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祸兮福兮


  银剑白龙看了看崖壁间的小径,再看看那八个大字,淡淡一笑,泰然牵牛走上小径。
  这条路怎算得险?宽的四尺,右有崖壁可倚,左面虽是百丈深谷,但由于草木甚高下面景物被草木所掩,看不见谷底,令人心中大定,即使是患了恐高症的朋友,看不到下面的景物,恐高症自会消失,根本用不着害怕嘛!
  人敢走,牛也敢走,被拖曳着的君珂,已经昏昏沉沉,不敢也得敢。
  他已陷入半昏沉的境地,眼前模糊,像死人般被拖曳着,拖上了小径。
  崖上不时有水珠向下飘,飘落在他的身上,身上似乎愈来愈冷,他朦胧地想。“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哗啦”一声,他被拖过一窝子冷水潭,只觉全身一震,心中的呼唤声似巨雷般狂响:“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有大事在身,爹交给我的重任没有完成,我怎能死?我不能死!”
  他想挣扎着站起,脚一动,只觉脊骨一阵奇痛,痛得他浑身颤抖,身上每一颗细胞都似乎要分裂,每一根神经都像要炸毁。
  十一节脊骨下脊中穴里,射入的细针被触动,那滋味真不好受,简直非人类所能忍受得了的彻骨奇痛,还有那令人酸麻虚软的奇异感觉,皆是难以忍受的折磨。
  本来,针扎入穴道,如果不移动针,些少酸痛算不了一回事,如果动了针,那就大为不同啦,神经跳动、肌肉抽搐、脸色铁青、冷汗直流……真够瞧的。
  他咬紧牙关,哼也没哼一声,尽管他心中在狂叫呼号,但表面上仍然忍住了,任由牛儿向前拖曳,绝望地在等候一刻到来。
  这条崖壁的小径,长约三里左右,走了里余,对面又出现了人影。
  前面不远处,近崖一丛茂草中,一条一节青一节红小蛇,正将三角形的小头,伸出草隙之中,它那阴森鬼眼般的眼睛。凝住着小径,黑色的长信,正有规律地伸缩不定,向四周探索。
  前面的人影,披着一件敞胸大褂,露出排骨嶙峋的灰白色胸膛,身材高瘦,脑袋像是一层皱皮包着一个骷髅,手中点着一根白光蒙蒙的枯骨杖,披着一头乱白发,乖乖!长相之恶,无以复加。这人正像个幽灵,随风飘掠而至,好快好俊的轻功。
  “怪物魔君全来了,这条路真像是黄泉路。金鸡岭这场热闹,定然非同小可。”银剑白龙眼看迎面而来的人影,轻声自言自语。
  路宽仅四尺,一条大水牛几乎已将路全部堵死了,谁让路?即使让,也没有多宽可让人通行,走外缘的人,必须冒被挤下百丈深谷的危险。
  对面的怪物,正是四大魔君之首,白骨行尸吴剑飞,一个残忍得没有人性的魔君,老远地,他向这儿厉叫:“让路!带着牛走这条险道,你小子不是在玩命吗?”
  银剑白龙认得白骨行尸,在这绝崖之上,他心中凛凛,自问斗不过这位凶残恶毒的魔头,便忍下一口气,将牛向崖壁下一带,倚壁等候。
  白骨行尸在丈外站住了,鬼眼连翻,用他那独特而不带人气的嗓音怪叫道:“什么?你小子无礼。”
  银剑白龙心个暗暗叫苦,祸来了躲都躲不掉,定下心神,恭身道:“禀老前辈,晚辈不敢。”
  “不敢,哼!你让在内侧,只留下不足一尺险地让我老不死的行走,岂不是想将我挤下崖去吗?”
  “老前辈明鉴,牛不敢避到外侧……”
  白骨行尸怒叫着抢者说:“你的牛值钱呢?抑或是我的命值钱?呸!”
  银剑白龙心中有所畏惧,陪笑奉承地说:“前辈功臻化境,宇内称雄,何不由顶上跃过?”
  “废话!咦!你知道我老不死的名号?”
  “看前辈的穿章打扮,定然是白骨行尸吴老前辈。”
  “唔!你倒有点眼力。你用牛拖曳一个血人走这条小径,为什么?干什么?”
  银剑白龙行走江湖,心怀大志,自然对武林人物的好恶,有独到的了解,下了不少工夫,躬身道:“这人借侠义之名,行奸恶之实,欺世盗名,可恶之至,他做了见不得人之事,却嫁祸在晚辈头上,恰好被晚辈撞着,他却向晚辈突然下毒手暗袭。晚辈恭请老前辈卓裁,看这人是否罪该万死?老前辈辈高望尊,宇内无双,言出九鼎,晚辈恭聆吩咐。”
  白骨行尸不喜戴高帽子,但戴得恰当,戴得了无痕迹,仍然欣然接受,咧着嘴说:“该死,自然该死,你可以任意处治他,哦!你小子姓什么,叫什么?”
  “晚辈姓冷,名真阳。”
  “师事何人?”
  “家师人称两仪阴神郑公。”这家伙不再说青城炼气士,因为如果说了,他的辈份即与白骨行尸差不多,怕引起白骨行尸生疑,甚至引起反感。他将师祖暂说成师父,其中有也道理,因为两仪阴神也不是个好东西,同恶相济,同臭相投,自然会博得行尸的好感。
  白骨行尸桀桀笑道:“不错,你是两仪阴神的好徒儿,自认奸恶,不欺世盗名。桀桀……其实那些自命侠义的人,比谁都奸恶,却用侠义外衣掩起本来面目,可恶之至。你,很好。你给我趴下。”
  银剑白龙大惊,这行尸喜怒无常,怎样生气了?何处触怒他了?讶然问:“老前辈要晚辈趴下?”
  白骨行尸脸色一沉,厉声说:“你不趴下,等我行尸走过或从上飞越之际,突然来上一记,我行尸岂不真要与鬼为伴?”
  银剑白龙松了一口气说:“晚辈不敢。”
  “哼!我行尸为恶一主,仇人如恒河沙数,有杀人之心,也有防人之心,谁也不信任。趴下了。”
  银剑白龙忍下一口气,不忍不行,这行尸名列四大魔君之首,功力比六大怪物还高,动起手来准倒霉,尤其是在这种绝地,像是鼠斗于窟,施展不开,力大者胜,犯不着冒险。他权衡利害,尤其是在这儿,心中暗恨,心说:“等太爷练就五六成罡气,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这行尸。”
  他心中发恨,却向崖壁一伏。
  白骨行尸像一个幽灵,飘然而过,落在伏在地下喘息的君河身旁,咧着嘴说:“冷真阳,你小子这一手真绝,与你师父相较,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俯下身,伸手在君珂脊中穴一接一吸,在满身鲜血中,穴中现出一星青色针影,他一时好奇,用力将针吸出,就日光下审视。
  针长两寸,两头尖,青芒闪闪,不沾血迹,细如牛毛,弹性极佳。
  银剑白龙心中暗暗叫苦,因为这种针乃是千手如来的独门暗器,他刚才自称是两仪阴神的门人,怎会有千手如来的暗器?
  他站至路中,一拉牛绳,牛向前急走,将君珂拖久了丈余。
  银剑白龙跨一步便有四尺,刚从小蛇顶端跨越,小蛇未动分毫,仍泰然伸头吐信。
  笨牛有四条腿,正向小蛇匿伏处走去。
  果然,白骨行尸发作了,回身大吼道:“你小子骗我,你小子是千手如来的门人,岂有此理,站住!”
  最后一声大喝,如同石洞里响起一声焦雷。
  银剑白龙猛地一带牛绳,便待急溜。
  牛被吼声所惊,向崖壁一靠,四蹄乱踏,前脚恰好踏在蛇身上。小蛇受惊,猛地一口咬在牛颈骨上。
  蛇毒一入人畜体内,循血液流动,传流得极快,牛立起反应,突然发起疯来。
  白骨行尸正要掠过牛旁,牛突然脑袋一歪,一角挑出,凶猛地倏然转身,红着眼,挟紧了尾巴,疯狂地猛攻白骨行尸。
  白骨行尸没料到牛会突然发疯,那一角几乎挑中他的肚皮,来得太突然,危极险极。
  他反应够快,突然后撤。没等他站稳,疯牛已狂野地冲到,蹄声如雷,千斤力道撞中,那还了得?
  地下的君珂,在白骨行尸替他取下牛毛针之前,神智仍在,已将两人的问答听了个字字入耳,可是却无法出声分辩。
  其实他也不想分辩,在徽州破庙中解婉容被制穴道之时,他已和行尸朝过相。他用借力打力的招法击倒了庙柱,庙倒了,把百毒真君和白骨行尸弄了个灰头土脸,两个魔头把他恨死了,要捉他抽筋剥皮消气,他怎敢在这时露脸分辩?所以伏着不动。
  白骨行尸无意中替他吸出穴道的牛毛针,他只感到背背痛苦渐渐消失,精神来啦!赶忙运功调息。
  岂知牛突然发疯,他还未转念头,危机已至。
  牛冲过他身侧,幸而未踹中他虚弱的身躯,他心中大惊,突觉身体一滑,心往下沉,血往上浮。
  “完了!粉身碎骨。”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念头刚兴,血肉之一涌,“砰”一声闷响,人撞在一颗树干上,立时昏厥。
  在昏厥前的刹那间,他知道牛正带着他向百丈深谷里疾沉,本能地知道,这次真完了。
  原来白骨行尸见牛冲到,无暇多想,白骨杖一挥,一声厉吼,击中牛头,立即血肉飞溅。牛向侧一滚,压垮了路旁草木,带着君珂掉下百丈深谷去了。
  银剑白龙抢救不及,咬牙切齿地转身,展开轻功拼全力如飞而去。
  白骨行尸一声厉叫,急起直追。可惜,他被牛耽搁了一些时光,起步在十余丈后,看样子追之不上了。
  不知经过多久,君珂从昏迷中醒来,只感到身躯悠悠荡荡,双腕奇痛彻骨,有东西在他身上拂扫,耳听吱吱之声入耳清晰。
  他睁开双目,吃了一惊。斜阳余晕照在他身上,身畔的藤蔓在微风中拂着他的身躯,天!活着哩。
  确是活着,被吊在距谷底三十余丈绝壁之处。他抬头一看,暗叫侥幸不已。
  由下往上看,可以看出牛跌下之时,砸毁了不少林木,最后压折了十余棵巨树,恰好拦在一株千年古松的枝树上,被夹住了,整条牛已不成牛形,血肉模糊,皮骨剥落,五脏外流,怪!牛血不是紫黑,而是灰黑色,显然,牛是被最霸道的毒药所毒毙的。
  他绑在牛上的绳子未断,吊在下面,身畔有从松枝下挂落的藤萝,在枝叶间,不少猴子在吱吱叫,不时伸出毛手毛脚推拉吊住他的绳索,所以他感到像处身在云端里一般,悠扬轻落不已。
  “我没死,确是没有死。”他喃喃地自语。
  他开始运气,可是内腑伤势太重,外伤亦烈,虽则穴中牛毛针已除,仍然无法恢复精力,他吊在那儿,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绝望的感觉又爬上心头。
  但他不能绝望,他必须活下去,必须设法脱困,怎能在这儿等死?”
  他看清了处境,希望又生,身畔的藤萝粗大,只要荡过五六尺,便可用脚挟住,以便慢慢设法。
  他忍受着无边的痛苦,小心地行动,终于,丹田下真气在他坚忍顽强的斗志驱策下,开始凝聚了。
  真气开始在体内运行,经脉中淤积,逐渐被驱动外排,这痛苦真非人类所能忍受,但忍受下来了。
  日落前,他已恢复了一成体力,开始向里荡。荡了十余次,终于双腿一勾,勾住了巨藤。天,有救了。
  他忍痛逐腿上盘,爬上了五尺。双腕被捆,但手掌仍可活动,手脚齐用,又被他上升丈余,到了古松枝枝上了。
  长在山崖上的古松,干不大,但十分坚韧,他趴伏在横枝上,剧烈地喘息,暂时歇息以恢复体力。
  不久,他重新振作而起,慢慢运动,用缩骨功挣脱了腕上的绳索。
  “我自由了,我又活了!我将重返江湖,我将会找到你,银剑白龙。”他仰天狂叫,语声甚厉。
  身上痛苦仍在,而且饥渴交加,由于失血过多,浑身虚软无力。但他必须降下谷底寻找食物果腹,无论如何他得克服这困难。困难是什么?是这三十余丈高崖。
  他开始用指甲用牙齿搜集巨藤,一段段接上,逐尺向下垂放,贴着崖壁下挂。
  还没放抵谷下,天色已经黑了,谷中兽吼此起彼落,吼声震耳。他是生长在丛莽中的人,一听便知谷下有虎豹一类猛兽,大事不好,下去不得。目下他手下只有百十斤力道,怎么能和猛兽拚搏?
  “唉!今晚只好挨饥忍渴了。”他自言自语。
  还好,这株石有的松果特别硕大,有许多都熟透啦!他无法可想,只好收集松果,将死牛推下谷底,坐在横枝上剥松子充饥。
  这一夜在他说来,太漫长了,三天的寿命,眼看过了将近两天,他怎不焦急?他感到内腑的伤势愈来愈沉重,真气逐渐焕散了。
  “假使不是白骨行尸替我取下穴道上的针,又假使我不能及时脱出捆绑,我岂不要被吊死在这儿?唉!生死恐怕确是数有前定的,我已再世为人,不必去想死期了。”他苦笑着自语。
  不想是假,脑中乱极了,前情往事纷至沓来,似乎—一在眼前显现。
  银剑白龙说他不知艳事的含义,鬼话!他曾爱过人,也曾被人所爱,也曾荒唐过,他这一生没有空白,银剑白龙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想不通。难道说,要像那狗东西强奸杀人才算得是艳事吗?
  想起艳事,第一个他想起的是银衣仙子,他感到歉然,也有点迷惘。时至今日,他与她已有合体之亲,可是除了知道她叫银衣仙子汤绮之外,一无所知,日后该如何善后?他无法替自己回答。他十分了解,他对她毫无情爱可言,第一次是被迫,第二次是冲动,她三天衣不解带服侍他的一点恩情,培养出些小好感,这点子好感并非等于爱情,他感到自疚而且迷惘。
  是的,他曾爱过,对象是庄婉容,她也死心塌地爱他,可是,爱幻灭了,她是对头浊世神龙的女儿。这无情的打击,与残酷的事实,几乎令他心碎,那是多么荒谬而绝望的爱情哪!上一代的仇恨,祸贻子孙,他们如何向上一代的长辈们交代?那是不可能的。武林中人恩怨分明,一恩一怨皆刻骨铭心,想化解绝不是他和她们两人可以办得到的,想起来更感到前途茫茫。
  当然啦!想化解不是不可能,必须双方家长面面相对,以谅解和宽容衷诚商量,也许会有转机。可是,浊世神龙不再出山,他爹爹天涯过客也要老死林泉,天南地北,像是相距万里的两座山,山与山不会碰头啦!
  “别想她了,徒乱人意。”他长吁一口气说。
  蓦地,一个秀丽超尘的少女影像,在他脑海中冉冉映现,那是他只看了一眼便感到印象永难磨灭的姑娘,在安鸿住处所看到的女娇娃。
  人是非常奇怪的动物,有点不可思议。男女之间,有些一见钟情,对第一印象永难磨灭,挚爱不移。有些男女,即使才貌相当,但将他们拴在一张床上,也永不会产生爱情。
  “想来,她定然是彭凯良所说的如珠侄女。”他没头没脑地自语。
  安鸿既然是彭胜安,那令人心动的小姑娘,自然是他的女儿如珠。
  “叭”一声,他一掌击在自己的脑袋上,躁急地说:“你该死,林君河,你竟然想到这种卑鄙鬼念头,你不惭愧?”
  他自己责备自己,声音高了些,蓦地,下面三两丈崖壁内,冲出一条巨大的身影,带起轻微的风声,“啊”一声突然穿出藤蔓。冲天而起。
  “天!这是什么东西?”他骇然自问。
  他自力超人,看出有点像鸟类,但那有这么大的鸟?沿海一带山区,确有翼展六尺的兀鹰,晚间不会飞出觅食,但分明是鸟哩!
  正在想,“刷”一声,又飞出一头。这次他可看清了,确是鸟,偌大的鸟,飞行时声音轻微,微风凛凛,却没有啸风之声,怪事。
  不久,下面突然响起野兽争食声,他想倚树假寐,但却惊争食声吵醒。他想:“可能有野兽争食死牛,明天有得瞧了,那牛被白骨行尸用奇毒毒毙,吃了不死才怪。”
  这一夜。谷中兽吼起伏,枭啼凄厉,鬼火磷磷飘浮,异啸啾啾。想不到在这距城市不远之处,竟然有这种恐怖所在。君珂这一夜中,思潮起伏目不交睫,身上的隐痛,也令他心急如焚。
  人如果不留恋自己的生命,他必定是曾受过重大打击的人,可能是一生坎坷缭倒的厌世者,也可能是白痴。君珂个性内刚外柔,坚忍强韧,对生死看得开,但仍然对自己的生命留恋,到了这种只有一天生命的最后关头,他仍然不放弃希望。
  希望过后,人便会坐立不安,他这一夜中思潮起伏,拖得他疲劳万分。
  百转丹只可给他三天时间,但这仅指正常情形而论。可是他这一天已透支了无穷精力,而且饱受非人的折磨,贼去楼空,药力早已发挥净尽。如果换了旁人,早已身死多时,尸体可能已开始喂蛆虫了。
  四更时分,他感到腹胸之内,开始了阵痛,愈来愈烈,痛得他手脚发冷,头脑昏沉。
  “完了,我受折磨过甚,三宝已虚,百转丹已支持不到明天了。”他在昏沉中想。
  死亡的阴影掩盖过来了,他感到浑身奇冷,力道全失,手一软,差点儿掉下枝去。
  “我不能死!”他心中在狂叫,将自己搁在树枝上,以免失足下坠,这可不是开玩笑,粉身碎骨划不来。
  天快亮了,他却行将走完人生的旅程,到了生命的尽头,生命之火行将熄灭了。
  他身上发冷,手足快僵了,眼前模糊,思想也开始迟钝,身上痛的地方仍痛,不痛之处却又麻木不仁。“完了,我的末日到了。”他模糊地说。
  他不甘心,狠狠地吸入一口气,再不吸,不久之后想吸也不可能啦!
  他感到冷空气一入肺部,浑身一震,痛苦难当,身子一颤一抽,便向外跌去。
  下面深有三十余丈,跌下去还了得?真完了。
  银剑白龙拚全力狂奔逃命,后面的白骨行尸紧追不舍,怒叫如雷,快如星飞电射,直追至叉路口。
  这儿是小径分道处,右走银岭至汤溪,左走白石岭出龙游,是一处稍为平坦的山脚下平原,古林蔽天,野草高与人齐。
  银剑白龙被追得火起,看了这一带隐蔽地带,心说:“这老行尸可恶,且斗他一斗,斗不下再逃,谅他也追我不上,林密草深最易匿伏,怕什么?”
  他心中一壮,雄心大起,猛地回身撤剑,立下门户叫:“行尸,你欺人太甚,咱们拚了。”
  白骨行尸相距五六丈,真要追,还得十余里方追及,心中正在焦躁,立即无名火起,逼近至丈余止步,伸白骨杖厉叫道:“你,该死。既是千手如来的门人,为何欺骗老夫?老夫平生最恨扯谎的人,不杀你不像话。哼!看你所摆的架子,倒蛮像回事,接着!”
  他一面说,一面举杖逼近。银剑白龙六合如一,严阵以待,冷冷地说:“接你三五百招,小事一件。你这魔君浪得虚名,如此而已。”他要激怒老魔,扰乱对方的心神。
  面对强敌,他心中确有点紧张,一面说,一面运罡气护体,银剑发出阵阵龙吟,但剑未动分毫,明眼行家一看便知,这不是振剑发啸。而是罡气由剑身发出,激动气流而发出的振呜。
  白骨行尸一怔,脸色一沉,说:“哼!你练了罡气,将臻三成火候,不是千手如来的弟子,那假秃驴老奸贼练的是乾无真气。你,乱七八糟,定然是到处偷艺的武林蟊贼,可恶可杀。打!”
  喝声中,猱身前扑,白骨杖风雷乍起,先一记“毒龙出洞”,再化“猛虎摇头”,一声怒吼再变“狂龙戏水”。白芒从吐字诀起手,再左右幻化十数道杖影,然后猛攻下盘,三招一气呵成,逼进了丈五六,换了一次方位,可惜,三招都徒劳无功,对方不接招,步步后撤,银芒飘摇,奇快地在生死一发中脱出杖影笼罩。
  银剑白龙鬼精灵,在未摸清对方实力之前,不愿冒险接招,先看看再说,一面运剑防身,一面用剑气在对方兵刃侧方作试探性的接触。
  唔!厉害,剑气一触到对方的潜劲,感到剑势立现迟滞之象,剑气有泄散的光景,罡气被迫得无法反震,反而有回头迫体的感应,这老魔君果然厉害,不愧称四大魔君之首。
  他心生警惕,悚然而惊,忖道:“且避实就虚,攻他的偏门试试,不接他的兵刃,谅也无妨吧。”
  他立即向左飘掠,一声暴喝,从侧方欺上,攻出一招“灵蛇绕柱”,绕对方身后进击,天罡剑法专攻偏方走奇门的几记绝招出手,立还颜色。
  两人放手抢攻,由于银剑白龙专走奇门,所以两人都快,盘旋折射,捷逾电闪,人影依稀难辨,白虹银芒满天飞旋而舞,罡风撕裂声令人闻之气血下沉,沙石碎草飞扬,四周气流旋舞激啸,但却无兵刃相接的响声发出,像在游斗。两人的招式千变万化,一沾即变,没有机会使老,变化之快,骇人听闻。
  片刻间,出招化招斗了六照面七盘旋,各变二十招以上,仍未真正欺近逼攻拼命。
  银剑白龙愈斗愈心寒,他无法抢到最佳的出剑时机,对方经验丰富,反应奇快。兵刃是一寸长一寸强,他的剑短了一倍有奇,而且功力比对方差上两三分,剑法虽神奇,又有何用?他心中在忖量:“我得走,这老魔厉害,目下接他不下,以后再说。”
  走,怎样撤?唯一的办法,是借力飞退,不然跑不了,必须争取三丈以上的距离才行。
  “接着!”他大吼,“白蛇吐信”突然吐出银剑。
  “你死定了。”白骨行尸叫,反手挥拨,乘势逼进。
  银剑白龙已料定他要硬碰,果然料中,招变“推山赶日”,剑尖上扬,突然振腕旋身,沉腕推剑,足尖猛点。
  “铮”一声清越龙吟乍响,剑身击中白骨杖,溜起一阵火星,巨大浑雄的反震力,将银剑白龙震得向后飞退。他再加上自己足尖的力量,奇急地飞射四丈外,他叫:“后会有期。”
  叫声中,手脚齐挥,但见无数青白灰金各种色彩的暗器,一齐出笼。白骨行尸刚站稳,也刚起步,想追近出招,暗器已到,漫天彻地而至,笼罩住三丈方圆,向任何方向冲,都有被击中的可能。他知道千手如来的暗器霸道,专破内家气功,稍一大意,说不定会在阴沟里翻船,冒险不得。
  他一声怒叫,双足一登,不进反退,退出了三丈外。
  银剑白龙一声狂笑,人向密林中一窜,霎时不见,只有他的语音在空间里振荡:“老行尸,你记住了,我银剑白龙有一天会取你的老命,这一天为期不远了。”
  白骨行尸向旁一绕,怒叫如雷地追去,怒叫道:“你小子上天,我要追上灵霄殿,你入地,我行尸要追你到森罗殿枉死城,你走不了。”
  当天申牌初,银剑白龙大摇大摆地到了龙游南郊.泰然自若地走出山区,沿灵山巡检司至县城的小道,飘然向县城走去。白骨行尸没有他精灵,还在崇山峻岭中狂搜。
  目前,他要做的事是先走走江湖,然后上青城找师父苦练绝学,希望能在短期间将罡气练至六七成,便可在江湖大举。他计划艺成下山之时,无论如何也得到极乐谷将华山紫凤弄到手,再谈其他。
  林君珂已经只有半条命,被牛带得跌下猿啼绝崖百丈深谷,恐怕已经肉散骨碎了,真可惜,彭胜安的消息已无从打听啦!
  他对彭胜安的事并不热心,即使见面也无法分辨,天下之大,大得令人跑断腿,人海茫茫,到何处去找?管他娘,先办自己的事再说,让千手如来去找昏头,何必替他卖命?
  远远地,看到了水果门。这是东门与大南门之间的城门,小路就由这儿进城,有一座木桥架在灵溪之上。
  正走间,后面衣袂飘风之声大起,有人用轻功赶路,脚程快着哩。
  他不想管来人是谁,可是来人到了身后,正要从他身侧超越,一阵品流极高的幽香,直往鼻孔里钻。
  他乃是色中饿鬼,对女人最敏感,像一头猎犬嗅到了猎物的气息,猛地扭头看去。他不看倒还罢了,看了心中一荡。
  那是两个千娇百媚,但黛眉深锁的两朵娇花。她们也正扭头向他瞧,巧极了。
  “咦!天哪!妙极。”他狂放地叫。
  “咦!是你这畜生。”最美的娇花也叫,倏然站住了。
  两位姑娘正是崔小妹和庄婉容,刚才就是庄婉容发话,她和酒肉和尚从石埭追银剑白龙到彭家村山区,所以一看便认出是他。
  她们后面半里地,四明怪客正洒开大步往前跟。老人家也愁眉苦脸,一反往日嘻嘻哈哈的神态。
  崔小妹也看清了来人,在彭家村山区曾朝过相嘛,她伸手拔剑,叫:“是银剑白龙,先擒下他。”
  银剑白龙一声狂笑,也拔出银剑说:“小娘子们,在下正要擒你们呢?你们……”他的话咽回了腹中,扭头向后面如飞射来的灰影看去。
  他不看倒不打紧,看了大吃一惊,绮念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突向庄婉容叫:“丫头,上次在石弓村山区,你救走了林君珂。假使你仍想他,快死了这条心,可到猿啼绝崖下收他的碎骨。哈哈!咱们后会有期,你们两朵娇花妙极,我会采你们的,再见了。”
  他急急地说完,飞掠至路右侧稻田中,向龙游县城东面狂掠。
  两位姑娘大惊,还不知是真是假,崔小妹尖叫:“快!擒下他……”
  两人像一阵狂风,衔尾急追。
  后面的四明怪客突然大叫道:“丫头,不必尾追,先赶到河边堵住,守住桥头。”
  其实她俩两人目下的功力,相去太远,怎能追上?愈拉愈远,等她们回到路上,银剑白龙已经远出三二十丈外了。
  四明怪客身法如惊电,不片刻赶上了两位姑娘,庄婉容尖叫道:“师祖爷,那畜生知道君珂哥的消息,快捉住他。”
  可是已来不及了,银剑白龙先二十余丈到了河边,他不走木桥,在河边一站,转身观看。
  他心中大惊,脸上变色,天!不到两里地,四明怪客竟以比他快两倍的身法追到了,委实令人难信,可怕极了。他也听到了婉容的呼叫,听清了她对四明怪客的称呼,心说:“这两朵娇花扎手,但仍要设法摘下她们。”
  他狂笑一声,大叫道:“消息我知道,他死了,粉身碎骨跌下猿啼绝崖百丈深谷,是被白骨行尸击落崖下的。哈哈,再见。”
  声落,他到了河边,扭头向将冲到四明怪客叫:“老怪物,我不相信你能在水里擒我这条龙。”
  “噗通”一声,他用极美妙的身法飞跃入水。灵溪在城东北会合信安江,这一段水最深,上游的木桥附近最浅,他曾路过县城,知道底细,所以越路右而走,早就打定主意入水逃生,明知斗四明怪客不啻以卵击石,只好借水逃命。他绰号叫“龙”,水性自不必说,但见一道白影向江心急射,渐向下沉,终于形影俱杳。
  四明怪客大概水上能耐差劲,站在溪岸上发怔。看了银剑白龙那超人的水性,他暗暗点头,人入水像条鱼,只看到白影如虹,飞射江心,确是了得。
  等两位姑娘赶到,他老眉深锁地说:“丫头们,往回走,找人打听猿啼绝崖。”
  两位姑娘心乱如麻,齐声催促,扭头撒腿就跑。
  猿啼绝崖,乃是一般江湖人有意无意地叫出来的地名,不曾走过这条路的人,根本不知有这么一处小地方。而灵山巡检司小道中的村民,更是莫名其妙。三个人顺着至遂昌的小道南下,沿途询问,想得到必定是毫无结果的。
  当天晚上,他们在灵山巡检司住宿,这儿是一座山区里的小镇,民风纯朴而闭塞保守,问不出所以然。
  第二无,他们继续南下。有消息了,在许家左右几座村落中,沸沸扬扬传说着许波全家三十口的灭门血案。由于事先有银剑白龙恶意张扬,村民们皆异口同声说是林君珂所为,遂昌县已派人来现场侦勘血案发生之地。
  四明怪客和两位姑娘,恰好到了银剑白龙强夺牛只的村子,问明了经过,心中一凉。听村民所说,君珂显然早已身受重伤,再被用牛一拖,岂不完了?两位姑娘惊得珠泪如雨,心胆俱裂。
  四明怪客心中有数,君珂被阴阳老怪以摧枯大真力全力一击,受伤乃是意料中事。他老人家近百载修为,全力接下也不轻松,君珂一个年轻小子,怎受得了?这也就是他老人家不愿再和阴阳老怪缠斗的原因,要先抢救君珂,没想到君珂已经躲起,却落在银剑白龙手中。
  他老人家已在婉容口中,问清了银剑白龙在石埭县做案时情景,那次有酒肉和尚在,不会有假。那么,许家灭门奸杀的事,定然是银剑白龙所为,移祸江东,用心太过歹毒,因为君珂自保不暇,怎能再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他老人家神色凛然,沉声说:“丫头,不是哭的时候,看来林君珂凶多吉少,但我们不能让他身后落了个淫贼凶手之名,亟待洗雪,免得为武林所弃,遗臭万年。且听我安排,事急矣!顾不了许多。”
  庄婉容芳心如碎,六神无主地问:“师祖爷,该怎么办呢?”
  “待我吓吓这些村民,免得他们胡说八道,颠倒黑白。”老人家说,领两人重新走入村中。
  村中人正在沸沸扬扬,等候官府前来查问。甲首是个花甲老人,看四明怪客带着两位姑娘去而复来,讶然迎上,颔首为礼问:“老伯去而复来,未知有何见教?”
  四明怪客面色阴沉,用当地土腔问:“老朽再请问老弟一事。”
  “老伯请说,敝下知无不言。”
  “那姓冷的少年人,可是自称将人犯交官府法办?”
  “他是这般说的。”
  “那么,贵地归何处管辖?”
  “遂昌,这儿乃是马步巡检司的藩地。”
  “老弟,那小伙子为何不将人带往遂昌,却带往龙游?”
  “这……这倒……”
  “不必这,老朽从灵山巡检司来,却未听说有人用牛将凶犯拖到灵山交官府处治。”
  甲首愁眉苦脸说:“老伯,这事敝下不知内情,只是听……”
  四明怪客脸色一沉,抢着说:“老弟,你只听姓冷的一面之词,怎能妄下定论?等会儿在官府之前,你这种只凭风闻而作证,官司你打定了。姓冷的小畜生做下了这种事,却随便找一个人抵罪,故意说给你们听,他却在后来杀人灭口。一走了之,留官司给你们打,看你如何善后。”
  “老伯,我……我们又该如何说法?”
  “姓冷的强行索食,牵了一头牛,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他还拔剑行凶威吓。”
  “那就是了,足以证明他就是凶手。等会儿见官,你可将实情禀明。将姓冷的在这儿拔剑威吓的事从实说了就成,甚至可断定说他就是凶手,不然必将受到牵连,不可再咬定是林君珂所为,言尽于此,老朽告辞。”
  说完,率两位姑娘向灵山方向走了。沿途,他留意牛蹄迹,可是已隔了一天,牛蹄迹已早消失不见了。
  他们又回到灵山,仍问不出所以然,最后老人家说:“银剑白龙既然只身出现在龙游,显然他定然将林君珂在猿啼绝崖杀了,这时即使找到了猿啼绝崖,也嫌太晚啦。目下唯一可做的事,便是找到银剑白龙小畜生,他躲不掉的,找他去。”
  两位姑娘芳心大乱,也知道事已绝望,只好让老人家安排,奔向龙游。
  许波三十余口灭门惨祸经官之后,并未牵涉君珂。因为君珂那天投宿在上游黄家村,也就是许波的儿女亲家的村落。君珂投宿时,伤势虽被百转丹压下,但病容明显,晚间呻吟之声户外可闻,天破晓时方行上路,乃是黄家村的人有目共睹的事实。而许家的血案,尸体经验定是早一天死亡的。而且在黄昏前,银剑白龙经过黄家村,也曾为村民所见,这强有力的证据,洗雪了君珂的冤屈。
  银剑白龙弄巧反拙,在遂昌县的海捕文书中,主犯的姓名面貌,赫然是他阁下冷真阳。
  但银剑白龙的收获也不少,至少怪物和魔君们,除了白骨行尸之外,全都被他的话所惑,先入为主,认定许家血案是君珂所为,消息慢慢外传,加上银剑白龙有计划的推动,众口烁金,死了的林君珂成了淫贼,他银剑白龙却成了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
  四明怪客到了龙游,立即传信给江湖好友,迫寻银剑白龙的消息,准备擒人。
  可是,银剑白龙失了踪,音讯香然。
  银剑白龙跳水逃命,不敢在附近登岸,向下游江口会合处急泳,当需要换气时,他便仰面朝天将嘴伸出水面,吸满了气继续下潜,在水面,还被人误认为是一条大鱼哩。
  他正全速潜泳,突觉左方水势凶猛,他知道,已经到了信安江啦!
  全程六七里,他轻而易举地进入信安江,知道危机已过,该上岸了。
  蓦地,他发现水上有一条小船,正顺江飘下,不时可听到缓缓的浆声。
  “好啊!先上船再说。”他想。
  他到了船旁,突然飞射出水,手一搭船舷,奇快地跃入船头舱板上,小船竟然毫无晃动之象。
  “好!了得,鱼鹰出水身法,高明。”一个苍劲的嗓音,在艄尾响起。
  “过奖过奖。呵呵!在下有幸,遇上了识货的。”他抹掉脸上的水珠,傲然地答。这是一艘小乌篷,小小地,左右舱以及舱中家具,有凌落的修补痕迹。船尾,安坐着一个老艄公,浆已收好,只用一柄短浆作舵,顺流而下。赫然是被君珂几乎捣烂了船的要命龙王。
  银剑白龙不认识这个做水上买卖的独行水贼,但一听对方揭穿他的出水身法,便知是个江湖人。他的水性超尘拔俗,毫无所惧,穿舱而入,泰然走向后艄。
  银剑白龙泰然走向后艄,船小而轻,他行走其间,毫无晃动之象。
  要命龙王在对方出水上船,落船轻如无物时,心中已经有点凛然,这时心中更惊,心说:“这小子好高明的水性,好高明的轻功,莫不是存心找我龙王爷的晦气来了?倒是我一大劲敌。多年来水中未逢敌手。这次我的确受到了考验了。”
  他安坐不动,阴笑着说:“小毛孩,你上了我的船,真是有缘,你知道船放何处?”
  银剑白龙在舱板上坐下,打开有防水油绸包好的百宝囊,检视着里面的瓶瓶罐罐,一面信口答:“老家伙,你真俗。”
  “我俗?有理由吗?”要命龙王讶然问。
  “是的,俗不可耐,既然上得船来,何用问放往何处?江湖人流浪天涯,四海飘零,飘至何处皆无两样。”
  “哈哈!好说,好说,我多问了。可是,你可知道老夫愿不愿载你?又载往何处?”
  “呵呵,你又多问了。愿与不愿,乃是你我两人的事,不必问你个人愿与不愿。哦!信安江下游是兰江。过了处州称桐江,以下称富春江,到杭州称钱塘江,我,要走南京由大江入川,但你如果载我到杭州花花世界一游,我绝不反对。”
  “如果我老人家不同意你的想法呢?”
  “老丈,你的不同意不值半文钱。”
  “哈哈!小毛孩,你是说,你要做主人?”
  银剑白龙将百宝囊包好挂上说:“你这次可说对了。”
  蓦地,小船左右一晃,左右舷水声如雷,浪花飞溅。接着船首上升,“嘭”一声向下掼落,要命龙王在卖弄绝学了,凭一支短浆,便将船拨弄得像个小玩具,一面说:“小毛孩,这船如果不同意别人的话,便会发疯,瞧!它不高兴了!”
  银剑白龙淡淡一笑,在水花飞舞中站起说:“假如这船知道我银剑白龙的名号,便不会发疯了。”果然不错,他刚站直身躯,小船不再跳荡,船身发出格支格支的响声,两人斗上了内力。
  要命龙王心中一懔,也勃然大怒,站起叫:“好啊!好小子,这几天我要命龙王大概是走了霉运,先是遇上一个林君珂,又遇上一个小白龙,都要毁我这条用来做老本的小船,不像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银剑白龙心中一动,大喜过望,心说:“这老鬼一生独来独往,位高辈尊,在东南水上豪杰中,潜在影响力极为庞大,如果能将他收服,对日后称霸江湖的大计,帮助甚大,我何不对他用些手段?看来,林君珂也曾和他捣过蛋,正好利用。”
  他心里暗中打算,该如何下手。要折服武林朋友,第一是结之以恩,或者服之以力,但对那些性格不定,行径古怪恶毒的人,这两种都用不上,他煞费思量。最后,他想到动之以利,加之以威。
  他举步走近,淡淡一笑说:“你说林君珂也要捣你的船,可是指那银河钓翁的门人林君珂?”
  “正是那小王八,你的师门也可以透露透露。”
  “我,姓冷,名真阳,敝恩师人称青城炼气士。”
  要命龙王大吃一惊,哼了一声说:“滚你的!从未听说那牛鼻子有门人。”
  银剑白龙已运起罡气,蓦地翻掌向水中吐去,风雷乍起,“嘭”一声水花急溅,小船横飘丈余,他冷笑道:“青城绝学罡气,阁下定不陌生,在下如果不是青城门人,怎敢和银河钓翁作对,你所说的林君珂,已被我用牛拖死,跌下猿啼绝崖百丈深谷,粉身碎骨了。”
  要命龙王识货,看出对方的罡气火候仅有两三城,心中大定。以他一甲子的内力修为,还可和功候较浅的罡气一拚,便说:“林君珂被你杀了,省了我不少事,很好。你的罡气火候尚浅,仅有二三成道行,吓不了我要命龙王。小毛孩,老夫一生行径古怪,不沾惹任何人。本来不论任何人上了我的船,便得留下性命,冲青城炼气士份上,姑且饶你一遭,尊驾如何上船,也如何下船,快滚!”
  银剑白龙不怀好意地阴笑说:“在下一生的行径,也十分古怪,上来了,就不想下去啦!在下有些不知进退的话,尊驾何不静心听听?”
  “老夫从不听任何人的废话,你滚是不滚?”
  “滚,乃是早晚的事,但不是现在,事办完再滚不迟。在下的废话,尊驾必须听,这对你有切身的利害,非听不可。好啊!来得好!好!”
  原来要命龙王不耐烦,愈听愈火,突然一桨迎头拍下,脚一勾舱板,要取兵刃。
  银剑白龙早就计算好他要动手,先发制人,猱身扑上,暴喝声中,用奇快的手法撤下银剑,天罡剑法立即攻出,“噗”一声击中短桨,左手乘虚疾伸。
  要命龙王还未捞出兵刃,更没想到青城炼气士的门人,竟会卑鄙得使用暗器,五种暗器一闪即至,他如何抵挡?加上银剑白龙已经全力以赴,暗器已用全力打出,存心速战速决,自无让对方门让的机会。”
  “哎……”要命龙王向旁一闪,双掌齐出,将袭向上中部位的暗器击飞,却未能将袭向下盘的牛毛针躲掉,狂叫出声,砰然坐倒。
  银剑白龙人随剑进,剑尖点在对方的脸上,冷笑道:“阁下认命,想不到吧?这叫做阴沟里翻船,老奸巨猾身经百战的要命龙王,竟会栽在我这年轻人之手,异数哩!”
  要命龙王真是哑子吃黄连,苦在心头。论功力,他并不怕对方两三成火候的罡气,真正拼命还不知鹿死谁手。论经验,银剑白龙相去太远,按理绝不能栽在对方手下的。可是,他太大意,认为既然是字内第一高人的门徒,罡气亦已炼成,用不着以暗器乘隙下手?而且他正俯身取兵刃,地方窄小,双方相距近在咫尺,对万又全力相图,想闪避不可能,幸而他功力深厚,百忙中仍能将上中两路暗器击飞,不然老命难保。
  他双脚共挨了六七枚牛毛针,想不倒怎行?坐在舱板上直咬牙,恨声道:“你这告卑鄙小狗,老夫估错你了,青城炼气士一生中,没使过暗器,这是他教你的吗?”
  银剑白龙扣指疾弹,一缕罡风击中要命龙王的鸠尾穴,他收了剑,在百宝囊中取出一颗灰色丹丸,硬塞入要命龙王的口中,一捏牙关,用江水替他溶入腹中,说:“我已给你服下奇药,一月之内,必须吞服我的解毒药丸,方能保住性命。好了,咱们来平心静气谈谈。”
  “我要命龙王不想和你谈,要命,拿去就是。”
  “你要谈的,老龙王。先将我的来龙去脉一说,家师乃是青城炼气士,这我已经告诉你了,我爹爹人称寒风掌,你也该有耳闻,我爹的师父两仪阴神郑公,你也该知道。”
  “哼!全是些无名小卒。”要命龙王不屑地插口。
  “好,告诉你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千手如来李宁,一手五暗器天下闻名,早年荆襄好汉李胡子的兄弟,啸聚山林南面称王,这人你认为如何?”
  “哼!一个不成材的草寇。”
  “好说,比你这水上小贼如何?如果不是被人出卖,大明江山已改了大汉皇朝,成王败寇,怪不得你说是草寇。目下,千手如来又将大举,四出招揽英雄豪杰。区区银剑白龙不甘菲薄,受命行道江湖,广结武林英杰,也自求发展,准备称霸武林。”
  “呸!凭你这不要脸的卑鄙小人,怎成气候!”
  “将相本无种,别小看了冷某人。目下你必须有所抉择,死活悉从尊便。日后成事,东南半壁武林归你管辖,大秤分金银,共享富贵,用不着委屈你再冒风险做这种没本钱的买卖。要死那太简单啦,一月之期不短,够你思量。要活,二十五天之后,相烦阁下到河南布政司南阳府南召县县北丹霞山一走,家父将给你一颗解药。此后,你必须每月讨一次解药,直到你无反叛的表现,在下方给你根治的解药。你中的牛毛针未淬毒药,可用磁石吸出,或者用内力拔除。再见了,好自为之。”
  说完,拍开他的穴道,飘然入水,向江岸踏水走了。这家伙水性之佳,令人骇然?水平线竟在丹田之下,以奇快的速度激射。
  自此,银剑白龙一面苦练罡气,一面暗中收买人心,恩威并施,却不公然出面,先从江湖中黑道草寇下手,大有所成。
  他从杭州府途经南京应天府,再沿江北上,途中接到青城炼气士命他的父亲传来手谕,要他速至湖广归州会合。他便火速西上,找他的人失去了他的踪迹,四明怪客和阴阳老怪,仍在杭州摸索,接近了应天府。
  暴风雨将至,青城炼气士宣布重出江湖了。
  千手如来不甘寂寞,也公然出现江湖。
  黑龙帮的天玄道长扩展天玄教,广罗羽翼,暗中秘密活动多年的白莲会,有些会众已加入了天玄教黑龙帮,帮务发展迅速,从长江发展至大河两岸,势同燎原,成了最具有力量的秘密帮会了。
  这一年秋龄来,一年过去了。
  八月凉秋,皇帝老爷龙体不豫。甲申,皇太子摄事。己丑,龙驾归天。九月乙卯,上尊谥,庙号宪宗。
  九月壬寅,皇太子登极,大赦天下,改明年为弘治元年,这位受够了委屈的皇太子,他的母亲姓纪,封淑妃,生下他便不见天日。那时,万贵妃专宠宫中,其他的妃子生了儿子,不死才怪,母子俩人的处境,确是够悲惨。
  他上台的第五天,开始动手,奸臣、内戚、太监,—一开革。冗官、法王、佛子、国师、禅师、真人等等,一古脑儿赶出了宫廷。
  大明江山稳定下来了,被昏君宪宗搞得乌烟瘴气的朝政,焕然一新,有了中兴的气象。
  弘治元年三月暮春,江湖中又起风波。
  由于昏君归天,朝政一新,名将马文升从闲官“南京兵部尚书”,内调北京帝阙的“左都御史”,开始任用过去的忠臣大将。隐居遁世的彭都指挥胜安,也在这群起复名单之中。
  彭胜安事实上仍与彭家村暗中有连系,圣旨已下,不出来怎成?欺君之罪,足以令彭家村鸡犬不留,他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接旨。
  他是春正月进京的,三月返回故乡,领着家小赴任。他这次进京,由于荒疏武事日久,并未得意,未能官复原职,降一级起用,官衔是湖广施州卫军民指挥使司指挥使。
  那时,施州卫乃是蛮夷之区,与四川交界,三峡之南,那一带山区全是洪荒绝域,领有一个千户所,四个宣抚司,九个安抚司,十三个长官司,五个夷查官司。到了这鬼地方,简直比充军还倒霉。
  施州卫所在地,位于今日的湖北省恩施县,这地方,在北周一代始建施州。元朝末改名,属四川夔州路。本朝初撤州,洪武十四年五月又置,向年十二月,方由夔州划归湖广,后来废州存卫,不再称施州,而称施州卫。
  彭胜安也知道,这一去,确是风险,到了蛮荒绝域,与蛮夷打交道,更有不少傲啸山林的流民草寇,出没无常,乃是有名的畏途,尤其是三峡南岸一带,简直是萑符遍地,龙蛇出没,那一带山区委实令人头痛。
  他本想不带家小上任,但不行,朝廷皇命叫他就卫,卫所的官兵全是世袭的,也就是说,他的子孙也将是施州卫的指挥使,也就是说,他必须在那儿落藉,永远没有迁回彭家村故居的可能了,不带家眷怎成?要被皇帝老爷查出,不砍他九族人丁的脑袋才是怪事。
  想当年,他官居都指挥,乃是正式武举出身的方面大员,管理一省的军政,堂堂二品大员。而目下,成了三品官,是卫之长而已。而且,这个卫又小得可怜,幅员却大,老弱残兵却多。
  池州府的知府大人乃是他的好友,早已替他准备了五艘大官船,有一百二十名护送的官兵,船头上,插着他彭指挥使的大旗,官衔和姓名绣在旗上,迎风招展,好不威风?但彭胜安却心中暗暗叫苦。
  还好。早些天南京也驶来六条大船,原来四川重庆府新任知府王大人,正携带家小就任。六条大船到了不少役仆家丁,并有六十名官兵护送。十一条大船走在一块儿,声势更大啦!
  岂知毛病也出在这位王知府大人身上,招来了灾祸。原来这位知府,乃是前朝纸糊三阁老大学士万安的同乡兼党羽,同是四川眉州人,一个卑鄙无耻的大贪官。万安垮了台,他转投入另一阁老刘吉的膝下。三阁老中,刘吉最奸滑,新皇帝上台,他并未垮台,仍然干他的阁老,无所不为。这位王知府,也就得其所哉。
  王知府上任,竟用了六艘大船,可见他的贪污成绩,确是高人一等。
  这时,天玄教徒像野火一般燃烧至江、河两岸,教中的黑龙帮众,也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王知府的大船出了南京龙江关,黑龙帮已经替这六条船算了命,准备了龙宫的一角,堆放这六条饱载金珠宝玩的大船。
  彭胜安的船和王知府走在一块儿,像是飞蛾扑火,危如果卵,险哉!
  这天是三月二十五,大船准备二十六日凌晨启航。
  彭胜安一家大小共有七口人,妻、女如珠、子如虹、一对老仆夫妻、一个小丫环小云。一家子被安置在府衙,预定午后上船。一百二十名护军,早已安顿在船上了。
  辰牌末,池州府码头泊官船的下游百十丈,停泊着百十条大小客货船,有些正在忙着上货卸货。蓦地,小北门城外临江大道中,施施然走来一个身材硕健,剑眉星目,齿白唇红的青年人,一头黑油油的长发换成一个乱结,身穿青布直裰,腰中鼓鼓地,挽着一个小包裹。像个落魂的青年人。下穿同色土青布灯笼裤,脚下是抓地虎快靴,看去虽是落魄,但容光照人,气宇超尘拔俗。只是,他眉宇之间,似乎中含隐忧,脸上没有丝毫笑容。
  天!他竟然是跌下猿啼绝崖的林君珂。他没死,活生生地出现在池州府。他脸上仍然呈现着轩昂俊逸的容光,只是眼神出现了成熟的坚毅光芒,冷静、深沉,甚至近乎冷酷。他确是成熟多了。
  当他失足坠下古松的刹那间,求生的强烈意识,激发了他内在的生命潜能,在潜意识中,他以胎息炼聚的先天真气,突然发似山洪,以雷霆万钧之威,从手足发出。神迹发生了,身躯突然轻如飞絮,举手投足间,凶猛的先天真气随手足猛振,向外急拍中,身躯便向相反的崖壁方向激撞。
  在“噗簌簌”声中,他撞入下面两丈余的藤蔓中,正是昨晚大鸟冲飞而出之处,人仍向崖壁内侧急飘。
  在朦胧曙光中。他感到自己正向一座五尺圆径的石洞飞撞,洞下石底堆着不少柴草,里面有四个碗大的白色圆物。同时,有一条银色长物,长有丈余,刚由崖壁旁窜人洞中,盘踞在柴草堆上,含住了一个白色圆形物。
  银色长物见有人飞撞而人,还来不及将白色圆物吐出,猛地扔长尾一卷,将君珂卷住了。
  是白蛇,好家伙!千钧力道一收,要将君珂缠死。
  君珂的生命潜能刚发至巅峰状态,自卫本能迫得他排全力一搏,突然张臂扣住了蛇头,左臂坚逾金钢,挟住了白蛇的七寸,右手硬生生扣入白蛇双眼中。
  “咱们必须有一个死。”他怒吼。
  柴草中是四枚巨型鸟蛋,一枚蛋在白蛇口中碎裂,另三枚也成齑粉。
  君珂虽则遍体鳞伤,但这时竟然能抵受得住白蛇的卷缠,双手已控制住蛇头,再用口撕咬白蛇的颈部。
  一阵翻滚播弄,一人一蛇在舍死忘生的狠拼,君珂的右手三指已从蛇眼中锲入白蛇脑部,左手挟紧死不放手。可是,他的利齿没有用,咬不进蛇颈,那冷冰冰滑溜无比的蛇皮,硬倒不硬,但坚韧得令人难以置信,无可奈何,就是咬不破。
  以他目前潜能已发挥至巅峰状态看来,钢铁也可能咬裂,可是竞咬不入白蛇的颈皮,岂不可怪?
  幸而白蛇的双眼是要害,他便全力运食、中两指,拼命向内戳,直戳人白蛇脑中。
  不久,人和蛇的力量渐减,蛇身开始松脱,君珂也软倒在蛇身上。
  他手一松,“噗”一声,蛇脑袋下搭,蛇口中巨大的管牙,无意中擦过他的右小臂,管牙前本凝结着一星黄色液体,立即由伤口渗入肌肤中。
  他脱力地倒在蛇身上,还不知小臂已被蛇牙擦伤,一面喘息,要将残余的元气聚纳于丹田。
  蓦地,他感到一阵麻痹,从右小臂向体内爬,右手不能移动了。
  同时,他好不容易聚凝在的一点点残余元气,竟然像天宇间的轻烟,逐渐消散。
  “天哪!我中毒了。”他吃力地虚脱地叫。
  千紧万紧,性命要紧,毒还未传至左手,还来得及,赶忙挣扎着用左手吃力地打开百宝囊,将三包师鱼解毒散吞入腹中。药吞下了,他也昏倒了。
  不知经过了多久,他在迷迷糊糊中醒来,刚睁开眼。便看到了仍虚缠在身上的白蛇尸体。洞外,白昼的光芒从藤蔓中透入,看日色,已是午正了。
  白蛇的奇毒,与他早年吃下的师鱼血和师鱼涎所制的解毒散中和,发挥了潜能。他感到浑身的伤口已经结痴,痛苦已减至最轻微的程度。更令他惊讶的是,精力竟恢复了七成,天!奇迹终于发生了。
  他不相信,赶忙行功一试,不由大喜过望,真气在体内流转如潮,奔腾澎湃不已。是的,他确是从鬼门关上逃回来了,阎王老爷太大意,枉死城没将他困住。
  内腑已经归位,些小的痛苦他不在乎,收敛下激动的心潮,他在思索昨晚突然产生神力奇迹的前因后果。
  许久许久,他忘了饥渴,总算将思路整理出一些眉目来了,他记得,自己在失惊之下,猛地以自己所练的内功贯注于手足,想以凌空凝气轻功绝学拔起身子。岂知他身躯已变成头下脚上,再往上拔正好加速下落,等他发觉不对时,已经晚了。可是,这一惊已令他胆裂魂飞,身躯向下急坠,求生的本能,终于激发了由胎息绝学所练成的奇怪潜能,突然爆发神奇的力道,由意识所主宰,身体似同无物,似乎只有意识而无实体,飘然轻荡,像是以神驭体,射向洞中。
  他想了两个时辰,渐渐恍然大悟。天啊!这正是浑然忘我,以神驭气的至高境界,乃是玄门方士梦寐以求的无上造诣。他竟然在无意中,在生死关头获得了这种宝贵的经验,与看到了神奇的事实。
  他想起飞云散人所告诉他的话,说本想传授给他罡气绝学,但却仅传他的胎息,说是用不着了,胎息练成,他便可和罡气一较长短。此中原因。可能是老道已看出他从银河钓翁处所练的内功心法,正与胎息有特殊的因果,久练之后,必然产生一种由两者所凝合的奇功,达到罕有的神奇境界。
  他想再试试这种神奇的境界,便运气行动,岂知却在枉费心力,那种神奇的感觉与事实,没有再行出现。
  他一咬牙说:“我会找出其中因果,必须体会出其中原委,另创心法,不然绝不离开这处山区。”
  他向崖下探头望去,天!在二十余丈下林木与崖根交界处,铺满落叶的地面,死牛尸体旁,死了十余头虎豹,另有两头奇大无朋的猫头鹰,这些禽兽的尸体,全部变成灰黑色,甚至连羽毛都变了,可见奇毒性质之烈,到了何种程度。
  死兽四周,有许多猿猴吱吱怪叫,四处奔腾跳跃,似乎也为这些怪现象所惊。
  他感到饥渴交加。想下去又无从着手,二十余丈高崖,他知道不易下去,且先找东西充充饥再说。
  他生长在丛莽,对生兽肉不陌生,蛇是最美的佳肴,且先将这条几乎要了他命的白蛇,填一填肚皮再说。
  他拖出蛇头,吃了一惊,那是一条银白色的怪物,头有两枚拇指粗的肉角,长仅三寸,有一个像牛鼻一般的上颚,鄂吻旁有两条卷肉须,乍看去,是龙,而不是蛇。
  “哈哈!是白龙,不管你是蛇是龙,我必须吃下你充饥,这叫做饥不择食。”他自言自语的说。
  这条白龙真倒霉,没遇上好心肠的窦子明,却遇上了饥不择食的林君珂,不但送了命,还得变成他的肚中食物。
  他知道白龙的皮太过坚韧,无法弄开,便从龙口下手,硬将龙皮剥下了。
  龙骨之中,有一条银白色粗如拇指的龙筋,愈至尾部愈细,坚韧无比,弹性极佳。
  “我可找到趁手的兵刃了。”他想。
  蛇胆最有用,大如鸭卵,他老实不客气,摘出便往口里丢,甚至连肝脏也吞入腹中,再大嚼龙肉。
  还未吃饱,他感到浑身如火,却又昏然欲睡,脑中一阵昏眩,躺下了。
  这一躺,他躺了三昼夜,白龙不是龙,乃是琴蛇的一种,奇毒无比,据说可以化龙。他吃了蛇的体内精华,焉能不倒?这三天,有人在崖下搜索,找不到他。
  等他醒来,已是第三天午后。从此,他在这一带山林间出没,在石洞中苦参,终于体会出融合两种功力、而参出另一种神功的心法。
  这期间,他也苦练用白龙筋做线、用木棍做杆的鞭,练他师父教他的钩竿绝招。
  同时,他另创剑法的观念亦已成熟,日夕钻研,他创下七招诡异的剑术,称之为七星散手剑法。这七招散手中,揉合了保命三招的精华,采撷了无敌剑法天罡剑法的精髓,发时神鬼莫测,并不霸道,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诡异,也可用另两字形容:神奥。
  他将新创的内功心法,取了个怪异的名称:生死门。意思是说,这是一道奇异的门径,可生可死,任君自择。另一意思,是他曾在生死之间得到了窍门,得来非易。乍听去,不像是内功心法的名字。
  他确是体会出其中的奥秘所在,先天真气可以在躯体外布成一道无形的坚韧气墙,与罡气一般,可以反震外力,可以护身,并可用指掌形成劲气发出,远届三尺外,无坚不摧。
  他苦练不已,秋去冬来,冬尽新春又临大地,谷中生机勃勃,草木欣欣向荣。他的七星散手剑法已臻化境,生死门内功也进境惊人,无声无息的浑雄内劲,已可在八尺内摧毁碗大豆树,五尺内震石如粉。
  怪!生死门内功似乎没有止境,没有极限,经过一次高原现象,只要能有大恒心大毅力,克服高原现象的困境,便已更深厚一分,他一并经过了三次高原现象阻挠,皆被他的大恒心大毅力所克服突破,日益精进。
  可是,他等不及了,他必须出到外面的天地里,必须进人莽莽江湖,寻找彭胜安。
  这九个月不算短的日子里,他以大决心苦练,比平常人多付出四五倍的精力与时间,总算获得了满意的收获.他决定出现江湖时,每天必须抽出两至三个时辰的时间,风雨无阻地练功,苦练生死门心法,看看能到达何种神异的境界。
  他不知在他昏倒的三天中有人来找过他。以为没有人知道他跌下绝崖的消息。来人是四明怪客和两位姑娘,他们只找到崖下已化成糜烂的禽兽尸体,分不出是人是兽,加以君珂坠下之时,被枝叶挂跌不少布片,他们确是认为林君珂已遭奇毒化掉,凄然离开,天涯海角去追踪银剑白龙报仇去了。
  银剑白龙收伏了江南的草寇,应乃师之召,西上归州会合了青城炼气士,回到青城苦练,宣布出山。目下,他不在师父身边,已到了长江附近,暗中活动,行踪飘忽如谜,令人难以捉摸。这时的银剑白龙,已非九个月前的银剑白龙可比了。不仅功力超尘拔俗。罡气已有八成火候,而且赫然成为黑道群雄的领袖,乃是当代年纪最轻的领袖人物,打着青城炼气士徒弟的招牌,许多武林嗜宿也畏他三分,不敢出面找他的麻烦。
  君珂到了龙游,百宝囊中还有数锭黄金,便换穿了土布衫裤,暗中到江畔小村去找彭胜安。可借,他去晚了,彭胜安早已离开了。
  他取道奔向石埭彭家村,夜间踩探,总算知道了大概,便又奔赴池州府。
  他不知彭胜安仍在府衙,在城中定打了一柄三尺六寸长剑,和一根三尺水磨钢杆,用来代替钧竿,平时用作护手棍,用时扣上白龙筋,便是一根可应付群殴的长鞭。他这根白龙筋鞭,使将起来,威力不下于他师父银河钓翁的钓竿,十分霸道,乃是专破内家气功的神刃,所及处,大石头也会被抽碎,连杆全长丈六,委实惊人。
  定好兵刃,他到江边打听消息,正顺小北门转向江边,向码头走去。
  经过九个月单人独处的苦练,日与禽兽猿猴为伍,他的心情起了极大的变化,将那些怪物魔君恨得牙痒痒地,他认为,不论是正是邪,都是些不可原谅的怪物,今后必须以牙还牙,替他们脸上涂颜色准没错。
  他对白骨行尸,反而生出感恩之念,他决定不对这个怪物下手,必要时还想帮怪物一点忙,以酬谢老行尸替他拔针之恩。
  他决定了今后的行止,便是要暗中护送彭恩公一家平安到达施州卫,直至恩公一家安定一年半载之后,再悄然返回家中报命。
  距码头还有半里地,麻烦来了。
  从码头方向,跌跌撞撞过来了八名大汉,一个个都醉醺醺地灌饱了黄汤,牛眼通红。春寒料峭,但他们都敞开夹衫绊纽,露出粗壮结实长满胸毛的胸膛,八个人里面的长腰带上,皆插了一把连鞘牛耳尖刀。
  城外路不宽,这是小城门通往江边的小路。八个人互相抱住肩膀,排成一列,不但已将路挤满,外侧两个人还得踏草而进,踉跄而行。
  八个人都在叫嚷呼喝,喃喃不清,忽听中间一名大汉打了两个酒呃,含糊地说:“我说,兄弟们,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都是跑刀尖的亡命之徒,明,明呃!呃!明明……天……”
  另一个也醉得差不多了,但耳中不醉,接口道:“哈哈!明……明天,明天管……管他娘的……”
  “他娘的那儿话,哈哈哈……”另一个粗鄙地接口。
  最先发话的人,连忙接口道:“不错,谁知道几天之后,咱们是否留得命在?那儿话,哈哈,妙极,今晚且痛快一宵,走啊!”
  “哼!谁说咱们的命留不住?凭他们那一群,怎能和咱们黑龙帮论短长?”最右侧一人清醒地说。
  最先那人发出一声隐含痛苦的狂笑,说:“别忘了,水上的人有要命龙王在内,咱们黑龙帮论水上能耐,谁接得下那老鬼?天知道,那独行孽龙竟会让一个毛头小伙子驱策,怪事。”
  “哈哈!孟老大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咱们小孤山三鱼,长江三蛟,谁不是顶尖儿的水上英雄好汉?用不着担心那条老得快进棺材的孽龙。”这是最左一名大汉发的话。
  君珂老远便将他们的话听得真切,心说:“好家伙,是黑龙帮的人,没话说,不惹我便罢,惹了我,我可要他们好看。”
  他泰然自若地向前走,向路中闯去。
  八大汉当然早看清对面来了一个落魄青年人,却没想到青年人不仅没有回避的意思,反而向人丛中间闯到,分明是要在老虎口边拔毛,存心讨野火哩。
  中间的孟老大已有九分酒意,登时火起,怪叫道:“哥儿们,瞧这小王八蛋。”
  八个人全站住了,瞪大着醉眼注视,一个个脸上全现出轻蔑的古怪神情。
  君珂视若未见,将小包裹背上,大踏步向前闯。
  路两端,先后有十来个人,知道将有好戏上场,都在远处站住了。
  君珂直向中间撞到,步履未变。
  “站住!小王八蛋。”孟老大放下抱住左右两人肩上的手,厉声大吼。
  君珂没有理他,直迫至孟老大身前三尺处,寒着脸问:“狗东西!你骂谁?”
  “骂你,你这不长眼的人……嗯……”
  “叭”一声暴响,孟老大嗯了一声,挨了一记结实的耳光,打得他瞒嘴流血,大牙跳出口腔,人向右一冲,冲倒了两个同伴,三个人成了滚地葫芦。
  众人齐声大哗,右首两人一声虎吼,以“饿虎扑羊”架势疾冲而上,四只大爪声势汹汹抓到了。
  君珂伸右手接住一条胳膊,喝声“滚!”将人扔向身后,直跌滚出三丈外,头破血流。
  同一瞬间,他右腿疾飞,“噗”一声踢中另一人的左胯骨,将人踢飞,跌入路旁草丛中去了。
  他人如疯虎,扑入人丛,抓起一名大汉,抡起人左荡右决,将其余的人全部击倒在地呻吟鬼叫。
  他一脚踏在孟老大的小腹上,冷笑道:“下次再找林某的麻烦,我挖掉你的狗眼。”
  孟老大凶横未改,喘息着叫:“你……你是……是谁,留下万儿。”
  “我,行不改名,林君珂。”
  “什……什么?你……你是……”
  “林君珂,你听清了。去年大闹九华观,偌,就是区区在下。”
  黑龙帮的人要不知林君珂三个字,他准不是黑龙帮帮众。去年君珂大闹九华观,接着是青城炼气士率银剑白龙光临,内外夹攻,火焚九华观,逼得黑龙帮建坛立戒大典改期,移至潜山举行,建帮大计几乎胎死腹中,君珂便成了该帮的第一大敌,帮众怎能不知?
  八大汉跌跌爬爬,却被林君珂三个字吓呆了,不再呻吟叫骂,爬坐在那儿做声不得,酒意都被突来的意外所惊醒,睁着火红的大牛眼发愣。
  孟老大被脚踏住小腹,痛得他龇牙咧嘴,大叫一声,竟然晕厥了。
  君珂夹胸提起另一名大汉,厉声问:“回去告诉你们的首脑们,如果再作孽,落在林某手中林某要埋葬了你们,替你们引见阎王。”
  大汉三魂缥缈,颤抖着说:“林……林大侠,小人即返回龙……龙王庙……禀报。”
  “龙王庙在何处?”
  “在……在下游河湾上,约有五里地,本帮有几位护法坛主在那儿主持其事,小人定然禀明大侠的话。”
  “你们快滚!”君珂叫,“砰”一声将人摔下,大踏步走了。
  他在码头上打听出彭胜安的官船,要在凌晨启航,便也雇了一条小船,准备跟上。
  他回到城内,先落店投宿,到兵器店走了一趟,取来开了口的长剑和定造的护手棒。
  他江湖经验毕竟还差,身后早已有人钉上了梢,行踪全落在黑龙帮眼线监视之下。
  他身上金银不多,经过一再失手被擒,金珠袋早丢了,只剩下百宝囊中散置的几小锭黄金,所以手头上显得拮据,不敢住像样的客店,挤在一间叫做“悦来客栈”中,与许多贩夫走卒混在一块儿。
  掌灯时分,他到大厅进食,店中客人多,食厅中挤得满满地,摩肩接踵,煞是热闹。
  他在人丛中挤,想找一处可插上一凳的座头,只顾向前东张西望,却没留意身后有一个用布缠头的瘦小个儿,亦步亦趋紧钉在他的背后,逐步逼近。
  瘦小个儿身穿灰市直裰,袖子比一般的直裰要宽大,尖嘴络腮,鼠目半睁半闭,像是条病虫。
  近了,已逼近到君珂的身后了。
  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瘦个儿身后,也有一个四十来岁中年人,也步步紧钉不舍。
  中年人身后,又有一个三十来岁极不起眼的黑衣人,若无其事地慢慢欺近。
  人太多,彼此都只顾留意前面的目的物,皆未注意后面已被人钉住。唯一不知凶险也没有人可跟的人,只有找座头进食的林君珂。
  黑衣人突然伸手,一把扣住了中年人右肘曲池穴,左手戟指急点灵台,出手极为迅疾。中年人骤不及防,应指晕厥,跌入后面的黑衣人怀中。
  黑衣人一把将人挽住,向店门半扶半挟,到了人烟辐辏的大街,折入一条小巷,一看四下无人。一掌拍开中年人的灵台穴,顺手扣住了肩并,将人放倒,沉声道:“老兄,放明白些,不必打主意挣扎。”
  中年人知道糟了,问:“阁下,为何在后暗算?”
  “咱们心里明白,你有何打算?”
  “阁下先示名号来意。”
  “啪啪”两声脆响,黑衣人给了他两记正反阴阳掌,将膝盖抵住对方小腹压紧,冷笑道:“不许盘根究底。说!你是不是银剑白龙派来的奸细?”
  “太爷是要命龙王的弟兄。”
  “是想踩盘子?”
  “可以这么说。”
  “光棍眼中不揉沙子,老兄,坦白些,你不但是想找咱们黑龙帮的线索,还想擒人带走,真不错,简直是目中无人,到老虎嘴中拔牙,太岁头上动土。你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反而落在咱们手中了。说!你们来了多少人?”
  “太爷永不会透露口风,你枉费心机。”
  “你会透露的,说:准备在何处截咱们的红货?”
  “阁下可向要命龙王问去。”
  黑衣人将中年人的穴道制死,挟起他说:“太爷带你回垛子窑,自有人让你痛快。”
  巷口黑影一闪,奔入一个黑影。
  黑衣人蓦地旋身,右手掌心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待作势飞出,黑影已经急促地发话了:“三哥,快走。”
  “要命龙王的党羽,已经大批奔向龙王庙找咱们的秘坛,秘坛警讯已经传到,咱们快走。”
  “大哥得手了吗?”黑衣人反问。
  “不曾,那小子机灵,目下还未能逼近,人太多,出手的机会不易抓住,大哥已经设法近身,不会有因难。”
  “谁担任接应?”
  “林香主三兄弟,想必够了。”
  黑衣人挟着人转身,投入黑暗之中,一面走一面说:“人多最易下手,像我,手到擒来,活的尚且容易,要死的该更容易啦,用不着替大哥担心。”
  客店食厅之中,君珂在找座位。身后那干瘦家伙逐渐逼近了他的身后,手刚抬,袖口露出一星银光,看样子,这家伙要动手了。
  从背后用刀暗算,扎脊心固然容易,但失手的机会也多,扎中脊骨,部位不准,很难致命。最佳的出刀位置,是稍向左右偏,从胁下肋骨下端腰际刺人,万无一失,刀扎人之后,对方主要神经立即麻痹,但仍可移动,只是不能发声,发声则气动,抽动内腑,必然疼痛难当。假使不动刀,可以将人挟扶而行,刀尖一扳,内腑立即移位破碎,人便软倒,无法扶持了。
  瘦小个儿功力大概未人流,不愿冒险,他要欺近从腰胁下手,所以想向左侧稍偏些儿。
  正当他要出刀的刹那间,有一个冒失鬼刚好用肩撞中君珂的左臂,君珂身躯左扭,盯了对方一眼。
  瘦小个儿惊出一身冷汗,收了手,拈起脚尖左右观望,装作要找人的神态。
  左侧不远处有一副座头,八个村夫围得满满地,据案大嚼。其中三人向瘦小个儿挤挤左眼,嘴角一歪。瘦小个儿也冲三人微微颔首。
  三人抹掉嘴角残汁,推椅站起,这是说,吃饱了。
  不等小二哥收拾碗筷,君珂便大踏步向那儿挤去。
  是机会了,瘦小个儿像个老鼠,也急急向前挤,抢近君珂的左后侧。
  他心中大急,引起了君珂的疑心,由于先前挨了一撞,君珂已留心四周的动静,这是练家子修为到家的本能反应,并非是他已发现身畔已有危机。
  “挤什么?老兄。”君珂扭头向瘦小个儿冷冷地问。
  瘦小个儿半眯着鼠眼,不住哈腰说:“哦!对不起。人太多,找座位不易,见那儿有空位,未免急了些,老兄见谅。”
  “老兄先请。”君珂善意地说。
  “别客气,你老兄先一步,先请,先请。”瘦小个儿答。
  “有僭了。”君珂扭头举步。瘦小个儿也走,右手伸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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