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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除了青衣大汉和巡检司的官兵外,镇民全留在屋中家禽野犬也不敢在街上行走。 黄竹打狗棍静静地躺在小巷的墙角下,有点岔眼。西北不产竹,只有西安附近有,那是在唐朝年间移种的,极为珍贵稀罕。这根黄竹打狗棍,委实不等闲。 旱天雷带着人踏过巷口,眼角的余光看到巷内的打狗棍突然心中一动,倏然止步扭头注视。 他身侧的一名青衣中年人也信目看去,“咦”了一声。 “拾起来看看。”旱天雷沉静地说。 青衣中年人抢入巷中,拾起了竹棍双手呈上。 旱天雷仔细审视片刻,信手轻拂,虎目神光一闪,兴奋地问:“你们看清了没有?” “属下……” “一端有无数撞击和刀剑留下的遗痕,显然是兵刃。西海老怪也用竹杖,但比这根长些……” “长上;另一端是截断了的,截痕犹新。”青衣人说。 “那么,老怪恐怕就藏在这附近。”另一名青衣人接口。 旱天雷重重地哼了一声,抬头向西望。 “长上……”青衣人惑然问。 “不用找了,老怪不在宜禄镇了。”旱天雷沉声说。 “长上之意……” “这根棍我认得,昨晚是我丢在这儿的。” “什么?长上……” “昨晚这棍在冷雨老道手中,被我信手夺来,丢在这儿的。” “那……那……” “棍被截断,截痕平整光滑,必定棍中藏有秘密。西海老怪很可能已被李兄弟击伤,老怪临危毁杖灭迹……” “会不会是崆峒……” “可能是崆峒门人将他救走了。” “这……” “要不,冷雨两道人为何连夜逃走?” “咱们……” “咱们到崆峒,走!分三批启程。” 一个时辰后,宜禄镇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三大牧场的人,立即向各牧场传递旱天雷已经西行的消息。 巡检司的人传出消息说:旱天雷为了一根竹棍,匆匆离开宜禄镇。 消息传到浅水牧场,秋华心中有数,立即催促辛场主到巡检司办理除籍请路引的手续,他自己也前往请领返回西安的路引。 有钱有势的人,办事极为顺利,辛大爷亲自出面,柴八爷和杨五爷也亲自莅临,巡检大人少不了卖七分情面。 至于秋华本人,巡检大人大概已得旱天雷的警告,不敢追问冒充王府护卫的大罪,乖乖打发秋华走路,而且希望秋华早些离开,愈快愈好,免得提心吊胆。 次日一早,三大牧场须离开的人,纷纷上道,含泪到北街辛大爷的店中,向秋华和小白龙拜辞。 秋华心中有数,此至崆峒只有三百里,旱天雷得到确实的消息,不会放胆追赶崆峒门人,对崆峒不无顾忌,因此最少也得两天方可赶到布置一切。然后逼出实情之后,快马加鞭赶回宜禄镇找他,前后必需三天以上,他尽可从容行事。 他直等到三大牧场遣走了愿离开的牧奴,方检拾行装。景浩的鞭伤,在他和小白龙的细心调理和妙药灵丹的救助下,至入暮时分使可乘坐骑了。 三更天,三人三骑悄悄地告别了宜禄镇,披星戴月东行,昼伏夜行奔向西安府。 他们不走乾州大道,怕旱天雷追来,沿泾河而下,从泾阳过河进入西北第一名城西安,已经是四月初四了。 从秦王府前面的敬时楼向西折,便是直达西市的西大街。三人牵着坐骑,折入太平坊,迎面便是一座门面堂皇的春鸿客栈。 西安城改建不久,把原来的隋唐旧城缩小了一倍,城周只有四十里,四四方方,有街无巷,每一条街道皆平直宽阔,气象万千,秦王的藩邸在东北角,是大城中的小城,当地的人称为王城。大城有四座门,王城则有五座。布政司的衙门在王城西面,前临西大街,西面便是太平坊。因此,春鸿客栈位于布政司衙门附近,闲杂人等,最好不要在这一带落脚,以免公人找麻烦。 其实,春鸿客栈方是最安全的宿处,官府的注意力,全放在城隍庙一带,那儿是江湖朋友的活动地区,三教九流朋友的势力范围。 三人已易了装,换成行商装束,兵刃放在马包中,暗器藏在腰带内,准也没留意他们的身份来历。 三人要了一间有内间的上房,洗漱毕,叫店伙将菜饭直接送入房中,一面进食一面交谈。 小白龙预定东下,准备走洛阳到湖广一游。江湖人各有自己的秘密,他当然不愿将到湖广的打算说出。 秋华也不将竹杖中的秘密透露,表示要入川一行,一东一西,该在西安分手各奔前程。 他指着景浩向小白龙说:“小弟将景公子交给傅燕之后,暗中护送他们平安离开西安,再启程西行。景公子,除了任由傅燕安排之处,你自己有何打算。” 景浩长叹一声,说:“故乡已没有容身之地,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国仇家恨此生决无洗雪之时,我只能靠辛场主给我的两百银子过活,也许在小镇市中经商,这一辈子我是完了。” 秋华笑道:“在下倒有些建议,也许对你有用。” “恩公……” “别再叫我恩公,称我一声兄弟便成。穷乡僻壤,反而不安全,惟有通部大邑,方易逃避官府的耳目。经商的资金你不必耽心,傅燕的一千两银子,我早已决定给你。再替你添五百两,一千七百两纹银在西安府足以大展鸿图。再就是我替你设法,将姓改为你的原姓,以耿浩的身份落业西安,岂不甚好?当然,我还得在会见傅燕之后,探询他对你日后的安排是否已有周详的准备,不然就依咱们的办法在西安创业,如何?” “我一切听你的安排,只是,我在这儿人地生疏……” 小白龙哈哈大笑道:“景兄,这个你倒不必耽心,兄弟在此有的是朋友,东关徐家的老大徐安,他是本地的名流,兄弟明天去找他,一切包在兄弟身上。” 秋华心中一动,说:“任兄,今晚可否陪小弟往永安坊走走。” “到永安坊有何贵干?” “傅燕暂住在永安坊,原说好小弟如能将景公子找到,可先前往知会一声,然后约期取款。我认为目下危机四伏,不必约期,迳行前往岂不两便?” 小白龙略一沉吟,点头道:“很好。但为防万一,我暗中踪前往,万一有事,也可见机策应,如何?” “好!咱们膳罢即行动身。” “老弟,守口如瓶,防意如绳,务必小心。这件事不像咱们江湖恩怨那么简单,牵涉朝廷大事相当严重,稍一大意,不啻失足掉下十八层地狱。” 秋华放下碗筷,剑眉深锁地说:“任兄这么一说,小弟似乎疑云大起,有点心神不安哩!” “呵呵!老弟是不是有点受兄弟危言耸听所……” “任兄的话,未免有点见外了。我想,傅燕仅是一个小小驿丞,即使他曾受景公厚恩,时思图报,但按理该力不从心,哪来这许多金银活动?凭什么他能打听出景公子远戍花马池?历年追踪,需要多少金银开销?他能办得到么?此中疑云重重,委实可疑。” “老弟心思缜密,所指各事确是可疑。” 秋华转向景浩说:“景兄,你能用刀自卫么?” “对付三两个村夫,我想不会有困难。”景浩肯定地答。 秋华推椅而起,说:“咱们这就走。” 三人开始准备,内穿劲装,外罩直裰,青帕包头,用布卷了长剑挟在胁下。景浩则带了一把一尺八寸的解腕尖刀,锅灰改变了脸色,成了脸带病容的人。 小白龙后一步离店,远远地在后跟踪。 夜市刚开,街上行人甚多,城门已闭,夜间禁止车马行走,因此街中心游人悠闲往来,两旁的店铺灯火通明,不愧为西部第一名城,到底是关中的古都,周秦汉唐藉以雄霸天下的中原精华胜地。 折入永安坊的大街,秋华指着右面一座有庭院的巨厦,低声叮咛道:“如果发现有异,切记紧跟着我。有何疑问,尽管开口,一切有我担当。” “如果不是傅叔亲自到来,我不开口。”景浩低声说。 到了巨厦前,秋华抓住大门环叩了三下。 “谁呀?”里面有人高声问。 “敝姓吴,前来拜会傅爷。”秋华答。 院门徐开,门灯照耀下,可看清开门的人是个白发老苍头,点着拐杖,怔怔地打量门外的两人。 “傅爷在家么?”秋华问,抱拳一揖。 “足下是……是……” “小可月前与傅爷有约,践约而来的。敝姓吴,名秋华,相烦老丈通报一声。” 老苍头略一迟疑,说:“真不巧,傅爷午间前往永安门外神禾原访友,说是入暮时分返家,如果来不及入城,今晚恐怕不会回来了。” “哦!真不巧……” “且慢,老奴派人到景龙观褚爷处看看,也许在褚爷处下棋不及赶回哩!” “那么,有劳老伯了。小可有要事前来拜会,务请尽速请傅爷回来一会。” “好,好,老奴即派人前往瞧瞧,两位请至客厅侍茶。” 院子甚大,栽了花木。堂屋前是驰道,车马可直达厅阶,气派恢宏,是西安无数古宅中的一栋。 秋华是旧地重游,对宅中的情景不陌生。在老仆的带领下,直达厅前。偌大的古宅,似乎人丁稀少些,厅门只挂了一盏灯笼,上面写着“天水尹氏”四个大字。 老苍头打开了左侧门,肃客入厅。内堂走出一个中年仆人,老苍头抢先叫道:“尹三,这两位是傅爷的客人,留他们在客厅坐坐。” 尹三生得豹头环眼,外表透露着精明强悍的神色,虽穿了仆人的直裰衣裤,但举止稳实从容。听说是傅爷的客人,尹三堆下笑,欠身招呼道:“两位爷请坐,小的沏两杯茶来。” 老苍头欠身告退,出厅而去。 大厅宽敞,但家具不多,壁上挂了些名人字画,显得这座大厅有点大而无当。 尹三奉上茶,含笑问:“小的叫尹三,请问两位爷台尊姓大名?” 秋华不喝茶,顺手将茶杯放在茶几上,说:“在下姓吴,那位姓李,是在下的朋友,也是傅爷的朋友。上月在下前来尊府,那位马兄还在么?” “哦!爷台是指马二侉子,他已离开陕西发财去了,两位爷台要找傅爷,不知有何贵干?” 一个仆人居然询问来客有何贵干,如在普通人家那是常事,毫不足怪,但在这种豪门巨宅,却是不可能发生的异事,仆人在客人面前,甚至连正眼也不许向客人注视的,这位仆人尹三十分可疑。 秋华又加了一分戒心,信口道:“傅爷要在下替他办些小事,不值一提。” “哦!小的多问了。” “尹兄不像是傅爷的人嘛!” “小的是伺候我家大爷的。我家大爷也就是本宅的主人,傅爷是在本宅作客的。” “贵主人……” “家主人已赴京师公干。” “哦!令主人是……” “家主人调户部任职,原是本政司的清吏司员外郎,官拜从五品。” 秋华又加了一分戒心,继续套口风,问道:“傅爷是令主人的朋友么?” 尹三尚未回答,门外履声槁槁,笑声入耳,侧门开处,一位留着三绺短须,五短身材的中年人,撩起袍袂踏入厅门。后面,两个身材高大的青衣健仆紧跟在后。中年人踏入厅门,呵呵大笑道:“原来是吴大侠回来了,辛苦。辛苦。”接着,他注视看怔在那儿的景浩,惑然问:“吴大侠,这位是……” 秋华本想先不叫景浩暴露身分,可是已来不及了,景浩泪下如雨,颤声叫:“傅叔,怎么不认识浩侄了?” 傅燕目中放光,兴奋地叫:“你……你真是浩弟么?十年岁月漫漫,你……你改变了许多,不但身材高了,音容也改变了。让我看看你的左手疤痕,不然我很难相信是你呢。” 景浩卷起衣袖,露出肘弯旁的一块指头大黑疤,说:“小侄确是景浩,傅叔请看。” 秋华哼了一声,接口道:“景公子手上有疤痕,傅兄为何不早说?” “这……这……兄弟以前忘了,见到浩弟,方想起这件事,吴大侠休怪。年纪大了,记性也坏罗!两位请坐。” 秋华心中又是不快,怎么这位傅燕见了景浩,为何没透露丝毫亲切感?景浩已成了个泪人,这位仁兄却除了兴奋外,毫无哀容,见了十年亡命的故人爱子归来,理该七情迸发才对,仅是兴奋是不够的。 “傅兄,在下依约将人找回来了,请恕在下冒昧,请问足下今后对景公子的安排,有何打算,能见告么?”他问。 “吴大侠大力帮忙,兄弟感激不尽。有关景浩弟的日后安排,兄弟打算仍到淮安暂时安身。” “你打算让他……” “等风声过后,再替浩弟打算,相信在数年后,靖难之变的事便会令人淡忘,那时再谈打算并未为晚呀,目前只好先行隐居一段日子。吴大侠请放心,兄弟必定能作妥善的安排。” 秋华注视着景浩,沉声问:“景公子,你有没有意见?” 影浩缓缓地头点,说:“傅叔是先父十分信赖的人,我……我想,他会替我安排一切的,我还是跟傅叔走好了。” 傅燕脸色一变,急问道:“浩弟,你与吴大侠曾经……” “在下也曾经替他打算。”秋华朗声说,稍顿又道:“景公子是朝廷要犯,如果出了岔子,不知要连累多少人,假使再来一次瓜蔓抄,死的人恐怕要比上一次多数倍。因此,傅兄如果感到力不从心,在下可带他到江浙一带隐身。” 傅燕的眼中闪过一道阴厉的光芒,笑道:“吴大侠多虑了,找人是你的事,安顿人则是兄弟的事,不劳费心。” “傅兄的话,在下不以为然。咱们江湖人虽说愚鲁,但仍知道敬重忠臣义士,决不与清官孝子为难。景公忠烈千秋,全族冤死。只剩景公子香烟一脉,你以为在下是贪你那一千两银子而去找他的么?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老兄。你带景公子赴淮安,在下一个江湖人有的是光阴时日,决定暗中护送你们走路……” “吴大侠……” “在下的事,你们不必管,跟踪你们期间,你们不会发现在下的行迹,但在下却无时不在保护你们哩!不必以我为虑。” “这……”傅燕搓着手叫。 秋华离座而起,笑道:“在下决定了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傅兄,人交给你,余款尚请立交,在下还有事待理,该告辞了。” 傅燕伸手虚拦,笑道:“吴大侠何必急于告辞?兄弟这儿有的是住处,且让兄弟备酒替两位洗尘,请稍坐,五百两银子兄弟立即取来,少陪片刻,恕罪。” 说完,含笑进入内堂去了。 久久,傅燕带了两名健仆,抬着一只银箱出厅。 景浩突然浑身一震,眼中露出恐怖的神色。 秋华心细如发,已有发现,低声问:“你认识那两个健仆之一?” “是……是的。”景浩悚然地答。 “是什么人?” “他……他是北……北平按察使陈……陈瑛的家奴兼保镖。” 北平,也就是尔后正式迁都定为京师的北平布政司,目下叫北京,永乐帝已准备迁都北平了。永乐帝就藩北平,封燕王,北平城是他一手创建的,督工的人是名将开国元勋徐达。因此他对北平十分的留恋。 陈瑛在永乐称帝之前,在北平任按察使,甚获燕玉赏识。燕王夺得江山,把这家伙从广西召回(陈瑛因交通燕王罪,被谲广西。)目下官拜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这家伙最恨建文朝的文武大臣,害死了不少效忠建文的忠臣义士。 秋华心中一懔,说:“你等着,准备动手。” 银箱摆在秋华面前,两健仆并未离开。 “吴大侠请验收。”傅燕笑着说。 秋华俯下身躯,伸手揭盖,突然缩手抬身,举目怒视。 两健仆做梦也未料到他突然抬身,吃了一惊,双手笼袖惶然退了一步。 秋华已看到健仆袖中的刀光,故作未见,向左面的健仆笑道:“劳驾,老兄请替在下打开。” 健仆脸色一变,反而退后一步,惶然道:“这……这是吴大侠的金银,小人不敢触动。” 秋华淡淡一笑,心中有数,说:“阁下倒是很守规矩,难得,喂!阁下贵姓。” “我……我……” “你姓陈?” “什么?” “你该认识前北平按察使陈瑛陈大人罗?” “吴大侠千万不可乱……乱说。”健仆惊恐地说。 秋华呵呵一笑,向傅燕道:“傅兄,银钱必须过目经手,才是道理,你放在箱中,不像话吧?劳驾打开它好不好?” 傅燕不是傻瓜,更不是笨虫,听秋华说出陈瑛来,便知奸谋败露,赶忙向侧退,大叫道:“来人哪!” 内堂应声抢出四名挺刀健仆,加上已在厅中的四个人,计有八名健仆,八个人有四柄单刀,四把短刀,围上了。 秋华哈哈大笑,向傅燕问:“老兄,你也是陈瑛的走狗罗,除了陈瑛。凭你也没有这么大的神通查出景公子的下落来,是么?” 傅燕冷笑一声,厉声道:“吴秋华,你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么?” “在下看清了,将有一场恶斗,未知鹿死谁手。姓傅的,你与景公有何仇恨,竟用这种手段对付他的后人,有说乎?” 傅燕脸色泛青,转过脸不敢正视,说:“陈大人有提拔在下之恩。” “但景公对你如何?” “那……不关你的事。” “阁下竟想连我也算上?” “傅某今晚来不及召集人,本意让你带了赏银走路算了……” “你心有不甘,所以……” “你就要亲送景浩到淮安,你不死怎成?” 说话间,后面的两名健仆突然猛扑而上。 秋华一声大喝,手向后一扬,立即拔剑出鞘。 “啊……”两把飞刀分别贯入两健仆的心坎,狂叫着仍向前冲,脚下大乱。 秋华向侧一闪,大喝一声,风雷俱发,剑虹乍张,右面的两名健仆突然仆倒。 傅燕在同一瞬间从腰内拔出一把匕首,扑向景浩。 景浩拔出解腕尖刀,一刀挥出。 “铮”一声暴响,尖刀被傅燕的匕首击落。 傅燕居然相当了得,匕首挥向景浩的肚腹,下毒手了。 正危急间,人影从天而降,小白龙从窗外飞入,快!快逾电光石火,剑虹一闪,傅燕递匕首的手齐肘而折。 不等他叫号,小白龙顺手一掌削出,“噗”一声击中他的胸口,将他击得倒飞丈外,砰然倒地。 “不可留活口。”小白龙大叫。 秋华早知不可留活口,所以飞刀既不出声招呼,也不射手脚,凶狠地直射心坎。 四名健仆被杀,另四名心胆俱裂,四散而逃,两人要拦截四散而逃的四个人,十分困难。 内堂口站着尹三,他像个袖手旁观者,厅中凶狠的杀搏,他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共有两座内堂门,左右各有一个厢门,四座明窗,和一座设有中偏三门的大厅门。四个健仆一名冲向大门,一名逃向左面的明窗,一名奔向右厢门,一名逃向尹三所立的右内堂门。 小白龙一声长啸,长剑脱手飞掷。 逃向明窗的健仆刚撞开窗门上了窗台,长剑恰好从背心贯入,“啊”一声惨叫,向窗外跌去。 小白龙长剑掷出,立即冲向快逃入内堂门的健仆。他已看到冷然屹立在内堂门的尹三,但利害攸关明知尹三可能是顽强的对手,赤手空拳相搏占不了多少便宜,很可能被尹三缠住而让健仆兔脱,但事急燃眉,已不许可他多想,奋身猛扑。 同一瞬间,秋华一飞刀贯入奔向大门的健仆后心,身躯斜退,猛扑逃向右厢门的健仆。 健仆手中有匕首,身形奇快,眼看要逃入厢门。瑟缩在壁根下的景浩顿忘利害,突然挫身从侧方仆出,抱住了健仆的腿,冲扑之势甚猛,他已用了全力。 健仆未料到吓得半死的景浩竟敢拼死扑出,骤不及防,“哎”一声惊叫,被扑倒在地,脚被抱住,上体一时难以挺起。手中的匕首也就无法刺出。 景浩居然在生死关头挺身搏斗,死抱住健仆的双脚,在倒地时奋全力急滚。 健仆一时用不上劲,竟被带得滚了两匝,方抓住了机会全力收腿,上身挺起,一刀向景洁的颈部刺去。 秋华及时赶到,长剑一拂,“嚓”一声轻响,健仆持刀的手齐腕而折,掌和刀带着鲜血,落在景浩的身上。 秋华飞起一脚,“噗”一声踢中健仆的下颚。 “哎……”健仆嘶叫了半声,再次后倒。 秋华顺势挥剑,划过健仆的咽喉,鲜血涌现。 小白龙追逐逃向堂门的健仆,他没有暗器可用,无法在短暂的刹那间追及,眼看要被健仆兔脱,而且内堂门前还有一个劲敌尹三,灭口的情势极为不利。 尹三站在内堂门前,抱肘屹立木无表情。 健仆奔到,大叫道:“三哥,快逃。” 尹三向侧移开一步,说:“你恐怕逃不掉了。” 健仆没听清楚,狂奔而至。 双方错肩而过的瞬间,尹三伸脚一勾,健仆“砰”一声重重地仆倒在地。 尹三一脚踏在健仆的背心上,向冲到的小白龙笑道:“任兄,不必入内追杀了,里面没有人。” 小白龙一怔,迫近至八尺内,讶然问:“阁下是不是想……” “任兄,不必胡猜,如果在下想脱身,便不会呆在这儿了。真要动手,任兄不见得能将兄弟留下。呵呵!你老兄很健忘哩!兄弟一眼便认出了你是小白龙任兄,虽则你并未穿了白衣,但你却不认识兄弟了。” “咦!你……你是……” “兄弟封彪。” 小白龙心中一宽,苦笑道:“老天!你是飞虎封彪兄,你这身打扮,加上身处豪门,大概是养尊处优生活惬意,连容貌都有点改变了,两年不见,小弟做梦也没料到会是你。见鬼!你怎么做了豪门走卒家奴的?” 飞虎封彪,正是江湖后起之秀八高手中,五虎三龙中的第四虎,在江湖中以轻功见长,是个飘忽无定,神出鬼没的侠义道高手。 这时,秋华已挽着景浩走近,飞虎封彪收回脚,健仆已七孔流血躺在那儿停止了呼吸。 “任兄,何不替兄弟引见一下四海游神吴老弟?”飞虎封彪指着秋华,向小白龙笑着说。 “且到兄弟的住处小叙,这儿不可久留。守门的老苍头,咱们只好……” 飞虎封彪哈哈大笑,回到厅中坐下了,说:“诸位,即使你们在此打锣敲鼓,街上也无人过问,放心啦!尹府的人都在京师,只留下守门的的老苍头和我这不成材的尹三看守,借给傅燕老猪狗办事。老猪狗共有三十二名鹰犬,十二名健仆,还有八名姘妇。鹰犬们有十四名派至各地刺探消息,另有的二十八名各有住处,大多在西市附近的高楼中长住,平时是不会前来的,必须等姓傅的派人去请方肯前来效命,老猪狗的八个姘妇,分散在城中各处,平时也极少在家,只告诉老苍头,说是在外访友,三两天回来一次而已。八个健仆已全部就歼,而那位老苍头是尹家的人,胆子很小,这时恐怕已经吓昏了,只要你们能将这八具尸体弄干净,兄弟保证老苍头决不会泄露半个字,饶了他算了。早着哩!咱们坐下谈谈。” 小白龙替秋华、景浩两人引见了。飞虎封彪挽着景活的手,怆然地说:“苍天有灵,留下景门唯一的后代,相信当今皇上晏驾之后,后来的皇上,定会赦免壬午殉难的忠臣义士后裔。公道自在人心,除了豺狼成性的人以外,谁也不会否认壬午殉难诸英烈是大明皇朝的忠臣烈士,你得忍耐些。总算你命大,碰上任吴两位风尘奇人,不然下场够惨哪!” 小白龙大为不耐,叫道:“封兄,说说看,你怎么也卷入这些是非中,又怎么成了豪门家奴的?这位姓傅的老猪狗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你还是这般毛躁脾气?急什么?简单地说,陈瑛已荣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这老狗恨死了先皇廷中的所有大臣,必欲尽诛之而后快,对已死的人还千方百计设法戮尸,用心之毒,委实令人发指。西安尹家,是他散布天下各处八座秘窟中的一座,所有的秘窟皆负责追捕壬午殉难诸臣逃散在天下各地的后裔,捕到后立即派人押送京师处死,以表示他对皇上的忠诚。傅老狗是本宅主人尹大人的忠实狗头军师,却又直接受命于陈瑛。尹大人调职京师,这儿的事交由傅老狗负全责。可是,傅老贼是个爱财如命,见色流涎的东西,手下三十二名鹰犬,谁也不听他的指挥。不然,今晚他如能事先把鹰犬们召来此地,你们大概谁也别想走得了。至于我投身尹家。是为了另一件贪黩灭门血案,改名易姓一载于兹,已找出元凶,大事已了,藉故留在此地,正想离开远走高飞呢!你们来得正好,该我重出江湖了。” “封兄今后有何打算?”秋华问。 “傅老狗留在这儿还有近万两金银,咱们分了再各奔前程。那银箱之中,安放了十分霸道的迷药,盖揭开迷药飞散,无色无臭,嗅到即倒,而且里面的五十锭假银也涂有奇毒,沾手即烂,千万不可移动它。走,我带你们到银库取金银,咱们四份均分,不义之财,取之何伤?如果你们嫌脏,万把两金银我相信还可带走。” 万余两金银重有六百余斤,四个人除了景浩提不动之外,其他三人每人足可全部带走,但带了金银便无法处理尸体了。 一下做二不休,放起一把火,毁尸灭迹。西安府的建筑大多是木造,不烧则已,烧则便成煤原。这就是数千年来,这座古皇都没留下永垂千载的历史文物的原因,三百里的阿房宫,被楚霸王一把火烧了三个月,烧得片瓦无存。如果是石造的,火便无法肆虐了。幸而尹家的大宅四面有园院,如果救得快,不会波及邻舍。四人直等到火舌冲出瓦面,方离宅脱身。 四人在宅后分手,飞虎封彪则转到宅前,带走了看门的老苍头,扬长而去。 尹家失火,整个西安城乱哄哄。三人分别返回客店,已经是三更左右了。 一宿无话,次日三人分两批悄然出了长乐门,小白龙一马当先。长乐门也就是东门,门外是东关,长乐坊在北面,距八仙宫不足三五十丈,便是东关徐家的宅第。小白龙先上前叩门,入内后不久,出来一位小厮,领着在远处等候的秋华和景浩,从侧院门入宅。 街对面,两个老太婆站在店旁话家常,目光不时向徐家瞟。 徐宅的左侧不远处,一个鹑衣白结的老乞儿,倚坐在壁角下打瞌睡,破碗搁在脚前,善心的人经过时,不时丢下三两文制钱,老乞儿似乎已经睡着了,并不向丢钱施舍的人道谢。 第二天,徐家的人发现旱天雷从安远门进入西安城。 第三天,秋华单人独骑,施施然出了安定门,踏上了西行至鄂县的大道。 西安府以西,是长安县的辖地,以东,是咸宁县。从府城到鄂县,全程七十里。在短短的七十里中,须经过三县的辖地,那就是长安、咸阳、鄂县,咸阳虽在渭河北岸,但属地有一部分在河的南岸,因此要经过三个县,相当复杂。如果是步行,就是一程,骑马或乘车,则一程不到。走长途,车在鄂县西面五十里的终南镇投宿,乘坐骑则可赶到盩厔县打尖。 秋华直接准备赶到盩厔,全程一百五十里,必须快马加鞭不然便赶不上在驿站投宿了。 官道蜿蜒西行,右是渭河平原,左是终南群峰,附近小山丘起伏连绵,道上行人不多。 二十五里进入咸阳地境,身后尘土大起,蹄声如雷,两匹栗色健马以冲刺的速度赶来,渐来渐近。 他的马包内藏有黄金五百两,因此不宜快驰,同时,走长途坐骑必需保持一定的速度,以便养惜脚力。听到后面迅疾的蹄声,知道是赶短程的人正在赶路,便让至道左,信目回头眺望。 骑士伏鞍狂奔,后面烟尘滚滚,两匹马并辔飞驰,似乎在较量骑术。两骑士穿天青色紧身衣,青帕包头,鞍后带有小马包,以惊人的速度超越,只看到骑士的侧面,很难分辨身份。 “很像是江湖人,但并未带有兵刃,不知是何来路。”他心中暗地自语。 他似乎感到两骑士擦肩而过的刹那间,他们的目光似乎向他瞥过,只感到两骑士的目光相当凌厉,阴森森地像是饿狼的眼睛。 他并未在意,深信这两位骑士决不是旱天雷的人。同时,已远离了终南山和南五台,曾与他结怨的南五台双豪,决不至于前来找麻烦。在繁华的西安城藏了两天,不可能被仇家侦出他的行踪。 进入了丘陵地带,突然听到前面车声辚辚,鸾铃的清亮鸣声入耳。 “怪!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我是城门开后不久出城的,这部车怎么比我更早了这许多?”他讶然地想。 城门是鸡鸣即开,这是一般城市的规定。他却不知,西安城太大,而且仅有四座城门,早上从四乡入城贩卖菜蔬食物的人太多,因此城门通常在寅牌末便开放,比外地提早近一个时辰,难怪不知有车赶在他的前面。 绕过一座青冈,里外车影入目,一辆双头骡车,正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向西轻驰。 那是西安府长安车行的短程客车,车轮大,单辕,车厢像是大型的暖轿,前面的车座比车厢稍高,从后面看,可看到车夫的上半部身躯。长途客车通常有四匹健骡,两个车夫。健骡比马耐劳,走长途胜任愉快,用马反而不管用。至于短程客车,有时须加速赶路,车厢轻,用两匹马便够了。有经验的人,远在数里外便可分辨各种类型的马车。 他加了一鞭,不久便接近了车后。 车夫黑帕包头,穿灰直裰,马鞭插在车架上,翘着二郎腿,轻挽着缰绳,口中唱着高吭的小调。他那健壮有力的手,只用三个手指头控制着缰绳,两匹健骡平稳地向前飞驰。 秋华接近了车后,无法看到车厢内的景物,窗帘低垂,里面的人似乎对外界的景物、沿途的风光不感兴趣。 他正想从右超越,刚越出车厢半乘,车头突向右移。双方都快,车厢一扭之下,几乎撞上了他的坐骑。他吃了一惊,赶忙勒住坐骑反向后退,险之又险地让车轮擦身而过,差点儿便被挤下路旁的深沟里去。 “叭叭!”鞭声震耳,骡马突然加快,鸾铃清鸣,车轮骨碌碌怪响,飞驰而去。 秋华有点冒火,但却忍住了,事先没打招呼便行超越,在理上站不住脚,若是发火反而显得自己不够风度。 车过处烟尘滚滚,骡车风驰电掣地向前滚动,扬起的尘埃,已掩住了视线,看不见骡车了。他干脆勒住坐骑,在原地立马稍候,心说:“这家伙像是有意的,长安车行的车把式未免太嚣张了些。让他先走一步,反正也不急于赶路。” 直等到烟尘渐消,他方重行策马上道。这在一个年轻气盛的江湖人来说,他的举止可说十分违反常情,如换了旁人即使不起争吵,也将跃马道旁不顾一切超越前车,与骡车较短长,骡车不可能比马快的。 他身后半里地,路左的山冈下,一人一骑驻马在茂林前缘,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直至他重行上道后,这一人一骑方驰出官道,远远地跟踪。 他并未留意身后,官道上不时有车马经过,谁去注意身后的人马,是以他毫无戒心地徐徐西行奔向鄂县。 凤翔府辖有一州七县,在渭河南岸,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城眉县。这座小城真可怜,城周只有三里程,有三座城门,和高不及丈的土城墙,比一座镇集大不了多少。西行的官道在渭河北岸,官道在此算是路的尽头,只有小路可沿渭河南岸的山区穿出大散关。 南面,是太白山区。俗语说:武功太白,去天三百。武功山在太白山的南面。又说:太白终南地岫横,其实太白与终南是一座山脉,西起凤县,东抵华山,绵亘八百里,形成天险。山多不是好事,反而形成地瘠民贫,交通不便,地广人稀的现象。眉县以西的人,皆指南面的山区叫太白山,以东的人,称那些崇山峻岭为终南。当然土名儿也够多,多得令人晕头转向。 可怜的眉县北临渭河,南对丛山,端的是地广人稀,旦夕与禽兽为伍。 城中只有五条街,八条巷,在城东大叫一声。不但城西可以听见,甚至连城东五里外的干沟河屯户也听得到。 城南有一条小路,通向五丈原和斜谷口,是斜谷关的官兵的通行要道,全长约三十里。 距城里的清水河旁,有一座村落叫做孔公寨,据说是许久许久以前,金朝明昌八年,眉县县令孔天监派来这儿开凿南山,开渠灌溉的丁夫们所留下的遗民们所建的寨堡。年深日久,他们成了本地土著啦!可是,早年所开辟的五十里长水渠,已经湮没无存,水利的功能全毁,这一带的良田,早已沦为荒村野地,只有孔公寨附近数里地,尚可栽种粮食。清水河的真名,是叫斜谷川,从衙岭山发源,流经斜谷,通过眉县西面的丘陵地带与渭河合流,可说是这一带土民的生命线。 孔公寨共有十余户人家,土寨墙高有一丈八,比县城还小气。小径不经过寨堡,寨东是宽约三里的干涸河床,小径在东,要入寨必须越过草木丛生,怪石零落的干涸河床。但四月天,河床已有水影,化雪后的水清凉冷冽。草木丛中隐藏着一艘小船,是孔公寨的人专用的交通工具,外人未经许可,一概不许过河入寨。 这就是在江湖中颇有名、名列老一辈邪道枭雄、铁笔银钩敖凤来的家。 这天,敖宅中群毫毕集,济济一堂。主人铁笔银钩敖凤来年约花甲出头,鹰目炯炯,留着三绺花白长髯,狮鼻海口,相貌堂堂。 客席上,坐着两名中年剽悍大汉,两位老花子。 一名中年健仆匆匆推开虚掩着的厅门,拉开大嗓门叫:“终南木客司徒老前辈,偕两位门人驾到。” ------------------ 无涯 扫校,旧雨楼 独家连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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