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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之江冷冷地接下去道:“就像刚才你最初感觉的那种冰寒气机,正是我得自冰中的极寒之菁英,这种寒冰的质能,一般人是万难抵挡的。” 说时他两只手略一搓动,徐徐张开。 弓富魁霍然就觉出,自其双掌之内,散发出一片蒸腾的白雾。 那阵白烟初起时,不过薄薄的一片,随着过之江晃动的双手,渐渐越聚越多。 须臾间,室内已为这片白茫茫的雾气布满。 随着这些雾气的增加,房间内气温顿时为之下降。 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已冷得弓富魁面色发青,全身打颤,仿佛全身己为冰镇,就连身上的血也凝固了一般。 眼看着那滚滚的冰雾,兀自由对方十指尖上蒸腾散发不已,寒冷的气温愈加地下降。 弓富魁全身大大摇荡了一下。 他强自忍着这种生平从来也不曾尝受过的寒冷气质,正待激发丹田内的元阳之火,以运行全身。 这当儿,耳听得过之江发出一阵阵嘻笑声,道:“这冰中之菁非比寻常,眼前我只不过施展出一半的功力,如果全数运逼而出,弓朋友,你只怕当场就得冻成一个冰人!你也用不着运功抵挡,我只不过施展出来,让你见识一下罢了。” 话声一落,只见他张嘴一吸—— “飕”一声! 满室白雾,顿时化为一条白色长龙,长鲸吸水般地全数都到了过之江腹内。 顿时,室内又回复了原有的气温。 弓富魁打了一个寒颤,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一片凄瑟的苦笑。 过之江冷森森地道:“天地之造化于人深矣,只是很少有人能体会出这种宝贵的天机。” 他眼睛习惯性地眨动了一下。 两只白皙的瘦手搓动了一下,缓缓地张开来,即见其掌心里红光一现。 像是一团火般的,在他来回搓动的双手里越聚越大,瞬息间,已形成一团烤热灼人的烈火。 过之江嘻嘻一笑道:“这就是晨昏间.窃自太阳的光能!你可曾见过?” 说话时,这团红红的烈火,已渲染得室内一片奇红异彩。 随着过之江双手来回地搓动,那团红色的火光,宛若一枚火球似的,散发出刺目的光,刺得人双眼如灼,难以逼视。 室内顿时呈现出无比灼热。 弓富魁原先冰冻的身子,一时奇热如焚,一时间汗如雨下。 再看对方手上那枚大火球,已有箩筐般大小,赤红的光,映得过之江全身皆赤,直似坐在烈火中一般。 眼看室内各物,俱已不耐高温,散发出一阵子火烤的干燥气息,似乎即将火起!这才看见过之江张开大嘴,往里一吸—— “飕”一声! 像箭一般模样,那团大火球顿时化为一长条火龙,悉数吸入他口腹之内。 弓富魁真是看得触目惊心。 过之江道:“天地钟灵造化之于人真是深厚极了,只可惜如今武林中一般人,整日只在凡俗里打滚,却把这些上天有意赐与人的东西忽略了。” 弓富魁一句话也没有说。 平心而论,他是被吓糊涂了。 活了这么大,不要说见,听也没听说过的事情居然亲眼见了。 过之江冷森森地道:“如今我只向天地间讨了三成的功力,已是天下罕有敌手,假以时日武林中将唯我独尊了。” 弓富魁心里一动道:“听你口气,你如今功力尚还不能独霸天下?” “这要用未来的事实证明。” 弓富魁一笑道:“我敢断言,以你这身功力,天下万无一敌,你将可稳居武林魁首的地位。” 这句话果然甚为过之江乐听。 听了这句话,他那张苍白、瘦削而阴沉的脸,就同向日葵迎着日光一样地展了开来。 可是那方自展开笑纹的一张瘦脸,突然间又罩了一层阴影,他像是忽然触及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一下子呆住了。 细心观察他的弓富魁,马上就由他这张突然有所变化的脸上,看出了端倪。 他于是试探着道:“我想这个世界里,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是过兄的对手。” 过之江黯然地摇了一下头。 “怎么,过兄不以为然?”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五年后,当我五次冬眠以后,也许我敢说这句话,可是今天……也许……” 他摇一下头,忽然不想说下去。 走到了桌子旁边,他倒了一怀水,仰首干杯。 弓富魁一直静静地观察着他。 由过之江不安宁的神态里,他发现到一项事实: 那就是过之江也有所惧。 他怕些什么? 是人?是事?还是…… 这一点所见,立刻鼓舞了弓富魁! 他决心要刨根到底,把对方心里的这一点秘密发掘出来,然后对症下药。 一旦自己手里掌握到对方所惧怕的东西,那么局面立刻就不同了。 过之江饮下了一杯水后,目注着弓富魁道:“从这里去河间有多少路?” 弓富魁说道:“很远,总得十天的脚程。” “这……太慢了!”过之江道:“我们五天赶到。” 这一步棋弓富魁押胜了。 因为他早想到对方一定会把预定的脚程打一个折扣,所以说时就夸大其词,把本来五天的脚程说为十天。 那么,现在他只要用些小聪明,带着他故意绕一趟远路就行了。 这么做的原因,当然是为使柳青婵能够赶在前面。早一天通知“六合门”的掌门人古寒月。以便有较从容的时间,联手对付他。 弓富魁原来想紧追着他先前的话题,把他心里所惧怕的那个事情追问出来。 可是,他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似乎太性急了一点,很可能引起对方的疑心。 他于是站起来告辞道:“夜深了,我要睡觉去了。” 过之江点点头道:“明天一早,我会叫你。” 弓富魁当然不会傻到与他同室而眠。 因为他身上携带着本门的功谱秘籍,这些一不小心,随时都会暴露在对方眼前,自招杀机。 而过之江似乎是独处惯了。 经过长久冬眠以后,他平常夜晚是不睡觉的。干什么?这些他也不欲为外人所知。 夜深——疾而冷的寒风,紧紧地扑叩着窗纸! 一条黑影,从第二进院子闪出来,迅速地跃进到第三进院子里。 稍一顾盼与张望,他已来到了冬眠先生所居住的那间房子窗前。 天上是一弯寒月。 这个人是田福。 他显得异常的焦急与激动。 频频地用他的那只独眼,注视着当空。 天上一片云。 这片云缓缓地移动着,直向月亮掩过来。 田福已轻巧地拨开了纸窗。 乌云过后,月光重现。 田福已经翻进了房内。 他的企图,似乎不难猜知——刺杀过之江! 这实在是很大的一项冒险。 田福有他的打算。 房子里燃点着一盏昏灯,光影很暗。 田福骑跨在窗框子上,一只脚在里,一只脚在外。 那口才由柳青婵处借得的匕首,却紧紧地咬在上下两排牙齿之间。 独眼里冒射着杀人的怒火,只一转,已看见了那个人——过之江。 出乎田福意外的,过之江并没有睡在床上。 头下脚上,他在角脚倒竖着。 田福目光一经触及,禁不住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势成骑虎,总不能就此而退。 手上一着力,“飕”的一声,已把那口精光四射的匕首掷了出去。 寒光一闪,这口匕首划出了一首寒光,直向墙角过之江背心上掷去。 田福也曾为自己事先留下了退路。 匕首一经出手,足下用力一点,倏地向院中纵去。 说到“飞刀”这一手绝技,田福的确是一把好手,这一门功夫,他曾经下了三十年的功夫,平常没事的时候,他也总喜欢拿着一口刀到处飞掷练习。 曾经以飞刀刺中过天上的燕子,也斩落过来回天际的蝙蝠。 这一刀,他瞄准过之江的后心,就绝不会偏差一分一毫。 飞刀出手,静寂无声。 田福落下的身子,不谓不快。 也许是太快了一点,快到他来不及看见室内人中刀的情形,更不曾听见中刀时发出的叫声。 非但是叫声,简直一点声音都没有。 如果中刀后,必然会倒下去,那么,倒下去也会带出一点声音来。 奇怪的是,他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听见!他默默地转过身子来,静心地听,静静地在想:“这是怎么回事?” “别是那小子死了吧?” “也许,是这一刀我用的力太猛了,以至于把他的身子钉在了墙上,没有倒下来。 后者这个猜想似乎很近情理。 田福心里顿时升起了一丝狂喜。 他慢慢地转过身子来,再次地向窗前移近。 就在他身子方转过来的一瞬间,眼角一瞬,似乎发现了什么。 他赶快地把身子转过来。 一个人站在眼前! 这个人一入田福眼帘,顿时使得他全身大大地震动了一下,两只脚就像是忽然被一块焊铁焊在了地上,顿时动弹不得。 面前这个人不是别人。 过之江。 他怎么会没有中刀?怎么出来的? 田福一时可真的想不通了。 过之江手里拿着那口明晃晃的匕首,脸上带着鄙夷的微笑。 “田老头,你想杀我?” “我……我……” 说到第二个“我”字时,田福猛地点足而进,两只手运足了力道,倏地向过之江两肋上插了下去。 后果不难想知。 田福的轻举妄动,为他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 他的双手虽然有力地插中在过之江的两肋之上,但是过之江并未因此受害。 受害的竟是田福。 只听得“咔嚓”一阵骨节碎响之声。 田福痛得哼了一声,十根手指全数折断,就在他身子仰天倒下的一刹那,过之江的一只手已劈中他的脑门之上。 田福甚至于一声也没有出,就倒地死了。 过之江冷冷地笑了一声,闪身掠起,似是白云一片,又回到了房内。 接着那扇窗子又关上了。 窗内。 过之江反手挥掌,掌风把桌上的那盏灯熄灭。 他悄悄地把窗扇拉开一缝,向外窥伺着。 他以为必会有人出现。 然而他却失望了。 没有一个人现身出来。 尸体仍然是直直地躺在地上。 院墙一角,柳青婵蜷着身子,剪水眸子里噙着两汪热泪。 她只是远远地注视着,足下并不曾丝毫移动,她来晚了一步。 当她发觉到田福不在时,事实上田福已和过之江动了手,对方不过是举手之劳,田福已横尸就地。 她不曾走近去收田福的尸体,那是有原因的,因为她已经猜到那是过之江有意设下的一个饵。 只是远远地注视着他,用她流出的泪来表示她的伤感与向死者的致哀。 第二天大清早,这座客栈起了一阵子骚动。 田福的尸身,立刻引起了人们的猜测与非议。 客栈的主人立刻想到了与死者同来投宿的柳青婵,可是当他们找到柳青蝉住处时,那位柳姑娘早已不翼而飞。 桌子上留有一封信和许多银两。 店主人照着信上的指示,为死者买了一口棺材,少不了惊动了地面上的官人。 地面上这两天不太平是事实。 府台衙门在得悉这件命案与那怪客“冬眠先生”发生牵连时,哪里再敢认真地查办。 一番请示之后,知府李吉林吓得脸色苍白,只关照办案子的捕快虚作声势一番。 一件命案,就这么马马虎虎地混了过去。 倒是李知府良心有愧,因知死者田福的死,也是受了自己的牵连,所以特别予以厚葬。 人命关天,不过尔尔! 弓富魁在死尸旁边站立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 过之江显然也是旁观者之一。 旁观的人很多。 大家眼睛注视着地上的死人。 过之江的眼睛却是专门注意活人。 他显然是期待着柳青婵的出现,可是他失望了。 因为自始至终,压根儿就不曾看见那个姑娘的影子。 旁边人带来的消息是那位柳姑娘已在今晨四更左右离开了。 弓富魁顿时心里一松。 他忽然发觉到这个姑娘大不简单,果真在智力方面,胜过了过之江许多! 过之江说不出的失望。 他冷冷一笑,问弓富魁道:“这个人你可认得?” 弓富魁道:“他就是昨天路上的那个独眼老人。” “对了,他叫田福!” 弓富魁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是你下的手!” “你说呢?” “当然是你。” “不错,”过之江冷笑了一声道:“的确是我。” 然后他轻轻一叹道:“天下竟然会有这种笨人。” “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他明明可以不必来送死。” “他不是送死。” “不是送死?” “是报仇。” 这三个字出自弓富魁的嘴里,显得异常有力,也异常冷酷。 然后他改变了一下脸色,语气很平静地道:“任何人只要一沾到仇恨这两个字,往往都会失去理智,你也不会例外。” 过之江冷笑了一声道:“你好像很为他抱屈。” “不错,我的确很同情他。” “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为自己复仇,是为主人复仇。” “这又如何?” “这就证明,他是一个很有义气的忠仆。” 长叹一声,他才又接下去说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今这种人已经不多了!” 过之江冷声道:“明知不可为而为,是最蠢的行为。” “杀一个不足为敌的人,是最不光荣的行为。” “你说什么?” 过之江凌厉的一双眸子,忽然迫近了他。 弓富魁冷笑了一声道:“过老兄,有一句话我要奉劝你。” “请说。” “以你的武功,尽可以找天下第一流的高手放手一搏,大可不必拿不是敌人的人试刀。” 怔了一下,过之江点点头,说道:“有理。” 但是马上他又摇了一下头道:“不过,我且问你,那么柳青婵姑娘,可算得上是第一流的高手?” “她还算不上……” “她算得上!”过之江道:“她的智慧很高,武功虽然还嫩了一点,但是,她的根基很好,倘若假以时日,她必然是我的一个劲敌!” “怎么见得?” “你还看不出来?田福死了,她连尸首都不为他收,岂非大悖情理!” 弓富魁焉能不明白,却装作不知道:“为什么?” “嘿嘿!道理很简单,因为她只要一现身就会被我发现,必将死在我手下。” 顿了一下,他木讷地道:“一个女孩子,能够这么识大体,悖情理,的确不易多见。” “那么,你以为现在她在哪里?” 过之江冷冷一笑道:“她像是一条隐没在暗中的狐狸,随时都会找机会扑出来向我袭击。” “你害怕了?” “我不怕任何人。” 弓富魁缓缓转过头来盯视着他的脸:“你是说,这个天底下没有一个人能是你的对手。” 过之江正要点头,忽然像是触及了什么,摇了一下头道:“我没这么说。” 弓富魁笑了一下。 “这么说,这个天底下还是有人武功高过于你?” “当然。” “是谁?” “一个是我师父独孤无忌。” “还有呢?” “还有一个是……” 弓富魁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渴望得知这个答复,这个答复对于他太重要了。 然而过之江却深沉地笑了一下。 他那么深沉的样子,低下头“哧哧”地笑着,却令弓富魁感到很费解。 “你好像很想知道是不是?” “不错。”弓富魁道:“因为我的确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的武功能够超过你。” “那么,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除了师父以外,还有一个人。” “我不信。” 弓富魁显然提高了瞥觉,改为一种旁敲侧击的方式由侧面来打听。 提起了这个人,过之江的样子立刻显得很深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现场的死尸早已抬走,人也星散,而他们两个人,却仍然站立在当地,未曾移动。 “这个人……即使能够胜过我,大概也不会相差太多,也许他还不一定能胜过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因为我与他前次交手,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那一次我输了。可是十年后的今天,我功力大进,说不定他已经不是我的敌手了?” “也许是这样,这个人是谁?”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那就错了。” 弓富魁怔了一下,作出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笑了笑。 过之江打量着他道:“我对你的印象不恶,但并不能说你是我的朋友。假以时日,到我们无所不谈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弓富魁笑笑没有说话。 过之江道:“我们可以走了。” 弓富魁恍然道:“对了,我竟然忘了,此去河间,路途遥远,你打算怎么个走法?” “我不知道,你不是很清楚么?” “我是很清楚,不过……”弓富魁笑了一下,说道:“第一站先去广平,我昨天已向店家打听了,听说马号里的马都叫人牵走了,这段路只好委屈一下骑毛驴了。” 过之江点点头道:“也好。” 两匹小毛驴叮哩当啷在山道上行着。 过了这片山丘地带,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成群的鹫鸟在收割以后干枯的旱田里飞着。 天是灰沉沉的,冷得紧。 平原上几乎看不见一个人,人都躲到低矮的茅草屋里去了。 几只黄褐色的野兔不时地在旱田里流窜着,由这个洞里窜出来,又由那个洞里钻进去。 过之江坐在驴背上,有如老僧入定,动也不动一下。 小毛驴前进了有三里地,才接上了官道。 所谓官道,其实比起这条泥巴小路也好不了多少,不过是宽敞一点,路稍微平一点而已。 道路两侧栽种的是两列杨柳。 刚立春不久,万物都还是死沉沉、一点复苏的意思都没有的时候,“春”已经在杨柳上展出了姿态,在秃枝断桠的顶尖上,已吐出了绿绿的一点新生之意。 弓富魁心比冰还要寒冷。 驴颈上的串铃,老是那么一种音阶,单调地响着,铃声带给人一种幻想,一种希望,却又似一种沉沦的灰色失望。 如果你的心本来就不开朗,那么万万难以再开朗了。 在漫长的旅程道路上,弓富魁一直都跟在过之江的身子后面,他的那口剑插在行李卷里,行李卷就背在背上,一抬手就可摸着剑把子,拔出来轻而易举。 出手也并非是没有机会。 只是他不敢。 每一次动念的时候,他都会强制自己的冲动,提醒自己不可轻举妄动。 于是,一次一次的机会就这般地丧失了。 一匹枣红色的快马由官道后方疾驰了过来,箭也似地闪过去。 马上客,是一个五旬左右,皮衣皮帽的壮叟。 马行太快,只看见他一个背影,很豪迈雄壮的样子,皮裘高飘,清晰地看见他捆绑在腰上那一对南瓜大小的流星锤。 这匹马在弓富魁的注视之下,不过是惊鸿一瞥,一时间已奔驰于数里之外。 弓富魁心里一动,正不知来人是什么路数,耳中却听得身后一阵辚辚车声。 一辆双辕二马的大篷车,在一个头戴荷叶卷风帽汉子舞动长鞭之下,风驰电掣般地由后奔来。 两头小毛驴自动地在道旁停了下来。 篷车以异常的速度一路奔驰而前,官道上扬起了漫天黄尘。 像是一面弥天黄色的大纱帐,散置在天空,久久不散。 虽只是惊鸿一瞥,弓富魁却已注意到那辆大篷车的四窗俱都淡淡地下着帘子,难以窥出车子里坐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车子过去了很久。 前面的过之江才睁开了眼睛。 带着几分木讷,他道:“天上有路不去,入地无门自投。弓老弟,你可看出来了?” 弓富魁一怔道:“看出了什么?” “河南‘七星门’的人,缀上了我们……” “七星门?” 弓富魁暗吃一惊道:“你是说‘七星门’的岗家兄弟?” “错不了。” “可是岗氏二老并没有现身那!” “怎么没有?”过之江冷酷的面颊上,绽出了一片冷笑:“走头里的那个人就是岗玉昆。” “七星钩——岗玉昆?” “不错。” 弓富魁心里一惊,奇怪地道:“岗玉昆使的是七星钩,那前行的老者,却用的是一对流星锤。不对不对,你看错了。” 过之江嘿嘿一笑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谁不知道岗玉昆的七星钩是软兵刃?” “那……这么说你看出来了?” “那条七星钩,是缠在他右手腕上,外罩长衣大氅,自不为外人所发觉!只是落在我的眼睛里,他却是掩饰不住。” “七星门”的岗氏兄弟,长名岗玉昆,人称“七星钩”,次名岗玉仑,人称“双手飞梭”,兄弟二人各有,一身特殊的武功。 尤其难得的是兄弟二人合练了一手“岗家护身神拳”,一经联手施展,其势有如长江大河,端的是勇猛不可一世,威猛无匹。 岗氏兄弟的名儿,也就是这么闯出来的。 弓富魁此刻乍然听到了他们兄弟二人的名字,当真是又忧又喜。 忧的是怕岗氏兄弟上来失之于大意,不知道过之江的厉害,以至于吃亏上当,平白损失了性命。 喜的是说不定岗氏兄弟是有备而来,兄弟联手,可给予过之江以致命的一击。 总之,他已经感觉到一场大战即将爆发了。 而弓富魁这种奇妙的身份,处在夹缝里,很可能就被对方误以为敌人,他不得不暗中提防着。 过之江对于这件事的态度是不闻不问,口头提过之后,随即闭目不言。 弓富魁开始体会出过之江是一个极可怕的人物,可怕的地方是从他外表永远看不出他心里所想的,是一个标准的“冷面虎”。 两头小毛驴脚程加快了,跑起来叮哩当啷地响着。 在这么辽阔的大平原上,声音能传出好几里去。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前行来到一片竹林子,林畔耸着一所茅舍。 舍前有一片池塘。 塘里的水黄黄的,一群鸭子呷呷叫着,正在池子里玩着水。 两个荷着锄头的庄稼汉子,站在池边看着。 弓富魁发觉到那所茅舍,并非是住人的农家,像是积存杂物的粮仓。 小毛驴自动地跑到了池边去饮水。 两个庄稼汉子走来搭讪。 其中之一抱了一下拳道:“二位客人这是上哪里去?” 弓富魁笑道:“去广平。请问老哥,还要走多少时候?” 那人嘿嘿笑道:“快了,快了。” 另一个汉子却斜过眼睛来偷偷地打量过之江。 弓富魁发觉这两个庄稼汉子并不像真的庄稼汉子。 第一,两个人虽然都穿着粗布衣裳,可是洗熨得很平,绝非是一般庄稼人衣着那样随便。 第二,两个人虽然每人都荷着锄头,可是各人手脚上都很干净,尤其是锄头上丝毫不沾泥土。 第三,两个人不像庄稼汉率直粗鲁,这一点可以由二人的眸子里察看出来。 倒像是两个武林人物。 这个念头,一经触及弓富魁脑海,顿生警戒之心。 这是一个极为尴尬的场面。 弓富魁暗喜于“吾道不孤”。 因为能有武林中人物主动出来对付过之江,这总是一个好兆头。 然而,弓富魁总觉到对方过于草率行事,低估了过之江的实力。 弓富魁在心理上,毫无疑问是倾向于“七星门”这方面的,而且他恨恶过之江的程度,毫无疑问地也远驾于“七星门”之上。 只是他是一个行事极为谨慎的人,绝不意气用事和冲动。 当他忽然发觉到这个冒牌庄稼汉子可能的意图之后,内心不禁大大地为之提心…… 正因为他大了解过之江的不世身手,才会为这两个人的生命担心。 过之江即使在智力方面,也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 有了这层顾虑之后,弓富魁真不希望再在这里逗留下去。 他于是向两个汉子抱拳笑道:“打搅,打搅,在下与这位过君有急事赶往河间,不多耽搁了。” 两个汉子一听到他们要去河间,顿时面色一惊,彼此对看了一眼。 其中靠左边的那个汉子嘻嘻一笑,抱拳道:“老哥贵姓?是哪里来的?” 弓富魁含笑道:“弓富魁。老兄,你呢?” 那人哈哈一笑道:“草野村夫,还报什么字号?我叫张铁牛,他叫侯宝山。见笑!见笑!” 那个叫侯宝山的听到这里也嘿嘿地笑了起来。 两头小毛驴正在低头喝水。 驴背上的过之江自始至终却连正眼也没有看二人一眼,非但如此,他甚至连眼睛也不曾睁开。 好像是走了这一程路,他已经有点困倦,想睡觉的样子。 自称张铁牛和侯主山的人彼此互看了一眼。 这一眼绝不简单。 弓富魁心中一惊,忙咳嗽一声。 这声咳嗽是向二人示警,只要二人其中之一有所警惕,或是注意到他,弓富魁必会摇手示警。 只可惜两个人都不曾发觉到他的咳声有异!谁也不曾向他多看一眼。 小毛驴已经喝完了水,把头抬起来,驴背上的过之江仍是一如老僧入定,连眼睛也不睁开一下。 就在这一刹那,那个叫张铁牛的庄稼汉子陡地横出一脚,直向驴腿踹了过去。 这一脚的作用再明显不过。 细若杯口的驴腿,无论如何是承受不住张铁牛的这一脚,势必会在张铁牛一脚踹中的当儿,身子自然地向前一倾,那么间接受害的当然是驴背上的过之江。 也不知过之江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然他那只手,在驴颈上轻轻拍了一掌。 更不知那头小毛驴,是有意还是无意。 总之张铁牛那般有力的脚,竟然踢了一个空。 时间竟然配合得那般巧。 张铁牛的一脚刚刚踢过去,小毛驴的腿正好抬起来,一脚踢空下,张铁牛的身子自然而然向前冲,打了个踉跄。 坐在驴背上的过之江,恰恰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忽然探手去扶他的身子。 这当口那个叫侯宝山的人早已在侧方抡起了锄头,兜头盖顶地直向着过之江脑门上用力砸了下去。 “当”一声。 锄头还是真的砸实在了。 然而过之江并没有由驴背上倒下来。 倒下来的是张铁牛。 毛病竟然在过之江举手相扶的一刹那。 就在那一刹那,过之江那一只又白又瘦的手掌,深深插进到张铁牛心窝里。 过之江手拔出的一瞬,一股鲜血箭也似地窜了出来,张铁牛大叫了一声,身子前俯着倒下来。 面前就是池塘。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张铁牛倒下的身子在黄水里急速地打了几个滚儿,顿时黄水变成了红水,他身子就不动了。 这种杀人的手法以及死法,看在眼里,端的是触目惊心已极。 更惊人的事情,接着又发生了。 侯宝山那么用力的一锄头砸在了过之江的脑门上.哪怕是一块鹅卵大石,也会被砸为粉碎。然而眼前的过之江,倒像是没事人儿一般。 只听得“当”的一声。 那柄锄头一下子弹起老高,震得侯宝山两臂发麻。 如果此刻侯宝山弃锄逃命未尝不可,只是他鬼迷心窍,梦想着还要败中取胜,身子向下一矮。这杆锄头横着向过之江身上扫去。 过之江当然不会被他打中。 只见他一抬双臂,“噗”的一声,已抓住了锄头把子。姓侯的好似很有一把蛮力,只见他两只手抓着锄柄,用力地一拧,“咔嚓”一声,锄柄一折为二。 侯宝山这才知道不是好相与,足下一点,“飕”一声纵了出去。 他身子才落地,一件物件已经忽悠悠地朝他后脑上飞了过来。 “叭”一声打了个正着。 大概是侯主山的脑壳没有过之江硬,这一铁锄打上来,顿时脑袋开花。 巧的是侯宝山倒下的身子,也同张铁牛一般,“扑通”一声,正好落在池水之内,一时水花四溅。 黄水池塘里一下子又多添了一具尸首。 两个人不过是一照面的当儿,竟然双双倒毙于池水之内!再看看杀人的凶手,依然是一派斯文地坐在小毛驴背上,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带出了一丝冷笑。 “下来吧!弓老弟。” 说着他首先由驴背上迈腿跨下。 伸出一双瘦手,在驴股上拍了一巴掌道:“去!” 那头小毛驴像是负痛地跳了一个高儿,立刻跑向一边。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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