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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左都督曹变蛟身经巨百战,手中两柄各重三十六斤的镔铁点钢枪,不知刺死了多少敌军大小首领。 他和叔父曹文诏,并称当世两大猛将,在“十三家七十二营”的流寇眼里,他简直就是一个神、一则传奇。 “闯王”李自成谁都不怕一向视官军为草芥,唯独在听得曹变蛟之名时,隼鹰似的面容上立刻就会泛起一抹阴黑。 正如此刻,本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但李自成立马高岗,竟似有点儿发冷。 岗下的官军骑兵大约只有二千名左右,正排列出三横三纵的队型,朝己方缓慢逼近。 “嗯,看来好像是想决一死战了?” 李自成向新近加入己方阵营的的生力军李岩与红娘子征询意见。 “官军缺粮已久,甚至以人尸为食,如再僵持下去,必败无疑,除了寻求和我军决战之外,别无他途。” 李岩望了李自成一眼,稍一沉吟,才道:“今日若避其锋锐,不与交战,彼等士气必竭、斗志必衰,不出三日,我军当可不战而胜……” 李自成仰天哈哈一笑。 “李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番我若以巧诈取胜,丝毫无损曹变蛟之威名,他日相逢,我军将士必仍气弱三分,岂不永远都被他压着打?但今天若能乘此良机,一鼓作气,就算不能阵斩曹变蛟于马下,诸军畏惧‘小曹将军’之心也必尽去,曹变蛟从此不足为患矣!” 李岩闻言淡淡一笑,不再多话。 李自成当即命令旗兵高举大纛,左翼由侄儿李过率领的“不死铁锤军”,和右翼号称“闯军第一猛将”刘宗敏率领的冲锋敢死队,立刻马扬鬃、人奋身、箭上弦、刀出鞘,齐朝岗底冲杀而下。 千万只铁蹄将遍地黄沙掀上半空,咫尺不见人形;万马奔腾,势若火山爆发、海啸地震,使得整片黄土高原都颤动起来。 相向猛撞的双方马队上空,各自卷起一阵旋风,李自成站在岗顶,根本看不见人影马踪,只见得两股旋风倏地撞在一起,顿时血喷肉溅,人体四肢飞上半空。 李过、刘宗敏正自欢呼酣战,蓦见敌方兵马潮水一般向两旁退开,一员黑衣黑甲、黑马黑面的大将,手持双枪,跃马而立,大喝:“吾乃‘大明’左都督曹变蛟是也!逆贼敢来决一死战么!” 李过、刘宗敏不禁为之气夺,互递一个眼色,双骑并出,两锤一矛直取敌方统帅。 曹变蛟朗笑一声,催马上前,左手铁枪拦住李过双锤,右手只一枪,声若风雷,正刺中刘宗敏矛尖。 刘宗敏顿觉双臂一软,丈八长矛脱手飞向空中,止不住大发一声喊:“这家伙厉害!” 拨马便走。 李过本还能抵挡得住曹变蛟单枪一击,但见刘宗敏与对方交手不上一个照面便大败亏输,心中自是震惊:“这曹变蛟果然名不虚传,今日可真踢到铁板了!” 胆气一弱,手上立觉疲乏,掉转马头就朝本阵奔回。 曹变蛟毫不放松,单人匹马直冲树顶李自成中军。 “闯逆休走!” 八仙过海。 各显神通李自成哼哼冷笑:“跳梁小丑,岂知正中吾计!” 双臂一挥。 伏兵四起,将曹变蛟团团围在中央。 原来李过、刘宗敏都是诈败,诱敌入壳。 曹变蛟武艺虽好,但李过、刘宗敏既号称“闯军”中的两大支柱,当然也非省油之灯,刚才假做不敌,就是为了把曹变蛟引入包围圈中。 曹变蛟浏目一望,只见流寇密密麻麻、好像倾巢之蜂一般围裹而来,不由暗叹一声:“不想我今天竟命丧于此!” 正危急间,忽见东南角上烟尘大起,恍若穹苍裂开了一个缺口,三道闪电也似的刀光翻滚腾跃,有如一个插满了尖锋利刃的大车轮,刹那间便将流寇辗扁了一大片。 “刀至尊”木无名、“刀王”花盛、“刀霸”叶残三人挥舞着三种不同样式的钢刀,一路劈人斩马。 杀向阵中。 花盛、叶残本不欲卷入这场战事,但因前日惨败于红娘子、李岩之手,越想越窝囊,禁不起木无名的激将,赶来助阵,一心只想要向他二人讨回公道,见他俩立于岗上,便奋力朝敌营中军冲杀,恰正帮了曹变蛟一个大忙,围住他的流寇纷纷退却。 曹变蛟缓过手来,一提缰绳,座下良马四蹄腾飞,只一纵跃便登上岗顶。 曹变蛟双枪并刺,将两名帐前卫士当胸搠了个透穿,倒跌下马。 曹变蛟瞠目断喝:“李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左手枪又挑翻了一个上前护驾的卫士,右手枪直取李自成心窝,蓦觉脑后风劲,急忙回枪一挡,恰撞中一只疾飞而来的羽箭箭尖,当下震得虎口隐隐作痛。 不由暗吃一惊:“我曹某人一生遭遇多少骁将虎贲,却从未碰过此等好箭法,‘闯王’麾下当真是卧虎藏龙,能人辈出!” “中州大侠”李岩一箭没射倒对刀,也颇感意外。 “‘大明’有此勇将,怪不得满朝庸才,天下靡烂,却尚能撑到今天还未覆亡。” 心念电转,第二支箭已搭在弦上,正要射出,却忽见红娘子翻身一跃,站上马背。 双手连挥,几百根绳索兜头罩向曹变蛟,一面大叫:“相公,这个姓曹的交给我,你只管看住那‘三快刀’!” 李岩回眼望夫,正见花盛、叶残、木无名三把刀像在田中割西瓜也似,将流寇头颅砍得满地乱滚,一面冲上岗来。 李岩哈哈一笑。 “刀王、刀霸,前日已跟你二人说过,再来就不客气,你俩可真不要命!” 一翻右腕,抽出七支精钢羽蛇头箭,左手五指轮转如风,将七箭连珠射出,每一箭都呼啸起慑人心魂的尖锐厉响,迳奔“三快刀”面门。 七箭射完,紧接着又是士箭,绵绵不绝。 恍若下冰雹一般。 花盛、叶残、木无名遮得了前,挡不住后,被这一阵箭射得乱蹦乱跳,再地无法前进半步。 红娘子娇笑道:“相公好箭法!” 手不停挥,活蛇一样的绳索重重层层的裹向曹变蛟身躯。 曹变蛟双枪连削,削断了一根,却又变成了两根,越削越多,终于削不胜削,只得任凭那些绳索席卷而上,把自己捆成了一只大粽子,心中兀自嘀咕不已:“没道理嘛!打仗哪有这种赖皮打法的?” “尼八利”的老喇嘛叶残远远望见曹变蛟被红娘子的怪绳索活活的给捆了,不禁大叫一声:“完了!主帅毙命,我军一败涂地,各人逃命要紧!” 哪管三七二十一,当真转身就要脱离战场。 “刀至尊”木无名冷笑连声:“邪魔歪道,不值一晒!” 叶残立朝地下吐了口浓痰。 “木无名,我认清你了。除了说大话,你还会干什么?有种你去跟那些绳子打打看!” 木无名摸了摸三尺美髯,悠哉笑道:“叶兄稍待便知。” 一语未毕,只闻得官军阵内响起一片滔滔海浪般的螺吹之声,马队骑兵忽向两旁分开,捧出两列红袍僧侣,一个个垂眉肃目,宣念佛经,走到阵前,又分成左右两边一字排开。 花盛嘀咕道:“搞什么玩意儿?” 紧接着又见八名精赤上身的大汉抬出一顶大轿,行至阵营前方,居中站定,轿帘一掀,露出里面的主儿,却是个火焚枯柴一般、又乾又瘦的老喇嘛,低垂着死鸡脖子。 紧闭双眼,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被菩萨给召去了。 红娘子不想把曹变蛟扯下马来,但见这阵仗。 不由暂时住手,心道:“这和尚来得蹊跷,不可轻心。” 立在马背上。 向那老喇嘛深深行了一礼。 “敢问大师法号!” 几十名红袍僧侣同声宣唱:“‘圆融妙净、正觉弘济、辅国光范、衍教灌顶、慧明大国师’在此!妖孽还不速速下拜?” 红娘子噗嗤一笑。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从‘尼八刺国’跑来中国混饭吃的斑鸠罗老秃驴!” “妖贼胆敢无礼!” 众喇嘛纷纷厉声怒骂。 另一边的花盛、叶残却摸不着头脑,忙问:“‘尼八剌’是什么地方?” 木无名道:“那地方可远了,在西藏与天竺之间的山顶上,本朝初年的‘智光’国师曾两度出使其国,其国国王亦朝贡不绝。其国国民本笃信天竺‘婆罗门教’,后则多半皈依密宗佛教……” “老和尚可真有本领?” “既被尊为国师,当然神通广大!那红娘子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定教她吃不完兜着走!” 却见轿中的斑鸠罗懒洋洋的睁开双目,喉管里发出杀鸡也似又尖又乾又沙哑的难听声音:“‘白莲’妖孽,你好大的胆子!邪魔歪道也敢与正教争锋么?” 红娘子朗声大笑。 “谁是正教?佛教一十二宗,你‘密宗’为其一,我‘白莲’源自‘弥勒净土’,亦为其一,你凭什么称我为邪魔歪道?瞧你那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死样子。你才该滚到地狱里去呢!” 班鸠罗脸上的那对死鱼眼,通常都跟厕所里的石头一样,脏兮兮、黏搭搭、没有半点光泽;但当他终于老羞成怒之时,从瞳仁里闪出的诡异光芒,却直令人毛发倒竖。 “妖孽我死:“班鸠罗猛然在轿中站起,并指如战,遥向岗顶的曹变蛟一指,喝声:“咪吧咪!” 捆缚住曹变蛟的绳索立刻断成千百小截。 曹变蛟一肚子气正憋到极处,乍获解脱,当即奋出全力一振双枪,拍马上前,直取李自成。 早有李过、刘宗敏拚死敌住。 “咦,老喇嘛有一套哦!” 花盛、叶残见红娘子的绳儿不管用了,也自胆气大壮,朝岗顶冲杀而来,却又被李岩一阵乱箭射回。 班鸠罗嘿嘿冷笑:“妖女,看你还有何把戏可耍?” 红娘子暗忖:“这老家伙颇有些道行,今日决难善了!也罢,就拚他个你死我活!” 纵身来到李自成马旁,低声道:“主公,情势不妙,速朝西北方逃逸,吾等若能苟存性命,自当前往会合。” 李自成点了点头,眼中闪出秋鹰凄凉之色。 “我李自成本是烂命一条,生死都无所谓。姑娘量力而为,如果实在斗不过那老喇嘛。便尽快脱离战场,保留实力以待日后大举,不用把我放在心上。” 红娘子再不多言,翻身跃到阵前,高叫:“老秃驴,我还有些把戏让你品尝品尝!” 双手朝天一扬,十几枚花蕊一般大小的黑丸从袖中飞出,罩向官军阵营。 旺鸠罗面色陡变。 “好个‘莲华盛开’!” 红袍一展,数十道白光激射而出,将那些黑丸全部撞碎在半空,顿时声爆如雷,灰飞尘滚,伸手不见五指,惊得官军马匹扬蹄惨嘶,不知把多少骑兵颠翻在地。 迷蒙中,又听红娘子娇笑一声:“死秃子恁地不识货?这叫‘莲蕊初放’,接下来的这一招才是‘莲华盛开’!” 班鸠罗心头一凛,严阵以侍,果然又见数十颗黑丸破空飞来。 班鸠罗生怕又扰筒了官军马队,忙地一展袍袖,将黑丸尽数扫入袖中,喝声:“呢嘛嘛!” 咒语令下,那些黑丸果然没有爆开,却发出“噗”的一声细响,刹那间一股浓冽的猪粪气味从班鸠罗袖里涌出,只臭得那“尼八剌”的老喇嘛头晕脑胀,两粒眼珠险些撞在一起。 “贱婢……咳咳……” 斑鸠罗掩鼻不迭,勉力伸手一指,顷刻烟消云散,但岗顶的李自成、红娘子、李岩等流寇首领,早已不见踪影。 官军惊愕未毕,斑鸠罗还没从臭气中醒转,却听得红娘子的娇笑之声恍若由天外飞来:“老王八,难道不知莲花虽美,却是靠猪粪养大的么?” 花盛、叶残根本一点都不关心流寇与官军的输赢,而只挂念着李自成那颗价值十万两黄金的脑袋。 “开玩笑,一辈子只碰上这么一次发财的机会,岂可让他平空溜走?” 两人卯足了劲,跃过岗顶,只见前方黄土漫漫,连个脚印儿都没留下。 叶残叫道:“各凭运气,分头追!” “刀王”花盛选定西北方,一口气奔出二十余里,依旧没看见半条鬼影,心忖:“我的脚程赛胜健马,总不会跑了这么半天,还连点烟尘都望不着。莫非追错了方向?” 心中犹豫,里足四望,忽见一个老农夫迎面奔来,彷佛后头有鬼追着似的,慌慌张张、颠颠踬踬,被颗石头一绊,摔了一大跤,急忙爬起,抹了抹脸又跑,跑没五步,又摔一蛟,痛得哼哼唧唧,仍拚老命挣扎着半爬半走。 花盛看着好笑,喝声:“老汉,你忙什么?” 老农夫吃了一惊,抬头看见他,立刻磕头不迭。 “大王饶命!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老丈放心,我不是什么大王。” 花盛尽量将脸色装得和蔼可亲。 “你刚才碰见了什么人?” 老农夫颤抖着说:“一个面色凶恶的大王和一个妖里妖气的女子,都骑着马,硬说我是官军的奸细,想要把我杀了……幸亏后面又追来了一个斯文相公劝住那大王,小人才逃得性命……” 花盛忙问:“他们朝哪里去了?” 老农夫兀自搅不清天南地北,傻瓜般伸着根手指不停的抖,好不容易镇静下来,才往正西方向一指。 “好像是那边……” 花盛不等他说完,将身一纵,流星也似疾掠而去,一鼓作气又奔出十余里,却仍寻不着半点可疑形迹。 花盛此时可已累得气喘如牛,一屁股坐倒在地,心想:“这帮流寇还真不是白混的!早听得江湖人言,‘闯王’李自成的行踪神鬼莫测,今天在蜀,明日在陇,窜东窜西,日行千里,连老狐狸精都拿他没办法,明明已被官军围剿得走投无路,却总能脱出重围……唉,我花某人武功虽然高强,但论及逃命的本领可是大大不如了!那王八蛋究竟是如何办到的呢?” 七想八想,不禁想得呆了,就像一只误把月亮当成金龟子的癞蛤蟆,终夜仰头向天,嘴角流着馋涎,却永远地无法把它吃到肚里去。 正合乎人类的运动定律:一个惯用手脚力气的人,只有在疲倦得无法动弹的时候。 另外一扇窗户才会往他从来不用的器官头脑里,慢慢开启。 花盛的想像力终于开始发挥,又忙忙的想了七、八柱香,猛地一拍巴掌“我懂了!” 身子一跃而起,朝原路奔回。 老农夫兀自坐在原处,嘴里嘟嘟嚷嚷的不知嘀咕些什么。 花盛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欺近他背后,“呛”地一声抽出雁翎刀,喝道:“李自成。你还给我装蒜么?” “闯王”末路“闯王”李自成的人生阅历。 少有人能及。 他交游之广阔,上至世家豪绅,下至贩夫走卒,早已将社会各阶层的习性、语言、行为、观念等等,全都洞彻于胸。 而且他还是个天生的演员,装啥像啥,每当危急时刻。 这本领总能救他一命。 关于此种场景的代表性杰作,可要推到三年前,当时的陕西巡抚孙传庭严格训练出一批子弟兵,声势大振,和李自成交手十次,十战十胜。 杀得李自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话说第十次击败闯军,分明已把李自成围困在“商雒山”中,只待步步进逼,收网捉鳖,不料那日孙传庭率领大军行于山道之上,忽见一个胸大如乳牛、腰粗如饭桶的大脚瘤婆,正坐在道旁哭哭啼啼、捶胸顿足。 孙帅不由驻马发问:“大娘有何痛事?” “那群杀千刀的强人!打死了我的老公、我的父母、我和我老公的四代长辈,还抢走了我的黄花大闺女、黄花大孙女、黄花大曾孙女……” 孙传庭瞠目大喝:“他们往何处去?” 大婶婆立刻朝东一指,自己则摇晃着肥胖的大屁股朝西而去,一面嘀嘀咕咕:“孙传庭,吃你老子的屁吧!” 那是他一生中第二十五回的突围传奇。 但此刻,即使身经无数风浪,李自成也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的运气似乎已用完了,横在面前的选择或许还有很多种,却没有一种是能够活命的。 李自成不由暗叹一声,闭起双眼,引颈受戮。 不料眼睛阖上许久,“往生咒”也不知念了千百回,却仍然不见动静,忍不住回头越过右肩肩顶望去,只见花盛瞳仁贲张,脸孔肌肉抽搐不已,手臂上的青筋根根突起,紧握着雁翎刀,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反方向。 李自成暗道:“怎么回事?” 再扭过头,越过左肩肩顶望去,却见一个浑身衣衫破破烂烂,连脚上布鞋都绽开了十七、八个洞的的青年,笑嘻嘻的擎着把解手尖刀,没事人儿一样的站在土坡顶上。 李自成认人的本领也是一流,马上认出他就是前些日子捧了颗死人头来向自己换“酒杯”的那名忠心小卒。 “咦,你不是那个叫什么……姜小牙的吗?” “禀告大王,”姜小牙一躬到地。 “正是小人。” 李自成一点头,大笑道:“好!不愧是我‘闯军’中的好男儿!但……” 一瞟“刀王”花盛。 “此人武功惊世骇俗,决非常人所能抵敌,你怎么会是他的对手?不要枉费性命,快走吧!” 姜小牙又行一礼。 “禀告大王,这家伙不一定打得过我。” 李自成唉了一声。 “你莫吹牛!我李自成决非瞎眼之人,每次战事亦都亲身参与,全军上下谁行、谁不行,我岂不全看在眼里?你若真有本领,我哪会让你只当个跟在马屁股后面跑的小兵?” 姜小牙第三次行礼如仪。 “禀告大王,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人可是会长大的呢。” 一语既毕,身形半转举刀向前,一股无畏的气势刹那间从他全身上下发散出来。 李自成不禁揉了揉眼睛。 “我军之中竟有此等高人,我怎地全不知晓!唉,李闯啊李闯,你活该今日当败,可就是不识货的报应嘛!” “刀王,来吧!” 姜小牙气定神闲,侧身朝向“刀王”花盛,手中尖刀微微颤动,宛如抖落了满地雨珠。 正是“雨剑三十八招”的起手式“久旱甘霖人间至乐”。 花盛这些天来逢神撞鬼,甚至连妖女、法师都碰上了,自以为世间所有的怪事都已历尽,此后再也没有能让自己惊怕的事儿了,但他现在一眼看见姜小牙摆出的这一招,三万六千根头发立刻根根指向天空,喉中发出灌了碗辣椒汤下肚似的叫喊。 当年他和“雨剑”萧湘岚缠斗二百余合,萧湘岚却只用这一招就杀得他丢盔弃甲,大败亏输,以至那日他在窑洞内看见李滚使出这一招,当即吓得屁滚尿流,直觉人间不可思议之事莫过于此。 后来他与叶残再三议论,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若非巧合,就是自己看花了眼,因为萧湘岚从不收徒弟”,聊以自慰;不想现在姜小牙竟也使出了这一招。 “那个死胖子会使这一招也就罢了,怎么这个兔崽子也会这一招?叶残不是怀疑他乃‘风剑’的徒弟么!世上怎么可能有一个人,既会‘风剑’又会‘雨剑’的呢?” 花盛越想越寒心,嚷嚷了数十声之后,方才颤抖着问:“叶残说你会‘风起云涌’。可是真的么?” 姜小牙哈哈一笑。 “风起云涌?嘿,可是我这辈子学会的第一招哩!” 尖刀一转,滚滚风生,恍若龙卷风起自地底,旋向花盛头颅。 “别罗唆了,你不滚蛋就纳命来吧!” 花盛暗叫:“怪了!怪了!‘风雨双剑’两人早已死烂掉了,结果居然还会教徒弟,居然还把一身绝学传给了同一个人,哪会有这种事?” 再也不敢多看姜小牙一眼,抱头鼠窜而去,一面跑一面发疯似的傻笑:“没道理!没道理!嘻嘻!真的是见了兜了……嘻嘻,见了鬼了……” 姜小牙见他这副能像,不禁发噱,跟在一旁的萧湘岚鬼魂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小牙道:“师父,那家伙当真是个武林高手么!我看他简直……” 却听李自成讶声问说:“你在跟谁说话?” 姜小牙一惊,暗忖:“这些天来只和师父单独相处,全无顾忌,如今已回返尘世,可要处处注意,以免人家把我当成疯子。” 嘴里笑道:“小人一时嘴笨,把‘大王’错叫成了‘师父’。” “你师父是谁?” 姜小牙扭过头去,想要征询萧湘岚的意见,却发现她早已飘不见了。 心中稍一迟疑,支吾道:“师父是一个隐世高入,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李自成一双鹰眼上下瞟了他一回,点点头道:“真正的高手都是如此。” 掸了掸衣上灰土,站起身来。 笑吟吟的一拍姜小牙肩膀。 “小牙兄弟,今日救命之恩,我李闯没齿难忘。” 姜小牙这辈子还没被人如此重视过,可真有点承当不起,把头皮搔得乱响““大王好说,咳咳,好说……”忽见前方烟尘腾滚,李自成面色陡变。“又是什么人追来了?”英雄定律姜小牙提气于胸,凝神戒备,刚才生平第一次出手没打得过瘾,满心希望能够再来一个高手,让自己好好的打一顿。只见快马奔飞,转瞬已到眼前,马上骑士浓眉环目,髭须满脸,一张嘴生得奇大,里头三十一颗黄板牙,却是号称“闯军第一猛将”的刘宗敏。李自成登时喜动颜色。“老刘!你还没死?恭喜你啦!”刘宗敏翻身下马,一把抱住李自成前后摇晃。“咱俩可又逃过了一劫,他奶奶的熊:“李自成忙问:“弟兄们情况如何?” “谁晓得?逃命都来不及!” 刘宗敏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漫应着。 “大概被曹变蛟那厮冲杀得落花流水了吧!” 李自成面色一黯,不再多言;刘宗敏却丝毫不见痛惜之情,一迳兴奋的大叫大嚷。 姜小牙本属刘宗敏麾下,一向把他当成天神一般看待,但此刻见他这副模样,不由暗暗皱眉:“弟兄们死伤如此惨重,他却不当回事儿,可谓薄情寡义,做他的部下可真倒楣。” 刘宗敏把座骑让给了李自成,一面催促道:“走吧走吧,不要给官军缀上了。“ 李自成点了点头,翻身上马。 “小牙兄弟,委屈你了。” 姜小牙受宠若惊,忙一躬到地。 “大王,不敢。小人在前开路。” 刘宗敏这时才发现姜小牙,又听李自成唤他“兄弟”,不禁奇怪。 “这个人是谁!” 李自成却只淡淡道:“他刚才帮了我个大忙,以后须他相助的地方还多着呢。“ 刘宗敏皱着眉头,不屑的把姜小牙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根本懒得理他。 姜小牙见李自成并不详细介绍自己的英勇事迹,心中颇有点失望,转念又忖:“是了,他乃一方之霸,当然不好意思叙述刚才的事。难怪古来帝王豪杰在史籍传说之中,只有大发神威的时候,却不见吃瘪挨揍之惨状。看来,越是帮位高权重之人的忙,越要当闷嘴葫芦才行哩。” 当下不再多言,跟随着李自成胯下健马,一路朝西北飞奔。 他虽然学艺未久,但既得萧湘岚倾囊相授,自是非同小可,撒开脚步,始终不疾不徐的跟在马旁。 刘宗敏跑不出三里,就已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暗惊:“这个兔崽子可真会跑,究竟是何来历!有他跟在李闯身边,老子就别混了!” 就像所有才华不高但野心极大的人一般,开始盘算起如何陷害对方的策略与步骤。 唯独此时,他一向呆板的脸上才会浮起愉悦的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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