针,我不能冒险替你解经脉。”
  姑娘送来一杯热水,轻柔地扶起安平,将水度人他口中,脸上涌起期待的神色,颤声道:“大哥,我已祷告过上苍,相信上苍会伸下慈悲之手,让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好人是不会横死的。”
  “谢谢你,皓姑娘。”他苦笑着说。这一生中,他从不信上苍会伸出慈悲之手,假如上苍真有灵。世间便不会有恶人了。佛门弟子用因果报应来骗人,很难令人心服,谁又看到真正的神灵呢?报应又何必假手于恶人?以他来说,假使上苍要假手他杀恶人,又叫恶人来杀他,岂不是岂有此理,多此一举么?
  只片刻间,他便感到房中寒流渐弱,体内外逐渐有温暖的感觉。再过片刻,他感到头脑不再昏眩,眼前不再发黑。似乎气血流动加速。
  不久,他身上的毛孔开始排出暗灰色的汗液。
  “白龙辟毒珠有效。”他兴奋地叫。
  叫声不再虚弱,令在室中等候的人霍然振奋。
  皓姑娘喜极欲狂,将另一半珠子递过。
  “不必了,留著有用。”他含笑拒绝。
  房门脚步声大震,“砰”一声被人推开了,打雷似的嗓子在叫吼:
  “怎么回事?夏老弟?”
  是九地人魔的焦急怪叫,应声随人的有缥缈鬼魔和山海夜叉,破扇翁紧随在老人魔身后。
  破扇翁向紫髯翁招手,放低声间说:“永昌兄,你下去安顿金带银剑,不可透露夏哥儿受伤的消息,只有你可以稳住他们。”
  “什么?他们敢来找麻烦?”紫髯翁火暴地叫,他此际忧愤交加,火气正旺。
  “倒不是麻烦,只要求见夏哥儿,为了何事,他们不肯直说。”
  “好,我下去看看,他们如敢无礼,我活劈了他们。”
  九地人魔抢近榻前,辉老急忙将安平受伤的经过说了,最后说:“刚才吞了半颗白龙辟毒珠,药效神速。老朽还在考虑要不要将他的受制经脉解开哩!”
  九地人魔一面听,一面用手在安平身上探,笑道:“妙极了,幸亏有这颗救命珠,不然我老人魔也束手无策。拖得太久,我的药只能在中毒一个时辰内派用场。千手人魔所用的金针,叫做逆水行舟攒心针,淬有腐血奇毒,中针的人很难自觉,直至毒发针抵心穴附近才发现不对,但已失去救治时效。夏老弟能及时发现,可说是天大的幸事。准备一杯水,将珠浸在水内待用,我替他找出针的部位,以便起针,保证他针除回春。”
  已知毒针所行的经脉,便不太费事了。针从消药穴入,必定逆血上行,行抵天髎,便感到痛楚。到达天牖,所以感到昏眩。老人魔心中有数,不愧称行家。伸两指在颈部轻探片刻,两指前压天容穴,后压天柱,便夹住通过的手少阳三焦经。再用另一手的中指轻压发承,拇指徐移缓探,蓦地一压虎骨,颈筋旁的肌肉应指隆起。
  “帮帮忙。用刀划开肉尖。”老人魔喜悦地叫。
  辉老用神匕一挑,鲜血泌出,一星金影人目。
  老人魔拇指轻挤,然后与食指协同,喝声“起!”便拈起一枚身扁而细。长仅一寸二分的细小金针,笑道:“经脉中有此异物,与骨梗在喉相同,不去不快。老弟,养息两天,你又是生龙活虎了。”
  “谢谢你,崔老爷子。”安平感激地答。
  皓姑娘笑盈盈地奉上一杯香茗,曼声说:“老爷子请用茶,有劳你老人家了。小女子感激不尽。”
  一室全是男人,只有她一个女娃娃。老人魔先是一怔,接着哈哈大笑,接过茶说:“那天你这丫头及时赶到援手,我老人魔还没谢你呢。呵呵:我明白了,你不该奉茶为谢,该……”
  “老爷子……”她脸红耳赤地叫。
  “哈哈!你不能白叫我老爷子,干吗不叫人替我准备酒菜?我老人魔午餐还没着落呢!”
  辉老呵呵大笑,说:“崔兄,如不见外,我陪你一巨觥,如何?”
  “一句话,三巨觥不嫌多。”
  众人喜气洋洋地出房,房中只留下了皓姑娘,她将珠浸的水洗净安平的两处针口,小心翼翼地将半颗珠收好,吩咐后房小琴将准备的参汤端来,情意绵绵地亲喂安平饮下,放下碗笑盈盈地说:“大哥,你不否认我祷告上苍功劳吧?”
  安平倚坐在床头,笑道:“不!我只能谢谢你,与上苍无关。”
  “不要胡说。”她亲呢地掩住他的嘴说。
  他笑笑,柔声说:“真正信神佛的人,必定是善良的,我却对神佛怀疑,请不要误会我不是善良的人啊!皓姑娘。”
  她将座椅拖近些,脸蛋红馥馥,笑问:“是否信神佛,在我来说,与是否善良无关,这只是六神无主时,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向上苍求救的本能反应而巳,我自小便听奶奶说神道鬼嘛!情急时便不自觉地向神求救了。大哥,我叫你大哥,你好意还叫我皓姑娘长,皓姑娘短?”
  “这……这……”
  “你称小弟为云弟,是吧?”
  “那……我只好叫你皓妹了。”他心潮汹涌地答。
  姑娘信手取出他的屠龙断犀匕,脸色庄肃地说:“你该叫我皓妹,而且对爷爷奶奶,以及母亲,你都得改变称呼。”
  安平看她的神色有异,而且不像是牵涉列儿女私情,讶然问:“为什么?”
  “大哥,这把屠龙断犀匕,是你师父给你的?”姑娘举着神匕问。
  “这……是的。”
  “你学的是排云剑法。”
  “咦!你……你怎知道?”安平诧异地叫。
  “你的师父姓严。”
  安平几乎蹦起,吃惊地问:“你怎知道的?”
  “是我爹。”姑娘一字一吐地说。
  “你……你”
  “大哥,爹目下在何处?”
  内房中,突然出来了姑娘的母亲清月、老夫人、四侍女,急急地出房到了榻前。
  “孩子,你师父目下可好?他是不是叫严华?”老夫人颤声急问,老眼泪光闪闪。
  安平不知所措,嗫嚅着说:“老奶奶,家师名春,不称华,这……”
  “天哪!他……连名都改了。”清月掩面哀叫。
  老夫人长叹一声,凄然地说:“不管他名华或者名春,如果他所教你的拳剑,是排云掌术与排云剑法,近身用匕,群殴用金刚杵法,制人用截脉疑经制穴术,那么,他就是我儿严华,离家浪迹天涯一十六春,居然上不念堂上椿萱,下不念妻儿,不孝已极。孩子,他目下可好,隐居何处?希能坦诚相告。”
  安平呆了好半晌,久久方说:“老奶奶,小侄深信奶奶的话不假。但家师教养我成人,教我为人处事读书明礼,……他老人家决不会是不孝的人,其中会不会有难言之隐,而今他不得不浪迹江湖迟迟不归呢?”
  “老身也怀疑其中别有隐情,但他不回家,总不是解决之道呀!请将他的近况告诉我,也好令我安心。”
  安平心中不住思量,他弄不清师父离家的原因何在,在未弄清真相之前,他不能贸然透露师父的行踪。必须等见到师父之后,再设法劝师父回家团聚。
  “家师自春初与小侄分手后,逗留庐州府店中,夏末店中出事,恩师远走潜山,下落不明。小侄那时尚在河南途中,未能及时赶返庐州,迄今尚不知师父的下落。这次小侄奔走江湖,一方面是追查敝店出事的原因,一方面也是找寻恩师的下落!”他诚恳地说,只隐下六月六日黄鹤楼下的约会。
  老夫人十分失望,忧伤地说:“这么说来,想在人海茫茫中找他,岂不像是在大海里捞针么?孩子,他会不会再回山西去找你呢?”
  “小侄不能断定。”
  “屠龙断犀匕是我严家的传家至宝,他既然将神匕给你,显然已将你看成自家人,这是说他对你感情深厚无比,相信他会去找你的。”
  安平感到心潮澎湃,深深吸入一口气,问道:“奶奶,可否将恩师离家的经过说给小侄听听?”
  他在未证实恩师是严华之前,仍不愿改口,仍然自称小侄。老夫人自然了解他的心意,摇头道:“老身也不知其详,谁也不知他到底为了何事。小云出生周岁的次日,他便悄然离家,事前一无征兆,毫无异处。起初我们以为他有事出外游山,或者至长青堡与春少堡主盘桓,他两人原是知交好友,经常在一处吟风弄月诗酒怡情。等我们发觉他失踪,已是十日后的事了。多年来。他像是泥牛人海,音讯全无。他为何要离家?确是令人百思莫解。”
  安平沉吟片刻,说:“奶奶,可否将仙居所在地明示?小倒假以时日,全力查访师父的行踪,得到消息之后,必定趋府禀报。”
  “这么说来,你定然能揣测他的行踪了。”
  “小侄还不能估料,必须等到半年之后方可分晓。“
  “哦!”老夫人恍然,慈祥地含笑注视着他。
  他发觉自己失言,接着解释道:“七月初,小侄必有回音。世事沧桑,在未能获得确切消息之前,小侄不敢有所承诺,须半年时日方可获得确实消息。”
  “大哥,半年时日,你到何处找他?”皓姑娘问。
  “目前,我打算从湖广北上,可能经河南走潼关,赶回山西故乡,沿途寻访。”
  “大哥,我和云弟与你结伴同行。”皓姑娘不假思索地说。
  “这……这……”
  “你放心,爹离家十六载,即使见面。他也不会认识我们的。”
  “哦!难道说,恩师他老人家不愿与家人见面么?”
  “想当然而已。如果他不是不愿见我们,何必离家出走,易名隐身?”
  老夫人接口道:“夏哥儿,皓丫头所料不差,他之所以离家出走,想来必有难言之隐,如果老身出面,他可能闻风退避。皓丫头与小云随你前往,他既不认识,必无戒心,相见之后,相信两个孩子可能会撩起他的亲情,动怀乡之思。有你照顾她姐弟,老身十分放心。”
  “小侄一个人比较方便些,这样吧,奶奶全家同行,小侄仍然单身一个上道,六月初七日午正,在武昌府黄鹤楼相会,小侄必有消息见告。”
  “六月初七……”
  “小侄不敢轻言承诺,届时如果仍然毫无讯息,小侄只好返回山西故乡等候了。但小侄自出事之后,至今尚未返家,家中有何变故,吉凶未卜,师父是否能找到小侄藏身之地,不得而知。因此,皓妹和云弟不宜与小伍同行,以免稽延时日,徒劳无功。家师的为人……”
  他将十二年来。师徒间相处的情形,以及有关师父的言行,有系统地加以说明,以使老夫人了解从而猜测师父可能隐身的去向。
  老夫人见他坚决拒绝皓姑娘姐弟同行,心中有数,显然他还未肯定相信严春就是严华,心中有所顾忌。既然肯定地相约于六月七日相见,必定他师徒间事先已有默契,决非像他所说一无所知。老人家知道不可勉强,心中已有计较,点头道:“这样也好。那么,我们就此决定分头寻访,明年六月七日于武昌府黄鹤楼下见面。”
  双方约定后,皓姑娘有点不愉快,正想开口,却被老奶奶用眼色止住了。
  “小侄准备明晨就道,今晚两厂的人大概不会前来打扰了,只是仍需小心防范才是。”他岔开话头说。
  “两厂的人,已在我们离开贺兰山时走了。哥儿好好将息,等会儿有事呢。”
  “奶奶,有什么事?”他讶然间,意会到又将有事发生了。
  “楼下来了金带银剑,要求与大哥见面。”皓姑娘接口答。
  “紫云娘和织女星午间到来。等你能起来时再见她们。”老夫人心事重重地说。
  “哦!小侄正要找牛嫂呢。”他兴奋地说,立即要披衣下床。“大哥,你……急也不在一时,你必须好好调养恢复元气哪!”姑娘不依地叫。
  他呵呵一笑,说:“些少创伤,何足道哉?对不起,我要下床。”
  老夫人只好带着众女退入内间,他下床穿着停当,只感到身于有点软弱,右半身尚有些不适而已。他的身子结实,这点小创伤确是不当回事。
  二楼的客厅中,紫髯翁、破扇、竹箫、黄泉二魔、山海夜叉等老一辈的人,正陪着金带银剑客气地小饮。金带银剑的年纪虽小,但在武林中华份甚高,够资格和这一群老前辈同起同坐。
  楼上的内厅中,辉老一家子也在商讨安平所说的话。辉老的看法,也认为安平并不完全信任他们,江湖鬼域,老成谨慎未可厚非,即使追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因此同意乃妻的建议,暗中跟在安平身后留心动静。
  皓姑娘却不同意,她认为安平机警绝伦,而且是孤身一人,跟踪不易,随时皆可能失去他的踪迹,跟在后面也许更引起他的疑心,岂不弄巧反拙?
  老夫人拍拍孙女的肩膀,笑道:“傻丫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次跟踪不会有困难的,他的一举一动,皆逃不出我们的监视之下?”
  “奶奶,请问为何不会有困难?此至武昌迢迢数千里,为期半载,他并不急于前往,可能在道中赶往他处与爹会合,他孤身一人要摆脱我们易如反掌哩!”小云接口说难以跟踪的理由,显然他与乃姐的看法相同。
  老奶奶慈祥地微笑,有条不紊地说:“不错,此至武官迢迢数千里,但你们可曾想到?他是个不躁进而十分稳重的人,不会十万火急地赶路。如以比平常快一倍的脚程计算,此至武昌最少也需五十日左右,即使走南昌改走水路,也得一月左右。这是说,他不会匆匆赶路扔脱我们。再就是根据梦老爷子所探出的消息,游龙剑客决不肯罢手,可能沿途生事,不惜万里追踪候机下手。蟠龙堡的朋友遍天下,消息极为灵通,因此,我们并不用直接跟住夏哥儿,可从蟠龙堡的人身上找他的下落,他岂能轻易扔脱这些江湖人的追踪?再就是牛郎星已被瘦灵官掳走,夏哥儿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英雄肝胆,儿女情怀,岂会撤下不管?管了之后,岂是短期间便可解决得了的?因此,我们定然助他一臂之力,依然与他同行。想想看,他真正独自上路的时限又有多少?放心吧!一切有爷爷奶奶安排、你们可以安心等候佳音,多和他亲近,也许可从他口中获得更多的消息哩!”
  清月以往不知乃夫的下落,终年在眉梢眼角挂着淡淡的哀愁,自从得知乃夫健在的消息后,心情开朗了许多,至少从安平口中,知道乃夫仍然健在,心头大石落地,不由她不往好处想,心情开朗自是意中之事,她脸上有了笑意,向姑娘笑道:“皓儿,这孩子对你爹的真正下落,口风紧着哩!记得在庐山你曾经和他很谈得来。他的箫上造诣比你略胜一筹,你何不趁此机会,找你外公讨教一两手。在箫上和他见过高下?这一来,有意无意中向他套口风,保证事半功倍,便利得多哩!”
  “箫,女儿倒不希罕,女儿只想学他击败瘦灵官的剑法,他说是自己参悟出来的,他会指点女儿其中秘奥。”皓姑娘很有把握地笑道说。
  “为娘也认为,他会指点你的,甚至不会藏私。”清月怪声怪调地说,说完粲然一笑,笑得姑娘红云上涌,一溜烟逃掉了。
  酒筵上谈笑风生,却因安平的出现气氛一紧。
  安平向众人行礼毕,含笑向金带银剑招呼,笑道:“两位兄台大驾光临,迎接来迟,恕罪恕罪。别来近月,两位一向可好?”
  金带银剑挽着他在下首落坐,笑道:“老弟,不必挖苦人了,为了柳姑娘的事,几乎跑坏了我和徐兄的两条腿,那还会好,想不到北丐这老狐狸如此狡狯,一再引咱们钻牛角尖,确也令人佩服,不愧称老江湖,难缠得紧。这次兄弟与徐兄前来拜会,是特地前来请示老弟处治北丐的意见的。”
  “欧兄说是处治北丐?”安平讶然问。
  银剑徐文点点头,接口道:“老花子昨天将咱们引往南安府,几乎上了他的大当,幸而发觉得早一连夜回城向南追踪,奔波了一夜,今早方在崆峒山大宁村发现他的下落。”
  “徐兄把他们……”
  “他与警幻仙子一起,住在一位姓董的家中,柳姑娘确在那儿。目下咱们已严密监视大宁村,但柳姑娘在他们手中,投鼠忌器,咱们不便下手救人,因此,前来找老弟商量,老弟是不是可以跟咱们一同前往下手。”
  安平先不说话,向在座的老前辈先敬酒,然后将柳姑娘的身世和被北丐救的经过说了。最后,他诚恳地敬了金带银剑一满杯,歉然地说:“在玉笥山兄弟一时冲动,说的话十分无礼而难听,得罪之处,尚请两位多多包涵。月来两位风尘仆仆。为柳姑娘的事备极辛劳,在下深感盛情。刚才在下的话,两位定然了解其中的误会了。因此,北丐与柳姑娘的事,请两位兄台就此罢手。柳姑娘的真正仇人鬼眼夺魂已死,她姐弟俩的日后,相信她们自会安排。至于徐兄误杀五绝刀柳云的事,固然徐兄在行侠仗义上不无理由,但也不能说毫无非议之处。不客气地说,徐兄对柳姑娘亏欠甚多,兄弟希望徐兄对柳家姐弟两人有所补偿。”
  银剑徐文当然自知理屈,苦笑道:“老弟希望兄弟如何补偿,只要兄弟力所能及,定然倾力办到。”
  “今后贵派门人,希能对柳家姐弟多照应。在柳家姐弟方面,杀祖之仇不共戴天,要他们完全放开,事实上不可能,也许会自不量力向徐兄寻衅,万一有那么一天,希望徐兄能高抬贵手,让他们一二,兄弟将感激不尽。同时,兄弟也会在他姐弟俩面前尽力疏导。”
  银剑徐文举起酒杯,神色凛然地说:“老弟,兄弟郑重地答应你,若有丝毫不诚,有如此酒。”他将酒樽放在楼板上,掌收,酒樽立碎。
  金带欧政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这一来。徐兄,你挑上了万斤重担了。”
  “兄弟毫无怨言,决与瘦灵官一决雌雄。”银剑徐文一字一吐地说,虎目中冷电四射。
  “徐兄与瘦灵官有何过节?”安平惑然问。
  “程炳师徒,已被瘦灵官掳走了。”金带欧政据实答。
  “什么?”安平跳起来讶然叫。
  破扇翁摇头苦笑,接口道:“哥儿,还有更烦脑的消息哩!夜鹰程炳师徒被擒走,是前晚的事。紫云娘与织女星来了,你知道为什么?”
  “她两人现在何处?”安平急问。
  “别急,坐下,急也不在一时。”
  “不……”
  “不必找她们,我说给你听……”破扇翁将瘦灵官袭望孤别墅的事—一说了,他是从紫云娘口中听来的。
  安平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急躁地问:“谁知道瘦灵官的下落?”
  “昨晚仍在城中,天未破晓便走了,可能王储山与游龙剑客会合。”破扇翁简洁地答。
  安平推椅而起,急急地说:“对不起,少陪。”
  “到那儿去?”紫髯翁急问。
  “去追瘦灵官。”
  “你到何处去追?”
  “他们如果到储山,必定是北上走吉安。”
  徐文摇摇头,接口道:“兄弟已得到确实的消息,他们并不是真到储山北上。”
  “徐兄,他们到底……”
  “他已和游龙剑客约定,在储山广泽庙会合,派了一部份小爪牙北行,扬言北上,暗中却折抄小道下南安,潜赴湖广。但……也很可能是疑兵之计,到湖广的路多着呢。”
  “槐阴庄在河南彰德,在大河北面,他为何要绕道南安入湖广,退绕千里面行?”安平不信地反问。
  山海夜叉呵呵笑,说:“这件事,我和双魔知道甚详。”
  “真的?”安平问。
  “千真万确。槐荫庄的高手,皆随在瘦灵官身边,并且已派人兼程北上,将庄中的全部高手,克期召至湖广。”
  “到蟠龙堡?”
  “蟠龙堡已经完蛋了,是到万松庄。”
  “怎么回事?”安平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地问。
  “蟠龙堡已被无敌金刀召来官兵袭破,那群假侠义门人已逃至衡州万松庄。这消息千真万确,是蟠龙堡派人用急足逐站递送的,前天方传到狄小畜生的手中。”
  “他们没有去万松庄的理由呀?”安平仍然不信。
  “万松庄千手神猿万杰,与狄如柏是郎舅至亲。这次他们到万松庄,决定大举京召天下群豪在庄中聚会,可能要献血为盟,组成什么龙虎会,与天下群盗互相呼应,结合成第三势力,分庭抗礼,以观风色,日后要大展鸿图,安排垄断江湖的三教九流行业的毒计,以遂其少数人雄霸江湖的欲望。如果龙虎会组成,那么,江湖群豪不论黑白道的人,甚至各地绿林大盗,必须纳入管辖,按月檄交规银,不然大祸立至。想想看,为首的人到时多惬意?何乐而不为?“
  “那么,我得从南安府追赶。”安平焦躁地说,又道:“谁雄霸江湖,皆与我无关,掳走牛兄与程炳师徒,我可不答应。”
  “追不上的,老弟,他们已有万全准备,行踪诡秘,如何追法?”
  “不追又待如何?是不是到万松庄去讨人?”安平虎目放光地问。
  “大概非得到万松庄不可了。同时,去讨人未免下乘,咱们按以前所定的大计,多捉些人以便讨价还价,岂不强似在虎口中讨食?”
  “好,依你,但必须从南安府动身,也许能在途中截住杜老贼。”
  “哈哈!只要你按计行事,往何处追都成。咱们已和欧阳老堡主商量好,明早便动身。”九地人魔开心地说。
  安平的脸上布满阴霾,显得异常烦恼,一波未平,二波又起,他感到愤恨难消,眉梢眼角涌起了无边杀气。
  金带挽他坐下,笑道:“老弟,不必烦恼,山海夜叉冯老兄的话,有点言过其词,不必太耽心。所谓龙虎会,仅是传闻而已,是一些惟恐天下不乱的野心家放出来的谣言,意欲促成事实,兴风作浪,引起怀有此念的人出面带头,意在促使蟠龙万松两庄的人率先攘臂而起,那么,江湖必定大乱,届时这些惟恐天下不乱的人,便可混水摸鱼从中取利了。天下间想雄霸江湖的人多的是,真要有雄心壮志的人决非愚笨之徒。他们对时势极为敏感,岂会胡来?目下朝廷固然朝政日非,宦监弄权,但大明江山决不是三五万土匪强盗所能撼动得了的,目下不是组第三势力投机取巧浑水摸鱼的时候。聪明如青云居士狄如柏一群人,不会愚蠢得在这时号召群雄组龙虎会自取灭亡的。因此,万松庄之会,仅是试探性的举动。先探探与会群雄的口风而已。即使两庄的人有此念头,也会看出组会实非其时,必将退而而求其次,联手对付找他们晦气的江湖朋友,提防三厂的人乘势进搏万松庄。所以咱们此次前往讨人,不会碰上太多的硬对头,两庄的声誉,还不足以号召天下群雄替他们卖命火中取栗,反而有趁机打落水狗的人前往捡便宜哩,青云居士目下是丧家之大,打落水的人不会少,咱们好好利用这些打落水狗的人,必将获益非浅。放心啦!定下心喝两杯,如何?”
  安平倒不是耽心万松庄势大人多,而是为无法抽出时间寻找师父而烦恼,牛郎星与夜鹰师徒不幸落在瘦灵官手中,他岂能置之不理?万一牛郎星和柳琪有了三长两短,这辈子他的心永远不能平静。
  在牛郎星和夜鹰师徒下落不明之前,除了按照以前他与双魔所定的计划行事之外,似无更好的解决办法。他把心一横,不再顾虑了。
  酒筵拖了一个时辰方行结束,当着店伙面前,他们公然商讨行程,隐下此行的目的。这是老江湖山海夜叉的巧安排,用意在利用店伙放出消息,以便引诱对头前来截击,免得费劲去寻找,送上门来岂不省事?翌日一早,他们分三批就道。第一批是双魔,山海夜叉,安平皓姑娘与小云姐弟俩。第二批全是女眷,包括了紫云娘、织女星,以及她俩的随行八名侍女。第三批是紫髯翁一群老少,实力最为雄厚,包括了金带银剑,与两派的十名得力门人。三批人相距一里左右跟进,浩浩荡荡地启程上道。龙虎双兽由书剑二女率领,在后面悄然跟进。
  赣州至南安府城,全程两百十余里,按一般行程,该分两天,第一程如果在南康打尖,第二天赶一百三十里,未免辛苦了些。因此第一天预定打尖的地方,在南康西面三十里的浮石村,这一天要走一百十几里。官道沿江左蜒蜿上行,绕山环水南下。除了河谷附近的狭长地带外,全是崇山峻岭。严冬水浅,河岸两侧结了一层薄冰,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平时江中有小型的船艇往来,这时仅不时可看到一二艘孤舟悠然漂浮,显得孤寂荒寞。山海夜叉一马当先,朔风砭骨,他毫不在乎,挟着乌金盘龙杖、背着包裹,口中哼着外人听不懂的俚曲,大踏步攒赶。安平和皓姑娘姐弟走在最后,他和小云皆背了小包裹,并肩而行,将姑娘夹在中间,谈谈笑笑说些江湖见闻。颇不寂寞。已经踏入南康地境十余里,前面便是玉潭山。官道从这儿与水分道,绕玉潭山西北麓而过。分道处有一座小村,叫做潭口村,从潭口村后岔出,官道钻入三潭山的无涯阔林,十余里不见人烟。荒凉死寂,宛如处身世外,与世隔绝,连走兽飞禽也极为罕见。已经是午牌初,天宇中彤云密布,朔风怒号,雪已止了,似乎比前些天更冷。经过一座山嘴,路两侧古木参天,枯草、干藤、凋树、朽木,将官道紧紧地夹住,人在其中行走,冷清、孤寂、荒凉,真有遗世而孤立的感觉。皓姑娘今天不穿裙,穿白色劲装,加上一件白狐皮小袄,外罩披风,戴白狐皮风帽。佩剑,挂百宝囊。打扮与往昔截然不同,她像是换了一个人,唯一不变的是她脸上安详无邪的笑靥和清澈如深潭的大眼中喜悦的光彩。三人落后十余丈,前面的黄泉二魔距最前面的山海夜叉,也有五六丈距离。途中有顾忌。这是唯一可避免被人突然袭击一网打尽的安全赶路法。姑娘莲步轻移,一面走一面问:“大哥,你认为三厂会从此不再找你么?”
  安平摇摇头,冷静地分析道:“我想,内行厂的人可能会罢手。内行厂成立不久,所网罗的鹰犬积习不深,同时,内行厂主要是对付京师内外的官吏,并负责监视东西两厂,对外面的事并不十分热心,刘太监用不着在天下各处直接搜刮金银,自有人替他送上。同时,无敌金刀总算是颇有几分英雄气概的人,不然就不会在两厂的人面前替我关照。至于东西两厂的走狗们,积习已深,虎狼成性,有厚利可图,岂会放过?自从内行厂建立后,他们的财路被内行厂截断了不少,找到了财源,自然更不肯放过了,他们以为在我身上,可以榨出百十万两金银呢!在孤园他们摆出英雄气概,说是受到无敌金刀的关照,给我一次公平一决的机会,其实他们料定我决难脱出他们的掌心,所以故示大方而已,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决不甘心放过我的。假如使他们预知我要走南安府,很可能在南安府颁动官兵来对付我们。幸而他们动身北上,和我们南辕北辙背道而行,不然麻烦得紧。”
  “如果他们不肯放手,日后对你的复业大计,岂不影响太大?你准备如何应付?”
  “目前尚无此打算,反正我的复业大计期限还早着呢?”
  “大哥,何必再在商场中劳碌呢?人生在世,吃得饱穿得暖衣食无虞足矣,何苦再在商场打滚?财多了会惹人眼红,终久会出毛病的。”小云接口说。
  “云弟,你生长在鱼米之乡,很难想象出山西边陲的艰苦生活情形,所以你说出这种话来。”安平感慨地说。
  “那么,大哥何不迁往江南落业?”
  “呵呵!云弟,你又说笑话了,连陲固然贫苦,但那是我的故乡,土生土长的地方,我对那儿的乡土,有说不出的依恋感情,江南虽好,却不是我落叶归根之乡。咦!那……”
  前面是官道转弯处,突然传来重物着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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