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虎落平阳


  莫云被捕,整个事件却并未终了。宝亲王与杜英豪作了一番密议后,杜英豪又带了人悄悄地走了。这次他走得更为秘密,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怎么走的,也没有人知道他此刻是以什么身份。
  连主其事的实亲王也不知道。他只跟杜英豪商量了一个大概,原是约好在第二天再作一番详谈的;那知第二天着人前去相请,才知道杜英豪已经带了一批人星夜悄然离去。
  杜英豪这一次跑得很远,他是沿着鸭绿江,乘坐着一条木船下去的,一直来到安东县。
  说来,这儿还是属于通化府治;可是府县之间却成年没有一个公人来往,因为两地相去不下千里之遥,而且都是荒凉的野地山林,连一条规规矩矩的路都没有,夏秋之际,还可以搭船由鸭绿江顺流而下,一到冬季,大江冰封,那就全仗两条腿一步步地挨了,不知要走到那一天才到地头。
  说到府城,在一般人的心目中,该是比京师差不多远近了。
  这时已近深秋,杜英豪他们搭了一帮运木船同行下来。一根根巨木的原木,自山上砍下来后,用绳子困着,连接成排,顺着江水慢慢地淌下去。
  杜英豪装成一个杂耍班子的班主,带着个杂耍班子,一路卖艺下来。
  班子里有个小伙子伙计,那是赖光荣;有着几个女的,却没一个出色的,而且还有个二转子罗刹人,长得粗眉大眼,看来挺吓人的。
  其他还有两头大熊、四头猴子,跟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玩意,通通装在一条船上。
  船是晏菊芳跟王月华弄来的,那些演戏的熊猴,则是从忠勇山庄中带出来的。她们两人把密函交给宝亲王后,先一步到达河边,接下了这条船;而船上一切用具,则是四海堂参药号为他们准备的。
  连这一帮运木船也是杜英豪的自己人。他在东北开发,不但邀来了不少关内中原的江湖朋友,也建立了不少生计,插进了每一行业,而且都是大行业、大资本,自然也要用不少人。
  本钱是杜英豪的,他反正有的是金沙,但是他自己不搭一股,营利都是那些朋友的;只有一个条件,大家好好干,安安份份做生意,成家立业,还有就是必要时,互相帮帮忙,支持一二。
  这种好事自然人人都喜欢的。几年来,这些江湖人都混得很出色,也置下了不少产业,当然也聚下了不少的人手,形成了一股看不见的势力。杜英豪在平时只有运用一切的力量与关系帮助大家,绝不要他们一点回报;但是一旦用到他们时,毫无疑问,他们都是杜英豪的死党。
  所以,杜英豪的杂耍船,搭在仁义堂木材帮的船队里走,是一点都不显眼,既隐密又安全。
  船帮的帮主戚仁义,是长江水上的一个船帮老大,手下有两三百人。在长江上他混不出什么名堂,最多只能占住一段水域地盘而已;但是被杜英豪邀来之后,以雄厚的财力为支持,立刻成为鸭绿江上一股新兴的大势力,发展极速,几年来,人员扩充到两、三千,俨然已是一地的霸主。
  这是今年最后的一趟木材,漂到安东后,再由那儿的海船装运出海,卖到江南、闽粤一带的海口市集上去。路途虽遥,但是这些由吉林长白山上砍下的巨型大木,体积巨大,木质坚实,品质绝佳,多半是用作高楼巨厦的梁柱,以及上好的寿材,利润很厚,仁义堂自成一帮,从伐木到载运,都由自家一手包办了。
  因之,他们的人多势众,尤其是在鸭绿江出海口的安东县,势力更是可观。戚老大在这儿的一句话,比县太爷还要靠得住一点。
  所以,杜英豪要搭他们的船帮到安东来,因为他要在这儿展开另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
  到了安东,船离开了船帮,另靠码头,那些仁义堂的伙计们还直向几个女的调笑。
  杜英豪带着班子,在县城的中心,找了块空她,拉起场子,摆开阵势来做生意了。
  玩意儿挺不错,几个婆娘也很能卖风情;虽然一个个都是满脸风尘之色,但是腰儿细,胸脯大,在这种边远之地,也算得上是绝色了。
  所以场子拉开了两天后,生意越来越好。这儿自然也有些地方上的混混前来想捞几个的,可是立刻就有仁义堂的人出来讲话了。那些地方痞子自然惹不起仁义堂,乖乖地走开了。
  地方上惹不起仁义堂,但是有人惹得起。这一天,杜英豪才率着班子到场子上,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平常等着瞧把戏的老老少少都站得远远的,换了一批挺胸露肚,服饰奇异的高丽棒子。
  那是对一些高丽浪人的称呼。安东与高丽新义州隔河相对,冰冻时,直接可以走过来;于是高丽的罪犯、流氓、逃兵,在本土无法立足,纷纷就逃了过来。官府抓不胜抓,后来干脆不管了,听任他们在安东形成了一股势力;但他们毕竟还是要有人包庇的,而能包庇的人,自然也是有头有脸的。
  这些高丽棒子一围上来,仁义堂的伙计们也不甘示弱,立刻有几个人也出来了。一个叫廖五的船头开了口:“各位,这几个娘们儿是兄弟们的相好,人家赚几个辛苦钱不容易,各位高抬贵手放一马如何?等她们要走的时候,自然会谢谢各位。”
  在安东,敢跟高丽棒子干起来的也只有仁义堂的人,双方打过几次,都是主事者出头说开了,维持个相安无事;这次有廖五出头,照理说对方该给个面子了,可是对方毫无领情之意,仍然围立不丢。廖五感到很难堪,将手一招,十几名伙计也都围了上来,似乎就将打了起来。忽然一名中年的瘦子由一旁走了出来,首先挥手将那群高丽棒子挥退了下去,然后朝廖五一拱手,陪笑道:“五爷!您误会了,是我们家五小姐要请他们去出堂会……”
  廖五一听微怔道:“范五小姐要请他们去出堂会,这可怪了?范五小姐什么时候对这些江湖未流的玩意儿感兴趣了。”
  那瘦子笑道:“事情是这样子的,咱们堂口里来了一位贵宾,是位外国的公主;她对咱们中国的把戏很感兴趣,听说这个班子在这儿演出了两天,非常出色,所以才想请他们去演一场。”
  廖五冷笑道:“你们堂口上倒是越来越高升了,居然有什么外国的公主来作客了。”
  那瘦子耸耸肩笑道:“五爷!这可不是兄弟吹牛,那位贵宾真是外国的公主,由京中两位格格陪着一起来的。两位格格在京师跟咱们五小姐是好朋友,听说她们在京师也算是大美人了,可是跟那位公主一比,喝!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这个瘦汉子大概跟廖五交情还不错,居然聊起天末了。廖五笑道:“赛西施!你可少唬人,我又不是没见过外国人,这班子里还有一个呢!你看那红眉绿眼睛,还能美上那儿去。”
  那瘦子忙陪笑道:“五爷!兄弟小名叫希石,乃是希奇的希,石头的石,您可别念走了调,那有个大男人叫赛西施的。”
  廖五笑道:“我可没念过书,希石也好,西施也好,我没把你念成赛稀屎,已经算客气了。”
  赛希石的涵养还真好,依然陪笑道:“五爷!别开玩笑,那位公主虽是外国人,可是跟咱们中国人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中国话也说得挺流利。”
  廖正道:“这是那一国的公主?”
  赛希石摇摇头道:“我可不知道,反正京中来的两位格格跟咱们五小姐都叫她公主,对她十分恭敬,想来这公主不会假。五爷,咱们五小姐是请这个班子去出堂会,绝不会亏待他们的,这下子您可放心了吧!”
  他这么一个劲儿的陪笑脸,倒使廖五没辙儿了。他斜眼看看杜英豪,见他没作任何表示,心知是不反对,乃笑道:“我放心不放心管个屁用,只是那个穿花衣服的婆娘跟我有过那么一点交情,人家托我照顾着点,我能不答鹰吗?既是你挑他们发财,我岂有不同意的;不过,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
  赛希石笑道:“五爷,这事儿还能假得了,反正这次咱们庄主要大请客,给五小姐过生日,你们堂口上好几位都有帖子,您一问就知道。”
  廖五啊了一声道:“范五小姐过大寿啊!那可是得贺一贺。她今年多大啦?”
  赛希石笑道:“谁知道伢,姑娘们的年岁作不得数儿,反正是比你我小就是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催着杜英豪快收拾东西,上他们兴隆山庄去出堂会。“但杜英豪却在这时候翻起眼睛拿了。他双手一抱胸道:“这位大爷,多谢您看得起,请您上覆那位什么外国公主,说咱们这些粗鲁走江湖的人都野惯了,见不得贵人,盛情心领了。”
  赛希石不禁一怔道:“你是说你不去?”
  杜英豪道:“不去,别说她是外国的公主,就是本国的公主,咱们规规矩矩卖艺吃饭,一不逃粮漏税,二不作奸犯科,犯不着巴结谁。”
  赛希石没想到杜英豪会有这种态度的,一时傻了眼,顿了半天才道:“好,你有种,你有种,但愿你的骨头能跟你的嘴一样硬。”
  他一挥手,那群高丽棒子又迅速地围了上来,唰的一声,各人的腰间长刀都出了鞘,两把刀比住了一个人,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杜英豪也激起了那股子江湖人的拗劲儿,将头一昂道:“这一套可吓唬不了人,有种你把我杀了。”
  对这种软硬不吃的态度,赛希石倒是没了辙儿。他在兴隆庄中的地位不上不下,略微有点权,却又不够资格作主;平时由于他嘴皮子活,心眼儿灵,所以兴隆庄的外务都由他处理。在安东县内,他也算是个风云人物,跟仁义堂的廖五,同样算是地方上的八面玲珑人物;只是廖五见了仁义堂主戚仁义,也只叫声大哥,拱拱手而已,他在兴隆庄主范竹轩面前,却是必恭必敬,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赛希石舐了舐嘴唇,还作继续的努力道:“五节,何必呢?早先咱们两家有点不愉快,可是后来都说开了;这次是咱们五小姐过生日,也给贵堂主戚大爷下了帖子,您又何必为几个耍把式的路兄弟为难呢?”
  廖五却硬是子头,哼了一声道:“你家五小姐过生日也没给我下帖子,我犯不上巴结他;可是这杂耍班子里却有我的好朋友,他们不愿意去,谁也不能强迫他。”
  赛希石看廖五没有退步的意思,只有朝化装为班主的杜英豪道:“朋友,你在这儿做买卖有两、三天了,也该打听一下当地的人物,咱们兴隆庄的范庄主可不是没名没姓的。”
  杜英豪也发了横,鼓起眼睛叫道:“笑话,咱们卖艺讨生活凭的是本事和玩意儿,不偷、不抢、不犯法,用不着巴结谁;贵庄主在地方上有势力,那是他的事,他要是喜欢咱们的玩意见,移驾上这儿来捧个场,我们很欢迎,但是随便派个人来,就想把我们叫到他庄子里去侍候他,那可不行。”
  赛希石怔住了,冷笑一声道:“好,老头儿!说得好,你这个班子成立多少年了,难道你是一直用这种态度闯江湖的吗?”
  杜英豪笑笑道:“那当然不是,进庙先拜佛的道理我自然懂,没来以前我打听过了,这儿有两尊菩萨,一尊是戚大爷,另一尊就是贵庄主;但是我也听人说,这两尊菩萨只要拜一尊就够了,要是脚踩两只船,很可能两面都不讨好;我本来也没决定拜那一尊的,可是恰巧在路上跟戚大爷合了一条道儿,因此有怠慢贵庄主了。”
  他巧妙地把争执的对象转到了仁义堂头上丢,使得赛希石翻大了眼睛,瞄向了廖五,然后冷冷地道:“五爷,您听见了。”
  廖五笑道:“听见了,他没说错,敝堂上的戚大哥对江湖朋友一向很照顾,又赶巧在一路,所以特地吩咐兄弟要多加照顾。”
  “这么说,戚大爷存心要跟敝庄过不去了?”
  廖五淡然道:“没有的事儿,说起来是贵庄主存心要找咱们的麻烦还差不多,这班子在此地拉场子邑径两天了,一直都是敝堂上的弟兄在照料着,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今天你们却硬吃上来。”
  赛希石道:“我们只是来请他们去出堂会。”
  廖五笑道:“要是一上来就由你赛西施出头邀请,事情没有不好商量的;可是你那些人,一来就围上了,存心来个下马威,咱们可不吃这一套。”
  赛希石道:“那是他们性子急了一点,五爷!这些都是那位美枝子公主的随员,他们都是日本人,不懂得中国规矩,您请多包涵。”
  廖五笑笑道:“你别找我,这跟我没关系。贵庄要找这个班子去出堂会,人家愿意去,咱们管不着;人家要是不肯去,你们也不能倚势凌人。”
  杜英豪也笑着道:“五爷说得有道理。本来嘛!有人瞧得起咱们的那些玩意儿,是咱们的荣幸;可是贵庄的邀请方法太不对了,派了一批人来,四下一包围,倒像是吃定了我们似的。”
  赛希石冷笑道:“好,老头儿!你骨头硬好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直的腰干儿,看你能够挺到什么时候?这会儿你乖乖的走了,咱们还算是客客气气的,要是等我下令押你进庄,就有你好看了。”
  杜英豪也毛了起来,大声叫道:“笑话!你们兴隆庄又不是什么官府,你凭什么押人,老子就是不去,看你能咬了老子的鸟去?”
  杜英豪的这番话不但把赛希石骂怔了,连廖五也难以相信;因为他是知道杜英豪真正的身份的,他没想到一位万人景仰的大侠,口中会骂出这种粗话来。赛希石也是一样,今天并不是有人过生日,而是他们已经风闻到最近所发生的一连串的事,知道忠勇侯杜英豪已经对他们展开了行动,他们也一直在准备着对付杜英豪;只是还不知道一直跟他们站在对立的仁义堂,跟杜英豪有密切的关系。对突然出现的这个杂耍班子,他们动了疑,才借个理由来试探一下的。
  杜英豪这么一发火,赛希石倒是软了下去。
  他已经认定这个杂耍班子不会是杜英豪了,自然也犯不上节外生枝地跟仁义堂闹翻了;因此,他冷笑一声道:“好,好!老头儿,话是你说的,你等着好了,要是明天你不乖乖上咱们庄里去磕头陪罪,我姓赛的就算是众人的孙子。”
  他是为了装点门面,说了两句狠话,回头就想走了;那知道赖光荣早已得了杜英豪的暗示,上前一拦道:“慢着,我代我师父回答你好了,我们绝不会去磕头陪罪的,你现在就给我跪下来,向每一个人叩头叫爷爷,是你自己要当众人的孙子的。”
  赛希石脸色一变,劈头就是当胸一拳;但赖光荣向来就以刁钻出了名,早已防到了这一手,说完话,身子已向下一坐,使他那一拳擦过头顶击空,跟着把手中的铜槌敲在赛希石的右脚上。
  他是敲小锣的,锣槌却是木棒上套了个铁球,敲起来声音很清脆,但敲在骨头上却很结实。赛希石痛得抱起右脚,又跳又叫。赖光荣更缺德,反手又是一锣横扫,扫在左腿的腿弯上,力气不大,却足以把他打得单腿前屈,跪了下来。
  赖光荣顺势一脚踩住了后颈,把他的头踩得向地上磕去,口中还喊道:“对,跪好,磕头!一、二、三,现在再喊三声爷爷。”
  他在把赛希石的头踩得触地时,又用棒槌抵住了喉结,用劲往上提。赛希石咽头被压得很难过,只有抬头直减轻压力,等他直得差不多时,赖光荣脚上一用力,又将他压了下去。
  加是者三,赛希石身不由己地磕了三个头,其中两个是响头,额头都撞起了疤,赖光荣还要他喊爷爷,他自然是不肯开口的,而且腰里用劲向上一挺,想把赖光荣震开的。那知他一用劲,身子也跟着向上飞去,在空中翻了个身,又被一股大力急往下拉,拍的一声,面向着地,平平地摔下来。
  那是赖光荣算准了他的行动,趁他使劲向上挺的时候,用铁槌一抬他的下巴,利用他自己的力量,把他向上拨去,卦了超过头顶时,锣槌巧妙地一翻,又压住他的,把他硬接了下来。
  由于人在空中,不易使力,竟被赖光荣像耍子似的,抛上抛下,重重地又摔了一下,这一下子是脸平着落地的,先是鼻子,接着是嘴,硬碰了一下,至少有五六颗门牙砸掉下来,嵌进了嘴唇里;而鼻梁更是砸得歪过一边,满脸是血,直挺挺地躺在地下,再也起不来了。
  其实,赛希石的技击功夫不弱,在道上颇有名气,却因为碰上了一个刁钻古怪的赖光荣,名不见经传,大意之下,被赖光荣抢了个先手,整得死去活来,至少也送了半条命去。
  这一手是杜英豪教的。杜英豪自己是用急智来打下盛名的,他发现只要眼明手快,懂得利用机会,掌握先机,不怕对方是成名高手,照样也能克敌致胜。赖光荣是学得最像的一个。
  他把赛希石打倒之后,才向杜英豪一笑道:“师父!您看我这一手如何?”
  杜英豪却急声道:“小心!背后!”
  那是一名东洋武士装束的汉子,手擎长剑,无声无息地飘了过来,长剑举过头,正要劈下来。
  这家伙的剑气很凌厉,一望而知是剑道的高手,又在赖光荣的背后出手,看来小赖这下子是完蛋定了;但是赖光荣却如同未觉,依然笑嘻嘻的。
  就在那东洋武士双手握剑要劈下之际,忽地一条灰影飞快地扑了进去。那是胡若花手中抱着的那头金丝猴,是她在山中抓到的幼猿,养驯了经过调练的,特地要晏菊芳与王月华去带了出来。
  一则是用作杂耍班中变把戏时的帮手,二则是掩护身份,三则在打时,它们都能有两手巧妙的攻击,这时就派上用场了。由于情况紧急,她把猴子抛了出来。这家伙动作如风,一下子抱住了那武士的头,张口就咬。那剑士不知是什么,连忙丢开了剑,伸手要去抓开头上的金丝猴。
  接着就是脑袋上挨了重重的一击,劲道大得出奇。他摇幌了两步,颓然倒下。
  这是拴在一边的那头大黑熊,也是杜英豪指定带来的好帮手。它的一身皮肉粗厚,不畏刀剑,力大无穷,而且还懂得搏击之技,这时站了起来,上前一掌下拍,将那剑士击昏了过去。
  一声发喊,那些东洋武士再度围攻了上来。这次他们是出手就拚命了,杜英豪这边也早已准备好了,能动武的全动了。只有杜英豪袖手旁观,他却不是光看热闹,而是在指挥作战。
  他指挥的对象却是两头金丝猴、一头大熊、两条大狗。这些都是他闲下无事时,调教来好玩消遣的,可是真到打起架来还真管用。对方有三、四名用剑的高手,都被这些畜生缠住了不得脱身。
  正在混战之际,忽然两乘彩轿,由十六名轿夫抬着,飞快地来到,跟着一个娇脆的声音喊着:“停!停!”
  这娇弱又尖利的声音竟似十分有威力,那些东满武士全都停止了攻击,收刀退后;甚至于其中一人在停手后被廖五的弟兄砍了一刀,他也毫不闪避,硬挺着在肩头挨了一下。
  轿子抬到决场前停下,那十六名轿夫分成两列站在轿子的两侧,面向外,每个人都用手按着腰间的刀柄。他们也都是武士装束,个个目光明锐,神态坚毅,一望而知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做轿夫只是他们临时的工作,而他们真正的身份,则是轿中人的侍卫。
  轿帘轻掀,里面竟并坐着两个年轻女子。一个遍体罗绮,作旗人宫装打扮,另外一个则是东瀛的贵族妇女打扮,想必就是那位美枝子公主了。而这位宫装打扮的女子,必是京中下来的什么格格了。
  这两人下了轿子后,美枝子公主是由那位格格扶出来的。看她那种娇弱可怜的模样,没有一个男人忍心去伤害她的;所以,场中虽是杀气腾腾的,却因为这两个女子的来临而消弭无踪了。
  这时候才有几骑快马飞驰奔到。马上是两个着官装的侍卫,两名着东洋宫装的侍女,以及一个穿着劲装的年轻女子,长得虽然不错,可是无论在气质与容貌仪态上,都无法与轿中的两名女郎相此,显得丝毫不起眼了。
  廖五低声对杜英豪道:“这后来的就是兴隆庄的五小姐,叫范竹娟,是本地最出色的大美人,不过现在看起来,却像凤凰面前的乌鸦。”
  杜英豪低声笑道:“廖五,你别被那两个女的姿色迷住了,那位美枝子公主的身份不清楚,但是另一个是忠亲王的大格格玉佳,听说是大内有数的高手之一,她的玉手这么轻轻一捏,就能捏碎你的脑袋,所以你千万要小心。”
  廖五伸了伸舌头道:“我的妈呀!我刚才还在想,要是能叫她那只玉手在脸上摸一下,不知道是怎么个销魂劲儿呢,听您这縻一说,我还是老实点,别去做那个梦了。”
  范竹娟她们可能是同时出发的,可是快马未抵,轿子却已先到,可知那十六名轿夫的脚程快到什么程度,杜英豪尽管在嘴里说得轻松,心里卸比谁都紧张,因为他知道双方实力的悬殊。
  美枝子公主的十六名卫士,就是一股坚锐的精兵;而那个玉隹格格,宝亲王还特别介绍说是大内三位高手之一,艺出密宗,功力深厚而招式诡异。她的老子忠亲王由于先人是鳌拜的党翼,一直不太得意,所以也加入了皇室对头的行列,要杜英豪碰上了特别小心。杜英豪之特别注意她,则是因为她的美艳娇柔,但是没想到会在此地碰上了。
  范竹娟到了玉佳面前,恭声低语了片刻,然后才出来,沉下脸道:“廖五!你出来。”
  廖五看看杜英豪,杜英豪低声道:“出去好了,跟她磨缠一阵子,然后着人通知戚老大带人来援手,今天的场面不好收拾。”
  廖五点点头道:“是的!杜爷,老大那儿不必派人去通知了,咱们随时有人盯着,把一切报告给堂口的,若有必要,老大会立即带人来的。”
  说着走了出去,笑嘻嘻地道:“五小姐,听说今儿是你的生日,恭喜,恭喜!”
  范竹娟哈哈地道:“不敢当,小生日,所以不敢惊动你大驾,刚来了几位远客,只是在宅子里自己凑乎一下,没想到会冒犯你们贵堂口了。”
  廖五眉毛一掀道:“五小姐别说这种话,咱们仁义堂只是规规矩短做生意,并没有仗势凌人。”
  范竹娟手一指道:“那么这儿又怎么说呢?”
  廖五看看四周,自家弟兄虽有几个挂彩的,却都还活着,倒是对方躺下了五、六人。
  仁义堂为了暗中照应杜英豪,派出的弟兄都是精选的,一个个虽然瞧着不起眼,却无一不是好手,所以动起手来,才略占上风,因之哈哈一笑道:“这是你们那些东洋客人自找的,他们到此地来作客,咱们管不着,但要欺负我们的客人可不行。”
  范竹娟怒道:“什么叫欺负?我是叫赛希石来请他们上庄里去演出一场堂会的。”
  廖五道:“人家不乐意去,也不能用强!”
  范竹娟冷笑道:“他们既是卖艺的,只要不少他们的银子,他们就没不去的理由。”
  杜英豪道:“这位姑娘,这话就不对了;咱们是走江湖露天卖艺的,一不设摊,二不落户,全靠各位乡亲父老捧场,看得高兴,任凭赏几个,那怕是一个小钱儿,我们不敢嫌少,一个子儿不赏,我们也不能强迫着看官们非给钱不可;这是两厢情愿的事儿,可没规定谁该怎么样。”
  范竹娟沉声道:“老头儿!你再说一遍。”
  杜英豪将胸膛一挺道:“我没什么不敢说的。咱们在露天拉场子卖艺,看官们来捧场,我们十分感激,不乐意来的,我们也不能强拉着来;因此,瞧不瞧,给不给钱是看官的自由,可是玩意儿卖不卖却是我们的自由。”
  范竹娟道:“说得好,若是你们没拉开场子,谁也不能硬架着你们出来,可是既然拉下了场子,有人看,你们就得演。”
  杜英豪道:“不错,可是在那儿演卸是我们的自由,我不高兴上你们宅子丢,这却不犯法。”
  一边的玉佳格格却笑了起来:“这位老大爷!你倒真能说话。不错!王法虽没规定卖艺的该如何作生意,有人请你们去出堂会,你们可以不去,但总得有个理由,可不能说不想去就不去,是吗?”
  她的话很合情合理,廖五怔住了,杜英豪却不在乎。他出身市井,磨嘴皮子讲歪理是看家本领,没理也能变出个理来,因此他一笑道:“是,是,还是这位大姑娘明理,我们卖艺也有人格,在场子里给多少由各人高兴,我们不会争,因为这是规矩;可是要我们出堂会,至少得先说明一下酬劳是多少,我们能不能接受,这可不能由着东家高兴赏的,要是东家只给一个小钱儿,我们一大帮人吃什么?”
  范竹娟怒道:“混帐,你还怕兴隆庄会少了你的。老头儿,你也不打听打听?”
  杜英豪道:“我不必打听,我讲的是理,至少你们那位管家也得先谈好个价钱。”
  范竹娟怒道:“笑话,叫个杂耍班去耍一出猴儿戏还得讲价,你开价出来好了,只要你开得出口,兴隆庄不会少你一个子儿。”
  玉佳格格突然道:“竹娟,话别说得太满,这个班子你们的确请不起,堂堂的一等忠义侯,天下第一技击名家杜英豪,偕同四位夫人,这个班子你们请得起吗?”她一口就把杜英豪的身份叫穿了,倒是使得杜英豪一怔。玉佳又笑道:“侯爷,咱们在京里会过,您不会这么健忘吧,”杜英豪干脆大方地摘下了毡帽,扯下了胡子道:“格格好眼光,杜某自信这乔装已经很像了。”
  玉佳格格道:“侯爷的乔装是无瑕可击,只是您这四位夫人都太漂亮了,不像个卖艺的。”
  杜英豪笑道:“反正我们也是阔着好玩儿,没指望真由这个来掩藏身份。格格,到了这儿大家也不必再掩饰,杜某是为什么来的?你一定清楚。”
  玉隹格格的神色也转为凝重,点点头道:“清楚,您是受了宝亲王殿下之托,前来搜捕莫云的余党的,也许您查出兴隆庄跟莫云有来往。”
  杜英豪淡淡地一笑道:“实亲王托过我,不过那不关我的事,我也管不着,莫云要不是直接惹到我头上,我也不会去找他的麻烦。”
  玉佳格格笑道:“对了。侯爷,您在江湖上的身份何等崇高,又享尽了人间富贵,实在犯不着扯进这个圈子里丢;皇家的事由他们去好了,宝亲王手中有的是证据,他大可以敞开办的,干嘛要请您私下来了结呢?可见他们也有站不住理的地方。”
  杜英豪摇手道:“格格,杜某来此不是为皇家效力,我是为了自己的事。”
  “自己的事?我们知道侯爷在关外,唯恐会引起侯爷的误会,所以才躲得远远的。”
  杜英豪冷笑道:“格格,这些东洋人隐身潜伏在我的忠勇山庄附近,偷偷卖鸦片给忠勇山庄的人,暗藏奸细,阴谋唆使我山庄中的人谋动暴乱,要夺取我的产业,我不能坐着等人来宰割。”
  玉佳神色一变道:“有这种事?侯爷不会弄错?”
  杜英豪道:“我会弄错?人证物证俱全。”
  玉佳格格转向美枝子道:“公主,这是怎么同事,家父一再告诫你们,不要去冒犯侯爷的。”
  美枝子公主显得很迷惑地道:“格格!我不知道,我没有叫他们这样做过,而且我也告诉过他们,杜侯爷是中国第一位大英雄,不可以冒犯他。”
  玉隹也道:“侯爷,我想一定是误会,因为我也听见美枝子公主对她的属下亲口交代过。”
  美枝子戚然地道:“妾身不幸,流亡海外,连家国俱将不保,怎么还会去图谋他人呢?
  这中间必然有误会,请侯爷移驾到兴隆庄去,妾身一定会给侯爷一个明白交代的。”
  廖五忙道:“杜爷,去不得,今天根本不是什么人过生日,他们早已打听到杜爷的身份,千方百计要诓您丢,一计不成,现在又来第二计了。”
  玉佳格格道:“胡说!我们先前只是怀疑这个班子有问题,想叫他们去瞧瞧究竟,既然知道是侯爷,谁敢对他无礼。侯爷,我敢保证。”
  美枝子道:“侯爷总不会怕我一个弱女子。”
  她楚楚之态使人心碎。杜英豪的怜惜之心油然而生,点头道:“好,我就去一趟。”
  杜英豪决定了的事是不容人反驳的;他答应了上兴隆庄,别人都不开口了。
  晏菊芳问道:“爷,我们是不是跟了去?”
  杜英豪想了一下道:“不必了吧,让青娘跟着我去就行了;另外叫小赖带了和子去一趟。”
  他虽然只选了三个人,却已相当的坚强了。水青青的武功高、经验足,而且还懂得使毒解毒,掌中一手好袖箭;赖光荣则刁钻古怪,十八般武艺俱全。至于要堀内和子去,则是因为她对这批东瀛武士的底子熟,必要时可以作为证人。
  其实,对方并没有限制杜英豪带多少人去,杜英豪身边这些人一起去也没关系。
  可是,晏菊芳那样一问,而杜英豪只挑了两、三个人随行,使得几个人人惑不解;尤其是胡若花,更感到不解道:“爷,应该让我跟着您去的。”
  杜英豪笑道:“干吗?我又不是去打架。”
  胡若花道:“这可难说。一路上他们对我们发动好几次明攻暗袭,谁知道他们怀着什么鬼胎?”
  杜英豪哈哈一声大笑道:“我相信美枝子公主是诚恳地请我去一谈;但如果他们有什么阴谋的话,我也没放在心上。李诺尔是知道的,在霍尔果斯堡中,我一个人面对着成万的罗刹人,几千枝火枪,我照样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这兴隆庄总不会比霍尔果斯堡更艰险吧?”
  胡若花道:“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知道爷英雄了得,不会硬来的。”
  杜英豪笑笑道:“这倒是。孙悟空有七十二变,还在老君炉中被炼了七七四十九天呢!
  他们若要存心算计我,自然是防不胜防的,所以我才把你留下来,到时候我若有了什么意外,你好帮着他带人杀进来,那时候就用得着你这员猛将军了,见人宰人,见屋烧屋,夷为平地,鸡犬不留。”
  说得范竹娟的脸上微微变了色,但廖五还及时补上一句道:“五小姐一你可别以为杜爷是说大话,唬你们的。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他是专为你们兴隆庄来的,自然得有充分准备。咱们仁义堂大小四十多条海船,全部都载足了人,泊在附近,你们若是想突围出海,刚好拦个正着。”
  范竹娟道:“我们好好地出海去干吗?”
  廖五笑道:“我只是这么提醒你一声,告诉你水路上走不通了;至于陆路上,除了咱们仁义堂本身的人员外,这些天借着运木的方便以及贩参的商客行帮,陆续地淌进了三、两百人。”
  范竹娟道:“那有什么了不起?安东每年在这时候,外来的行客最多。”
  廖正道:“不过今年来的行客不同,他们没有斤斤计较价钱的高低,一到之后,三言两语就成交了,然后就留下盘桓没走,说是要等山里最后的货出来,实际上却是在等候杜爷。”
  “难道那些人又是杜侯爷带来的?”
  杜英豪笑笑道:“这些年来,杜某见到关外遍地黄金,干那一种行业都能赚大钱,所以邀请了一批江湖朋友来加以开发;这些行业利润虽高,但也只有武林道上的朋友不畏艰险才能赚得到……”
  范竹娟道:“我们知道关外就添了很多关内的江湖朋友,打进了各种行业,没想到是杜侯爷在后台当老板。”
  杜英豪笑道:“杜某只是告诉那些朋友们一条赚钱的路子,其余可是他们自家在经营。”
  范竹娟冷笑道:“侯爷,从事这些行业利润虽大,但是本钱也得相当充足,所以以前才没什么人干。这些本钱可都是你拿出来的?”
  杜英豪笑道:“杜某只是在创业之初,帮大家融通一下而已;三、五年下来,俱已本利还清,现在所有的生业全是人家自己的。”
  范竹娟还要开口,廖五笑道:“五小姐,杜爷帮人家的忙是没有任何附带条件的,不像你们兴隆庄,借人家几个钱,就像是写了卖身契,要让你们牵着鼻子走。”
  范竹娟怒道:“他还不是在拉拢党翼,收买人心,要不然怎会有那些给他卖命的人?”
  廖正道:“那不一样,杜爷只是请求我们帮忙,我们为他出力是出乎自愿的,跟你们做事情有那么自由吗?现在我们干着的都是自己的买卖,不过才三、五年,我们已经不欠人了;可是兴隆庄在此立足十年,许多一开始跟你们合作的人,还是欠了你们一身债,叫你们拴着鼻子走……”
  范竹娟还要开口,玉佳格格已经沉下了脸道:“小五!你少开口,你哥哥唯利是图,才把事情弄糟了的,回头我要好好的跟你们算算帐呢!”
  她又转向杜英豪道:“侯爷!我们只是请你去解释一下一些误会,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似乎也太慎重了一些,用不着另外布置人手的。”
  杜英豪一笑道:“杜某这些朋友原是要来做生意的,只是顺便为杜某打个接应而已;廖五把内情说出来,也是希望大家能好好地谈谈,万一贵庄想倚仗人多生事,也得把那些江湖朋友考虑进去。”
  美枝子公主这才轻倩地一笑道:“杜侯爷说这话,不怕辱没了天下第一大英雄的美名吗?”
  杜英豪哈哈大笑道:“公主!杜某只是一个江湖人,可不承认是什么天下第一的大英雄;而且杜某也不想做什么英雄。一头活着白狗熊也比一个死去的英雄强,为了表现什么英雄气概而打肿脸充胖子,硬要往死路上闯,杜某是不做这种傻事的。”
  美枝子道:“侯爷,一个武士维持他的尊严与气节是极为神圣的事,这可不是傻子。”
  杜英豪笑笑道:“公主,我不跟你抬,因为我是老百姓出身,跟你谈不拢。”
  “侯爷现在已经是有爵位的贵族了。”
  “没有的事,我永远都是老百姓、江湖人;在我的观念中,只有道义与正义两个义字,跟你们贵族的看法永远不相同的。”
  美枝子道:“其实,我们的武士尽忠为主,生死不渝,也是一种美德呀!”
  杜英豪道:“不错!你们的武士忠义无双,很值得钦佩,但都要出乎他们的自愿才行。”
  “我的臣属每一个人都是自愿效忠王室的。”
  “他们每个人都是自愿的固然不错;但是你身为主子的人,却不能要求他们必须舍弃生命来尽忠,来无条件地服从你们。”
  美枝子低下了头,不再辩论了。她到中国已久,知道中国武士的忠贞与服从都是有限度的;他们的道德观中,把是非是真理看得比忠贞更重要,大义之下,可以灭亲,可以背主,一样可以受到人家的赞美,说他是弃暗投明。这在日本的传统中是不允许的。日本的武士们跟定一个主子,便当终生效忠,尊奉服从,至死不渝;不管主子做什么事,武士是无权去判定是非的,他们只有跟着走。
  从前,她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但来到中国后,尤其是接触到中国的江湖人之后,这种观念受到了挑战与震汤。她不知孰是孰非?但私心比较之下,她不得不承认中国的这一套是比较合乎人性的。
  默默地上了车,杜英豪这边则骑上了马,一直向前行走。晏菊芳一面让廖五远远地跟着,一面则急急地着手布署与联络,而且还捏了一把心事。
  杜英豪倒是很潇。他的马傍着轿子,不住地跟轿中两位娇贵的女郎谈笑风声。水青青跟在后面,打量着一切;赖光荣是最不甘寂寞的,他居然去跟美枝子的侍女们去调笑了,因为他的两个老婆都是日本人,他的日本话居然说得不错,逗得那些女孩子格格娇笑。只有范竹娟紧绷着脸。那是难怪的,本来她在这/里不仅地位崇高,也是第一大美人、突然之间变**什么都不是了,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走出了几里路,来到鸭绿江边。兴隆庄是傍江而建的,气派很宏大。土石围墙高高地围住了一段江岸,而且还设有十几座碉楼,后庄有码头,进来的海船可以直接停舶装卸货物。
  这在别处是绝不容许的;但是在安东,兴隆庄的后台太硬了,官府根本不敢去管他们、特权形成了他们特殊的环境。
  但杜英豪的到来,封使他们不敢搭架子。庄前的大门早已洞开,两旁站立的庄丁,摆出了欢迎的仪式,庄主范竹轩竟然着了三品的参将袍服恭迎。
  杜英豪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没想到范庄主还是有品有衔的正统武将,失敬失敬,范竹轩讪然道:“不敢当!不敢当!小的蒙忠王爷慈悲,在兵部挂了一个候补参将的缺,只是为了进身顶戴而已,未授实缺。”
  杜英豪一笑道:“只要朝中有人,这候补参将随时随地可以补实的;奉天将军莫云出了缺,还没有递补,庄主大可活动一下。”
  范竹轩脸上不自然地干笑一下,身子立即起了一阵颤抖;因为他的确在活动中,却没想到被杜英豪一口叫出来,只有说道:“全仗侯爷栽培。”
  杜英豪只是随口一说,但是看了范竹轩的形状,却有了几分眉目,因而笑笑道:“我整倒莫云是因为他冒犯了我,其实并无私人的恩怨,对于谁来补这个缺也没有什么成见、庄主若是有意,我是很乐意帮忙的,但也要看庄主的表现如何?想必你也知道,我若具本推荐,还没人会打我的回票。”
  才说着话,路边突地窜出四条黑影,直扑马上的杜英豪,每个人都是挺着一柄舀的倭刀。
  美枝子惊呼出声;水青青拍马上前,袖箭射倒一人;赖光荣奋力敌住其一。另两个直扑过来,却见范竹轩横里岔身,一拳击出,打倒了一个,但仍是有一柄长刀狠劈了下来。
  杜英豪仍然很从容,手中的马鞭突地点出去,拍的一声,鞭梢刚好击在刀身上,把势子击偏了一点,使那一刀砍在马身上,而且正好落在马鞍上。马匹受惊急跳,杜英豪巧妙地飘落地上。那个武士再度挥剑要政上来,范竹轩已拔出了佩剑,大喝一声:“大胆刺客,居然敢行刺侯爷。杀!”
  一剑挥出,将那人砍为两截,跟着踏上前,将那个被击倒的黑衣武士削落了脑袋。
  被水青青射穿咽喉的那个武士固然是倒地咽了氛,还有一个被赖光荣截住的正在作狠命的拚斗,见状呆了一呆,却被另外一名庄丁打扮的汉子由背后过来,拉刀砍为两截。
  整个过程不过才眨眨眼的工夫,就结束了,四名东满武士次第受戮,无一幸者,也没留下活口。他们狙杀的对象虽是杜英豪,但杜英豪只用马鞭点偏了一个人的刀,露了一手而已。这一招是在万流归宗秘笈上学下来的,十分玄奇奥妙。
  但真正使他化除危机的,还是对范竹轩的那番谈话,使得范竹轩利禄动心,才全力阻遏了这次狙杀计划;如若他不全力击倒一个人的话,从杜英豪的估计,那两名杀手的联手合击,将无人能幸免。
  杜英豪看出了东瀛杀手的厉害了,那是中国的杀手所不能及的;这倒不是他们的武技精、手法决,而是他们在狈击时,芭把本身的生死安危搁置一边,根本不作考虑,拚命地将对方置于死地。其实应说是同归于尽才适当,因为他们绝少有生还的机会,狙杀失败是死,狙杀成功而无法脱身也是死,为敌所虏更是死。许多的戒律,使他们接下任务时,几乎就判定了死刑;因此他们在出手时,根本没有保护或防御的招式,可以说是一批疯子。
  范竹轩连忙上来慰问道:“侯爷受惊了。”
  杜英豪笑道:“没什么,此这更惊险的场面我不知经历多少,还会为这个吓着吗?”
  范竹轩道:“是,侯爷技击为天下第一,这些小丑跳梁自然不在侯爷眼中了!是在卑职的地方发生这种事,实在是卑职的疏忽。”
  这时那位玉佳格格沉着脸上来道:“范庄主!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要负全责。”
  范竹轩苦着脸道:“格格!卑职不能说全无责任;可是这些刺客都是公主的随员,卑职受命招待他们,却无权管束他们,而且他们有什么行动也不会告诉卑职,叫卑职防不胜防。”
  玉隹哦了一声道:“你是说你全不知情了?”
  范竹轩忙道:“卑职发誓绝不知情,否则卑职有两颗脑袋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若是侯爷在兴隆庄内有什么失闪,别说朝廷的降罪卑职担受下起,就是侯爷的亲朋好友,也能把兴隆庄给踏平了。”
  他说得倒也不为无理;但杜英豪若真的被杀死了,情况如何又很难说了。
  杜英豪倒是很落槛地道:“算了,格格!我在忠勇山庄外杀了不少的东洋武士,这些人可能是想为他们的同僚报仇,倒也怪不得他们,事情过去了就算;只是,范庄主!我希望以后再也没这种情形发生了;再者,假如再有人想行刺,你让我自己来对付,至少要留下一两个活口,问问主使的人。”
  范竹轩满脸通红地道:“是,是!这是卑职的鲁莽;不过这四名刺客都是很危险的人物,很难要他们亲口招认什么。”
  杜英豪笑道:“我有我的办法。”
  范竹轩又道:“侯爷要知道主使人也很简单,这四人都是原田慎太郎手下的武士。”
  杜英豪道:“原田慎太郎又是谁呢?”
  “是妾身所属的武士统领,也是毛利王室的家臣,原田英泽的长子。”这是美枝子的声音。
  杜英豪道:“那么这些刺客是公主的人了?”
  美枝子痛苦地道:“我不能否认,因为他们的确是我的臣民;只不过他们的行动绝非出自我的主使,我也指挥不了他们。”
  杜英豪不禁惊奇地道:“公主不是他们的主上吗?毛利老王爷已经身故,并无后人,公主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毛利王室的当然继承人。”
  美枝子痛苦地道:“说起来是如此的,可是一个流浪的王室就很悲哀了,大权都掌握在几个权臣之手,他们只是表面上奉我为主而已。”
  杜英豪没想到内情有如此的曲折,他从花子跟掘内和子的口中,对日本王室之争以及毛利王室的流亡海外有了一点了解;但她们所知道的显然还不够,因此点点头道:“我们进去详细地谈吧!”
  范竹轩忙道:“是,是!进去谈。侯爷!卑职先进丢,把里面再行清查一遍,免得再有人会对侯爷冒犯。”
  杜英豪笑笑道:“这也好。我虽是不怕人行刺,老实说要刺杀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我不想在谈话时受人打扰。范将军,宝亲王己胫出关,不日即将到来,这正是你表现的一个机会。”
  他鞠躬如也地带着一批人走了。玉佳格格看着他的背影道:“那四名刺客埋伏庄门,他绝对是知情的,只因为听说侯爷要保荐他出任奉天将军,他才改变了立场。”
  杜英豪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一见面就先挑他个大好处,要他站到朝廷这边来。格格!有几位皇室宗亲自行结党,意图掌握大权,朝廷十分清楚。宝亲王认为这是很不好的事,极力要加以消弭,而令尊忠王爷跟他们凑在一起更为不智。”
  玉佳格格也低下了头,低声道:“是的!家父早时因为不慎而被他们拉了过去:心中十分后悔,这次特地遣我出关,就是看看有什么效力之处。”
  杜英豪笑道:“难得格格明白就好。”
  他跟玉佳格格、美枝公主三个人并排而行,边走边谈,心中十分高兴;因为他接受宝亲王的委托时,还十分的惶恐,对头势力太强、太大,朝廷又不肯公开地办以免引起大变,几乎是责成他一个人身上,要敉平这场变乱与夺权之争。
  他接手时茫无头绪,一点点地摸索起来,现在总算真正地接触到问题的核心了。
  到达大厅口,范氏兄妹在那儿率队恭迎。杜英豪一看,四周都已布满了人,却都是中国的武师,想必是他自己真正的心腹,可以靠得住的人了。
  进入了大厅后,杜英豪嘉勉了几句,把他们兄妹俩支了出去守卫,玉隹才问道:“侯爷真打算保荐他为奉天将军吗?”
  “不错!此人虽热中富贵,却是个聪明人,看出效忠朝廷比跟那些人鬼混更有前途。”
  玉佳睥睨地道:“可是他那个候补参将也是花钱买来的,他只是个江湖人混混出身,能担此职吗?”
  这番话便杜英豪反感很大,淡淡一笑道:“江湖人中未必没有人才,而且在我的看法中,朝中那些将帅总督们也没几个人是有人才的。”
  玉隹想起杜英豪也是江湖出身,深感歉然地道:“侯爷别多心,我可没有藐视侯爷的意思。侯爷技镇天下,以及后来威慑罗刹、剑诛番借等种种英勇事迹,朝野无不钦服,岂是范竹轩那种混混可比的?”
  杜英豪听了心中暗笑,他自己的出身的确是范竹轩不能比的,因为他只是码头上的一名苦力,是真正的小混混,比范竹轩差上十万八千里呢!
  所以他只笑了一声道:“将相无种,有些人的未来是无法以常情去推测的,好在宝亲王对于将帅的人选,只要求一个忠心,并不指望他们有多大才具,范竹轩只要肯忠心办事就够了;我们别谈他,还是说正经的,现在我想听听二位的意见。”
  所谓意见,就是她们所知道的实情与现状;至于如何制敌机先,锄奸惩宄,杜英豪有他自己的通盘计划,无需间计于妇人的;所以这两位金枝玉叶的绝色女郎,也没妄自作聪明地作什么建议,只把她们所知道的说了出来,当然也顺带叙述了她们的立场与衷心的希望。
  玉隹格格希望保全她父亲在王室的地位,而美枝子公主的希望较为大一点,她希望能在清廷的支持与保护下重归故土,保有一城之地而为藩主,放弃跟足利王室争权的雄心;但这两个愿望都不是杜英豪这个侯爵所能作主的。
  杜英豪若是在官场中爬起来的,他自然会懂得如何得体的推说,说些不着边际的保证,如将来尽力在朝廷力争等等,事实上他也保证不了什么。
  但是我们的杜大英雄却是由布衣一步登天而踏上了公侯之林,他只知道做事,从不懂得做官,他的是非取决于他本身的评断。
  所以,他拍胸膛保证了下来,末后还加上了一句豪语说:“二位请放心,你们的要求合情合理,朝廷应该加以支持的,我负责达成二位的心愿。”
  菊芳在一边却直着急。她本是站在门口,监视不让闲人靠近的,因为这一席谈话的内容十分秘密,绝不容外的;这时忍不住过来道:“侯爷,您别答应得太早了,右些是您的能力以外的,像忠王爷的事,宝亲王点了头,倒是没问题,而格格出了这么大的力,宝亲王没理由不点头;但是公主的事,却非您能力所及。”
  美枝子恻然道:“是的,妾身知道所望太奢;不过若是大清朝廷肯予全力支持,足利王朝应该要卖这个面子的,他们究竟还惹不起天朝上国。”
  杜英豪傲然地道:“公主!别担心,大清朝廷支持最好,不支持也没关系,我凭自己的力量也要帮你达成这个愿望。”
  这句话实在太狂了,但是玉佳格格和美枝子公主却不认为是狂,根据杜英豪以往的事迹,他的保证似乎比京中的皇帝的允诺还要靠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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