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辛庄在城南郊十余里外的柳条沟西岸,柳条沟其实是一条小河流。
  江湖朋友对这座庄,多少有些敬鬼神而远之的感觉,霸王辛大风为人凶暴、残忍、悍野、目无余子,连五大门派的掌门人,也不在他的眼下。他的绰号称霸王,所以江湖朋友将他的庄子称为霸王庄,有许多人甚至不知道大辛庄的本来庄名。
  十余里说近不近,因为大白天不能在官道上飞赶。
  两人都是衣着丽都的英俊年轻人,书生和公子,怎能在旅客络绎于途的大道上,用浪人亡命的轻功脚程赶路?
  过了五里亭,还有一半路。
  “有人跟踪。”朱黛突然说。
  “共有三批人,有两个驮夫打扮的仁兄,已赶到前面去了。”逍遥公子并没回头,抬头瞥了大太阳一眼:“可能是二君一王的人。”
  “乔兄,你似乎有点耽心。”
  “是的。”
  “为何?”
  “也许,霸王辛与二君一王有交情。”
  “二君一王在霸王庄的势力范围内准备作案,霸王辛口中不说,心中那能没有芥蒂?即使以往有交情,现在也情断义绝啦!你大可放心。”
  “但愿我能放心。哦!朱姑娘,恕我冒昧,问不该问的问题。”
  “你的问题是……”
  “你和令师兄师姐,也是为阎知县而来的?”
  “途经真定,适逢其会而已。据我所知,点翠公子与品花公子,才是专程为此而来的,事先并不知道二君一王也率众赶来,所以感到不安,三官庙之会,本来是两公子约定好了的商谈处所,也约了一些贪心的人前往洽商,没想到碰上你不期而至,落得灰头土脸栽得好惨。”
  “姑娘与令师侄许菡姑娘,也是应约而往的?”
  “当然不是,我们只想侦查他们的意图与实力。这一来,家师姐放心了,两公子浪得虚名,其它的贪心鬼不成气候。唔!乔兄,你说的驮夫,可是这两个?”
  路右的大榆树下,两个风霜满脸的中年穷驮夫,坐在树下乘凉,腰带上插着赶驮马的皮鞭,却没有驮马。
  “对,就是他们。”逍遥公子说:“咱们小心了,前面可能有警,他们等不及,要有所举动了。”
  “他们最好不要有所举动,哼!”朱黛的凤目中杀机愁涌:“那将是他们最大的不幸。”
  行尸是最凶残的凶魔,名列天下三尸;炼魂孟婆绰号称炼魂,神憎鬼厌的名枭婆老杀星;朱黛有这两个凶名昭着的师兄师姐,她自己就算是好人,也好不到那儿去,动杀机该是正常的反应。
  逍遥公子非常熟悉这种反应,这是江湖猎食者的一种后天培养出来的本能。即便是一个自命侠义的江湖行道者,面对凶险时,也会生出这种本能。这种本能与所谓道义、法理、世情,完全背道而驰。
  其目的只有一个:杀掉对方以便保护自己的权益。换句话说:这是弱肉强食的兽性本能逍遥公子也不是好人,不是所谓侠义道正道人士,所以见怪不怪,对朱黛的反应甚至深有同感,认为是合理的正常反应。
  参予真定罪案的人,都不是正道人士,包括逍遥公子在内,全是黑道、邪道、魔道的枭霸,没有道义好讲的江湖猎食者,不择手段追逐名利的一丘之貂。
  官道又直又宽,足以容纳四辆双头马车相错而行,路两旁绿树成荫,行道树非榆即柳,所以步行的旅客,皆走在路两侧以避炎阳。
  距两驮夫歇脚的大树不足十步,两驮夫谈笑自若,并没向他们两人注目,似乎毫不留意这两位衣着丽都,轻摇着折扇徙步在官道走的公子哥儿。
  公子哥儿身后没带有书懂随从,已经够引人议论了,再在大太阳下徒步走在官道上,更透着古怪,要不是穷骚包冒充少爷公子,就是不幸遭到祸事的落难士子秀才,应该引人注意评头评足的。
  两驮夫不以为意,反而暴露了身份。
  逍遥公子哼了一声,突然止步。
  朱黛及时停步,眼中有困惑。
  “乔兄,怎么啦?”她瞥了两驮夫一眼,目光回头逍遥公子脸上:“你打算找他们?”
  “我的绰号称逍遥,逍遥自在的意思。”逍遥公子中气充沛的语音清晰震耳:“所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喜欢别人干涉我的逍遥自在。”
  “你是说……”
  “我不会主动找人生事,要生事必定给对方有充分的挑衅理由。你瞧,有人设了圈套,等咱们将脖子往里伸,以便把咱们吊起来宰割。”
  “圈套?”朱黛傻傻地抬头,目光在头顶的枝枒间搜索:“在那儿?不可能吧!”
  “圈套不一定安在树上成高处,圈套也并不表示是吊人索。”
  “那……”
  “你再往前走两步,地面浮尘下将弹起三只小包成五只小包,小包弹起的高度将在你的肩以上头顶以下,而且会爆散开来,里面要不是毒物或迷药,必定是小型的歹毒利器。”
  “真的呀?”朱黛低头用目光在浮尘中搜寻。
  路上有不少旅客留下的脚印,也有牲口的足迹,似乎浮尘厚有两三寸,人没下雨浮尘愈积愈厚,看不出异状,更看不到埋藏的异物。
  “他们有时间赶到前面来埋设,埋设的人是行家,但守侯的人却是外行。不破坏路面的各种足迹,从侧方插入安装,再加上足迹掩护,相当高明。引发的机簧就在你前面两尺左右的浮尘下,是颇为巧妙的几块踏板,不管你怎么走,一定会踏中其中的一块;踏中一块就够了。”
  朱黛突然向上飞升,升至两丈高摘下一段树枝飘然下降,挫身贴地一拂。
  像是刮起一阵阴风,树枝所经处尘埃浏扬。
  两个驮夫吃了一惊,蓦地向外飞窜,三两起落便已远出三五十步外,兔子似的窜入长满高梁的田野,形影俱消,速度相当惊人。
  浮尘下,共出现五块尺长三寸宽的踏板,韧木削的簧片弹力佳而十分灵敏,坚韧的小麻索带动置于簧片上的五只小包。包用黄明胶特制的,系索弹升时爆断,胶包爆裂,爆出廿余枚猝毒的牛毛针。
  五块踏板,经过的人绝对可以踏中任何一块,决难幸免,非踏中不可。
  “乔兄,你该追的。”朱黛悻悻地说。
  “追不上了,朱姑娘。”逍遥公子摇头苦笑:“一着失算,输了这盘棋。我以为他们奸谋败露。必定铤而走险行凶的,没料到他们反而突然逃走,追之不及了。”
  “那得怪你呀!”朱黛用树枝毁去所有的器物,妩媚地白了他一眼。
  “怪我?”他一愣,被那妩媚的情意难测眼波愣住了,只感到心脉急跳了几下。
  “你的声威,把他们震住了。二君一王无奈你何,三公子的两公子灰头土脸,奸谋败露,他们敢不逃走任你宰割?”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可以断定的是,这两个假驮夫,都是功臻化境的高手,急急逃走的原因,决不是因为我逍遥公子的声威如何惊人。”他一面举步前行,一面解释一面沉思。
  在没想出可能结论之前,他不能信口胡说,所解释的话当然没有肯定的结论,只有可疑的征候。
  危险过去之后,人的精神随即松懈,是必然的现象,警觉心这时最为薄弱。
  “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乔兄。”
  “一时难以估料,也许……也许……”
  “也许什么?”
  “诱饵。”他终于说出结论,突然皱着鼻子嗅了几下:“圈套中的圈套,陷阱中的陷阱。江湖上有一个机诈阴险的削器名家,最善用连环套坑人……嗯……不对,朱姑娘……我们中了连环套……”
  砰一声大震,他摔倒在骯脏的尘土里。
  朱黛的手,刚探入腰间的精巧荷包,可是,没能取出荷包内的防毒防迷药物,人向前一栽,也倒了。
  “老天!是……是松筋弛骨的……的药物,我……我不能动了……”他爬伏在尘土里叫嚷。
  “是搜魂妖神李尚先的如……如意浮香……”朱黛尖叫:“天啊!我……我不能落在这老淫妖手中,不……不能……”
  搜魂妖神!他想起了在北关大街,被他制住的大汉,大汉招出小孤失踪的消息,是从搜魂妖神的爪牙口中探听出来的。那么,搜魂妖神在这里布置连环套诱擒,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这家伙怎么与天机子妖道联手合作坑人了?”他绝望地说。
  天机子老道,正是他所知道的,善用连环套坑人的削器名家,一个令人心惊胆跳的蛇蝎型恶道。
  “希望我师姐派人来接我……”朱黛惊恐地叫。
  官道后面,两个跟踪的村夫,正飞步而来。田野尽头有荒野,荒野中杂树野草丛生。天下汹汹,活不下去的人为了活命,只好离家别井。潜逃至外地苟延残喘。或且干脆铤而走险。
  因此真定府虽然是中枢的大埠,近太行山一带的田地,因人丁凋零而荒芜了一半,有些村落只有老弱妇孺留下忍饥受寒。
  荒野是藏污纳垢,也是藏龙伏虎的地方,在一些近山的无限荒野里,甚至成了强盗窝。
  两个驮夫站在荒野的树丛前,挡住了两个村夫打扮的人,气氛一紧。
  “没有什么好谈的。”那位留了八字胡的驮夫语气坚决:“吴某不知道你郑老兄是老几,更不知道你郑老兄在沧海君面前有多少份量,怎知道你能否代表沧海君承担多重多大的承诺?你们要姓乔的,咱们也要,人落在咱们手中,当仁不让,这是比青天白日还要明白的事,你老兄说什么也吓唬不了我们。”
  “所以,你两位最好见机转回去。”另一名驮夫阴笑:“回去把二君一王请来,或许能相互商量出双方都有利的办法解决。”
  “看来,你们的确没将二君一王放在眼下了。”打交道的村夫郑兄的口气充满威胁。
  “哈哈!你郑老兄的话真好笑。”扮驮夫的吴某傲然怪笑:“二君一王固然很不得了,但还算不了什么人物。如果咱们害怕,就不会到真定府火中取栗啦!你说是不是?”
  “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另一驮夫更露骨地表示轻视二君一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当然有打虎的能耐,不然岂不是白送死?不客气地说,二君一王只能装腔作势,吓唬一些初出道的三流小人物,欺负一些不成气候的混混,在天下高手如云的江湖道上,二君一王还不配称风云人物。算了吧!郑老兄,赶快走,还来得及,可不要等敝长上改转主意,你们可就走不了啦!”
  “好吧!咱们走,请把贵长上的名号赐告,咱们也好在敝长上面前交代。”村夫郑兄让步了。
  “贵上一来就知道了,哈哈!后会有期。”
  “休走……”
  两驮夫倒飞两丈,疾冲入林,三两闪便失去踪迹,但听远处草木摇摇声,逐渐去远。
  两村夫不敢穷追,恨恨地转身往回走。
  “陈兄,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可有些印象?”郑兄一面走,一面向同伴问。
  “可能……可能是原先潜藏在张家大院的人。”陈兄有点不安地说。
  “行尸?”
  “可能的。”
  “行尸的人,恐怕不会如此好说话,三句话不对劲就动手杀人,而这位姓吴的并不怎么凶恶。”
  “因为他知道他们两个人,对付不了你我的绝技,他们心虚撤走,就是最好的证明。哼!咱们真该一开始就动手,把他们毙了再追带走乔小辈的人……”
  一阵阴笑声从右方的草丛中传出,两人倏然左右一分戒备。
  草声簌簌,突然飞起一道青影。
  “什么人?”郑兄沉叱,手一抄,衣内暗藏的匕首在手,在炎阳下反射出冷森森的寒芒。
  看了青影现身的身法,便知来了强敌,所以及时撤出兵刃,严防意外。
  青影远在五丈外,先是一鹤冲霄,接着鹞子翻身凌空前翻腾,最后鹰回千仞,终止是平沙落雁,点尘不惊落在两人面前丈二左右。
  四丈左右,用了四种轻功身法,委实令人难以置信,这是不可能的事,已超出人的体能极限。
  起跃处虽说地势稍高,但高得有限,人毕竟不是鸟,怎么可能把鸟的飞翔绝技练得如此神奥!
  人影显现,两人更惊了。
  是一个褐黑脸膛,像貌奇丑的村妇,青衣布裙,髻已呈现灰色,年纪不小了。
  “你们到底具有些什么绝技呀?”老村妇用刺耳的怪嗓音问。
  郑兄一惊,眼神一动。
  老村妇说话时,露出洁白细致的整齐贝齿。
  “原来你是五福客栈……”郑兄恍然说。
  可是,说的话不得不中断。
  老村妇突起发难,一闪即至,一双大袖突然分张,一无动气二无罡风,就这样分取两人的胸腹。
  两人的反应十分敏捷,只是估错了老村妇的武功修为,不约而同沉叱一声,两把匕首毫不迟疑地拂向拍来的大袖,劲气突然迸发,凛例的刀气扑面生寒。
  袖里住了匕首,锋利的匕首竟然割裂不了普通的粗布袖,像是扎在绵丝上,毫无着力处。
  变化快极,接触有如电光石火。
  纤纤玉手就在这剎那间吐出袖口,能看清的人恐怕没有几个,十个玉指像是十只怪玉钩,似乎每一个指头都可以任意各自行动。
  动得好侠,两个村夫当然无法看清,即使看清,也无法向人叙说所遭遇的可怖经历了。
  青影冉冉消失在草丛中,来得快去得也快。
  两个村夫仰躺在草中,胸口心房位置出现两个洞,行家一看便知,是被两个比刀尖更坚硬的钝头小型棒状物,快速地插入透过心房,一下子就完了。
  当然,只有行家中的行家,才能判定这钝头小型棒状物,其实是两个手指。至于手指是男人或女人的,恐怕行家中的行家也分辨不出来。
  荒野的西南角,孤零零地建了一座棚屋,原来是在附近城镇混口食的亡命们,避风头藏身匿伏的窝巢,所以简陋简单,四壁萧条,冬天恐怕没有人敢住,会把人冷死,这只是一处聊避风雨的歇脚所在而已。
  另一个荆钗布裙的中年村妇,扳着那张不健康的蜡黄脸,像个讨不到债的愤怒债主,那双与年岁不合的晶亮明眸,放射出的冷芒相当慑人。
  老村妇坐在对面,清澈的大眼也冷电森森。
  “你的方法失效,当然我有权用我的方法。”中年村妇理直气壮地说:“你不要来打岔,你真的不该来,你只能扮演一个失败者,你无权妒嫉我。”
  “你给我听着。”老村妇火爆地叫:“我的方法并没失败,仍在进行中,成功可期,你来这一手半途劫取会误了大事。我不希望有人从中破坏,更不愿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承认失败无能吧!你。”
  “闭嘴!你不能乘机检便宜……”
  “事实是我成功了,不错吧?。”
  “你成功个屁!你这种方法只会坏事。”
  “你的方法更拙劣。”
  “哼!那是你的错误想法。那小子软硬不吃,只有用水磨工夫,才能把他套牢,来硬的反而会激怒他。”
  “你放心,在我手中,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激怒。”
  “废话!你那一套只能对付没出息的人。你说,你给不给?”
  “人不能给你,你……”
  老村妇勃然而起,猛地戟指虚空便点,一缕指风破空锐啸,疾射丈外的村妇胸口七坎大穴。
  中年村妇早有防备,手一动,简朴的木桌被掀翻,人化流光疾射敞开的破窗,跃出棚外去了。一声怪响,指劲贯穿了寸余厚的木桌,老村妇的指力可怕极了,破空劲道已可远及近丈,贯穿力十分惊人。
  “你走得了?”老村妇怒叫,穿窗追出。
  “我不和你计较,你根本不值得我计较。”中年村妇落荒而走,一面走一面出言讽刺:“不管在那一方面,你都不配我计较。”
  “我不信你逃得了。”
  “你少臭美,我随时都可以扔脱你。”
  一追一逃的快速身法,快得不可思议,但见人影依稀,有如流星画空冉冉消逝。老村妇的轻功已经骇人听闻,但中年村姑竟然毫不逊色,甚至有高出些少的现象。
  两个驮夫沿小径北行,取道返城。小径在田野荒丘间蜿蜒,不时可以看到一两个破败的小村落。
  “天机子的法宝,确是神奇精妙无以复加。”姓吴的驮夫一面走一面说:“加上主人的如意浮香,更是神乎其神,即使是大罗天仙,也逃不过神鬼莫测的连环套。乔小辈虽然精明机警,仍然中了圈套着了道。”
  “可惜这妖道小气得宇内无双,挟技自珍从不将机巧之学传人。”另一名驮夫悻悻地说:“混了大半辈子,迄今还没有收徒的打算。看来,妖道要把一身所学带进坟墓,在人间失传啦!要能拜他为师,该多好?”
  “就算他想收徒,也轮不到你哪!”吴驮夫冷笑:“你已经是四十出头,半条腿已经踏入坟墓的人了,你做徒弟是不是嫌太老了些?”
  “废话!又不是练武打根基……”
  前面一道深沟下,突然升起老村妇轻灵的身影。
  “吴基周禄,你两个混蛋帮那贱人,把逍遥公子藏到何处去了?说!”老丑村妇拦住去路,气势汹汹:“到底是谁出的鬼主意,在虎口里夺食,故意破坏我的事?你两个混蛋如果不吐实,哼!”
  “这……”吴基吃了一惊,悚然后退。
  “说!”老村妇一步步紧逼不舍。
  “自己人嘛!情面难却……”
  “呸!自己人?”
  “这……”
  “你们大概骨头发痒,要我用魔火来炼你们了。”
  “不……不要……”
  “你们得了她多少好处?乘主人不在时,陪你们上床?”老村妇的话大胆得令人咋舌。
  “请……请不要乱说……”
  “说!人藏在何处?”
  “这……”
  “这附近五里方圆内我都搜过了,那贱人故意现身引我在荒野里捉迷藏,可知藏人处不在这附近。她那两个一身贱骨的侍女,从你们手中将人接走的,你们一定知道她们躲藏在何处。”
  “可是……”
  “你是打算不说的了……”
  “我说,我说……”吴基屈服了。
  “好,我听着。我会带你们去求证,找不到人,我会毫不迟疑地用魔火炼化你们,决不容情。”
  “我带你去好了,要快,去慢了她们迁走,我……”
  “你最好向老天爷祷告,不要让她们迁走,不然,哼!那就不要怨天了。”
  往西走,滹陀河南岸的冈陵下,树丛中隐隐可看到一角粉墙,也可能是山墙。
  总之,那里面有一座颇有气派的庄院是不会错的,普通的民宅,建有粉墙或山墙的极为罕见。
  真有一二十栋房屋,堂奥深邃院广园茂,可是,罕见有人走动,原来是一座人丁已寥落,光荣不再的大宅,快变成破落户啦!
  后园的花木已成了杂树丛生,野草牵蔓的残花败木,那座原来该极为雅致的消夏小阁,有些门窗已经不见了,大概很久没有人前来消夏啦!
  小阁的后进,居然还可聊蔽风雨,门窗仍在,里面曾经草草打扫过,小花厅中仍可安顿。
  逍遥公子被丢在壁根下,眼睛可以动,也可以说话,身躯也可以勉强移动,作小幅度的抽搐,但骨头像是松散了,骨头松散就失去了活动能力。
  这是说,他已经成为活死人。
  那些身体肥胖、上了年纪的中风者,就是这般模样,那日子真不好过。
  对面壁根铺了一床芦席,朱黛和他一样像个活死人,任由两个妖烧的俏侍女摆布,狼狈万分。
  两个俏侍女年约廿一二,双十年华刚出头,正是女人完全成熟的岁月,即使不美丽,也有吸引人的魅力,何况她们美得出奇,身材更是喷火。
  女人的美有多种类型,有些像神,有些像狼;这两个美侍女属于后者。
  尽管她们美得出奇,但流露在外的那股荡人心魄的艳冶风情,让人一看就知道她们不是淑女。
  男人们第一眼所见,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十分简单明了:床。即使最麻木的男人,也不会笨得把她们当作神来膜拜。
  “果然是个假货。”那位稍年长一岁半岁的美侍女,剥下了朱黛的儒衫,盯着里面的紧身衣娇叫:“世间那有这么娇嫩的男人呀?”
  天气热,身上岂能穿得大多?朱黛总算有所顾忌,怕玲珑的曲线走漏春光,所以在胸围子之外,加了一件紧身中衣,可以保证双丸不致跌荡。儒衫被剥,可就掩不住满怀春光啦!
  “难怪李爷那么大方,什么东西都借。”另一位侍女格格娇笑:“包括人、如意浮香、天机子的法宝,都借,唯一的条件是要这个人,原来李爷早知道是个假货*是个十分惹火的美人,所以才如此大方。”
  “不然怎配称妖神呀?神才能无所不知呀!来,我们仔细把她看清楚,希望她的身子与她的面貌一样美丽无瑕,李爷艳福不浅哪!”
  “不要动我!”朱黛尖叫,急得要吐血。
  两个侍女根本不理会,开始剥她。
  她并不在乎两个女人剥她,但有一个大男人逍遥公子在一旁虎视眈眈,这个大男人又是她甚有好感,芳心暗许的人,她可受不了啦!
  胸围子一除,她又羞又急,要命的是:两侍女居然用手抚弄她的身躯,荡笑的声浪直传室外。
  “不要作弄我。”她颤声哀求:“我会报答你们,答应你们任何事。”
  “小女人,等李大妖神把你接走,你就是他的禁脔了,你能用什么来报答我们?”年长些的侍女抚弄着她的酥胸,用调侃的口吻问。
  “你们不会把我送给李妖神的。”
  “为何?”
  “因为我如果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报复将空前惨烈,你们将最为不幸。”
  “嘻嘻!你吓唬人找错了对象啦!你知道我们的身份吗?”侍女一面说,一面替她卸除外裤。
  “我知道妖魔鬼怪四个人全来了……”
  “妖就是搜魂妖神李爷。告诉你,妖魔鬼怪是什么都不怕的,四人联手,连少林的山林也敢闯。目下四人已经谈妥联手的条件,真定府光临的群豪有如土鸡瓦狗,二君一王也得低头。”
  “你们是……”
  “不要问我们的来历,总之,家小姐的武功修为,决不比妖魔鬼怪差。”
  “你们不是阴魔的人?”
  “嘻嘻!原来你把我们看成阴魔的人,难怪说这种唬人的大话。但愿你留得命在,去找阴魔报复好了。”
  “哎呀!你们……”
  传来一声忽哨,两侍女收敛了笑容入匆匆出室。
  朱黛已成了赤裸的白羊,恨得银牙挫得格支支怪响。羞愤交加中,她偷偷瞥了逍遥公子一眼,感到浑身发烫,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躲又无洞可找。
  逍遥公子并没向她注视,目光追随着两侍女出室,眼神显得十分复杂,但表情中没有惊惧。
  “乔兄,能……能设法自……自救吗?”她闭着眼睛期期艾艾地问。
  “我在等机会。”逍遥公子说,语气沉着稳定。
  “知……知道她们的底……底细吗?”
  “我在等她们暴露身份。”
  “她们为……为何找你?”
  “不知道。”
  “猜猜看。”
  “阎知县。”
  “也……也许……”
  “也许什么?”
  “两个妖女的主人如果是女人,那……”
  “看上我逍遥公子?”
  “不是吗?”
  “不久就知道了,噤声。”
  “这……”
  “她们的主人来了。”
  果然,两侍女紧跟看中年村妇入室。
  “你们怎么啦?”中年村妇盯着剥光了的朱黛,语气不悦:“胡闹!”
  “先验看哪!”年长的侍女笑着说:“真的很不错,身上没有任何斑疤,肤如凝脂,骨肉停匀,李爷艳福不浅。不过,她将是祸害,小姐。”
  “祸害?”
  “小姐不怕她成为争宠的劲敌?”
  “没有什么好怕的,我还不屑和她争宠。”中年村妇开始脱衣裙:“等我弄到十万八万金银之后,找地方快活去也,谁也休想再任意摆布我。我要找地方重建迷离洞天,那是我奋斗的目标。”
  逍遥公子眼神一动,想起了些什么。
  迷离洞天,十年前被白道三雄与邪道八魔,不约而同两方齐袭,一举攻破约九江庐山锦绣谷深处妖窟。
  妖窟的主人,是声名狼藉的女淫妖,九尾狐白花娘。
  迷离洞天众妖女死伤甚惨,九尾狐白花娘被当时白道之雄广目天王詹宇,一记降魔杵击毙在竹林幻境前,洞天被焚妖女星散。
  迷离洞天,可说是埋葬年轻初闯道者的温柔屠场,被诱进去的名门大派年轻子弟,能全身活看逃出来的人屈指可数,死的人连尸首地无处可寻。
  侍女从案下拖出一个包里,取出里面的玉色衫裙。
  中年村妇已经除去外裳布裙,只剩下撩人心魄的胸围子和长裤,晶莹的藕臂与白里透红的半裸酥胸,暴露在众人眼下,她毫不介意。
  另一侍女奉上一个精巧的漆盒和白巾,从漆盒中倒出一些浮液注入村妇的手掌。
  一阵揉抚,中年村妇突然变了一个人,丑陋的布满风霜面庞消失了,变成肌莹如脂吹弹得破的美娇娘,五官也完全变了样。
  拭净面庞,她解髻披散一头长及腰下的秀发,略加梳理,这才换穿玉色的衫裙。
  自始至终,她完全忽略了逍遥公子的存在,也不理会剥光了的朱黛,充满肉欲诱惑的半裸胴体,肆无忌惮地在大男人面前展露。
  当她穿着停当,站在逍遥公子面前时,她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中年村妇的形象已经完全消失了。
  站在逍遥公子面前的她,千娇百媚充满魅力,艳光四射,风情万种,首先向逍遥公子嫣然一笑,媚目流酥情意绵绵,真会令男人忘了生辰八字,忘了身在险境,忘了自己面对的死亡阴影。
  “喝!好美,好妖,好媚。”逍遥公子忍不住出声喝采,果真忘了身在险境:“媚骨天生,倾国倾城。该死的,我的魂魄大概飞掉了一半啦!”
  “唔!逍遥公子名不虚传。”她也用娇滴滴的声音嗲声喝采:“我碰上敌手了。”
  “我的名声有那么糟吗?”
  “难道你没在苏杭二州召朋请友摆花筵?难道你没乘花舫下扬州?难道你不曾轰动金陵十二楼?”
  “我不否认。”
  “那就对了,江湖三公子中,最豪奢最风流的魁首。点翠品花两公子之所以仇视你,就是他们比你差了一大截,嫉恨交加,一直就在找机会除掉你,你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昨天一见面,我就感觉出他们的恨意了。”
  “乔兄,你觉得我美吗?”
  “那还用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可以用一箩筐的美丽词藻来赞美你。但我不想太肉麻,你要听老实话吗?”
  “是否逆耳?”
  “有一点。”
  “一点不要紧,不能多。”
  “我见过此你更销魂蚀骨的艳冶女人,看过风华绝代雍容华贵的淑女,她们都对我有所要求,而且她们都能如愿以偿。你,还不能算是人间绝色,你缺乏某一种我所激赏的风华。”
  “那一种风华?”
  “只能意会,不能言宣。说吧!你的要求是什么?”逍遥公子不再和她缠夹,不再忍受她的诱惑,提出她想要的目标:“老实说,我对绝色美女的要求,通常是不会拒绝的,当然得看所要求的是什么。拒绝美女的要求是很难办得到的,这是男人的弱点,尤其是像我一样的风流男人,天生就是美丽女人的奴隶。”
  “你心中有数,是不是?”
  “对。”
  “是什么?”
  “阎知县。”逍遥公子一语道破。
  “如何?”
  “已经有人向我提出同样的要求和反要求。”
  “我知道,但她们的条件没有我优厚。”
  “真的?”
  “我的条件是:我,加上你的命。”
  “姑娘,你还没了解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
  “你实在用不着走险,犯不着用性命去交换阎知县那一点点赃银珍宝。姑娘,我可以做汉武帝,我可以做一代之雄曹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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