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虎父虎子


  当日深夜。
  “朱仙镇”上,另一幢深沉巨宅的密室中,一位身子修长,面相清秀的中年文士,正在屋中来回徘徊着。
  由于此人双眉紧锁,脸色凝重,单不时发出幽幽长叹,以及深感不安的,绕室徘徊等情况判断,他的内心中,显然有着太多的隐忧。
  “笃,笃,笃”屋门上,传出一阵轻微的声音。
  中年文士沉声道:
  “谁?”
  “小的余富,神君。”
  中年文士一皱眉道:
  “余富,什么事?”
  那余富道:
  “没什么事,只是夜深了,请神君保重身子,早点休息……”
  中年文士一声长叹道:
  “像这种日子,倒不如早点死去为妙,还有什么保重不保重的。”
  “不!”那沙哑语声连忙接道:
  “神君千万莫这样想,我想,总有一天,太上会回心转意的
  听他们这一些对话,可以想见,这位中年文土,就是宋贤的亲骨肉,业已被南宫秀软禁住,并己决定杀除他那“灭绝神君”头衔的南宫继秀了。
  南宫继秀叹了一口气道:
  “余富,这几天,外面有什么消息么?”
  余富的声音道:
  “没有,这几天,小的大不能出去。”
  南官继秀道:
  “总宫方面,也没有人来过?”
  余富的语声道:
  “是的。”
  南宫继秀苦笑道:
  “好,好,到目前为止,总算还有一个你,在我身边。”
  一个娇甜的语声,适时接道:
  “我也该算一个。”
  那显然是欧阳翠的话声,南宫继秀闻言之后,脸色一沉道:
  “谁?”
  欧阳翠的语声道:
  “神君,真的连我的语声,都听不出来了?”
  南宫继秀“哦”了一声道:
  “你来干么?”
  欧阳翠笑道:
  “自然是来看看你呀!”
  南宫继秀冷笑道:
  “我担当不起!”
  欧阳翠冷冷的道:
  “参见,说的多好听。方才,我在外面站了老半天,你却视而不见,你心中还有我这个夫人?”
  余富躬身道:
  “夫人容禀,方才,我是怕招夫人生气,才没向你请安。”
  欧阳翠冷然接道:
  “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不会计较,但你疏忽守职,可就没法原谅了。”
  余富讶问道:
  “夫人,小的没别的长处,但却是自信能忠于职守,夫人此言……”
  欧阳翠一声喝道;
  “你还敢强辩,你瞧,室内的火盆都要灭了,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这情形,不由使余富讷讷的说道:
  “这个……”
  南宫继秀霍地转身,嗔目怒叱道:
  “你,少在我面前逞什么威风!”
  欧阳翠长叹一声道:
  “好!既然我的话使你伤心,我不说就是。”
  接着,向余富挥挥手道:
  “余富将火盈拿出去,重斯生好火,再送进来。”
  余富连声恭应着,俯身将那即将熄掉的火盆端了出去。
  欧阳翠将那敝开的窗门关好,然后,径自向一张椅子上一坐,向着南宫继秀笑了笑道:
  “继秀,别那么板着面孔,放轻松一点,坐下来,咱们好好谈谈。”
  南宫继秀没接腔,自己走向床前,和衣躺了上去。
  欧阳翠笑了笑道:
  “继秀,这几天,太上来看过你没有?”
  南宫继秀回答的,是一声冷哼。
  欧阳翠接问道:
  “两位公子也没来过?”
  南宫继秀目注天花板,冷笑着反问道:
  “我,那儿来的公子呀?”
  欧阳翠笑道:
  “大公子,二公子二人,虽然不是你的亲生,但居总是你的儿子呀!怎么能这么说法哩!”
  南宫继秀轻轻一叹道:
  “过去,我是没有老,也没有儿子,如今,却连母亲也没有了。”
  欧阳翠正容说道:
  “继秀,你这话,如果给太上听到了,她老人家会伤心的,不论如何,你们总是母子呀!”
  南宫秀苦笑道:
  “她老人家对我,还有一点母子之情么?”
  欧阳翠道:
  “太上她老人家,自有其不得不如此的苦衷,你应该谅解她,才是人子之道。”
  南宫继秀冷笑道:
  “别说废话了,说你的来意吧!”
  欧阳翠美目一转,起身向床前走去。
  就当此时,余富己端着添好木炭的火盆,走了进来,并向欧阳翠恭声问道:
  “夫人,要不要弄点宵夜吃?”
  欧阳翠挥挥手道:
  “不用了,这儿毋须你伺候,早点去歇息吧!”
  “是!”
  余富够身退走之后,欧阳翠关好房门并上好闩,然后,莲步姗姗地,走向床前,挨着南宫继秀的身子,躺了下去,一面并柔声说道:
  “继秀,方才我己说过,我是来陪伴你的……”
  她的话没说完,南宫继秀却挺身坐起,冷笑着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翠似乎大感意外地,“咳”了一声道:
  “猫儿居然不吃腥了,这才真是天下奇闻!”
  南宫继秀哼了一声道:
  “这有什么稀奇,这几个月来,我独宿己惯,如今,已是心如止水了。”
  “是么!”欧阳翠媚笑道:
  “以往风流自赏,没有女人不能睡觉的南宫继秀,经过这几个月的独宿之后,居然会得心如止水,我倒是有点不相信。”
  说着,己挺起身,迅疾地卸除外面的衣衫,只剩下一层薄如蝉翼的丝质内衣。
  酥胸半裸,丘壑峰峦,若隐若现,令人目眩神迷。
  自从新添炉火之后,这斗室之中,本己温暖如春的了,此刻,欧阳翠这么一来,更使这房间内,充满了盎然春意。
  欧阳翠媚笑着,将一个半裸娇躯,向南宫继秀身边一偎,一面娇声说道:
  “继秀,你摸摸看,我的心,跳得好厉害啊!”
  南宫继秀猛然抬肘一撞,并怒叱一声:
  “放庄重一点!”
  南宫继秀虽然真力已被封闭,但这蓦地一撞,力量却也不算小,居然使得冷不防的欧阳翠“哎哟”一声,翻倒床上。
  她,一皱黛眉,给了他一个妖媚的白眼道:
  “你我是夫妻,这又是在床上,怎能庄重得起来!”
  说着,又将一个娇躯惯了过去,并显得无限风情地媚笑道:
  “继秀,下床君子,上床夫妻,难道你连这么两句简单的话,都不懂得么!”
  她,算得上是剑及履及,一个半裸的娇躯,投怀送抱,同时,一双欺霜赛雪的手臂,也向南宫继秀的项间,环抱过来。
  南宫继秀真力被封,但手脚上的灵活程度,却并未受到多大影响,当下他眉峰一皱之下,身形一闪,已索性避下床来,向一张木椅上坐了上去。
  欧阳翠俏脸一沉,冷笑一声道:
  “南宫继秀,你别以为我是找不到男人!”
  南宫继秀哼了一声道:
  “我懒得同你废话!”
  欧阳翠长叹一声道:
  “继秀,我再说一遍,此行是为你好。”
  南宫继秀漫应道:
  “我不领情。”
  欧阳翠正容接道:
  “你领情也好,不领也好,我既然来了,话总得说明白才行。”
  南宫继秀哼了一声,没接腔。
  欧阳翠正如故地接道:
  “继秀,太上要我告诉你,如果你能痛改前非,现在开始听她的话,还来得及。”
  南宫秀冷笑着问道:
  “否则呢?”
  欧阳翠道:
  “否则,你那“灭绝神君”的名号,就从明天正式取消了。”
  南宫继秀“唔”了一声道:
  “还有么?”
  欧阳翠道:
  “当然还有,其中,有些你所能想到的,而有些却是你没法想像到的。”
  南宫继秀笑了笑道:
  “能想像到的,不必问,不能想像到的,问也徒然,这是说,我们的谈话,该到此为止了。”
  欧阳翠美目深注地,良久良久,才轻轻一叹道:
  “你呀!真是毛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南宫继秀一挑双眉道:
  “我却认为,这是我唯一值得自豪的地方。”
  接着,又冷哼一声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可以请了!”
  欧阳翠欲言又止,然后,慢条斯理地,重行穿上衣衫,一面却注目问道:
  “你这么顽固,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南宫继秀漫应道:
  “我但求心之所安。”
  欧阳翠冷冷地一笑道:
  “你以为你不肯合作,太上就没法征服武林了?”
  南宫继秀长叹一声道;
  “也许她老人家能办得到,但我敢断定,那是不会长久的。”
  话锋略为一顿,又正容接道:
  “小翠!请替我带个口信给太上:我与她老人家母子一场,就凭这点关系,希望她老人家接受我最后一次忠告。”
  欧阳翠懒洋洋地下了床,一面‘唔”了一声道:
  “你说吧!”
  南宫继秀沉声说道:
  “人生百年,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壤黄土,三尺孤坟,她老人家偌大一把年纪了,何苦还要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的!”
  欧阳翠披了披樱唇道:
  “你这些陈腔滥调,我已经听过不止三五次了,但我仍然愿意给他转达一次。”
  南宫继秀正容接道:
  “那我先谢了。”
  说着,并站起身来,向着她抱拳一拱。
  欧阳翠抿唇一笑道:
  “咱们夫妻之间,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啊!不过,我不能不提醒你:人各有志,太上对这些话,是听不进去的。”
  南宫继秀轻轻一叹道:
  “那不要紧,只要你替我把话带到就行。”
  欧阳翠点点头,也轻轻一叹道:
  “太上她老人家,能征服所有武林人物,却不能征服自己的儿子,倒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接着,又向南宫继秀笑了笑道:
  “继秀,我要走了。”
  南宫继秀披唇一哂道:
  “是否还要我排仪队恭送!”
  欧阳翠苦笑着摇摇头,拉开房门,又扭头笑了哭道:
  “继秀,你要多多珍重!”
  说完身形一闪,己消失于沉沉夜色中。紧接着,南宫继秀却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余富缓步入室,低声说道:
  “神君,别多想了,早点歇息吧!”
  南宫继秀徐徐转身,苦笑了一下道:“余富,你坐下来,我有话同你说。”
  余富恭取道:
  “小的还是站着听好。”
  南宫继秀一皱双眉,才幽幽地接道:
  “余富,你,能不能设法离开这儿?”
  余富一征道:
  “神君有什么事么?”
  南宫继秀道:
  “我希望你能替我送一封信出去。”
  余富将语声特别压低,注目接问道:
  “神君之意,是要瞒着太上?”
  南宫继秀点点头道:
  “正是。”
  余富苦笑道:
  “神君,这房子,四周都有人把守,小的又不能离来离去……”
  南宫继秀截口接道:
  “我就是想利用这一点,他们谅准你我都不能高来高去,才只在地下设防,这几夭,我已经暗中默察过了,有一处地方,你是可以出去的,不过,那可得冒很大的危险,不知你是否愿意?”
  余富不胜惶恐地说道:
  “神君,只要能对您有所帮助,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南宫继秀轻叹一声道:
  “我真后悔,过去不曾好好地裁培你。”
  余富连忙接道:
  “神君,您这样说,小的可更感不安了。”
  南宫继秀轻叹一声道:
  “咱们暂时不谈这些,等有机会能离开这儿时,再说吧!”
  接着,将语声特别压低地,说道:
  “余富,你住的二楼顶上,有一个哂台曾注意到么?”
  余富怔了怔道:
  “小的可不曾多加注意。”
  南宫继秀道:
  “那不要紧,明天,你多加注意就行。”
  余富点点头道:“好的。”
  南宫继秀娓娓地接道:
  “那哂台对面的围墙,间隔不足二丈,与围墙高度,却也相差丈二以上……”
  余富若有所忆地,截口一“哦”道:
  “神君之意,是要小的由哂台上逃出去。”
  “是的。”南宫继秀点首接道:
  “这情形,对一个轻功有础的人而言,易轻而易举的事,可是,对目前的你我二人而言,可就相当困难了。
  余富沉思着说道:
  “神君,虽然小的也同意你一样,真力被封闭,但如能借助一点本板之类的东西,还是可以逃出去的,问题却是那看守的人。”
  南宫继秀道:“这问题,我也考虑过了,好在这不是一时半刻所能解决的事。
  同时,我要你带出去的信,也还没写,所以,我的意思是,明天,你暗中将未板绷索准备好,我们决定天黑以后的行事,到时候,我藉故同那负责监视这一方向的谈话,你就可以乘机进行了。”
  余富点点头道:
  “好的,小的记下了。”
  南宫继秀笑了笑道:
  “他们监视的对象是我,当我在同他们说话时,他们是不会注意你的行动的。
  可是,你也得特别当心,不可因心情紧张而知事。”
  “小的当勉力以。”余富点点头后,又注目问道:
  “神君准备带信给谁?”
  南宫继秀向他招招手道:“你附耳过来。”
  两人附耳密谈了少顷之后,余富才蟹目接道:
  “神君,小的倒有一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我们互易衣衫,小的呆在这儿,神君就可乘机脱险了。”
  “不。”南宫继秀苦笑道:
  “余富,你的心意,使我非常感动,但你却太不了解。”
  余富一怔道:“神君此话怎讲?”
  南宫继秀正容道:
  “余富,我要是一个损人利己的人,今天还会被软禁在这儿受苦么。”
  余富蹙眉说道:“这也不谈不到什么损人利己啊!”
  南宫继秀道:
  “可以,照你这办法,不论我能否脱险,你是必死无疑。”
  余富正容说道:“小的这一条命,本来就是神君所救,只要能使神君脱险……”
  南宫继秀截口接道:“这问题不许再谈,你要明白,我在这儿,虽不自由,却不致有生命危险,你犯不着以生命来换取我的自由。”
  “那么。”
  余富沉思着接道:“小的另有一个打算,那就是神君不必写信,由小的带一个信就是。”
  不等对方接腔,又立即接道:
  “这样可以免得万一小的被捕时,神君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中。”
  南宫继秀带笑一叹道:“真难道为你设想得如此周到,这一点,我倒是完全同意。”
  接着,两人又就技术方面问题,低声密商一阵之后,才分别安寝。
  第二天,晚餐过后。当余富在收拾餐具时,南宫继秀低声问道:
  “怎么样了?有没有困难?”
  余富低声答道:
  “都已经准备好了,困难虽有,小的当设法克服。”
  南宫继秀点点头:
  “好!祝你成功!”
  目送余富的背影,消失干转角处后,南宫继秀才清嗽一声,扬声说道:
  “外面是谁轮值?”
  丈远外的侧门边传来一个清明的话声道:
  “属下王六。”
  南宫继秀沉声不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是!”王六应声走过来,躬身施礼道;
  “神君有何吩咐?”
  南宫继秀自我解嘲地一笑道:
  “你看我还是神君么?”
  王六是一个三旬上下的精壮汉子,一脸的忠厚相,不由膛目惊问道:
  “神君您……已经知道了?”
  南宫继秀故意反问道:“知道什么啊?”
  王六有点讷讷地道:
  “属下不……不敢说。”
  南宫继秀笑了笑道:
  “是不是大公子已经继承我的职位?”
  王六讪然点首道:
  “是……是的。”
  南宫继秀漫应道:“大公子是我的儿子,他继承我的职位,那是顺理成章的事,你有什么不敢说的呢!”
  王六报以傻笑,没接腔。
  南宫继秀漫不经意地,接问道:
  “这几天,外面有没有什么新闻?”
  王六微微一怔间,南宫继秀又含笑接道:
  “我是说,有关逍遥老人那批人的消息?”
  王六才正容说道:
  “据说.逍遥老人己不在这儿。”
  南宫继秀道:
  “难道他们的人,都撤走了?”
  “是的。”王六接道:
  “好像只有一个‘乌衣鬼使’方正,还留在这‘朱仙镇’上。”
  南宫继秀“哦”了一声道:
  “我们这边,有没有新来的客人?”
  王六点点头道:
  “有,有很多很多的人。”
  南宫继秀接问道:“那是些什么人呢?”
  王六道。
  “据说,有‘烈火天尊’,‘阿尔泰山派’的掌门人,还有……”
  南宫继秀截口惊问道:
  “‘阿尔泰山派’?可没听说过……啊!”
  这二位,就这么东拉西扯地,胡扯着,而南宫继秀的那位忠心耿耿的手下——余富,就乘这当口,悄然脱离了攀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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