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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鹰这时发须皆立,他那瘦长的身体,就像是喝醉了酒似地,踉跄而进。 每走一步,他就发出一阵可怕的笑声,眸子内闪烁着可怕的血光。 他这么歪歪斜斜地一直走到了南宫敬身前,才站住了。 南宫敬抱元守一,掌中剑住肋下一收,现出一半的剑锋,他发话道:“请!” 葛鹰又是一声狂笑道:“南宫敬,我们可是先说好再动手。” 南宫敬面现青霜,道:“你还要说什么?” “嘿!”葛鹰在说这句话时,不由杀机顿起,他扬了一下手道,“你为你妻子报仇,我为我徒弟雪恨,咱们可是用不着客气。” 南宫敬嘿嘿一笑说:“这是自然。” 葛鹰嘻嘻一笑,又道:“照理说,我道爷大你甚多,本不屑与你这小辈动手,只是你这小辈如今算是一派的掌门人,在江湖上,也算稍有虚名,所以道爷才破例与你交手。” 南宫敬被他气得面色青紫,恨不能上前一剑把他给杀了,可是对方既在说话,总应等他说完才好动手。 当下强忍下心中怒火,一言不发。 葛鹰顿了顿又说道:“我今天特别让你,以空手对你,也就是这个意思,这样,总算是把身份拉平了,却也无话可说。” 说着,目光向一边的三盒老人柴昆扫了一眼道:“自然,那时,还有你那老鬼师父为你收尸,你也可以安心了。” 南宫敬咬牙笑道:“老贼,你的话完了没有?” 葛鹰一声大笑,只见他整个身子平蹿了起来,在空中一双瘦爪,霍地抡起,直向南宫敬头顶上抓了下来。 南宫敬右手剑决一领,右手鱼鳞剑“笑指天南”,倏地点起了一点星芒,直向葛鹰胯下就点。 鬼面神君双手抱膝,就空一滚,南宫敬的剑尖只是差在毫厘之间,却是没有点上。 他心中不由吃了一惊,目睹葛鹰这种来去如风的身法,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这才知道外面谈起这老鹰头时,那种谈虎色变的样子,并非是虚有做作,敢情这个老东西,手底下果然是有些玩艺儿。 他虽自思手中持有利刃,可是看情形,连对方一双空手,也不见得就能取胜。 当是不敢怠慢,抖擞起精神来,掌中剑一紧,足下“八步赶蟾”,快如电闪星驰似地紧蹑到了葛鹰身后,掌中剑“捉星射斗”,猛劈了过去。 葛鹰瘦手倏地向空一举,就像一小孩子“捉迷藏”似地,把身子向前一挺。 说也奇怪,南宫敬那口剑,依然是擦着他的衣边划了下去。 看起来葛鹰固然是险到了极点,又现出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可是南宫敬却禁不住深为吃惊。 场外的三盒老人,也和徒弟一样地都看出来了,看出来葛鹰所施展的功夫,乃是数十年来,早已失传武林的一套“戏猫图”。 这一套功夫,全靠一气运用,中途不可停顿,看起来身形就像是凌空而行,事实上也差不了多少。因为这一套功夫,最忌讳的是足踏实地,即使是非踏不可,却也只能以足尖轻轻一点,如有一步运的是浊力,那不待敌人打你,你自己就非先倒下不可。 三盒老人目光一触及此,心中就不禁为南宫敬深深地担忧。 鱼鳞剑南宫敬也是吃惊不小,可是事已至此,绝无中途罢手之理,何况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就在葛鹰身形方一让开此剑的刹那,南宫敬足下飞点而上,左手前挥,拉开了极大的一个架式,掌中剑这一次却施的是“三环套月”。 冷碧的剑锋,“唰唰”一连套出了三圈剑光,直向葛鹰门面及两肩上刺来。 这一招式,从剑上来说,可说是十分厉害,因为你拿不准敌人到底要刺什么部位,你护面门,他可能是挂两肩,你要是让两肩,却可能是劈面门。 而且南宫敬施展起来,是那么的疾劲诡奇,令你防不胜防。 鬼面神君葛鹰忽地一声冷笑,他那枯瘦的身体,看来是屹立不摇,并不急于闪避。 容到对方剑到,他猛地两臂向外一张,只听见“当当”两声脆响,南宫敬的宝剑,竟为他弹出了满空的银星,嗡嗡声里,荡了回来。 长笑声里,那葛鹰一掌劈出,全身平伏,成一直线,这一掌出势是劲猛力足。 南宫敬心中禁不住大吃一惊,因为此刻门户大开,对方倘有厉害招式攻来,自己只怕要吃亏了。 一念未完,那葛鹰果然于此时趁虚而入,掌风尖锐,声到掌到,只消他掌心猛吐,内力也就即时发了出来。如等他掌力吐出,再图解救,可就什么都晚了。 南宫敬有鉴于此,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有伤元气了,他猛地张开了嘴,声如雷鸣似地一声大吼。 这声音,蓦然由他嘴里吐出,就像是当空响了一个焦雷,声震山岳,其势端的惊人! 在场诸人,无不为他这一声吼叫,震得耳鼓发麻,如同当头响了一声焦雷! 鬼面神君也不例外,他绝没有想到,对方竟会施出这种“莽牛气功”来应敌。 这一声大吼,惊得他打了一个哆嗦,掌力无形中减了一半,也未能即时打击。南宫敬身形却在此时滴滴溜溜地一个疾转,转到了他的身后,掌中剑“力劈华山”,照准葛鹰头顶就劈,这一手功夫,可是狠到了家。 按说葛鹰乍惊之下,这一招他是很难逃开的,可是这个魔头真是有一身鬼神不测的功夫,的确不愧是独占一方的武林怪杰。 他那看来摇晃的身子,忽地又向前一倒,足下仍然仿佛是凌空一般。 南宫敬这么疾快的一剑,却又是砍了一个空,依然是擦着他的衣边砍下去的。 这一连几剑没有砍着,南宫敬已不禁心中有数,他知道自己这五十年苦练的功夫,如今和这个老魔头比较起来,还是有一段相当的距离。看起来,即使是师父三盒老人上场,也未见得就能稳操胜算。 果然就在他这一剑方自落下的刹那之间,鬼面神君葛鹰嘿嘿一声怪笑,他整个身子,只凭一双足尖轻轻点在地上,霍地一个疾转,如同风车似地转了过来。 这一次葛鹰像是愤怒到了极点。他手下是一点情面也不留,身形这一欺进,真可说是快如惊雷骇电,南宫敬惊魂之下大吼了一声,短剑施出了最厉害的一式救命绝招“一剑双花”。 这是他过去在青城独具慧心,所体会出来的一式剑招,用以临危救命。 它的特色在于背后现剑,剑由肋下抖出,一点咽喉,一刺前心,乍然看来,那只是两点银星,绝不给你以思索的机会。 这只是一刹那之间的事,二人是一攻一进,全是疾招,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 二人之中,一人踉跄后退,那口鱼鳞剑,却如同一支飞箭似地飞上了半空,“笃”的一声,实实地钉在了这演武厅的大梁上。 再看南宫敬本人踉跄的身形,已坐了下来,他的面色现出了一层灰白之色。 他冷笑了一声,说道:“好……葛鹰……你……” 可是葛鹰此刻双目赤红,这个老魔头是安下赶尽杀绝之心而来的,这时见敌人已负伤,哪里肯放过机会。 好在在动手之前,他二人已经说明白了,动手过招是各不相让,就算把他毙于掌下,谅那柴昆老儿,也是无话可说。 因此他身形再次向前一纵,铁掌二次抢起,狞笑了一声道:“冤家你到阴间点卯去吧!” 嘴里这么说着,双掌之上贯足了内力,猛地劈空打出,空气中,发出了一声急响。 那负伤在地的南宫敬,此刻说话全没有力气,焉能再躲开对方如此厉害的一击? 他双手霍地一按地面,跳起了一尺,眼看自己就要横尸就地,猛可里,闻得一声断喝道:“住手!” 紧跟着斜刺里,劈出了一股同样疾猛的罡风,迎着了葛鹰所击出的掌风,发出了闪雷似的震动,整个大厅都似乎为之一摇。 这一震之威,可真是骇人极了,南宫敬在这一震之下,幸得保生。 他知道这掌力是师父所发的。 果然在这一震之后,那个瘦小干枯的矮老头子柴昆,如同一只灵猴似地,自一边纵身而上。 他的身子极为灵活,跳跃起来,更像是一只猴子,可是他的脸色,现在却是不带一点喜容。 身形向当中一落,轻叱了声:“徒儿退。” 南宫敬在方才与葛鹰面对的一招之下,为葛鹰无名指点中了“三里穴”道,故此他的身子初时看来如同僵了一般,只能坐着,站不起来。 可是此刻情急之下,一阵滚扑之后,穴道已自解开;只是他的穴脉真根,已受了对方真力震伤,这伤势自非十天半月所能恢复,此刻再想动手与人过招,那是妄想了。 这时听到师父之言,勉强自地上站了起来,踉跄退在了一边位子上坐下。 鬼面神君葛鹰,眼看自己只需一掌,就可把南宫敬结果在地,却在此时杀出了柴昆,一时怒恼高涨。 呵呵一笑,他瞪目欲裂地道:“老儿你要替你这徒弟死么?” “呸!”柴昆往空啐了一口道:“我们谁送谁的命,现在还不知道,来吧,这是压轴戏,老夫倒要领教你几手绝活儿,看看到底有多厉害!” 葛鹰这时面色青紫不定,他强忍着内心的忿恨,嘿嘿一笑道:“好!等打败了你这老儿,一并取你们师徒的性命也是不晚。” 才言到此,忽见柴昆凌空一指点来,空中发出了“噗”的一声尖啸。 这是天南派的劈空指力,柴昆以数十年内力贯入,自是非同小可。 葛鹰耸肩猛笑道:“雕虫小技,也敢献丑!” 铁掌一挥,迎面而来的指力即散为无形。 柴昆知道他是以“二仪无相神功”把自己真力化解,心中不禁吃惊不小。 这才知道,这老儿身上竟有高不可测的功夫,自己虽不见得就不如他,可是要想立时取胜,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二人仍然是距离着约有五六尺的距离,遥遥屹立,并不混在一起交手。 因为他二人心中都存有戒心,在他二人眼中看来,也都知道,今番是遇见了生平仅见的大敌。 二人之中,只要有任何一方略为疏忽大意,都可能导致一败涂地,不可收拾的下场。 所以他们都极为慎重,遥遥而立,只是在细细考察对方的空隙,以期能在一举手之间,立操胜券。 在接过了柴昆的劈空指之后,葛鹰忽地抢手连弹了三下。 却有三点白物,直朝着柴昆呈“品”字形打到,柴昆也是一声朗笑,大抽一挥,遂趋于无形。 原来葛鹰打来的三截指甲,是他以内力把指甲尖端折断后再打出来的。 看起来,这些动作似近乎儿戏,其实却大不简单,须知,在他们这种幼稚的手法之后,却往往隐藏有厉害的杀手! 葛鹰见对方破式之法,是循着自己的旧路,不禁两道白眉一挑,冷冷一笑。 二人仍是隔有五六尺的距离,遥遥对立着,甚至于他二人还各自退了一步。 这种情形,看得场内众弟子,都大为惊奇,他们自出娘胎,像这种对敌之法,还是第一次见过,都不禁相互对望,摸不清头脑。 柴昆忽然向左跨出了一步,可是葛鹰跟着,向右跨出一步,依然保持原状。 葛鹰向前一步,柴昆却又后退一步,仍是原样不变。 柴昆嘻嘻一笑道:“老鬼,你怎么不先发招啊?” 葛鹰冷冷道:“贫道是主人,主人自然要让你这客人先发招才是。” 柴昆见对方奸滑十分,不易上钩,心中颇为警惕。 鬼面神君嘿嘿一笑,道:“你天南派功夫,原来不过如此,实在是徒负虚名。” 柴昆嘻嘻回道;“你这上丸天宫的武功也不见高深呢,承教,承教!” 葛鹰怒道:“你师徒眼看就要死在道爷双掌之下,尚敢在此口出狂言,信口雌黄。” 柴昆置之一笑,显然他二人这番心思,又都是白用了。 四只闪烁的瞳子,牢牢地互相盯着,谁也不曾眨一下,好像唯恐稍一疏忽,对方立刻有狠毒的招式攻来一般。 二人之中,就个性来言,鬼面神君葛鹰个性较急,柴昆较缓,久候之下,柴昆是不忧不急,而葛鹰却是迫不及待了。 他忽地怪笑了一声,足尖一点,整个身子飞纵了起来,待到身形向下一落,已到柴昆身前,左掌向前一探,柴昆仍然不摇不动。 葛鹰心中知道,这老儿可是比他徒弟厉害多了,自己这一式“迷踪探手”,看来是大可不必了。 想着他狂笑了一声,右掌随着左掌的回式,穿了出去,使的是一招“进步打虎掌”,力道劈空而出,这是一招沉实的招式。 柴昆见他真招相击,不敢再静待不动了,他那矮小的身子,猛地向下一矮,双手交叉着向外一抖,用“剪梅手”直向葛鹰两肋括去。 两位老人家都是年逾古稀的人物,岁数也差不多,一个是蓬发鬼面,一个却是瘦小枯干,却都是白发加霜,二人这一走开了身手,看起来可真是惊心动魄到了极点。 四周诸人,在二人胜负未分之际,真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外院里传来了一阵急骤的云板之声,那声音清脆刺耳,像是遇见了极为紧要之事。 上丸天宫各弟子,一听见这阵云板声,俱都知道,本宫竟然再一次面临大敌,一时之间,人人都为之变色,几名辈分较长弟子,匆匆离座而去。 葛金郎本在一边观战,闻声之后,匆匆外出,遂又赶回来,一时也忍不住面上色变,场内场外一样地令他悬心不下,急得只频频皱眉不已。 这时那云板之声传得更近,当当声震耳欲聋,当此一刻,任何人也难以保持沉静矜持。 场上的二老,这时打斗,也正到了激烈的时候,忽然葛鹰猛地劈出了一掌,掌风有如音哨似地传了出去,这个老鹰头狂笑了一声道:“且慢!” 三盒老人柴昆,听到云板之声响得奇怪,心中也自称奇,听得葛鹰一叫,忙向一边纵了出去。 这时葛金郎向柴昆看了一眼,上前对葛鹰匆匆耳语了几句,后者立刻双目一挑,嘿嘿一阵怪笑。 他对葛金郎笑道:“你且去会会这个小辈!” 葛金郎抱拳弯腰说了一声:“是!” 他说着转身就走,葛鹰愤怒的目光盯着柴昆冷冷一笑道:“柴老儿,你这调虎离山之计,看来并不高明!” 他接着声色俱厉道:“慢说他是一个年轻小辈,就是像你柴昆这样的再来一个两个,且看看我这上丸天宫是怕也不怕?老儿,我错看你了。” 柴昆心中一怔,翻了一下眼皮道:“老鬼,你胡说些什么?” 鬼面神君只当他有意做作,不由愈发暴怒,狞笑了一声,二话不说,猛地扑了过来,双掌一正一反,用“阴阳反掌”直向柴昆前心上猛击了去。 三盒老人见他这种手法内力充沛,愈发不敢轻视,就忙向下一伏腰,正想施“铁琵琶手”,还敬他一掌。 谁知却在这时,这演武厅内一阵大乱,所有弟子都惊呼起来。 二老不由自主地,各把掌力向回一收,却见一个全身黑衣少年,正大步地踏进厅来。 这青年生得猿背蜂腰,身材魁梧,面上却戴着一张人皮面具,只微微露出上额下唇,使人难窥全貌,但却可断定是一少年! 紧随此人身后,蜂拥着数十名道装弟子,同时踏入大厅。 他们俱都手持兵刃,可是却无人胆敢袭近对方少年身边一步。 这种情形可又比昔年的花蕾,甚至于今日所来的柴昆师徒神气多了。 在场在葛鹰不禁眉头微微一皱,就连三盒老人柴昆和南宫敬,也不禁心中纳罕。 他们俱猜不出来人到底是谁,一时都不禁心内纳罕! 先前为葛鹰派去迎战的葛金郎,这时从外面呼啸着闯了进来,他手中持着一口明晃晃的剑,满脸杀机。 遂见他用剑一指这人道:“小子你不要跑,少爷送你到西天去!” 挺身而上,掌中剑“桃李满枝”,划起了大片银光,直向这黑衣人前胸划去。 黑衣人一声狂笑道:“去你的!” 只见他右手向外一扬,却是没有看清,他这一式手法是怎么施展的,只听得“呛啷”一声,对方那口宝剑,已飞了出去,落向了一边。 同时间,那葛金郎全身更像是一具木人似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了。 他仍然是做着一个递剑的招式,只是全身不动了,两只眸子更较往常睁得大些,头上是青筋暴跳,看来全身的血都像是凝固了。 黑衣人一声朗笑道:“葛金郎,我此刻先放你在此,等一切事了,我再和你算账。” 说着,他就直向场内走去,这种神奇的招式,足把场内各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就连那一向狂傲自大的葛鹰和柴昆,也不禁都直了眼。 以他二人那种造诣和阅历,竟是没有看清方才黑衣人那一招式,是如何施展出来的。 他们甚至于不敢相信,武林中竟会有如此诡异身法的人物,更何况由体态上判来,对方不过是一个年轻人。 葛鹰后退了一步,大声叫道:“朋友,你找谁?上丸天宫,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黑衣人冷冷一哂,道:“你既然可以在此胡闹,我也自然可以胡闹,这山是你的么?” 鬼面神君被对方怪话一激,登时一怔,当下双眼圆睁,嘿嘿笑道:“既有如此身手,当非无名小辈,小朋友你报个万儿吧!” 黑衣人嘻嘻一笑,道:“你先不要问我名字,我其实与你这老鬼,并无深仇大怨。” 葛鹰嘿嘿一笑道:“既然如此,请足下一旁落座,待贫道战胜了这个老儿,再与阁下一道究竟。” 黑衣人目光一扫柴昆师徒,微微一笑道:“这两位乃是在下所敬重的武林人物,却不容尊驾冒犯欺凌!” 葛鹰强压愤怒,冷冷一笑道:“俗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小朋友你可犯不着为别人的事,把自己拉入是非之圈。” 言方到此,一旁闪出了一名中年道人,他手指着黑衣人,对葛鹰道:“真人,千万不可放过此人,他一路行来,已打死了多人,伤者无数,天宫正门,也为他用掌力震塌了。” 葛鹰闻言之后,满头白发,刺猬般地直了起来,嘿嘿一阵怪笑,道:“本座知道了,你且下去。” 那青衣道人退下去之后,葛鹰望着这黑衣人,面上像抽了筋似的一阵痉挛,半天才嘿嘿地笑了四五声。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显然已知道对方不是好意的。心里略微盘算了一下。遂道:“我门下弟子死伤多人,只怪他们学艺不精,贫道现在只问你,朋友你的来意如何?是否与贫道有什么瓜葛?” 鬼面神君葛鹰说出这番软弱服输之话,显然是别有苦衷! 原来这老儿,在连番灾祸之后,心胆已寒,此刻目睹对方蒙面人举手之间,竟把儿子葛金郎制服,手法迥异,前所未见,自是非比寻常。更何况眼前大敌未去,哪敢再结强仇呢? 有了这双层因素,这位天台山的老魔头,才会如此委屈求全,说出如此低声下气之言。 可是他的这一心思,仍是自用了。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道:“葛鹰,我此来主要是会一会令郎的,既然碰上了这场热闹倒也乐得凑上一份!” 一边的三盒老人柴昆,闻言后嘻嘻一笑道:“小伙子,抢生意不是这么抢的,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么好了,你先在一边看看,我老头子要是真不行了,死在他的手下,你再给我报仇也行。只是现在我们才打了一半,你叫我让你,我可是不答应。” 黑衣人似乎对他甚为恭顺,当下嘻嘻一笑,后退了一步,一面抱拳道:“那么弟子暂作璧上观就是了。” 柴昆眨了一下眸子,微微笑道:“恕老夫眼生,足下大名是……上来执弟子之礼,老夫可是愧不敢当。” 黑衣人抱了一下拳道:“老爷子你不要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柴昆点一点头,道:“好!我们废话少说。” 说着他又朝着葛鹰冷冷一笑道:“来吧!伙计,我们的架还没打完呢!” 鬼面神君葛鹰冷眼旁观,见初来的这个少年,竟和对方敌人拉上了交情,甚至于向对方执起弟子之礼来了,一时心里纳闷。 此刻见状,不禁有些老羞成怒,呵呵一声怪笑道:“老鬼,你以为贫道就怕了你不成?待道爷先成全了你这老鬼之后,再来会会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 说着,他再也不客气,身形一矮,已纵身而上,搂臂直向对方小腹气海穴上打去。 柴昆冷哼了一声,身形向后一弓,双掌齐出,如封似闻地直向葛鹰递来的手上击去。 二老这一递上手,二次打作了一团,一时之间,但见人影憧憧,怪啸连声。 一旁冷眼旁观的黑衣少年,这时却走到了南宫敬身侧,后者却因伤势过重,正闭目调息,这时闻声,倏地张开眸子,道:“你是……” 黑衣人微微一笑道:“小可身份少时便知,此刻却不便见告!” 南宫敬心中想到一人,却不能断定,思念之中,对方一双手掌,已按在自己双肩之上,敢情他擅于“指压”之术,一时为他拿捏得十分舒适! 南官敬虽是负伤不便多说,内心却极为明白,只由对方掌上所逼运的力道判来,这个人分明练过“混元一气”的功夫,对于这种功夫,南宫敬只不过一知半解;并无深悉,却知是武林中一门至今仍不为人所深知的武林玄功! 对方这个少年,他究竟何许人也,竟会有如此造诣,真是令人惊奇了。 说也奇怪,他久久运功都打不开的血路穴门,经这黑衣人“混元一气”气招贯入之后,立刻就觉得两股热流,交叉着一路势如破竹地穿行直下,所过之处,无论各穴各脉,竟是畅行无阻。一时间,他只觉得百骸尽酸,周身上下连连颤抖着直打寒颤,忍不住发出了呻吟。 黑衣少年一笑道:“你先忍耐些吧,这就好了。” 说话之间,南宫敬一连打了两个喷嚏,愈发地颤抖不已,黑衣人见状,不禁皱了皱眉,心中暗暗吃惊,因为葛鹰这种闭穴的手法,竟是大异一般。 虽然他自信,以自己所练成的“混元一气”功夫,足能把脉穴打开,可是要想当时即愈,却也是办不到的。 是时场内二老打得正酣,那种飘忽如飞的身形,和呼呼疾劲的掌风,真是足以吓人。 可是那个黑衣少年,却连正眼也不看他们一眼,只是极为轻松地继续把内力贯入南宫敬的身体,双掌连连地抖动着。 在他每一抖动的时候,必定有火热的真气之功,自掌心贯入对方体内。 似如此有半盏茶的时候,南宫敬身上,竟是由冷而渐转为炎热起来。 最后遍体汗下,头上蒸蒸冒出了白雾,黑衣人见此情形,才松下了一口气。 他松开了双手,含笑道:“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只请暂时不要说话,以防真气外泄。” 南宫敬张开二目,心中对这位救自己的思人,真是感铭入髓,连连对他点头不已。 这人治好了南宫敬之后,才退至一边,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眸子,视向场内,留意地观察着二老的身手。 鬼面神君和三盒老人,这时候正在各尽所能地作殊死之争。 在方才很长的时间里,他们几乎已竭尽了所能,可是依然并不能取胜对方,因此这时看来,他二人都极为暴怒。 二老几乎是一样的,头上的发束全都散开了,尤其是鬼面神君那张脸,这时候看起来更是吓人,那颜色是一色的紫红,像是闷了一口气似的。 以二老如此的内功造诣,这时候,他二人竟会发出了很大的鼻息,喋喋之声,有如兽喘! 忽然四只瘦掌“砰”的一声粘在了一块。 这种情形看来很怪,虽然并非仅有,可是一般人在四只手掌相接之后,都是很快地又会分开的,但他二人这一粘住之后,竟是再也分不开了。 但其二人身子,却一阵阵地发抖;并且自他们的头顶上冒出了蒸蒸的白气。 任何人一望即知,他们是把全身的内力,都贯注出去。 四只凌厉的眸子,紧紧地互相逼视着,谁也不肯往旁边微瞬一下;而且谁也不多说一句话,较之开始时的嬉笑漫骂,趾高气扬,彼此揶揄情形,简直大异其趣! 在场各人见状,无不惊心动魄——像这样地坚持,不觉又是甚久,仍然不曾分开,不分胜负。可是在明眼人眼中,他二人之中,显然已有一方渐渐不支。 在一阵喘息声中,紧接着双方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那黑衣人不禁眉头一皱,想到了事情的不妙。 只是他却知道在这种情形之下,自己是不能插手的。 因为二人全身精力,全在四掌相接之处,又以互相拚耗甚久,双方内元之气,均已极其微小,自己如果贸然插手,这种情形之下,受祸者绝不止于一方,很可能二人都会送命。 他很明白这一点,是以并不上前相助,他更知道,这时候任何一方,顶多只能取胜对方,任何一方要想制另一方死命,却是不可能的! 眼看着,二人又一阵颤抖。 在这次颤抖中,鬼面神君鼻中微微发出了一声轻哼,霍地双掌抖速加剧! 矮小的柴昆,就在他的这一声厉哼之下,身形渐渐地向下萎塌了下去。 先是弯腰,而曲膝,而瘫软,最后双掌向回一撤,咕噜一声,全身瘫软在地上了。 在这场实力的较量下,这位久居青城山,一生从未遇过敌手的三盒老人,竟败了下来。可是,他败得心服口服。 因为鬼面神君葛鹰内功实在较他略胜一筹,仅仅不过是“一筹”而已,这“一筹”之差,也就明显地分出了胜负。 软倒在地上的人,固然是一时难以站起,而那半倒未倒的人,也休想再移动分毫。 他们全身,就像刚在水池子里洗了个澡似的,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汗珠子却是不停地滴着。 白色的雾气,自他们那生满了胡须的嘴中喷吐着,那样子看起来,实在是狼狈极了。 鬼面神君用悲怆的声音笑道:“老儿,你服输了么……你可服气?” 瘫软在地上的柴昆,只是连连地苦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葛鹰虽是极想一掌下去,结束了对方的性命,只是他此刻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潜力,直向他身上逼到,要在平日,葛鹰只消一挥袖,就能把这种来犯的力道消于无形。 可是此刻他不要说是消灭对方的力量,就是想动一动双脚的力量,也用不出来了。 是以这股力量,很容易地就把他逼倒下去。 只听得“通”的一声,他就坐了下来,虽想作势爬起,却是力不从心! 这种情形,立刻给三盒老人柴昆挽回了一些脸面,他们——除了当事的葛鹰之外,谁都不知道葛鹰的倒下,是由于外力所逼迫,只以为他也是因内力不继的缘故。 喘哮着的柴昆,看见如此情形,竟哈哈大笑起来。 他断断续续地道:“葛鹰……你也服了吧!哈……你到底也倒下来了。” 葛鹰吃了这个亏,却无法说出口,他明明知道,那股无形的潜力,定是一旁的那位神秘少年所发,只是,他却不便说出来。 因为一说出口,他这一世的威名,也就要付之流水,因为对方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而自己却是一派武学宗师。 如果人们知道,葛鹰被一个少年举手之间,打倒在地,这个脸他又如何丢得起?有了这种想法,这老儿虽是一肚子委屈,却是一言不发,他只是用眼睛怒视着那个黑衣少年! 南宫敬这时见葛鹰在已登胜场的刹那之间,也陪着师父一并倒了下去,心中大为释怀——因为他这一倒,算是保全了师父一生的威名。虽然师父先他而倒,可是既然二人都倒了,又何能再分前后?自然算是一个平手。 上丸天宫中数百名门人,见此情形,他们无不吃惊。因为他们心目中,一向倚为长城的人物,竟然也倒下去了,这使他们一时感到失去了依赖。 一时之间,众声鼎沸,俱是纷纷夺门而出,情势乱成了一片。 刹那之间,所有弟子均逃了个空,偌大的演武厅内,仅仅剩下了葛鹰父子、柴昆师徒,还有那个黑衣少年。 这五个人,倒有四个是不能动的,柴昆师徒是一坐一卧,葛鹰父子却是一倒一立。 葛金郎自从为黑衣少年人门点穴之后,始终是僵立在当地,摆着姿势,纹风不动。 想是血凝过久,这时双目已微微凸出,牙关紧咬,面目显得一片灰白。 黑衣人见状不忍,上前拍了他肩膀一下,斥了声:“去吧!” 葛金郎经他这么一拍,才“哇”地叫了一声,随着咕咚一声坐倒当地。 这时候,那两个精疲力尽的老人,都已相继地喘过气来,喘息声渐趋平和。 最后就见柴昆努力地爬了起来,他是有意要争这一口气,虽然他比葛鹰先倒下,可是他却一定要比葛鹰先站起来。 葛鹰见他站起来,当下也挣扎着站起来,黑衣少年含笑趋前道:“葛鹰.你服了么?” 鬼面神君低低地冷笑了一声,又点了点头,道:“柴老儿的功夫,我总算领教了,待贫道稍息之后,还要见识阁下的功夫。” 柴昆哈哈一笑道:“你连折两名爱徒,已为我师徒消了心头之恨,再说花蕾昔日,也确有冒失之处,我们这笔账,暂时到此为止吧!” 他冷笑了一声,看了一边的葛金郎一眼道:“只是这个奴才,罪魁祸首,却是饶他不得!” 鬼面神君嘻嘻一笑道:“掌下败将,不足言勇,你又凭什么饶他不得?” 柴昆倒是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愣,他面色微微一红,又道:“这么说,我们还要再比一场么?” 葛鹰怪笑了一声,喃喃道:“柴昆,你的功夫贫道已领教过了,你是没有办法胜我的,贫道要请教的是这位少侠客。” 他说着足下踉跄进了几步,嘿嘿怪笑着说道:“来吧!少年人,我们来决一胜负!” 黑衣蒙面少年点了点头,他含笑道:“老魔头,你若是执意要同我比斗,现在却是不可,等你体力恢复之后再说……不过……”他笑了笑又道,“……你先仔细思量一下,你的功夫是不是行?” 他说着一步步,沉实有力地直向着葛鹰行去,身形稳若泰山,葛鹰忽然神色大变。 他口中“噢”了一声,身子由不住摇了一下,这时,柴昆和南宫敬也都发现了。 他师徒也不禁惊吓得瞠目结舌,一时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循着他三人目光望去,就在那黑衣少年所行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些足印。 令人吃惊的是每一个足印,足有五寸来深,深深印在这坚比金铁的光滑的石板上。 这种功夫,如不是他们亲自目睹,简直是不能相信,只是却又不能不信! 鬼面神君那狂傲的态度,至此算是一丝也没有了,他喃喃地道:“你……到底是谁?” 这少年人,忽地又是一声朗笑道:“老鬼,你再看这个!” 就见他双掌霍地向上一举,只听得“轰隆”一声大震,石屑纷飞里,整个大厅剧烈地大震了一下!各人注目看时,只见那离着地面,高有三丈的大厅顶壁,竟开了一个二尺见方的大窟窿。 黑衣人冷冷笑道:“葛鹰,你还不服气么?” 这种身手,真可说是把在场请人都吓呆了,柴昆在一边由不住感叹道:“小兄弟,我老头子算是服了你,好厉害的通天掌力!” 鬼面神君葛鹰,这时面色如土,他点了点头道:“你的身手果然惊人,贫道一生未曾服人,此番算是服了你。小朋友……” 他抖颤着说道:“令师何人?你的大名可否见告呢?” 黑衣人冷笑道:“你也无需知道我的名字,你这老儿一向是夜郎自大,上丸天宫更是包藏武林败类、破坏江湖道义的地方,实在没有再存在的必要,我看你还是解散了的好!” 葛鹰长叹了一声,道:“这也不消你说,上丸天宫从现在起算是完了!”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点点头说道:“你如听我言,自此悔过向善,我也不为已甚。” 说到此,这少年双目一亮,继续道:“否则,万斯同再来天台山,也就是你老儿寿终正寝之时!” 鬼面神君葛鹰,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他确实不敢得罪眼前这个人物。 却是无意中听见了来人报姓名为“万斯同”,这名字实在很陌生,当下呵呵一笑道:“未来的事,谁也不可预料,少年人,得放手时且放手,能容人处且容人,你的大度,我记住就是!” 万斯同闻言冷冷一笑,这时一旁的三盒老人柴昆,却直直地走了上来。 他仔细地端详着万斯同的脸,惊奇地说道:“你……你是同儿?万……斯同?” 黑衣人翻身拜倒在地,亲切地恭声道:“正是弟子,你老人家请恕弟子无礼!” 他说着右手一揭面上那块人皮面具,现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柴昆仔细地又注视了一下,大感奇怪地道:“啊……果然是你……同儿……你……你……” 万斯同磕了一个头,含泪道:“弟子别后一切,容后再禀,此刻还是先处理眼前事情要紧。” 柴昆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一面扶起了这个弟子,说道:“不要多礼,起来吧!” 万斯同又走到南宫敬身前,恭敬地打了一躬,唤道:“大师兄!” 南宫敬瞪着大眼道:“你真的是万师弟?” 万斯同恭敬道:“小弟奉命至黄山,不想那花蕾……” 南宫敬一摇手道:“唉!这件事不必再谈了。” 他说到此,虎目中,竟滚下两行泪来,一面叹息道:“这都怪我当初意志不坚,以至于弄得如此下场,只是愚兄我有一事不明……” 他注视着万斯同道:“你那嫂嫂,她果然生有一女么?” 万斯同闻声不由面色一片铁青,南宫敬一提,也正提到了他心中恨事。 当下点了点头道:“不错,是一双孪生的女儿。” 南宫敬冷笑了一声道:“那一定不是我的骨肉,我没有这种女儿。” 万斯同慨然长叹了一声:“这事情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清的;再者,此时也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他苦笑了笑,又道:“这事以后再谈吧!” 南宫敬伤心地点了点头,万斯同遂叹了一声道:“大师兄,眼前你预备如何处理他父子二人?” 鱼鳞剑南宫敬目视柴昆道:“师父有何意见?” 柴昆嘻嘻一笑道:“你是正主儿,这事由你,我不管,你看着办吧!” 南宫敬目视着一边的葛鹰,冷冷一笑,葛鹰面带不屑,只是他一语不发,因为眼前情形他知道,自己说话也讨不了什么好。 南宫敬冷笑了一声道:“方才万师弟已说过了,我也不便太为已甚,那花蕾虽说是我妻子,但她个性偏激,行事任性,这件事情,多多少少,也是她自找的。再说这上丸天宫,也死伤了多人,我们这件事,也就一笔勾销了。” 柴昆在一边点头道:“这么做很对,既如此,此处我们也就不必再多停留,现在就走吧!” 万斯同方自点头,忽觉得身后劲风猛袭了过来,并有人大声叱道:“小子!你纳命来吧!” 一口明晃晃的宝剑自头上猛劈下来,虽是劲猛力足,可是要想伤害这位出自雁荡,身负绝技而来的少年,却是没有可能! 就在这口剑已几乎挨在了万斯同的头顶上面之时,万斯同一抬手,用了一招自《合沙奇书》之中所学得的“粘”字诀。 只见他单手往剑上一粘,那么锋利的宝剑,却是伤他不着,非但如此,对方雪亮的剑身,竟然紧紧地贴在他的手心之上。有如磁石吸铁,再也难以分开。 即见他掌势顺着剑身向下一滑,已滑至剑柄之上,二指向下一分,持剑人如是胆敢不松手,这只右手就别想要了,因为万斯同指尖,已然点在了对方“分水穴”上。 只见银光一闪,来人这口长剑,已到了万斯同的手中,紧跟着,这位少年奇侠,已把身子转了过来。 这才看清了敌方来人,敢情竟是葛金郎!万斯同冷笑一声道:“葛金郎,我原有饶你之意,你却胆敢暗算于我,此番看你如何再能逃生?” 葛金郎这时面色苍白,他一步步地后退着,样子像是十分害怕!一双手嗒然下垂,眼光闪灿,显然胸罗奸诈! 突见他右掌一翻,“哧”的一声,一口薄叶飞刀,划空而至,直往万斯同面门上奔来。 万斯同不禁冷笑了一声,用抢到手的长剑,向外一翻,“呛啷”一声,已把这口飞刀挥落一旁。 可是葛金郎,并不就此罢手,他忽然身形向左一拧,飘了出去,足尖一点地“怪蟒翻身”,只闻得“唰唰”两声,一连又是两口飞刀,直向万斯同两处肩井穴上掷来。 万斯同身形岸然不移,他只是如意地运用着掌中这口长剑。 这时只见他左右一摇晃,“叮当”两声,两口飞刀,遂为他打落一边。 紧跟着他足尖一点,已到葛金郎身后,就在葛金郎再次翻腕欲出的当儿,一口冷森森的剑刃,已经搭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无耻之流!”万斯同冷冷地道,“你还不服输么?” 他长剑一抖,葛金郎那只拿着飞刀的手,也跟着剧烈地抖了一下,飞刀“当”的一声,也随着落了下来。 万斯同剑眉一挑,长剑向外一挑,已把对方身上的鹤羽披风给划开了一道长口子。 这时一边的鬼面神君葛鹰,忽然大吼一声道:“姓万的,你不能杀他……你……” 长剑直点在了葛金郎的心窝之上,万斯同哼道:“这是他自己找死,又怨得谁来?” 葛鹰紧张地道:“万少侠,你先放下剑来,咱们有话好说。” 万斯同把心一狠,正想一剑刺穿对方的心,可是他的目光,忽然接触到葛金郎胸前所悬挂的一件东西上,他就像触了电似地,颤抖了一下。 他忽然收回了剑,一时眼光都直了。 那战栗的葛金郎,倒也硬朗,当下冷笑了一声道:“万斯同,我技不如你,无人可怨,你快下手吧!” 说着又闭上眸子,万斯同这时走近了一步,他目光仍然注视着对方胸前所悬挂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绿光晶莹的翠玉牌儿,它的形状十分特别,是半日形状,一边有锯齿的痕迹。 万斯同忽地垂下了剑,上前伸手就去抓这块东西,可是葛金郎却反手按住了。 他瞪眼道:“你做什么?” 万斯同口中讷讷地说道:“这件东西是……” “哼!”葛金郎冷笑道,“你杀我可以,只是不许你碰我这个东西。” 万斯同呆了一呆,目光惊讶地看着对方,慢慢地道:“这块翠玉牌,你是哪里来的?” 是时另外三人,也都好奇地走了过来,葛鹰冷笑道:“这是他自幼随身之物,是老夫为他打制的,你要如何?” 葛金郎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这块翠玉牌,咬牙道:“万斯同,你何必说这些废话,快下手吧!” 万斯同冷笑道:“且慢!” 他接着大声说道:“这牌子上,可有字么?” 葛鹰冷然道:“哪有什么字呢?” 可是葛金郎却惊诧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有两个字,你……你怎么知道?” 万斯同猛然拉开了衣服,把自己胸前那块翠玉牌,取了出来,葛金郎顿时就呆住了。 他“啊”了一声,手也松开了,万斯同忙自他前胸把那块牌子摘了下来。 他用一只颤抖的手,拿着这块牌子,在眼前一看,却见葛金郎这块牌子,竟是和自己这块一模一样,只是裂痕一凸一凹,略有分别。 他那块牌子之上,也有两个凸出的阳文,是“肉”、“足”二字。 试着和自己那半块牌子一对,正是一块绿光四溢的完好翠块。 万斯同牌上原有“骨”、“手”二字,如今对上葛金郎这上面“肉”、“足”二字,正是“骨肉手足”四个凸出的字。 万斯同不由“啊”了一声,顿时仰身坐倒!葛金郎也已看过,只见他一双手连连颤抖不已,一时泪下如雨,叫道:“你是……” 万斯同这时已翻起身来,他忽然拉住了葛金郎,痛声道:“兄弟……你是我的手足兄弟啊!” 葛金郎这时也不禁鼻子一酸,淌下泪来,只是他仍然不大敢相信,他惊异地用眼睛望着一边的葛鹰,抖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一件隐秘,可是鬼面神君葛鹰,到了此刻,显然是瞒不住了。 他一时面色极窘,口中喃喃地说道:“这……” 万斯同回过头来,看着柴昆,含泪道:“师父,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老人家可曾知道?” 三盒老人柴昆见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想不到你们竟是兄弟,这真是太巧……太巧了。” 他说着嘻嘻一笑,对着葛鹰道:“老朋友,原来他不是你的儿子啊!这件事,你怎么可以瞒他呢?” 葛鹰冷笑道:“虽不是他亲生之父,但我却对他有二十年养育之恩,又有什么分别?” 葛金郎闻言面色大变,他忽然激动地道:“啊!原来你……你不是我的父亲……那么我的父亲呢?” 鬼面神君呆了一呆,叹道:“你父亲早已丧生在贼人之手……” 柴昆这时点头道:“如此说来就不错了,这件事说来真是……唉唉……”他只是连连地叹息着。 万斯同目含热泪道:“师父,请你老人家把我兄弟二人的早年身世说一说吧!” 三盒老人长叹了一声道:“这叫我怎么说呢?葛鹰说得对,你们的父亲大概是被强盗杀死了!” 他皱了一下眉,回忆起当年的一段往事,喃喃地说:“那是一个大雪天,我和你大师兄……” 说着指了一下南宫敬道:“就是他,我们为了要到安图去办一件事,路过长白山……” 他又叹了一声,眨了一下眼皮道:“那时碰见了你母亲。” 万斯同和葛金郎全都心中一动,他二人一齐把目光集中在柴昆身上,这老人用手指了一下葛金郎道:“那时我们并没有看见你。” 葛金郎脸上闪过一阵疑虑,他没有说话,柴昆遂道:“只有同儿一人,被他母亲背着。” 想了一下,看着万斯同说:“你母亲名字是盛……” 南宫敬在一旁接口道:“盛红鹃。” 柴昆点点头道:“不错,是盛红鹃,还是你记性好,这事情有二十多年了。” 万斯同焦急地道:“你老人家就快说吧!” 柴昆点了点头,又叹息了一声道:“你母亲那时身上受着重伤,全身是血,看样子,她大概也练过几天武艺,身上带有宝剑。” 万斯同和葛金郎二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淌下泪来,二人目光一对,又都低下头来。 柴昆顿了顿道:“据你母亲说,她和你父亲是贩卖药材的商人,不意在长白山,遇见了一帮匪人。那批匪人要打劫你父母,你父母和他们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了起来。你父亲……可能就是这么死的。”柴昆说到这里,心中也很悲哀。 一旁的兄弟二人,呆呆地不发一言。 三盒老人一只手捋着长须道:“那时你母亲背着你,在雪中爬行,我和你大师兄忙替她诊治伤处,只是伤势太重了。” 老人眨了眨眸子道:“很厉害的刀伤,在这里。” 说着摸了一下腰的部位,又道:“你大师兄给她上药,她直摆手说没有救了;并且求我们去为她找一个人……” 说到此,兄弟二人互看了一眼,不禁淌下泪来!这种化仇敌为骨肉的场面,实在很动人,就连南宫敬也忍不住频频慨叹。本来他对葛金郎恨之入骨,可是目睹此情,顿时对他道:“你兄弟如今见面,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万斯同擦了一下泪,遂又问柴昆道:“我母亲托师父你要找之人到底是谁?” 柴昆看了葛金郎一眼,愈发觉得二人生得一模一样,他点了点头道:“徒儿,你们不要再哭了,你们确是孪生的兄弟,这是一点也不假的。”他接着又追忆道:“那时,你母亲托我们为她找一个孩子,我想那个孩子就是你了!” 说着用手指了葛金郎一下又道:“她说那个孩子,和她背上的孩子,乃是一对孪生子,本来他是你父抱着的,后来土匪来了,你父亲为了对敌,就把他放在一边,不想他竟走失了。” 葛金郎抽搐了一下,兄弟二人泪眼相视,谁也没有出声打岔。 柴昆于是又接下去道:“你们母亲当时托我务必要为她把走失的孩子找回来……那时她伤得很重,但是还没有死。” “我就在一旁照顾她。”柴昆说:“你大师兄当时冒着大雪出去,去找那个走失的孩子;可是长白山这么大,要去找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那是多么不容易……一直到了晚上他才回来,孩子也没有找着,你母亲伤势很重,她一直没死,主要是在等那个孩子。” 说着叹了声道:“真可怜!”万斯同和葛金郎二人,俱是忍不住泣出声来! 柴昆苦笑道:“你们也不要哭了,兄弟相会,是喜事呀!” 他叹了一声说:“你母亲死了之后,我们把她给埋了,只是可惜你们的父亲,他的尸身,我们找遍了附近的山林也找不着。因为天黑,我们还有事,要不然也许能找着,当时就带着同儿一个人走了!” 南宫敬咳了一声,在一旁接道:“你母亲还告诉我说你父姓万,你叫斯同……” 葛金郎抬起头道:“那么我呢!” 南宫敬怔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你自然也姓万了,你的名字叫斯亮,大概我还没记错。你母亲当时嘱咐我找你的时候,只要喊‘小亮’!” 葛金郎一边点头,泪如雨下,你忽然朝着柴昆跪下来,一面叩首道:“我真是该死,把恩人当作仇人,二位老人家请原谅我。” 柴昆忙把他拉了起来,一面谦虚道:“少侠不必多礼,不知者不怪,唉……以后就好了。” 鬼面神君见状不由冷笑了一声,怒斥道:“狗才,你的救命恩人是贫道,又与他们二人有何关系?”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不禁把目光转向了他,就见他上胸不时地起伏着。 他大声吼道:“贫道非但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且还为你兄弟报了杀父大仇!” 万斯同听他这么说,不禁吃了一惊,转身打量着他。 葛鹰忿忿地道:“道爷我怎会向你们撒谎!” 他说着看了柴昆一眼道:“你说得不错,那的确是一个大雪的日子,奇怪呀!按说贫道应该遇见你师徒二人呀!” 柴昆含笑道:“那天你在长白山?” “怎么不是?”葛鹰直眉竖眼地道,“我上长白山是为了去挖一支好参。”他轻叹了一声道:“谁知会碰上这种事。” 他用手指了葛金郎一下道:“当时你倒在雪地里,哭得都快死了,小手上沾满了血,身上也是血!” 鬼面神君可不像柴昆说话那么斯文,他大声道:“我就把你夹在胳肢窝里,心里却很奇怪,因为你身上并没有伤,那么血又是哪里来的呢?” 葛金郎自从得知葛鹰并非是他生父之后,心中对他颇有芥蒂。 葛鹰继续道:“说来也巧,这个时候,竟来了一帮子山贼,大概有五六个人,我也记不清楚了。” 他回忆了一下,大声道:“手里可都掂着家伙,见了我抱着那个孩子,就都上来了。” “他们真找对了人了,当时我问他们干什么,他们有的叫我放下孩子,有的还叫我留下东西来。” 葛鹰接着说道:“我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居然敢告诉我,说他们是土匪,说这孩子的父亲,已被他们杀了。” 万斯同和葛金郎都不禁面上霍然变色,葛鹰又嘿嘿一笑道:“他们其中有一个还问我有没有见一个年轻女人?说还背着一个小孩,我当时气火头上哪里还与他们多说,把他们全给杀了。” 葛鹰冷哼了一声,望着葛金郎,点了点头道:“是我见你可怜,才把你带来天台。更因怕你伤心,所以这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你原来姓什么我也不知道,所以干脆按我的姓,给你取了个名字。我老年得子,无异拾金,所以叫你金郎。” 这么一说,大家才都明白,柴昆又呵呵大笑道:“所以他就成了你的儿子?” 葛鹰不禁面色一红,他倏地一瞪双目道:“柴老儿你休想在一边风言风语,别人怕你,贫道却不怕你,你还要打么?” 三盒老人一叹道:“只要你有兴趣,老夫无所谓!” 鬼面神君葛鹰冷冷一笑,正要发话,他那原先的儿子葛金郎,忽然跪在地上痛声道:“二位老前辈,万请息怒,这都是弟子不好,弟子真该万死,我……” 他说着忽然举掌直向自己顶门上击去,这种情形,把眼前诸人都吓了一跳,所幸万斯同及时出手,叼住了他的手腕子。葛金郎看着万斯同忍不住泪下道:“兄弟,你为会么不让我死?我没有脸再活下去了!” 万斯同目放精光道:“你是葛金郎的时候,我不叫你死;现在你是万斯亮,我就更不能叫你死了!”他冷笑了一声,又道:“天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去死?好糊涂的兄弟!” 说着把那只紧抓住的手向外一松,葛金郎一时面红过耳,讪讪垂下头来。 这一霎他仿佛觉得自己变了一个人,脑子里一片空白,真不知何所适从。 “父亲”已不再是自己的父亲,“家”也不再是自己的家了,手足的骨肉至亲,原是自己誓不两立的仇人,这一切,简直是变化得太离奇了,太令人想不到了。 万斯同看着他叹了一声又道:“你不要忘记,你已是有了妻室的人,而且你已有了儿子!” 这一句话使葛金郎怔了一下,他点了点头道:“我们虽是至亲手足,可是却不知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你看,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万斯同不由把目光望向师父柴昆,柴昆把眼睛望向南宫敬道:“你知道么?” 鱼鳞剑南宫敬拍了一下手道:“不说我都忘了,当初那位盛红鹃曾说过,万斯同是哥哥!” 葛金郎激动地握住万斯同的手道:“这么说你是哥哥了!” 万斯同含笑点了点头,心里真是感慨万千!这时一边的葛鹰,忽然笑了一声。 大家都回头看着他,这个老魔头一副悲伤的样子,大声道:“上丸天宫完了,我这个家也完了,父子也散了,哈,好极了!好极了!”他哈哈大笑了几声道:“现在你们是一家人了,我这个外人也该走了,再会吧!”说着猛地转身就走,葛金郎赶去唤了声:“真人!” 葛鹰转身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这小子还惦记着我么,我不是你的爹!”又狂笑了一声,手指着他道:“好在你从来就没叫过我一声爹,只管真人长真人短的,看来这也是天意吧!说起来你也不吃亏;而且我把你养成这么大,为了你……”说到此,他忽然面现戚容,顿了一下,忽然叹了一声,回头就走。 葛金郎蓦地扑到了他身前,双膝下跪道:“真人,你老人家千万不要如此说,你老虽不是我亲生之父,可是这二十年来的养育之恩,又叫我如何能忘怀。如你老人家愿意,我愿拜在你老人家膝下,为一义子,你老可愿意?” 柴昆见状不禁手捋银髯,连连点头不已,心中却忖道:“这小子倒也有几分良知!我原先倒是错看了他!” 葛鹰闻言眨了一下眸子,呆了一呆,遂大笑了一声,双手把他扶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喜悦地说:“你有这份心,我就高兴了,你看……”他手指着门外道:“走散了的人,我葛鹰可以再召集,败落了的门户,咱们也可以再好好地整顿,唯有离开了的儿子……却不……” 说着又苦笑了笑,点了点头道:“现在你既自愿拜我为父,我也就收你为义子。待百年之后,在我坟上烧柱香,也不惜我疼爱你一场。” 葛金郎已感动得声泪俱下,葛鹰这派豪兴真情,着实使得在场各人,内心深深为之感动不已! 万斯同目睹如此,也忍不住走过来,向葛鹰深深一拜道:“舍弟既拜在你老身下为义子,万斯同与舍弟一母双胎岂能例外,义父在上,受我一拜!” 说着他就要曲膝下跪,鬼面神君慌不迭地用双手扶住了他。嘿嘿笑道:“贫道不敢当、不敢当,万少侠,你不要折煞贫道吧!” 万斯同叹了一声道:“既然你老执意不肯,便请受弟子大礼参拜!” 葛鹰面红道:“方才已经受过了。” 可是万斯同仍然毕恭毕敬地对他行了三个大礼,退立一旁。葛鹰呆呆地看着他,又回望了柴昆师徒一眼,柴昆师徒双双含笑相向。 老魔头狂笑了一声,扬起双手道:“罢!罢!贫道一生是恩怨分明,就冲着万少使这三个礼,贫道与柴昆老儿的仇恨,一笔勾销。贫道退离天台,终生隐退,再也不在武林中逞强好胜了。” 葛金郎伤感地道:“你老人家仍然可在天台纳福,又何必退隐别山?” 葛鹰老脸一红,嘿嘿笑道:“傻孩子,为父的脸皮可没有这么厚啊!” 众人都笑了,葛鹰收住了笑声,看着葛金郎道:“我几乎都忘了,从今以后,你的名字是要改了,你应该叫万斯亮,再叫葛金郎可就要让人家笑话了。” 说到此,陡地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狂笑,笑声里有悲伤、惭愧沉痛…… 笑声未了,人已越窗而出,一缕白烟似地消失无踪。 万斯亮欲追不及,怅望厅外,一时百感交集,点点热泪滑腮而下。 万斯同拍了他肩膀一下道:“我弟兄会面,是一桩喜事,不可不令弟媳知道,你带我去见她一面吧!” 万斯亮点头道:“这个应该。” 他又看了柴昆师徒一眼道:“二位老人家,也请入内一叙吧!” 柴昆嘻嘻一笑,连连点头道:“好!好!我们还没吃饭呢。” 万斯亮恭敬地道:“那么请入内,由弟子侍奉吧!”他又转身向南宫敬躬腰行礼道:“南宫大侠请!” 南宫敬这时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心中想到那个嫁给万斯亮的女儿,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自己见她之后该怎么称呼呢? 当下一行人,鱼贯进了大厅,可笑这上丸天宫原是如何热闹的场面,这时却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人。真是“大树一倒,猢狲尽散。” 他们随着万斯亮,绕过了一条小径,来至一处幽雅楼舍,一个丫环正在门口张望,远远看见斯亮,她就跳了一下,高声道:“少爷回来了。” 万斯亮点了点头,就拉开了门,请各人入内坐定之后,心蕊也闻声出来了。 她穿着长可及地的大红缎裙,鬓发上戴着朵“美女樱”,就和她圆圆的脸一样的嫣红和妩媚,她走在栏杆的旁边,向下望了望。 万斯亮说:“心蕊,你快下来,你看谁来了?” 心蕊笑着答应一声,一阵风似地跑了下来,嘴里还在问道:“谁来了?” 可是她的目光,在接触到斯同的一刹那,她突然像木人似地怔住了。 她手中本来拿了一束花,竟也落在了地下,讷讷地道:“你……是你?” 斯同苦笑了笑道:“是我!我来看看你。” 万斯亮立刻过去拉住了她的手,笑道:“心蕊,你猜他是谁?” 花心蕊见丈夫如此兴奋,一时有些出乎意料,讷讷地看着丈夫道:“谁?他是……” 斯亮兴奋地道:“他是我哥哥,我的亲哥哥,我们是孪生的一对兄弟。” 心蕊不禁眸子一亮,她退后了一步,道:“啊……这是真的?” 斯同笑道:“再真也不过了。” 然后他们各取出了一块翠玉牌,心蕊猛地抢过来,对在一起。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那双大眼睛里,滚动着晶莹的泪水,忽然像断线的珠串似地散落下来,一时抽搐着饮泣起来。 兄弟二人都吃了一惊,相互对看了一眼!万斯同叹了一声:“弟媳,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请你忘记它吧!斯亮是我的手足骨肉,你们的结合,我也感到很骄傲,你应该高兴才是。” 心蕊擦了一下泪,黯然地点了点头,这种情形,把一边柴昆师徒,看得莫名其妙,俱都面面相视。 斯亮忽然想起一事,他回身指着二老道:“心蕊,你快拜见这二位老人家。” 他先指着柴昆道:“这是我哥哥的师父柴昆老师父。” 心蕊慌忙拜下,南宫敬却独自坐在了一边,他正望着墙上的一幅画儿发呆。 万斯亮一时也呆住了,他真不知如何来向妻子介绍他,按说,他老人家是万斯同的师兄,却又是自己的岳父,又应该是心蕊的亲生父亲。 这真是太荒唐了,这是多么大的一件事儿啊!怎么自己竟先张罗着介绍哥哥以及柴昆,却把一位堂堂正正的大主儿给忘了!他该怎么说呢?如果他提到花蕾已死的消息,心蕊岂不伤心? 想着他顿时就呆住了,他指着南宫敬道:“这位是……是你的……” 心蕊一怔,翻着眸子,惊奇地问道:“是谁?” 柴昆嗟叹一声道:“傻孩子,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名叫南宫敬,你没有听母亲说过么?” 这句话,就像一声雷似地,使得心蕊怔在了当场。她面色一阵大变,大声道:“不!不!我没有父亲,你们不要乱说!我没有……” 她望着万斯亮,可是万斯亮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心蕊,他老人家正是你的父亲,我的岳父,这是一点也不会错的。” “胡说!”花心蕊倏地张大眸子,她尖声叫道:“我没有父亲,我妈说过,我没有,没有!” 万斯同见状,不由皱了一下眉,他忍不住上前,正要劝说,那一边的南宫敬忽然站起来怒道:“你们不必多事。” 然后他望了心蕊一阵,心中至为难受地叹息了一声,苦笑了笑道:“她没有说错,她是没有父亲的,因为她父亲从来没有见过她……” 万斯同顿足道:“大师兄,你怎么能这么说?” 南宫敬冷冷一笑道:“我这个做爸爸的,从未尽过一丝做父亲的责任,现在怎能勉强她来认我呢?”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忽地点了点头说道:“恕我失陪,我还有事先离开一步的好。”说完掉头就走。 花心蕊却忍不住在一边痛哭出声,实在的,她的委屈也太多了,眼前每一件事,都令她迷惘、痛心。 她和姐姐心怡都曾在母亲面前发过重誓,今生今世绝不认父,虽然那是母亲逼迫她们这么做的,可是却也深植内心! 而父亲的出走,弃她们母女于深山不顾,却是真的! 虽然为什么会这样,她并不了解,在她们那幼小的心灵里,是不会追究事实原因的。对于父亲她们由思念而失望,由失望而恨恶,早已根深蒂固。 现在忽然出现了这位父亲,叫她如何能去接受承认? 南宫敬已走到了门口,听到了心蕊的哭声,忽然回过身来,只见他面现伤感,热泪夺眶,忽然纵身而出。万斯同正要去追他,柴昆却摇手道:“同儿,就由他去吧!”他叹息了一声又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说起来我也有不是之处!” 万斯同愣了一下,却见花心蕊忽地跑上楼去,重重地关上了房门,发出了悲痛的哭声。 柴昆的一双老眼也红了,他摇了摇头道:“这事情暂时不要谈了。”又望着万斯亮道:“你去劝一劝她吧!” 万斯亮点点头待要回身,柴昆又道:“老夫也该走了,以后我会和她父再来此处,一切见面再谈吧!”说着老人目光又望向万斯同道:“你呢?” 万斯同道:“弟子愿随师父回去。” 柴昆含笑道:“你兄弟才见面,还是盘桓几日,好在雁荡离此不远,你不妨暂居冷碧轩吧!” 万斯同点头,又道:“弟子这两年的经过、遭遇也需要向师父禀明才是。” 三盒老人笑了笑,一面摇头道:“不急,不急,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个大概,再过十天,我自会去冷碧轩寻你。” 说着即向万斯亮含笑点头,转身步出,纵身自去! 柴昆走了之后,万斯亮忽然低下了头道:“以前都是我不好,对于你,我真惭愧,我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万斯同摇摇头含笑道:“你不要这么说,过去也不能全怪你……” 说到此,他咬了一下唇,苦笑说道:“兄弟,心蕊是一个好女孩,她只是太任性了一些,你以后应该好好照顾她,不要与她一般任性才是。” 万斯亮感激地点了点头,又问:“同哥,你应该在此多住几天,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万斯同道:“离开,你要去哪里?” 万斯亮叹了一声道:“如今上丸天宫人全都散了,义父也去了,这里还有什么住头?所以我想跟着你在江湖上走走!” 万斯同冷冷一笑道:“你如今已是有家室的人,怎可像我一般闲云野鹤地四下乱闯。”顿了一下,他又道:“我先要回雁荡冷碧轩去,说到雁荡,我应该还要谢谢你才对。” 万斯亮一怔道:“谢我?” 万斯同点头道:“为什么不该谢你?你想那冷碧轩本是一个简陋的石洞,却为你加工兴建,如今变得焕然一新,这不应谢谢你么?” 万斯亮面色一红即垂首不言,万斯同正色道:“不是我说你,他也要改一改以往的生活习气了。尤其应该学着吃苦,奢侈的生活,只能使人懒散趋以无为!” 万斯亮面红过耳,一时说不出话来,万斯同笑了一下道:“你的功夫三年以前原比我高;可是现在反倒差我甚远。当然,主要的原因是我有了一番奇遇,可是主要的,我是下了极大的苦功;反之,你非但没有进步,我看还有退步。” 万斯亮不由长叹了一声:“今后我要痛下苦功。” 万斯同笑了笑道:“你我兄弟今日一见,足证有缘,依我来看,上丸天宫人已尽去,你也不必再搬了,就和弟媳住在这里。”才说至此,忽见一个三岁大小的男孩,自楼上倒爬下来。 万斯同一怔道:“咦!这孩子……” 万斯亮一笑,纵身过去,把他抱了下来。这孩子白白胖胖的,一只手指着楼上,对万斯亮道:“爸爸……妈妈在哭……哭得大声。” 万斯亮笑了笑说:“我知道了,一会儿就上去。” 他遂对万斯同道:“这就是我的孩子,今年三岁了。” 万斯同摸了摸他的小臂,那孩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眸子望着万斯同,又回头望着万斯亮,他迷惑了,小嘴断断续续地道:“爸爸……两个爸爸。” 这一句话,把这一双孪生的兄弟都逗笑了。 万斯同看着那孩子漂亮的小脸,觉得他的眼睛和嘴都像心蕊,脸盘儿却像万斯亮,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从他心灵的深处浮了上来,脑子里离了谱地想着:“如果当年初下黄山时,就和心蕊成了婚;那么,我的孩子应该比这个更大了。” 回过念头来,再望着这个孩子,他虽不是自己的骨肉,可是在血统上,却也与自己无异。苦笑了一下,他觉得应该快刀斩乱麻,不要再牵挂这一份非分之情了。自此以后,倒应该打起精神来,把一番热情,用在江湖道义上,用来造福人群。 “走吧!”他对自己说,“离开这个地方吧!”想到此,他紧紧咬了一下牙,慨然地对万斯亮道,“兄弟,我走了,以后我会再来看来的!” 万斯亮却紧紧地拉着他一只膀子道:“这怎么行!我兄弟才见面,无论如何你也要住上十天半月,要不然不放你。” 万斯同一笑道:“兄弟,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各人有各人的地方,我还有事,以后再见吧!”他苦笑了一下道:“我只有一句话交待,请善待心蕊,否则我可不饶你。” 虽是一句轻松话,可是自他那闪亮的眸子里,却做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威力。他真的走了,重新踏上江湖路途了。 他伫立在雪地里,目送着才相会的胞兄离开之后,万斯亮也不禁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他注视着雪地里的足迹,见万斯同所走过的地方,只留下极浅的印子,雪花飘下来,很快就看不见了。 这种“踏雪无痕”的绝顶轻功,令他既惊且佩,身边的孩子,却一股劲地拉着他的衣袖。 “爸爸……爸爸……” 万斯亮拉着他的小手,回过了身子,使他意外地吃了一惊,原来不知何时,心蕊已立在他的身后,只见她秀发披肩,面形消瘦,颜色十分苍白。 她身上穿着一袭大红的缎裙,长可及地,一双白足,其白如雪,却是赤裸着,没有穿鞋,就那么赤足站立在雪地里,她那双圆大的眼睛,呈现着一片呆滞。 万斯亮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了?” 心蕊目光迟滞道:“他走了?” 万斯亮怔了一怔,遂点头道:“是的,我哥哥他走了;不过以后他还会来。” “他走了……”心蕊泪眼模糊地说,“他再也不会来了……” 说着,她转过了身,口中喃喃地道:“同哥……同哥……你走了,你不回来了。” 万斯亮心中不禁大大地动了一下,他飞快地跑上前,用力地拉着她的手,摇晃着:“心蕊,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弄成这样?你……” 心蕊忽然用力把他的手甩开了,她说:“你不要碰,不许弄脏我的衣服。” 万斯亮吃惊地道:“你……你疯了?” “嘻嘻!”她无拘地笑道,倏地转过了身子,两只手拉开了身上大红的裙子,在雪地里很快的旋转着身子,秀丽的长发,就像一片乌云似地飘散着。 万斯亮不由扑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一时热泪夺眶而出。 他嘶哑地叫道:“心蕊,心蕊……你真的疯了?” 忽然心蕊把他推到了一边,这个像玉似的美人儿,睁大了眸子道:“我没有疯?谁疯了?我还要与斯同哥拜拜天地呢。” “拜天地?”万斯亮一时眼睛发直! “是呀!”花心蕊又旋转一下身子,她的双手拉起裙角,妩媚地道:“你看这裙子美不美?漂不漂亮?我要结婚了。” 万斯亮不禁触景伤怀,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悲愤,悲伤的是,爱妻可能已经真的疯了;愤怒的是,她的心中真正爱的却仍然是万斯同,爱的是自己的哥哥。 这么些年以来,自己始终认为她是真心真意地爱着自己,谁知道她内心的深处,却仍然藏着这一段无法除去的隐情。 一股无名的怒火,忽地燃烧着他,反手用力地打了她一掌,厉声叱道:“无耻的贱人!” 这一掌直把心蕊打跌在雪地里——她只是喃喃地唤着“万斯同”这个名字,她说:“我要和你结婚……拜天地!”举起了雪白的手,在空中缓缓地抓着落下的雪花。 万斯亮忍不住扑在她身上,一时热泪浸衫,喃喃地道:“我错了……我错了……心蕊,你原谅我吧!” 那个三岁的孩子,名叫小台,因为他是生在天台山的,这时也哭着跑过来,嘴里只是叫着:“爸爸!妈妈……” 万斯亮哭了几声,就毅然地站了起来,双手把心蕊捧起:“心蕊,你告诉我,真的不爱我?你爱不爱我?” 心蕊木无表情地笑着:“我爱你……爱你。” 万斯亮不禁狂喜,可是紧跟着心蕊又唤着:“同哥哥!同哥哥……你走了,你不和我拜天地了?” 万斯亮不禁顿时就怔住了,这一刹那,只觉得打心里凉起,一阵冰凉串遍全身,眼泪忍不住再次溅落在地。 小台又在身后直叫,他咬一下牙,回头道:“孩子!跟爸爸回去,不要哭。” 说着他就抱着心蕊回到阁楼,两个丫鬟,都呆呆地站在客厅里。 她们已被眼前的事吓呆了,这时双双跑上来,要去服侍心蕊。 万斯亮摇摇头说:“没有你们什么事,你们下去吧。” 两个丫鬟正要退下,斯亮又道:“你们去给我找一匹马来。” 小碧吃了一惊道:“少爷要出门?” 万斯亮点了点头说:“我要出门一趟,也许很快就回来,也许很久才回来,你们要好好地照顾家里。” 小碧说:“少爷放心,我们不走。” 小蓝又说:“他们全都走了。” 斯亮就点了点头,抱着心蕊上了楼,心蕊这时却比先前安静多了,她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般。 斯亮把她轻轻地放在了床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发了一会儿呆。 他自言自语道:“我要把他找回来,然后我走。” 可是他又想到了万斯同临去时那毅然的态度,恐怕他是不肯再回此地了。何况心蕊已与自己到了今日这种场面,他又怎会再和她结为夫妻? 这么想着,他不禁又发呆了,偶一偏头,却见心蕊不知何时,竟然已经醒了,这时正以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望着自己。 万斯亮摸了她头一下,觉得很烧,他极为难过地道:“心蕊,我实在错了,我知道,你真心爱的是我哥哥,现在我就要找他去。”他叹了一声,又道:“我找着了他,叫他回来,如果他顾念昔日与你的情份,我就劝他与你结为夫妇,否则,我也就不回来了。” 说着低头饮泣了起来,心蕊此刻像是清醒了,她讷讷地道:“不要去……” 说着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万斯亮,那星星似的一双大眼微微闭上。 她喘了一声说:“我像是做了一个梦,金郎,我刚才怎么了?” 万斯亮心中松下了一口气,可是他仍然显得十分伤心,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没有什么,只是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疯了。” 心蕊叹了一声说:“金郎……我……” 万斯亮含笑道:“我忘了告诉你,现在我叫万斯亮,不再是葛金郎了。” 心蕊倏地张开眼睛道:“为什么?” 万斯亮略把自己和万斯同早年情形说了一遍,花心蕊一句话不说地仔细听着。 听完之后,她忽然闭上了眸子,说:“不!我还是叫你金郎,我讨厌万斯亮这个名字。” 万斯亮非常洞悉她此刻的感触,不禁笑了笑,这时小碧已经揭帘子走了进来,道:“少爷,马已经备好了。” 心蕊忽地坐起说:“备马做什么?” 万斯亮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约十天半月就返回来,你好好留在家里。” 心蕊一呆道:“你去找万斯同?” 这句话不禁问得他一呆,心蕊立刻拉住他道:“不许你去,金郎,我爱你!” 说着她挥手,对小碧道:“把马再牵出去,他不走了。” 小碧答应了一声,又退了下去,万斯亮苦笑了笑道:“你真把我给弄糊涂了。心蕊,我知道,你的心还是爱我哥哥的,我们虽是多年夫妻,可是我却永远无能力取代他的地位。” 心蕊一只手拉着他的膀子,把头埋在他胸上,只是泣着,她说道:“你别瞎说了,我现在想通了,既然已嫁给了你,就是你的人,你真要是走,我就死给你看。” 万斯亮不禁微微一怔,半天没有说话。忽然他看见室内供着的年菜,烧的大红蜡烛,才令他蓦然地想到,今天是大年除夕。好个大年除夕,他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欢离合”,在内心激荡着,他忍不住翻身从床上站了起来!真诚欣慰地拥着花心蕊,无言胜有言走向罗帏中……度过一个快乐的新年!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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