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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哲找到了出水口,发觉这儿的土质果然相当坚硬,令他心中兴奋的是,这儿竟然是出水口。在先前的山鞍,看到两峰是相连的,到了这几方发觉不是那么回事。深秋水枯,出水口仅高出水面约有二十丈高下。 他心中狂喜,以剑挖地,在峻峭的斜坡上一步步向上挖掘,掘成一级级泥阶。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他终于到了出水口。水口宽约三丈余,两侧的山壁如同斧劈般峻峭,直上百寻,但土质并不佳,风化的烛痕斑剥错落,山风吹过,碎土不时下坠,沙沙有声。 出水口岖崎不平,长约百余丈左右,他急急向前走,到了外口举目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暗叫不好。 下面是近乎悬崖的峭壁,直下百寻。再往下,是怪石磷峋的斜坡。两侧,是冲刷成的断崖,宽约四五丈。怪石的斜坡约有三四十丈高下,再下面便是参天古林的山腰部,古林延至山脚,再向四面八方的插天奇峰伸展。 站在上面向下望,林顶有五色飞禽翱翔,林下稚鹿奔窜。所有的林木,绝大部份是本地区盛产的甘松。 “如何下去?”这念头不住地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坐在水口上沉思,却未留意对面的奇峰下,有人向这一面窥伺。 久久,他循原路折回,滑人水中,急急游回山鞍。 上岸穿好衣衫,古灵焦虑地问:“哥儿,有出路么?” 他点点头,审慎地说:“有,只是要辛苦些。天无绝人之路,这儿有几株松树。” “与这几棵松树有关?”端木长风讶然问。 “是的,希望全在这几株松树上……” 他将出水口的地形—一说了,最后说:“首先,咱们必须将所有的衣物撕开,绞成粗绳,每人至少需要八尺长的一根,必须能承受得起自己的体重其次,咱们砍倒松树,用树枝制成两尺长儿臂粗的钉桩,以便打桩而下。咱们只有刀剑办这些事缺少工具,得需两三天工夫,而咱们的干粮只能支持一天,因此从即时起,必须管制干粮。” 他的话甚有道理,南灵自然力加赞成,除了分派一个人轮流监视山下的动静外,五个人立即动手砍倒松树。没有斧头,仅用刀剑不好用劲,工作相当辛苦。幸而生长在寒冷地带的松枝倒还结实,足以派上用场, 柴哲找了一块长石,用树枝和成石锤。每天将做好的松桩带到出水口,由白永安相助,开始打桩。 打桩的工程相当艰巨,每隔三尺左右打一根桩,倒吊着工作,相当艰苦。有些地方土质坚实,必须用剑挖掘而后打桩。土质稀松处,必须折向。整整忙了两天,方将两百多根木桩打妥。 两天中,山下的官兵发动了两次进攻,死伤了不少人,无法得逞。夜间,曾经派人向上偷袭,可是徒劳无功,半途便被发觉,一块石头便足以将下面的人击退。 第三天的午牌时分,柴哲打桩的工作大功告成,留下白水安看守,他游回山鞍,远远地,便听到杀声震天,山前的官兵又开始进攻了。 这次官兵们志在必得,每个人都带了用树枝札就的盾牌,挡住身躯向上爬升,大举进攻。 古灵、文天霸两人把守住鞍口。杜珍娘与端木长风则在附近掘取石块,供给古、文两人向下掷击。 可是,附近石块少得可怜,最大的也不过饭碗大小,砸在木盾上不起作用。领先进攻的几个人,都是臂力惊人的脚色,竟能以盾接石,将石推摒至侧方,奋勇向上抢,一步步向上接近。石块砸在木盾上,发出轰然巨响,却被喊杀声所掩盖,连吓阻的功效也收不到。 古灵心中不住叫苦,向文天霸叫:“不要再用石块和弓箭了,你我一鞭一杖,准备给他们一记迎头痛击。长风贤侄和杜姑娘准备用暗器截杀漏网冲上的人,生死关头已到,拼了。” 四人立即用剑掘地,在崖内侧挖下两个可以稳固下盘的防跌坑,由古灵和文天霸使用。端木长风和杜珍娘在后面戒备,准备暗器袭击漏网冲上的人。先头的人已接近至十丈内了,生死关头将到。柴哲恰好返回.他光着上身,只穿了犊鼻裤,浑身是水,提着剑赶到,向下一看,“喇”一声一支箭从下面射上来,几乎射中他的下额喉部。 原来在下面十丈左右,两名箭手已取得立脚点,用弓箭向上攒射,阻止上面的人现身察看。其他的人,正籍盾护身,一步步向上爬,缓缓地移动,可知精力已经耗得差不多了。 他退回扭头便跑,一面叫:“二公子,帮我一帮。” 端木长风不假思索地跟着他跑,到了歇息处,柴哲叫:“咱们抬树干,用滚雷木炮。” 端木长风大喜道:“真是事急神昏,放着这两极大木头不用,却去挖掘石块,你看可不可笑?” 六株巨松,他们砍倒了两根,用松枝做木桩,树干并无大用。树粗有合抱,两人抬起一根向上狂奔。 前两名黑衣接近鞍口,向上挺盾疾进。 古灵一声怒吼,蛇纹杖兜头便砸。 “砰”一声大震,木棍扎成的木盾四分五裂。 这瞬间,黑衣人丢盾伸手,闪电似的扳住了崖口,奋身一滚,乘古灵收杖不及的刹那间,滚上了鞍口。 杜珍娘末料到对方滚上,打出了一枚针形暗器,从黑衣人的上空掠过,落了空。 古灵一声大吼,回身一杖贴地扫出。 黑衣人身手高明,艺业超人,居然从杖前逸走,滚出两丈外一跃而起,钢刀出鞘,“挣”一声架住杜珍娘攻来的一剑,闪身躲过第二枚三寸飞针,立还颜色,凶猛地攻出三刀。原来这人是番人们极为尊奉的男女五汉人之一,是个年约半百的鹰目勾鼻大汉。 刀如猛虎,剑似游龙,一男一女缠上了,半斤八两,短期间胜负难分。但大汉刀沉力猛,杜珍娘毕竟是女流,恐怕拖下去便难以支持。 文天霸也鞭碎了一具木盾,就在崖口和那人拼上了。那位仁兄用的是厚背鬼头刀,一手扳住崖口,一手运刀招架沉重的霸王鞭,“当当当”三声暴响,火星直冒,被他架开了三鞭,文王霸竟未占得上风,他也无法抢上。 古灵正用杖捣去下面上来的第三个人,那人鬼精灵,木盾疾上疾沉,不让杖捣及,双方僵持住了。 下面的人上不来,想从侧方攀登却无路可上,大声喊杀,替登上的人助威。 柴哲抬着树干抢到,向后面的端木长风叫:“先放下,收拾上来的人,树干交给我,放下!” 叫声刚落,缠斗杜珍娘的大汉已扔脱杜珍娘,疯虎似的冲到,意欲阻止他们放滚木,钢刀奋勇递出,拦腰砍向柴哲的腰部。 柴哲奋起神威,双手将树干向大汉掷了,拔剑乘势枪上,剑出“寒梅吐蕊”。 大汉钢刀一微,“锋”一声架偏剑身,乘虚抢人。岂知柴哲早有主意,志在速战速决,料定对方必定接招架剑,抢人贴身进击发挥拼命单刀的威力,因此招发是诱着,剑被架偏,他迅速收剑,一吞一吐,剑已脱手送出,时机拿捏得分厘不差,捷逾电闪,快速绝伦。 剑送出,他急退而回,俯身搬动巨木,镇定沉着丝毫不乱。 端木长风刚拔剑抢近,已晚了一步。 “啊……”大汉狂叫,刀光一闪,刀划出一道光弧,脱手飞掷三丈外。原来这家伙一刀砍出,握不牢,刀竟乘势飞走了,飞越抢来的端木长风头顶而过。 柴哲的剑,端端正正地插入大汉的左胸,几乎透背而过,难怪大汉会失招掷刀。 不但端木长风吃了一惊,连杜珍娘也惊得呆如木鸡。柴哲一照面便将大汉击败,而且剑插在极不可能击中的胸口部位,这一记捷逾电光石火的雷霆一击,把端木长风轻视柴哲、自命不凡的念头,赶得烟消云散。 大汉“砰”一声摔倒在地,握住剑身一项,剑离体鲜血喷出,爬不起来了。 柴哲将树干向前滚动,一面叫:“灵老,让他们上来。文叔,退!” 端木长风收剑抢到,叫:“我帮一手。” 两人抬起巨木,喝声“抛”!巨木横飞而出,“砰”一声落在崖口,向前滚动。 古灵已飞跃而起,巨木从他脚下滚到。 文天霸向侧跃,猛地一脚扫出,“噗”一声踢中树干,树干加快向前滚。 柴哲也跟到,伸脚一登。 两名黑衣人的上身刚伸上崖口,巨木无情地滚到,一滚之下,带着两个人消失在崖下。 狂叫声惊天动地,巨木以雷霆万钧之威向下砸,响声令地面亦为之震动,下面的人排山倒海似的向下滚跌,惨不忍睹。 古灵拭掉额上的冷汗,向柴哲苦笑道:“柴哥儿,你如果晚来一步,咱们恐怕相见无期了,谢谢你。” 柴哲向下走,急急地说道:“下山的木桩已大功告成,快准备,哪两位先走,速至下面拾掇。” “二公子和杜姑娘先走,老朽与天霸在此把守,快!”古灵迅即发令。 事急从权,杜珍娘不得不和衣下水。柴哲握住两人用衣衫做成的布绳,在前引曳。 两人用衣包做成的浮具枕在脑后,平躺在水面上,由柴哲带引着他们,渡过了两里余的水程,平安到达泄水口。 等柴哲回到鞍口,下面的官兵已经再次开始进攻,第一批是铁枪手,沿途插枪,便于后面的人攀登。 第二批是木盾手和箭手,由番人担任开道,鼓声如雷,一步步向上爬,人数并不多,显然想引诱上面的人用滚木,滚木总会有用完的时候。 柴哲看完当前的形势,笑道:“他们在虚张声势,还有一根滚木,等他们第三次进攻,上得崖来,我们已经走了。古叔请耐心等候,小侄先将一枝花带过去。” 柴哲带走了受伤的一枝花,古灵和文天霸抬来了第二根巨木。 柴哲第三次将古灵和文天霸带走,已经是申牌左右了,游至池心,官兵方登上鞍口,眼睁睁地目送他们游向泄水口,徒呼荷荷。 七个人穿着停当,每个人有一根布绳,分为两组。前一组是一枝花、柴哲、古灵。 第二组是端木长风、文天霸、杜珍妮、白永安。每组的人以布绳拴在腰带上,互相可以照顾,避免失足。 一枝花用不上劲,重力几乎完全寄托在柴哲身上。柴哲辛苦了一天,依然毫无怨尤地承担起重任。 两组人小心翼翼地向下降落,沿木桩一寸寸向下挪,艰苦备尝。爬峭壁,如果不是石质的,壁虎功游龙术全用不上,下降百寻泥壁,可说危极险极,稍一大意或腕力不够,便会碎骨粉身。下面是怪石磷峋的斜坡,跌下去不被掼扁才怪。 下降至三分之二,距怪石斜坡已不足三十大。蓦地,一座怪石后突然站起五个相貌狰狞的人。 一个是汉装大汉,另四人是生番,在狂笑声中现身,四把番弓徐张。汉装大汉哈哈狂笑,笑完说:“可把你们等着了,哈哈!不许再下来,先把你们的财物丢下。” 柴哲心中叫苦,千辛万苦才逃出虎穴,又入龙潭,刚扔脱死神的追逐,又碰上了无常鬼。 “诸位是干什么的?”他硬着头皮问,向下降落一根桩。 “再下一步,便射死你们。”大汉叫。 “诸位……” “先丢下财物包裹。”大汉厉声大喝。 柴哲不敢不听,摘下小包裹丢下,古灵也硬着头皮依言扔下小包裹。 “刀剑也丢下。” 只有四张弓,如在平时,谁也不放在心上,但这时却无可奈何,上下两难,众人只好依言丢下刀剑兵刃。 柴哲将剑向下丢,利用剑着地的响声掩护低声说道:“灵老,解掉带子,一切听他的,下去再找机会动手。” “一个一个下来。”大汉叫。 “在下带了一个受伤的人,不能一个一个下。”柴哲高叫。 “你带着他下来。” 柴哲带着一枝花,向下徐徐降落,一面抓住机会调意,下降甚慢。 古灵心中有数,知道柴哲要冒险一拼,向上低叫道:“解开衣带,准备冒险急降。” 距地面尚有五根桩,柴哲解开一枝花的布绳,用手拉住,徐徐下放。 大没站在下面等候,手中握着一柄护手钧。四名生番站在两侧,张弓戒备。 一枝花浑身瘫软,毫无生气,去死不远。 柴哲一步步向下探,偷偷将三枝铁翎箭插在腰带前顺手处。他面向崖壁,大汉看不见他弄鬼。 一枝花首先落地,柴哲手一松,一枝花便毫无生气地躺倒,出气多人气少,闭着眼像是昏厥了。 大汉不理会一枝花,跨进一步,一钩向柴哲的右股敲去,一面叫:“先制你的腿……哎……” 这一瞬间,一枝花奋身一滚,抱住了大汉的双足,一口咬在大汉的腿肚上,大汉惊叫着倒下。 同一瞬间,柴哲向下飞堕,三枚铁翎箭发如飞蝗,分射三名生番。下堕的刹那间,一手架住了大汉的护手钩,一脚踹在刚向后倒的大汉天灵盖上。 “嗡”一声弦响,两名生番的箭离弦,一枝射向上面的古灵,一枝射向柴哲。 “啊……”两名生番中箭翻身栽倒,向怪石丛中滚坠。柴哲手脚都没空,无法招呼射来的箭,“嚎”一声箭从背部掠过,箭钦将他的背肌划了一条血缝。 他飘落实地,第四枚铁翎箭出手,箭出人伏地,避过生番抽来的一弓。 古灵一脚拨落射上来的一箭,一声怒啸,向下急降。一枝花抱着天灵益已被踹破的大汉,滚落三丈余,方被一块巨石所挡住,仍然死抱着大汉的双脚不放。 柴哲让过一弓,疯虎般暴起,生番刚弃弓拔刀,他已出手攻到,“毒龙出洞”铁拳出如电闪,“砰”一声捣中生番的下阴。 “啊……”生番狂叫,倒飞丈外,骨碌碌向下滚。古灵飞降而下,最后一名生番已经逃下三四丈,边滚带爬急如漏网之鱼。 “灵老,千万别让那番人逃掉。”柴哲急叫。 古灵已精疲力尽,但不得不追,拼余力急赶。 生番脚下奇快,在怪石丛中纵跃如履平地,片刻间便下降数十丈,越过了怪石斜坡,窜入林中一闪不见,等古灵追人树林,番人已去得无影无踪。 上面四个人加快下降,更无法追及。 柴哲背上鲜血透衣。但他硬挣着将一枝花扶起,笑道:“放手,黄兄,谢谢你一扑之力。” 一枝花虚脱地倚在他身上,苦笑道:“幸好没粉身碎骨,好险!” “收拾兵刃行囊,必须尽速离开。此地定是生番的盘据地境,愈快离开愈好。” 杜珍娘上前扶住他,柔声道:“急也不在一时,兄弟,坐下,我替你裹伤。” 六个人远涉西番,杜珍娘负责医药,她是有名的女神医,在端木鹰杨的庄院中,她的大名十分响亮,不但医道高明,武艺也不差。 至于她的身份,柴哲无法知悉,也不敢探询。 这位姑娘年纪已不小了,二十六五岁该不是大闺女,人似花娇,顾盼间风情万钟。 但沿途同行,她似乎极少说话,对柴哲从不假以词色,神情中明白地表示出她对柴哲的轻视,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碰巧柴哲是个鲁男子,他只有十六岁。在大天星寨,附近的苗人经常赤身露体,妇女们在溪中裸裕不避上人,毫无羞态。而寨中的女客人,似乎端庄有度的少之又少,二师兄和绿飞鸿同房而居,他曾经亲见。因此,他对异性似乎毫无好感。对这位骄傲的杜珍娘,他很少理睬。 今天杜珍娘居然态度转变,柔声关切要替他裹伤,大出他意料,微笑摇头拒绝道:“小伤并无大碍,谢谢,不必了,赶快脱离险境再说。逃掉一个番人,不久便会有大批生番追来,慢不得。” 文天霸走近笑道:“一枝花交给我,我背他走。” 柴哲本想抢白两句,却又忍住了。文天霸曾经带过一个人,登山逃命却把人丢了,他确是不放心,但此时此地,他不好拒绝,只好说:“多谢文叔了。” 杜珍娘受到拒绝,不好勉强,趁机离开。众人下到树林,柴哲向古灵说:“官道在西北,咱们先往北走。” 登上北面的山脊线,只见北面和西北角的山林中,番人像蚁群一般,在里外向这儿急赶。 “向东走!”柴哲毅然发令。 在暮色苍茫中,他们进入一座狭窄的山谷,地势渐高,寒气袭人。众人筋疲力尽,肚中雷鸣,饥火中烧,脚下已乱,再不休息便支持不住了。 柴哲更是难以支持,天色渐黑,他反而放了心,说:“生番最怕鬼神,晚间不敢在山林中走动,怕触怒神灵招引鬼魅,因此咱们可以休息了。” 文天霸背了一枝花,平时他的食量惊人,最怕挨饿放下一枝花说:“不管怎样,先找食物再说。” “想办法猎一头鹿来生食。”柴哲说。 “生食?多令人恶心?不行。”白永安第一个反时,“不能生火,生起火来,必将惊动附近的生番,必会倾寨而出,明天咱们便走不掉了。 “吃饱了休息一个时辰,连夜走。” “他们将倾巢而出,把守住要道,万一闯入他们的猎兽陷阱或把守处,恐难全身而退。” 杜珍娘放下行囊说:“我不敢茹毛饮血,这样吧,我找番寨去偷,你们在此等我。” 柴哲摇头道:“杜姑娘,你不懂番语,找到了番寨,也无法找到食物。” “那……那我岂不是要挨饿?” “这样吧,我去走一趟。” “那怎成?你的伤……” “皮肉之伤,不碍事。”“多一个人,多一份照顾,我陪你走一趟。” 柴哲略一沉吟,说:“也好,但言之在先,姑娘必须听在下的话行事……” “请放心,我听你的。”杜珍娘含笑抢着说。 两人立即结扎停当,与留在谷中的人定下返回时联络的暗号,悄然循谷上行。一面走,柴哲一面低声说:“留意天上的星斗,与所经处的容易认识事物,以免返回时迷路。松潘境内的主番,不事畜牧,以猎兽与劫掠为生,因此住处经常迁移,不逐水草而居,只选险要而有水源的地方暂时结寨栖居,只要找到溪流,便可望找得到番寨,咱们留心了。” 前行两里左右,到了谷道分岔处,水声潺潺,上源流下的小溪,流向右面的山谷。 “溪上下都可能有番寨,咱们向上走。” “柴兄弟,我说过一切听你的,由你作主。”桂珍娘低声说,语气出气地温柔,与往昔不假词色的神态完全不同,判若两人。 “杜姑娘请别见怪,如果在下不是对番俗略有所知,岂敢擅作主张?咱们往上走试试。” “请别客气,这几天来,我发觉你的机智和见识,在我们这些人中,无与伦比,我极为佩服。俗语说:有志不在年高,无知空长百岁。我虽然比你虚长几岁,却自愧不如,你作主又有何不可?” “杜姑娘客气了。大天星案有一位绿飞鸿吴绿珠,杜姑娘认识她么?” “怎不认识?她是我们红线坛的人,很能干,只是……她与你二师兄有一手,日后可能会痛苦。” “咦!杜姑娘知道这件事?” “嘻嘻!你的话十分可笑哩!自己人的事还不知道,本会还用管天下事么?本会不禁男女私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恁地大惊小怪作甚。” 柴哲想问她本会是怎么回事,权衡利害,却又忍住了,只好暂时隐忍不言。谈说间,突见前面高处灯火一闪。 “咦!有番寨,妙极了。”柴哲低叫。 “唁!确是灯光。”杜珍娘说。 “姑娘请先行,番器都是木屋,不分前后,从任何方向进入皆可。目下不是冬季,这一带的生番不住皮帐冬窝子,冬季火生在屋内,夏秋则设有公用火坑保持火种。刚才的火光,很可能是火种。必定有人看守,小心了。”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向前接近。穿过一座密林,山坡上近溪一面,果然有一座番寨。 先前所看到的火光,不是灯火,而是火种。火坑旁坐着一个生番,看守着为种不时添加一根粗短枯枝却又不许火焰升起,只有炭火和升起的袅袅青烟。有时枯枝带有一些树皮或小枝,偶然会突然点燃升起火焰,生番便立即加以扑灭,因此杜珍娘误认为灯光。pppppppppppppppppppppppp “官兵怎样说?”杜珍娘问。 “官兵答应了。” “那……我们……” “等会儿再说。番目说话了,说是有两个来自茂州竹木坎孙家的同族,今早到达求助,请求找到六个男女汉人,希望加以照顾。” “竹木坎的番人?是不是指我们?” “可能。晤!两个喇嘛见利忘义,要番目将两名竹木坎来的番人,交给官兵的代表带走,押交茂州处死……” 话未完,屋内人声一乱,叱喝声震耳,有格斗声传出。 “竹木坎的两个番人被擒住了,他们原来住在屋后,想冲出逃走而被擒。”柴哲解说。 “我们该怎办?”杜珍娘向。 “先发制人。” “救那两个番人?” “制止番目帮助官兵搜山,咱们已别无抉择。” “好,动手。” “等一等,等他们就寝后再动手。” “那两个官兵代表恐怕会走掉呢。” “不会的,夜间山行猛兽可虞,他们不会走了。” “何不回去叫古老来?” “我相信你我两人对付得了。晤!两个官兵代表情喇嘛逼取口供了。” 屋内传出鞭打和叱骂声,杜珍娘心中一紧,说道:“恐怕番人受不了刑,要招了,快动手。” “番人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行踪,无从招起。但这两个番人对我们有大用,不能让他们受伤,动手!在下先对付那位守火的人。” “不!守火的人交给我,我用夺命飞针杀他。”“击昏便算了……”“柴兄弟,慈悲不得,你不必再对他们仁慈了。”杜珍娘说,悄然向后退走。 柴哲默然良久,一咬牙,徐徐爬出屋角,准备动手。 久久,守火的番人突然向前一栽,扑在火堆上,猛烈地滚动挣扎,却无法出声呼叫。 守门的番人吃了一惊,拔脚抢出察看。 柴哲长身跃起,从后跟上恍若幽灵乍现,照着番人的后脑就是一掌,左手一勾,便勒住了番子的脖子,虎跳而回。 等他将番人拖到屋后,剥下衣裙,杜珍娘也到了。他换上番人的衣裙,取了弓箭和番刀,将自己的衣裤包好拴在腰带上,说:“杜姑娘,我先进去,先用暗器,下手须狠。如果惊动了其他的番人,咱们便难以脱身了。” 掀开门,屋中的形势一览无遗。屋左右,居然陈设了不少金银器皿,中间后端是几座中型漆金佛像,像是多尔济(金刚)、嘉木扬(文殊),与中土的菩萨并无多大区别。 地下铺着狐皮褥,这一带山区产狐甚多,有狐皮褥并不足奇。上首坐着两个红衣喇嘛,一名狰狞的番目。番目的地位,没有喇嘛高,所以喇嘛坐在上首。 下首坐着两个穿羔皮袄的佩刀汉人,中间倒着两个番人。汉人在用匕首逼供,两个受刑的番人在破口大骂。 柴哲入屋,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他侧立片刻,装作掀门而出,一锨之下,社珍娘乘机贴地窜入。 他不向外走,反而转身入内。屋不大,仅两丈见方,两盏来自中原的银灯放置在短几上,光度并不强。 两个喇嘛坐在上首,其中之一无意抬头外望,首先便看清了柴哲白净英俊的面孔,一看便知不是守卫番人,乍看之下,不由一怔。 这瞬间,柴哲突起发难,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慢不得,双手齐扬,六枚铁翎箭发如飞蝗,全向两个喇嘛和番目身上集中。 几乎在同一刹那,拔下弓臂一挥,“噗”一声击在一名汉人的头顶,头颅应弓而碎,弓臂亦因用力过猛而折断。 杜珍娘飞扑面上,飞越地下的两名番人,剑出如穿鱼,将一名中了两箭仍能挺身而起的喇嘛刺倒,顺手拔剑一挥,尚未倒地的另一名喇嘛丢掉了斗大头颅。 柴哲击倒了一名汉人,立即飞起一脚,“噗”一声踢中另一名汉人的命门,腰脊也被踢断。人尚未仆下,柴哲的断弓弓弦已绕住了汉人的咽喉,向上猛提。两名汉人皆面向里坐,骤不及防,死得极冤。 说来话长,其实快逾电光石火,眨眼间,屋中五个人没有一个活的。 柴哲丢掉弓弦,先拔回六枝铁翎箭。六枝箭无一落空,喇嘛和番目全都是口中一箭,喉中一箭。 杜珍娘站在尸体前发呆,对柴哲的铁翎箭手法不胜骇然简直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柴哲以为她心中不快,以为她对胡乱杀人不满,收了箭苦笑道:“在下也是迫不得已,他们不死,我们便活不成,为了活下去,在下不得不下毒手。” 杜珍娘深深吸人一口气说:“是的,为了活命,不得不下毒手。想不到你的暗器如此高明,日后将无往而不利。我找食物,你救那两个番人。” 番人的食物很简单,平地番人吃青棵,马羊肉乳酪等等。山地番人如果建了寨,食物只多一些野味。至于这些在山区劫掠为生的生番,自己不养牲口,食物以猎获的禽兽为主,掳来的食物为副,这座木屋是喇嘛的佛堂,只有一些酒肉。杜珍娘找了一件僧袍,将所有的酒肉全部带走。 柴哲解了两个番人的绑,两番人膜拜于地,其中之一用番语说:“果然汉客在此地,找得我们好苦。” 柴哲扶起两人,坐下说:“怪事,你们怎么认识我?” 原来这两个番人,是茂州竹木坎的热番,也是被征采木的人。柴哲上次适逢其会,与采木公役冲突.杀死了公役,番人们一哄而散。这两人那天不在场,被打得死去活来的番人,是两人的亲兄弟。 朝廷建造宫室,或者宗室需造府第,皆由户部派出官员,由中官(太监)督领,分别至湖广、江浙、山西、四川、贵州等地,责成地方官派人深入洪书、采伐巨木运往京师。第一个发出采木圣旨的皇帝,是明成祖,京师宫殿的木料,皆来自天下各地。 嘉靖年间更变本加厉,一年花在采木的经费,共一千九百余万两,皆由民间供应。 地方官因不力而遭革职查办的人,为数甚多;因采木而死的人,成千上万,各地官民苦不堪言。地方官为了保住乌纱帽,只好不惜人命,被征来你的人,生死毫不足增,公役杀几个采木人,小事一件。那位番人如果不是碰上柴哲闹事,被鞭死无疑。 因此,兄弟两人为了报恩,不畏生死赶来,希望对柴哲有所帮助。番人并不全狡狯凶狠的人,感恩图报,不惜冒险追踪。 他们已知道官兵大举出动.枉法利诱泯河两岸的的生熟番人大搜大泉山区。他们猜出柴哲一样人可能已受了这附近,因此赶来找生番商请协助,没想到官兵的代表恰好到来,用重利买动了番目和事实上主宰番民的喇嘛,几乎送掉老命。 “你们有何打算?”柴哲问。 “我叫温豹。”一名番人说:“从茂州到松潘酉北的生番地界,山川道路我都熟,不知汉客要去何处,我愿替你们带路。” 柴哲大喜说:“我们要到西番,只要能带我们出国境,我们会重重谢你,太好了。” 温豹拍拍胸膛说:“你救了我的兄弟,我愿意替你死。出西番包在我身上,沿途我可以将西番的情形告诉你。” “谢谢你,西番的情形我倒知道不少。” “不见得,如今已经不同了。自从蒙人占了西番之后,西番已经变了,有些同胞逃入国境,有些走得好远好远,留在西番的人很苦很苦,语言风俗都有了改变,有时你很难分辨出他们是蒙人或是番人了。” “哦!原来如此!那么,沿途我得好好向你兄弟俩请教呢。你到过西番?” 温豹苦笑说:“我们的祖居地在西番,每年我都要偷出国境走一趟。上个月回来不久,便被征去采木。冬天你们要到西番,还是不去的好.冰天雪地,寸步难行……” “但我们必须去。”柴哲说,起身招呼杜珍娘向外走。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想不到在茂州闹了一场事,竟得到温豹的全力协助,真是天命。 当晚,他们乘夜赶路。温豹兄弟地头熟,对山区中的番寨分布有深切的了解,一行人昼伏夜行,向北又向北。 半月后,他们已绕过松潘,到了浪架岭。 浪架岭,是峨山的一座峰岭,也是所谓“限山导江”处,岭西北便是西番地境,化外之地。 浪架岭番名叫那哥,有一条河向西北流,叫多母打秃昆都仑,向西北流数百里,流入马出河(玛楚——黄河)。与浪架山相连的另一座山,叫做冈山山,汉名滴漏山,也有一条河,叫多拉昆都仑。两河一左一右向西北流,在数百里外会合,同流入玛楚河。 温豹兄弟不敢冒严冬奇寒之险,在此告辞。柴哲请两人将一枝花带回茂州,因为一枝花的伤势,已在社珍娘的细心调治下复元。古灵坚决拒绝一枝花同入西番,柴哲只好郑重拜托温豹兄弟带一枝花返回茂州。 一枝花也有点挂念好友翻云手的生死存亡,既然古灵坚拒同行,他只好知趣,一声珍重,各奔前程,跟着温豹兄弟往回走,重回中原。 西番,所谓西陲之地,自从本朝定点已来,已不属于朝廷的版图,成了化外之地。 但这儿不是没有汉人,追溯前代,以唐朝遗留在西番的人最多,元朝也有不少汉人迁来,至本朝封锁国境,严禁人民出国。 早年遗留下来的汉人子孙,为了适应当地的环境和气候,生活习惯已经与番人相差不远,男女通婚的结果,有些人与番人已无多大分别了。 因为早年留下的汉人,绝大多数是受伤的官兵,或者是被掳走的兵士,也有些是亡命国外的罪犯,只有男的,没有女人,势必娶番女为妻。 西番的妇女,比男的更丑,面目可憎,子孙后代受母系血统的影响。逐渐失去了汉人的特征,久而久之,都以为自己是番人了。被番人同化啦! 六个人沿多母打秃昆都仑河下行,他们不再耽心官兵的追捕,只怕遇上大群的生番,但严冬已至,番人已从平原迁移至山区避风雪,极少外出,倒不必耽心遇上大群的番人。为免发生意外,杜珍娘改了男装。 已经是十一月份,愈往西行,风雪交加,愈来愈寒冷,如果想避免与番人接触,不冻死也得饿死。 十一月杪。他们终于看到了被冰封了的玛楚河。由于元朝派笃什探测河源,因此这一带的地名,大都以蒙语称呼。这儿的两河会合处,其实有三条河流入玛楚河,从南横入,所以总称为古尔板昆都仑河,昆都仑,蒙语是“横”。三条河则称上河(德特河)、都木这都(中)河、道喇(下)河。 玛楚河的对面.就是大雪山,笃什误认为昆仑山。其实是积石山,番名叫阿木是玛勒占木逊山。 狂风虎虎,大雪飘飘,好一片银色世界,已到了呵气成冰的地步。六个人在风雪大荒原相偎而行,前面出现了一座高峰。一面,玛楚河下陷三丈余,如果不是河岸易于辨识,绝难令人相信那就是一条河。 柴哲走在古灵的右首,浑身裹在皮袄内,口露出一双眼睛。他停下步,拉开掩口。 贴在古灵的耳旁大声吼叫:“前面是玛楚河湾流,转折西向。在西,到河源。往北到西宁卫。我们往西还是往北?” “先往北。”古灵叫。 “北面那座山该叫乌蓝芒奈山,附近数百里内的番人,都躲到那儿去了。我们要找宿处和找食物,必须到那儿。” “一切听你的,走!”古灵大声叫。 这一带不是洪荒绝域,也并非交通要道,根本没有路,即使有路也深埋在冰雪下了,只能凭风雪以辨方向,以山川决定路途。如果没有人引领,必将冻饿而死。 在茂州无意中杀了几个采木公役,居然得到温豹兄弟的协助,引导他们出境,指示方向,沿多母打秃昆都仑河下行,终于到了乌蓝芒奈山下。 玛楚河这一带河面,宽仅三十余丈,两岸高峰夹峙,河岸循山势曲折,从此折向西流,绕大雪山南东北面。 这一段河面水势虽略为湍急,但水不深,乌蓝芒奈山是重要的渡口,称乌蓝芒奈渡,没有渡船,番人皆乘马而渡。 古灵存有侥幸,他认为沈襄一群人或许尚未到达此地,因此要先往西宁卫方向追。 六个人冒着风雪沿河北行,天地空茫死寂,只有他们六个活的生物,在风雪中埋头攒赶,步履维艰,一脚踏下去,雪深没膝,极为艰苦。 他们全都换了番装,皮袄在这儿已派不上用场。头上用长毡带裹住,只留双目。 穿一袭长及膝下的双层皮套头衣,上半段长而大,睡眠时将衣领向上一拉,可将头部掩盖当袋被使用。穿这种衣服,必需先用脑袋顶起衣领下方,先系腰带,然后钻出脑袋,过长的腰身堆叠在胸背间,显得臃肿难看,平时可以放置不少物品,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可往怀里放。 腰带是毛织的红色长带,番人是三季(秋春冬)不解带的;一直穿至衣破为止,或者夏日炎热换衣服,否则这条带子很少有解开的时候。下身,是皮套裤、皮靴、皮护膝与裹腿。 乍看去,他们“像”是番人,其实有点不同,他们在衣内多穿了一套布衣裤。番人的男女穿着分辨在头部,颈以下男女难分,上衣长及膝下,没穿所谓大裤小裤。其实,不穿裤的不止番人,其他不穿裤子的民族多着哩? 昼短夜长,申牌初已是黄昏时分了。杜珍娘到底是女流,感到饥寒难忍,她走近古灵叫道:“古老,该找地方歇息了吧?” 柴哲扭头道:“早着呢。” “怎么?天都快黑了!”古灵问。 柴哲往远处山峰一指说:“冬季番人都往山里躲,入山还得走一个时辰,除非愿意在雪中睡觉,不然就得进山去找宿处。” “那就快走。”古灵大声叫。 柴哲领先使走,不久进入了群山起伏的地带,人在雪封了的古林中越行,曲折盘旋进入了一处山谷。 “这一带全是洪荒森林,须防野兽哩!”白永安说。 “大雪封山,不会有猛兽的。”柴哲答。 “会不会有狼群?”古灵问。 “没有。初冬时节,兽类早已储有冬粮。冰冻狐狸解冻狼,将解冻时,狼群的冬粮已竭,因此成群外出猎食。这时节不怕冷的野兽,只有狐狸,你们不怕狐狸吧?” 古灵呵呵笑说:“柴哥儿也会说笑话哩!山里面真可找到番人的住处?” “找得到。番人初冬即放火烧掉草原,迁人山区建冬窝子过冬。冬窝子建在山之阳,背风向日面水,以避风雪。山高则冰雪难消,河大则易结冰断绝水源,因此,要找冬窝子不能在大山大河附近去找。只要看到不太高也不太低的山,山阳三面平旷开朗,有小溪而多树木,山谷迂曲,里面必定有冬窝子。” 不久,到了一座谷口,柴哲举目四面眺望,说道:“右面五里外也有一座谷口,显然里面是番人建冬窝子的地方。诸位一面暗中戒备,以防不测,见了番人,最好不要开口,由我应付。走!” 刚举步,后面的杜珍娘突然叫:“瞧,左面有大批人马。” 众人一怔,柴哲注视片刻说:“不是番人,是蒙人。放下包裹,准备恶斗。” 十二匹健马踏雪而来,不徐不疾。这些马共有三种,三匹乌锥,两匹五花马,七匹枣骝,都十分雄骏,不像是矮脚的蒙古马。马上的骑士不易看清,但都戴了毛帽。 所以柴哲认出是蒙人,番人是不戴皮帽的。 蒙人比番人剽悍,在大河——玛楚河下游称大河——两岸以征服者自居,将番人赶向西面和南面,因此柴哲下令备战,他们目前穿的是番装。 众人将包裹放下,堆在一起,柴哲叫:“咱们迎上,在林缘等候。” 六个人在山坡下的谷口平原树林前,一字排开。十二匹健马渐来渐近,骑士们也看到了他们,队形立交,三匹马骓在前,两匹五花马在后,七匹枣骝左右分张。相距五六丈外,勒住了缰。十二名骑上高踞雕鞍,鹰目炯炯地向站在林缘前的六个人打量。 不管蒙人或番人,冬季的衣着皆不分男女,只可从头部分辨。 前三匹马骓上的骑士,头戴猞猁狲皮帽,羔皮长沃,外罩豹纹背心形披甲,红腰带,皮裤长靴。鞍袋带了革囊,背着已上弦的弓和箭袋,腰是狭锋长刀。 两匹五花马上的骑士,穿章打扮相同,只是胸前从耳际垂下两根彩色布囊,这就是所谓发袋,一看便知是妇女,袋中盛着发辫。 七匹枣骝上的骑士,打扮与乌骓上的骑士相同,但被甲上不是豹纹,而是用蓝彩绘了一只大雕的图案。 人和马浑身是雪,只露出一双眼睛。柴哲脸色一变,开掩口的毡巾,向古灵说:“是绰罗斯人,蒙人中最贪婪的一族。” 古灵沉着地说:“记住,没有必要,尽可能不动手拼搏。同时,必须向他们打听沈襄的消息。” 柴哲点头同意,举步迎上。 中间的骑马骓骑士高举戴着皮手套的左手,示意同伴注意,然后挪了挪佩刀,按了按胸前隆起处,方策马徐进,进至两丈左右停住。 不论蒙番,出门随身定然带了三宝。那就是宝刀、骏马、怀中的菩萨,而以菩萨为最重要,等于是他们的守护神,打骂人不要紧,侮辱了他们的菩萨,将有天大的麻烦。 这位骑士已看出柴哲所佩的兵刃是剑而不是刀,这种江湖人所用的佩剑,与官兵的剑不同不能当刀饮用,在边陲地带,极少有使用这种剑的人,因此,骑士深怀戒心,先按怀中的菩萨以求庇护。 柴哲身高近八尺,一步步向前走,蒙人岂敢轻碰,勒住了坐骑,用番语叫:“站住!你不像是梭家部落的人。” 柴哲站住了,不用番语而用蒙语答道:“我们来自古尔板昆都仑河,迷失道路。” “咦!你说的是蒙语,口音像是辉特族人,怎么会来自古尔板昆都仑河?你定是奸细。”骑士掀开掩口用蒙语。 蒙人侵占库库淖尔(青海)之后,逐渐南下,一部份西上进入柴达木,给在库库淖尔附近的蒙人,旗族甚多。绰罗斯一支援据库库淖尔南北;势力亘达南流护克河附近,是所谓海寇的主力。 这些人性贪而悍,好勇嗜杀,歧视异族。库库淖尔附近的大牧主,大部分是绰罗斯人。 辉特人则盘据在库库淖尔的东部,地属西宁卫。这一旗人汉化甚深,少部份是祖先在前朝任官的人,不论男女,大部分通汉语,而且喜穿汉装,与汉人倒能和平相处。 他们不过问绰罗斯人的事,也不与西宁卫的官兵冲突,声言除非西宁卫的官兵赶他们走,不然决不与官兵为难,他们希望安居乐业,但和平不可得则不惜一战。由于他们的祖先大多曾在中原做官,所以得天独厚,富人甚多。可是由于他们对汉人的态度友好,因此与绰罗斯人几乎水火不相容。 其实,他们虽是蒙人,宗支分得一清二楚,同属布尔罕(汗)的一支,却互相仇视,正是可以同患难,不能同安乐的典型写照。 柴哲从温豹兄弟的口中,略知蒙人的情形,可是没有料到这位绰罗斯骑士,会误认他是辉特人,麻烦来了。他火速戒备,用番语高叫道:“我们的确是来自古尔板昆都仑河,不是辉特人。” 骑上怎肯听?一声怒叫,拔刀驱马疾冲而上。 柴哲向后飞返,退抵林缘。 骑士不敢驱马冲入林中,兜转马头驰回,扬刀大叫,其他的男女骑士纷纷下马。 “怎么回事?”古灵急问。 柴哲将怀中的杂物取出丢在一旁,用苗语叫:“准备动手。他们是绰罗斯人,以为我们是他们的世仇辉特人,不由分说,指我们是好细。” 古灵一扬蛇纹杖,叫道:“好,动手,咱们接收他们的坐骑。” 柴哲向文天霸招手,说道:“灵老,先不必把事情闹大。小侄和文叔先上,见机行事。蒙人剽悍而骄傲,除非是两军交战,平时械斗不屑群殴,小侄和文叔先斗斗他们,尔后再临机应变。” 他将头上的毡巾迅速解开,取一顶风帽戴上。头上缠得太紧太密,影响目力和听觉,所以他要换帽。 文天霸也火速难备停当,两人大踏步迎上。 十二名男女蒙人雁翅排开,两面列阵。 柴哲先独自迎上,用蒙语朗声大叫道:“我们来自中原,风雪迷途,不想和任何人结怨。你如果不讲理,过来拼个死活,讲理,你们走。” 先前答话的骑士举手一招,召来一名蒙人,两人摘下弓箭交给同伴,拔刀在手迎上,厉声道:“奸细!你们骗不了人。告诉你,梭宗部落是我们的,你们若要染指,得死!蓝雕旗十二勇士,从不放过你们这些奴才。” 柴哲拔剑在手,点手叫:“上!我,姓柴名哲。”‘ 骑上挺刀欺近,吼道:“我索罗真鄂济尔。杀!”吼声中,冲上就是一刀。 蒙人有姓有名,番人则以居住地为姓,以山川禽兽物品为名。鄂济尔,意指金刚。 柴哲向侧一闪,笑道:“我要活捉你这金刚。”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从对方出刀的手法中,已看出鄂济尔只是力大无穷,刀沉力猛而已,并不足虞,所以大言。 鄂济尔火起,一声怪叫,抢人狂攻三刀,脚下雪深没膝,他居然进退十分迅疾,雪花向四面八方飞溅。这就是十二勇士不敢用马冲的缘故,马在深雪中无法指挥自如。 柴哲用剑接最后一刀,“铮”声暴响,火星飞溅,鄂济尔被震得连退两步。 柴暂不容对方喘息,跟进递剑刺出叫:“葛布拉(天灵盖)!” 他的剑刺向鄂济尔的胸口,却叫对方注意天灵盖。蠢笨的鄂济尔却以为他胡叫,举刀猛架接招。 剑虹突然收缩,钢刀架空。 剑虹捷若电光石火,突然重行吐出,“唰”一声刺穿了鄂济尔的揉俐狲皮帽,贴头皮而过。 鄂济尔大惊,脑袋一缩;挑身抬刀急架。 剑虹再收,“铮”一声暴响,将钢刀挑飞三丈外,鄂济尔虎口裂开,连皮手套也裂开了。 柴哲掷剑入鞘,踏进顺手一耳光抽出。“蓬”一声反掌抽击在对方的右颊上,隔着掩耳,虽说皮耳可保护脸颊,但巨大的拍击力道,鄂济尔仍然禁受不起,“哎”一声狂叫,脑袋一歪。 柴哲左手疾伸,勾住对方的脑袋向前扳。 鄂济尔眼前发黑,仍不甘受制,来一记“小鬼抱金刚”,要将柴哲抱住摔倒。 柴哲不理他的手,右掌变拳,来一记“霸王敬酒”。“喂”一声正中他的下颔。 鄂济尔站立不牢,张开手向后倒。 柴哲快步跟上,掌发如雷霆,“噗噗”两声震响,无情地劈在他的左右颈根上。 鄂济尔“嗯”了一声,躺平在雪地上不动了。 另一面,文天霸的霸王鞭势如狂风暴雨,把对手逼得只有逃避之功,而无回手之力。十名男女勇士骇然变色,蠢然欲动。 柴哲抓起鄂济尔的双足,大喝一声,奋力飞掷,掷出三丈外,大喝道:“谁再来,上!” 一位蒙女急抢而出,一声怒叱,刀光一闪,抢上、拔刀、切人、出招,一气呵成,刀法空前迅疾,刀风厉啸,力道惊人。 柴哲拾起鄂济尔的刀,顺手架出,“铮”一声暴响,他感到虎口一震,下盘挪动,不由心中一震。 蒙女也侧移两步,眼中神色一变。 “杀!”柴哲虎吼,立还颜色,疾攻一刀,攻向下盘。 蒙女也不甘示弱,沉刀急架,“挣”一声将刀架偏,斜身抢人,顺势拂刀。 柴哲仰身避招,刀柄上带,“铮”一声不偏不倚,击中拂来的刀身,用上了险招。 单刀看的是手,这是说左手的地位极端重要。 他身形恢复原势,双方已经贴身了,伸手一勾,便勾住了蒙女的右脚腿弯,向后一带,蒙女仰面便倒。 变化太快,谁也无法救应。 古灵已率领同伴抢出声援,白永安扶起了柴哲抛来的鄂济水,飞步抢到。 古灵一声怒啸,蛇纹杖出如惊电,扫向一名奔出抢救蒙女的蒙人,掩护柴哲擒人。 “当”一声暴响,蒙人的刀被震得脱手抛出三丈外,蛇纹杖顺势一转,“泰山压卵”当头劈下。 “要活的。”柴哲用苗语叫。 他自己拖倒了蒙女,“噗”一声一刀背劈在蒙女持刀的右肘上,蒙女握不住刀,失手下坠。 蒙女依然凶悍,右脚被制,左脚仍然赐向柴哲的下阴,反应奇快。 柴哲扭身退步,在前面的左脚膝部右扭,便抵住了蒙女的左腿侧,蒙女的一腿自然落空。他钢刀下沉,刀尖点在蒙女的胸口,用蒙语喝道:“你想死,我给你一刀。” 蒙女乖乖地停止挣扎,叫道:“杀了我,你的尸体要被喂狼。” 柴哲呵呵一笑,抓住她的右手一扭。 “哎……”蒙女惊叫,顺势转身伏下了。 柴哲植刀在地,解下腰带将她的双手捆上,丢在一旁,绰刀纵出。 身旁不远,古灵已将一名蒙人的腿击伤,放倒在地。 文天霸也在同一瞬间,架开另一名蒙人的刀,一脚将蒙人踢翻,一脚踏住。 只片刻间,便放倒了四个人。端木长风和杜珍娘,正抢出奔向对面的人丛。 一名蒙人眼光够,知道碰上了高手,发出一声怪叫,掉头奔向坐骑。 其他七名男女也回头狂奔,飞跃上马。 蒙人的骑术高明万分,几乎人与马泽成一体,人上马,马儿立即回头狂奔,人亦取弓箭在手。 柴哲一把抓起蒙女,用苗语叫:“快!擒俘虏退人林中,小心防箭。” 六个人带了四名俘虏,刚退人林中,弦声与箭已同时到达。但六人已藉树掩身,箭贯入树中“得得”脆响,树上的冰雪如雨般下坠。 八名蒙人不敢驱马冲入林中,呐喊着往复奔驰,弦声狂响,劲矢如雨,不停地向林中攒射。 柴哲一手挽住蒙女的腰,贴背挟牢,向古灵说:“灵老,我去赶他们走。” 他挟着蒙女出林,钢刀横搁在蒙女的颈下,一面走,一面用蒙语叫道:“来吧! 下马决战。” 有蒙女在前面挡灾,蒙人投鼠忌器,不敢再用弓箭攒射,八名蒙人男女发出一声长啸,八匹马开始转向,带着空鞍的马,向北驰人茫茫风雪之中。 谷口,涌出三十余匹坐骑,骑士们策马屹立,堵在谷口,默默地悄然注视谷外的恶斗。 杜珍娘的目光,无意中转向谷口,谷口相距不足半里地,风雪交加中,仍可看清人马的股陇形影,不由失惊叫:“谷口有大批人马,咱们怎办?” 柴哲已回到林中,笑道:“那是在谷中避寒的番人,可能就是鄂济尔所说的梭宗部落,咱们去找他们的番主商量,食宿便可解决了。” 他说的是汉语,杜珍娘所说的也是汉语,蒙女全听得懂,接口用汉语说道:“梭宗部落不会接待你们的,他们是本旗的奴才。风雪交加,附近千里渺无人烟,你们不冻死,也得饿死。” 她的话居然带有纯正的中原语音,相当纯熟流利。柴哲呵呵大笑道:“小番婆,你最好向你的守护佛祈祷。” “祈祷什么?”蒙女讶然问。 “祈祷梭宗部落的人盛意接待我们。” “为什么?” “为什么?哼!我们肚子饿了,找不到吃食,你就不妙了。” “你决找不到食物,也必定捱娥。” “那么,你们四个人,足以使我们度过十天半月,甚至可支持一个月。” “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把你们四个人杀了,带你们的肉上路,肚子便不会捱饿了。” “你…” “饥寒交迫之际,人肉可是美味得很呢!” 蒙女大吃一惊,骇然叫:“你……你们这样残忍?你们还是汉人呢。” “你总不能要我们饿死,是么?所以你得祈祷菩萨保佑,保佑梭宗部落的人以盛意接待我们。” “你们要把我们四个人如何处置?”蒙女转变话锋问。 柴哲带着她往谷口走,一面说:“如何处置,全在你们的态度。” “怎么要看我们的态度?” “我们一不想胡乱杀人,二不想在此地占地放牧,谁对我们好,我们也同样回报,谁要不客与.飞们也不友善。” “本旗勇士数百,你们万难在冰天雪地中逃生的。” “我们一个人,可当你们一二十名勇士,想想看,你们得付出多少人的性命?哈哈!你认为我们活腻了,跑到西番来送死么?” 风雪太大,柴哲不再多说,押着蒙女急走。 谷口的骑士纷纷下马,左右列阵,二十余张强弓两翼张开,严阵以待。九名番人在谷口一字排开,等候来人到达。 柴哲在一箭之地止步,示意古灵等候,他押着蒙女向前走,泰然地走向九名番人。 接近至五六丈外,他举起右手用番语叫:“喂!你们是不是梭宗部落的人?” “你是什么人?”中间的番人大叫。 “我们来自古尔板昆都仑,前来请求借宿。” “刚才你们和什么人打斗?” “与劫路的人打斗,我们捉了四个。” “你们想…” “请求借宿,我们请求和平相处。” 为首的人举手一挥,箭手纷纷后撤,招手道:“好,和平相处,你们可以过来了。” 柴哲向古灵招手示意,然后押着蒙女向前走。 九名番人在原地相迎,看清了蒙女垂在胸前的发囊,眼中倏地出现骇然的神色,愣住了。 蒙女向柴哲叫道:“拉下我的掩口。” 柴哲替她解开掩口带,将帽向上卷,摘下了。 蒙女发自项门中分,辫根各系了一颗大如龙眼的珊瑚珠脸蛋相当美,只是一双眼睛流露着桀骜不驯的神情。 九名番人大骇,惶然后退。 蒙女粗眉一轩,用番语喝道:“梭宗索诺木,认得我么?” 梭宗是姓,索诺木(福)是名。 蒙人进入青海多年,大都会番语,番人却不会蒙语,许多番人沦为蒙人的奴隶,但至死仍不说蒙语。 为首的番人打一冷战,合掌躬身行礼道:“哈布尔姑娘,我……我……” “你不称奴才,是决定反抗么?”蒙女哈布尔姑娘厉声问。 哈布尔,蒙语的择意是春,汉语该叫她春姑娘。 索诺木定下神,苦笑道:“前日,乌蓝芒奈山的汉人派人来传活,不许梭宗家向贵旗纳款,说是明天要派人来交涉。” 柴哲心中一动,心说:“妙哉!原来身蓝芒条山住有汉人,正好打听消息。—— “你们要听命汉人?说!那些汉人什么时候来的?有多少人?”哈布尔姑娘神气地向下问。 “我们很为难,你们和汉人都不好惹。乌蓝芒奈山的汉人来了两个月,他们不知有多少,但一个人可以搏杀许多人,他们已经将山西的阿克达家赶走,也将河对岸的阿隆克家赶走了。” “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不知道,只知匝哈门家已听他们的命,匝哈门的勇士,已成为他们的奴仆了。” “你如何打算?”哈布尔姑娘厉声问。 索诺木退了一步赝前着说:“你们和汉人都要牲口,我……我们只……能给…… 一家。” 柴哲见古灵一人已经到达,打岔说道:“有事到里面去说,我们又冷又饿呢。” 哈布尔姑娘狠狠地盯着他,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果然是汉人了。” “番人蒙人,都没有姓柴名哲的,自然是汉人了。我这个人很坏,但还不会说谎。”柴哲笑答。 两人用番语对答,可把索诺本吓了一大跳,大概乌蓝芒奈山的汉人、曾经令他吃过苦头,听说汉人到了,吓得不住打冷战。 哈布尔姑娘重重地哼了一声问:“你难道不是乌蓝芒奈山的汉人?” “不是,我们来自古尔板昆都仑河。” “你们是过路的?” “不错。” “到何处?” “先到西宁卫,” 哈布尔姑娘又哼了一声,改用蒙语说。“到西宁卫’必须经过本旗的牧地,你们想不想平安到达西宁卫?” “当然想。”柴哲也用蒙语答。 “解我的绑。” “不行” 那么,你们永远到不了西宁卫。明天,本旗的人将大举前来,发觉我被苛待,不但梭宗部落血流成河,你们也将尸横雪地。” “明天,乌蓝芒奈山的汉人也到了。” “但你说你们并不是他们的人。” “不错。” “我们何不和平相处?放我自由,今晚你们将是梭宗家的上宾。” 柴哲淡淡一笑说:“这倒是好主意。我们并不愿意卷入你们的纷争,做一夜上宾倒还不错。” “你答应?” “答应,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 柴哲指着鄂济尔三位蓝鹏勇士说。“你必须告诉他们,叫他们安份些。” “可以。” “不可以也不行,你听说过中原武术中的点穴术么?” 哈布尔吃了一惊,说:“听说过,你会点穴术?” “会,而且我们六个人都会,但不常用,稍一大意会误人性命。你们的三位勇士都很勇敢,为防止他们逃跑,所以要点他们的穴道,不跑便罢,跑只有死路一条。” “我保证他们不逃跑。” “我不信任你的保证,你也无法保证他们不弃你而逃。” 哈布尔姑娘哼了一声,不悦地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蓝取旗十二勇士之一。” “今天十二勇士只来了七个。” “鄂济尔不是?” “他是本旗的总管。” “你呢?” “蓝鸡旗主火里刺特穆津,是我父亲。” 火里刺是姓。特穆津,意译为钢,直译是最精的铁。 柴哲一怔,接着笑道:“呵呵!想不到我擒住一位公主哩!” 绰罗斯(蒙语狼)族是蒙人的分族,与成吉斯汗的主族血缘基近,因此自视甚高。 该族散布甚广,人数多则族主称盟主,或称汗,少则称旗主,或台吉。旗主不论大小,部众皆称他为王爷,旗主的妻子叫王娘,部众一律自称奴才,所以元人席卷欧亚,欧洲的好几个国家,目前还自称奴才——斯拉夫,俄国人干脆自称奴才民族。 哈布尔姑娘哼了一声说:“别笑,你该知道明天本旗的人到来后,发觉我被虐待,后果是如何严重了。” 荣哲也哼了一声说。“我可不怕严重,千军万马吓不倒我,我只问你保不保证他们不逃跑。” 哈布尔姑娘反而服贴了,笑道:“当然可以保证,只请你不要点他们的穴道。” 柴哲一面替她解绑,一面说:“可以。我曾告你,以后对我说话要客气些,我可不在乎你是什么公主,我更不是你的奴才。” 他向后面的古灵用汉语招呼:“灵老,解他们的绑。” “解绑?不怕他们溜走?”古灵问。 “不会的,咱们抓住一位公主哩!只要好好看住这位公主,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溜走。” “公主?”古灵讶然问。 柴哲指着哈布尔姑娘说:“这位是蓝取旗的公主春姑娘,咱们可不习惯称人公主。 走到谷内住宿一宵。” 哈布尔姑娘向鄂济尔三人交代一番,转向索诺木喝道:“带客人住一宵,明天他们要走。” “哈布尔姑娘,你……” “我也在此住一宵。” 索诺本举手一招,十名骑士上前行礼,奉上坐骑的缰绳,众人扳鞍上马,在众骑士的拥簇下,向谷内驰去。 谷道盘折,渐渐温暖,凛冽的罡风已被山林所挡,只有飘舞的雪花仍在飘落。到达谷底,天色已将入黑,雪花虽耀目,但确是夜幕降临。 前面出现了二十座大型的黑羊毛帐,依地势而建,一看便知是番人的冬窝子。 番人的皮帐与蒙人不同,蒙人的蒙古包,构造与包内的陈设,完备而奢华,有牛皮帐与毡帐两种,绝不会用羊皮。 番人的羊皮帐比较简单,大小与蒙古包相同,但帐内的陈设极为简陋,不像蒙古包内饰以珠宝金帛作为陈设。如不是严冬季候,番人的帐中连毡褥都没有。 每一座帐宽约四文,深约两支左右,中间设有一座高灶,像一座短墙,其作用等于西北地区汉人的炕,有林木的地方烧柴草,无林木则烧驼马粪。 先到的人已经传来了消息,所有的番人皆出帐观望,盛况空前。 索诺木在中间的皮帐前下马,有十余名番人上前接过众人的坐骑,领着众人直趋帐门。 帐门口,一排站着六个男女,中间那位抢眼的人,是个全部盛装的喇嘛。 柴哲第一次看到打扮齐全的喇嘛僧,心中不免有点紧张。原因是天下间盛传喇嘛僧会邪术,而且武术也了得,幻出的天雷大印掌,据说可大逾车轮,其色殷红,可伸至十丈外击石如粉云云。 这位喇嘛高有八尺,有九尺长的头发,用红布缠住头顶,鲁高尺余。上面,加载了一顶高顶笠,笠上画符录,似乎刻有一座佛像。穿一袭红绩禅衣,大红袈裟覆在左肩。左手持着一尺长人顶骨所制的三梵鼓,右手握着一根人腿骨制成的人骨笛。颈下,挂着四串菩提珠也是人的头盖骨制的。 右首,是一个年约半百的番人,雄壮而阴森之气外露,带了一把柄镶宝石的番刀。 左面是下首,蒙番人皆以右为上位,站着一个年约花甲的番目,相貌并无奇处,反而已显得老态龙钟。 另三人一是老番妇,一个妙龄番女,一个二十余岁的剽悍青年。 为了怕这些番人懂得汉语,所以柴哲用苗语说:“这个喇嘛是所谓沙布伦,地位仅次于尚师(呼图克图),这些大喇嘛很可怕,留意他捣鬼。” “他不就是什么活佛吧?”古灵问。 “尚师才称活佛,他比活佛低一等。” “他怎么留了发?喇嘛不是僧人么?” “他们这一宗派是不剃光头受戒的,他们还有妻妾子女呢。这些家伙与白莲教徒差不多,会吞刀吐火,装神弄鬼,必须小心在意。” 哈布尔姑娘身为旗主之女,居然在喇嘛面前执礼甚恭,合掌深深行礼。她手下的三位勇士爬下了,跪伏在地像青蛙一般,双手向前伸出;以额点地行礼。。 “起来。”喇嘛大刺刺地用蒙语说,目光落在古灵一群人身上,向哈布尔姑娘问:“哈布尔,这些是什么人?” 柴哲心中一动,用苗语向古灵说:“番人虽崇敬喇嘛,但喇嘛应该有庙有住处,跟随部落游牧的僧人,番人称坐家僧,而不会是纱布伦。看来,这位喇嘛是绰罗斯人派来的货色,不然,哈布尔姑娘不会对他这般恭敬。小侄看住这丫头,灵老必要时可用暗器对付这位妖僧。” 哈布尔向柴哲瞥了一眼,用蒙语说,“我和鄂济尔在附近巡哨,监视梭宗家的动静,不慎被这六个人捉住了,押在此地投宿。” 喇嘛僧怪眼连翻,狠狠地打量柴哲一群人,久久,方重重地哼了一声,再问:“他们是什么人?” “是从古尔板昆都仑来的……” 柴哲哈哈一笑,抢着说:“沙布伦,不必多问。我们是路过此地的人,哈布尔姑娘不问情由,指我们是辉特族的奸细,一言不合双方交手,被我们擒了四个人。我们别无恶意,只想平安住宿一夜,明天离开。为免再生误会,所以要以哈布尔作人质。 沙布伦,你问问梭宗家的主人肯不肯接待我们。” “如果不接待你们呢?”喇嘛阴森森地反问。 “那么,我们带哈布尔姑娘另投别处。” 喇嘛桀桀笑,笑完脸色一沉,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哈布尔是梭宗家的主人,你们竟敢对她无礼。不想活么?把她们留下,佛爷手下留情,要梭宗家的人让你们平安离开,此地不接待你们。” 古灵听不懂蒙语,但却可从对方的不友好神色看出不对,心中冒火,忘了用苗语,用汉语向柴哲问:“这番僧说些什么?” 喇嘛脸色一变,叫道:“奇喀(汉人),” 番人们不晓蒙语,但蒙话中对汉人的称呼却大都知道,听说是汉人,全都大吃一惊,纷纷向后退,有些人本能地用手按住刀把。 端木长风知道不妙,手按剑把向柴哲问:“是怎么回事。” “不可妄动!”柴哲叫,转向古灵说:“他们发现咱们是汉人。其实他们不必大惊小怪的,索诺木和哈布尔姑娘早已知道咱们是汉人了。” 果然不错,哈布尔姑娘伸手用汉语说道:“圣僧请勿暴躁,他们不是乌蓝芒奈山的汉人。” 喇嘛不听,用生硬的汉语怒吼:“西番是我们的牧地,汉人滚出去,杀了他们!” 古灵大怒,也大吼道:“西番不是你们的牧地,你们能来,我们也能来,老夫还要杀你呢!” 柴哲赶忙叫道:“大家先别动气,请听我说。沙布伦,你先不要怀有成见,我们仅是过路的客人,无意在此侵占牧地……” “乌蓝芒东山的汉人,初来时也说没有侵占牧地的野心,不到三个月,便将附近百里内的番人杀的杀,赶的赶。你们,全是中朝作奸犯科的亡命之徒,逃至西番逃避中朝的追缉,托庇于西番,却反而恩将仇报,鸠占鹊巢,反客为主,赶杀番人,不杀你们终是祸害。”喇嘛厉声怪叫。 “狗东西!你胡说八道,你想怎样?”古灵怒不可遏地叫。 喇嘛突然用人骨笛向古灵一指,神色诡异,用奇异的声音阴阴地说:“你定然是为首的人,给我跪下。” 怪,古灵突然两眼发直,向前仆下。 端本长风吃了一惊,猛地抢出,但见剑虹一闪,急射喇嘛的胸口。 喇嘛一声怪笑,左手的三梵鼓一挥,“咯咯咯”三声脆响,端木长风前冲的身躯一顿,剑突然下沉,脚下大乱。 哈布尔姑娘向侧一窜,用番语喝道:“梭宗达什,叫你的人动手。” 花甲番目惶然后退,不敢发令。 壮年狰狞的番人伸手拔刀叫:一哈布尔姑娘,一齐动手。” 可是,已没有机会了。柴哲突然大喝一声,宛如石洞里响起一声焦雷,震得众人头皮发炸,耳中雷鸣。 向下爬倒的古灵突然苏醒,挺身暴起。 端木长风神智一清,站正了身形,一声虎吼,再次一剑点出。 “少在主小心!”柴哲大叫。 喇嘛见幻术功败垂成,脸色一沉,人骨笛一振,“铮”一声架开了长剑,笛口一转,突然喷出一股蓝烟。 相距飓尺,端木长风想躲也躲不掉,被蓝烟喷中头面挺剑向侧冲倒,神智立昏。 人骨笛再指向扑上的古灵,蓝烟又喷。 这瞬间,柴哲抓住机会,手一抬,铁翎箭发如电光一闪喝声似沉雷:“接箭!” 喇嘛的见人骨笛已经向古灵指出,铁翎箭却来得太快,想招架闪避已力不从心,“噎”一声轻响,箭射入咽喉,喉破箭入,钉在咽喉下了。 “蓬”一声大震,古灵撞人了喇嘛的怀中,两人同时倒地,都失去了知觉。 柴哲向外侧跃开,避开蓝烟拔剑大吼道:“哈布尔姑娘,你要找一些番人陪死么? 你四个人都被我们暗地制了大道,一个时辰必死,你们要早些找死么?如果要命,快喝退这些番人。” 哈布尔姑娘已看到喇嘛喉上的箭影,知道完了,赶忙用番语叫:“梭宗达什,喝退你的人,梭宗僧格,退回!” ------------------ 旧雨楼·至尊武侠独家推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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