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渡边武夫这次才像是真正被击败的公鸡似的,不仅脸色死灰,而且步伐踉跄,差一点就要倒下去。
  信波哲雄淡淡地道:“你担任月野流门主的期限还有两个月,我们不会对你如何的,可是等到两个月后,由赤坡一刀门接任门主时,你们最好立即退出,否则我就会把所有的内情公诸于同道,驱除你们出去了。”
  渡边武夫尽了最大的努力叫道:“信波哲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匹夫,在我担任门主的两年中,为你们赚了多少钱,别人干十年下来,也不会比我两年的成绩好。”
  “不错,可是这两年中,我们死伤的人数也是最多的,比已往二十年都多,那些银子是我们拿血肉去换来的,不是出之你的鬼赠,何恩之有。”
  渡边武夫道:“血肉能换钱固然不错,但也要有人出价,若非我去钻营,你们就是再多死一倍的人,也不见得能换到银子,武士们只是品格清高,生命贱得很。”
  信波哲雄叹了口气:“你说的也许是事实,但动不了我们的决心,武士如无品,武德何存,武道宁论。”
  渡边武夫知道已非口舌这争能解决了,看了一下四周的情景,然后才道:“你们不会再听我命令了?”
  “不会,我们不联手对付你,已经很客气了。”
  渡边武夫又转向杜云青道:“杜大侠,你非杀死我不可吗?”
  杜云青道:“我不想杀死你,只是战老要杀你。”
  战志超笑道:“老夫也不是非要你死不可,但是不能放你去。把消息传到海夜光岛去通知白龙。”
  渡边武夫道:“我已经众叛亲离,只剩下一个人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回到扶桑本土,收拾一下残局,那里还有精神去管别人的事。”
  战志超笑道:“阁下的心愿我可以帮助,只是阁下的话却无法使人相信。”
  渡边武夫悻然道:“战志超,我是八幡船帮的门主,八幡船是扶桑的一个门户,堂堂武士,你居然说这种话,那是对我扶桑全体武土的侮辱。”
  战志超道:“对别人,老夫不敢说那句话,对阁下老夫却敢再重复一句,你不能信任,因为你不是一个真正的武士,正如老夫一样,老夫虽然是血剑门之长,却不是一个真正的江湖入,因为我们还兼具另一种身份!”
  渡边武夫默然地道:“但是你的运气好,你站在得势的一方,我却是帮着失意的一方,你有到手的荣华富贵,我则要在困厄中打出一片天下来。”
  战志超神色一怔道:“你错了,我战某只是朝廷的一个忠贞子民,却没有期望荣华富贵,朝廷征召我投入玉龙寺,没有许下任何的条件,事后我也不要求什么,破了玉龙寺后,我仍然是个布衣之士,发展我的血剑门,在武学上求进展。
  今天我为朝廷出力,是为了尽臣民之责,承继血剑门,则是祖上的事业,先祖为太宗皇太极的侍卫虽然不错,但除了巴图鲁一个封号外,别无所得,巴图鲁在满语中是勇士之意,我们为的不是富贵。”
  渡边武夫一怔道:“那你为的是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先祖与太祖之间的一番情谊,太祖归天后,同伴有三个人,被太祖视为知友,太祖问他们要什么官,他们三人都一无所求,反倒是太宗提出了一个请求,说满清总算是略有一点基业了,将来如何有待儿孙们的努力,朕不敢多求,只希望三位能念在朕与三位这一番知己之情,多予照应。
  但是朕不作无理的要求,如果儿孙们还有出息,在困难中,希望三位的后人拉他们一把,如果没出息,杀之可耳。
  说完拔出他的佩剑,割破中指,滴了三滴指血在上,赐给朱祖等三人,同时命在旁的老太监多隆草书三道遗诏给了他们。”
  芙蓉听得入神道:“战老,想不到还有这一道掌故,我却从没听说呢?”
  战志超苦笑道:“这是本朝的密史,连圣上都不知道,先祖等将那柄剑一断为三,各留一柄,磨成了三柄匕首,上面还保藏那一点圣血,具有无上的权威,第一位巴图鲁是哈脱,他是在太宗驾崩后,世祖福临顺治皇帝即位,年岁尚幼,赖皇叔多尔哀摄政扶持,果干有为,入关击败李自成,善用明将洪畴吴三桂等而有天下,以事功而言,多尔哀不愧人杰,他要是干脆登基做皇帝,我们绝对拥护他。
  可是他居然不顾大体,先怂恿太后以已身诱得洪承畴降清,而后则又垂涎太后之美色,以王叔的身份,再令太后下嫁,纳嫂为续弦。”
  芙蓉道:“这点我比你清楚,多尔哀原有废世祖自立之意,太后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才以下嫁为条件。”
  战志超道:“这是皇室的家务,与臣民等无关,我们只知道多尔哀也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一样可以继统的,但是他那种做法却显示他那个人的糊涂,长于用兵,却不足以理政,所以哈脱以血剑及遗诏出示给多尔哀看,历数其罪而将杀之。
  因为他只是一个人,没有后人,所以他怀的遗诏没有用上,而他本人也于事后自杀了,三支血剑,也就少了一支。”
  美蓉道:“这么说还有两支血剑留下了?”
  战志超过:“是的,一支还留在我家,血剑门就是以此而命名的,另外的一支则在白家。”
  杜云青一怔道:“白家,是寒星门白仙子家中?”
  战志超点点头道:“不错,白仙子组成寒星门,也是祖命所遗,不过白氏无后,白仙子的今兄只有纫珠姑娘一个女儿,白仙子已经把那支血剑交给了边城继续它的使命。”
  白纫珠楞然道:“我怎么没听姑姑说过这件事?”
  战志超笑道:“白仙子知道你要嫁给杜大侠后,自然就不必告诉你了,这是家族中的秘密,只有当家的一个人才知道,目前寒家也仅老朽一人得知!”
  白纫珠道:“可是姑姑把血剑传给了边师哥……”
  战志超道:“到并没有直接交给他,而供在老朽处,与寒家的血剑供在一起,要等一个恰当的时机,由边城接下整个寒星门时才交给他,这柄血剑没有别的用处,随同太宗遗诏,可以赐死一位皇族,包括皇帝在内,但愿我们永远不要用到它才好。”
  渡边武夫站在一边,听得出神,忍不住插口道:“可是落在另一个人手中就大有用处了。”
  战志超冷笑道:“不错,如果落在一个心存叛逆的亲贵手中,可以用来通令当今皇帝,而攫夺权势,但是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因为血剑代表的不是一种权势,而是一种监国的责任,一种神圣无比的责任。
  受有它的人,只感到是一项荣誉,战战兢兢地保有它,从来也没有想到用它来为个人做什么,反倒是为了它,付出无比的代价,不计牺牲去继续保有它,血剑只能用二次,真到用时,却是我们最痛心的时候。
  所以遗诏上虽然可以赦免我们使用祖剑时所犯的任何罪,但我们却认为那是责任与荣誉的终结,虽生犹死,所以哈脱在使用剑后,血溅而死,正因为我们有这种虔敬的心情,才显得血剑的可贵,你不会明白的。”
  渡边武夫羞愧地低下了头,半晌才道:“战老,你的忠贞使我感到惭愧,因此我只要求一件事。”
  战志超道:“你要求的事如果不过份,我可以答应你,如果超过我的权限,我就没办法了。”
  渡边武夫道:“我不能答应你不去通知白龙,因为那是我的责任,保全白龙。”
  战志超道:“我倒不懂了,你如存心保全白龙,就不该隐藏实力,如果以你原先持有的人力,在前面的海滩上出力死战的话,你凭着这批人的力量,至少也可以使杜大侠他们损失很重,他们抵有九个人,而你这些手下的剑士个个都是身手不凡,艺业一流的。”
  渡边武夫苦笑道:“我还有另一个责任,就是打击削弱玉龙寺的实力,使他们走投无路,在中原无法立足,流之海外而为我所用,所以我对杜大侠他们的攻击并不热切,甚至于把他们都挤到海夜光岛去。”
  “你的计划是在海上利用皮筏放他们葬身鱼腹。”
  渡边武夫道:“不!你错了,八幡船这次出动了四条大船,我领的两条是拨交给月野流的,另外还有两条则是属于八幡船帮的。”
  战志超哦了一声道:“那两条船何在呢?”
  渡边武夫微笑道:“他们守伺在海上,就在你们出发后的第三天,假传一个讯息回去,叫玉龙寺留守的人,全体来驰援,放弃玉龙寺的基地。”
  “玉龙寺的人员调度自有密令,岂可岂你们去谎报。”
  渡边武夫轻叹一声:“战老先生,白龙对我的信任,恐怕比对你还深,因为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并不以独立握有中华一邦的控制权就满足了,对一些接邻的小邦,他也想插上一脚。
  毛利天皇与足利王室交战时,他两边争取,两边都没有理会他,足利王室得势,他两度找我连系,说要助我们重掌扶桑之岛,我答应了他的条件……”
  战志超忙道:“是什么条件?”
  渡边武夫道:“条件很简单,先行征服琉球,以此为根据地,从事训练密探,由玉龙寺统筹指挥策划,扶桑三岛方面,由我出面主持。”
  战志超冷笑道:“这个条件你会答应吗?你根本就不是个肯屈居人下的人!”
  渡边武夫道:“不,我答应了,他也看得出我是个怎么样的人,让我参予玉龙寺的最高机密群,成为他手下的三大天王之一,这三大天王将来要共同接掌玉龙寺的一切,享有同样大小的权限。
  我负责的是扶桑琉球、高丽等三邦,另外还有郝思文负责中华部分,一个叫差丽珠的女子负责西南夷诸邦,这抵是个大致的划分,实际上却是三人不分上下,享有同等的权利……”
  战志超过:“你在胡说八道,郝思文是让护法门人中第二位,职司还在老夫之下,你们另外的两人,则根本没听说过,玉龙寺中那有你们这一号。”
  “战老先生,三大天王是白龙老神仙升天之后才准我们启用的封号,目前都是以三才堂的身份出现的。”
  战志超的神色一样。
  渡边武夫叹了一声道:“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因为在玉龙总坛,我们已经开过两次秘议,敞人的地位远在你之上,三才堂主的座次只在老神仙之下,我们都蒙面出席,不让你们看出是谁,但是三才会符,却可以调动你们所有的人,像你这次来到渔夫岛,就是受到了三才令符的调遣。”
  他从胸中取出一块金色圆形的牌子,给战志超看了一下,然后才道:“战老先生,你既然是心在朝廷,这方今符对你已不生约束力,否则我就凭这一块令符,也可以命令你做任何的事。”
  战志超这才失声道:“真……想不到,白龙这么做的用意何在,他究竟要做到些什么呢?”
  渡边武夫道:“很简单,他想玉龙寺这个组织的霸权永远维持下去,在他有生之年,他同来掌理玉龙寺,不再屈于一个人,他就可以永居于领导者的地位。”
  芙蓉忙问道:“战老!这三才令符又是怎么回事?好像以前没有听说过呀!”
  战志超过:“这是近半年才兴起的新花样,三才堂虽以天地人为名,却不是一分为三,而是由三个人共同负责玉龙寺内重要的决策,三个人各佩一方今符,蒙面出现,在玉龙寺符令记下,加注三才符记,而且声明必须要三才共同加盖符戳,密令才能生效。”
  芙蓉道:“我在京师怎么不知道呢?”
  战志超道:“没有人知道,从第一次海上任务开始才作的新规定,对外尚未正式通令,只是对玉龙寺内的十二名护法及五路总监颁布过,而且由白龙亲自宣布,老朽尚未武清楚三才堂的内情,未敢申报。
  因为这次的规定很严,各人的任务,由三才堂主加盖符戳后,个别通知每一个人,老朽除了本身的任务指令外,并不知道别人所负的任务,如果轻举妄动,申报京师,立刻就知道消息是从那一处泄漏的,老朽就无法在玉龙寺内存身了。”
  渡边武夫道:“以后也是一样,三才堂只负责决策,分层实行,除了最高的十数二十人外,别的人都不知道三才堂这个名称,这样才能严密控制之效,事实上天龙寺早就实行分层节制办法,任何指令,都是由上一级转示下一级,使事权分化,我举个例子,比如说三才堂要做一笼馒头,不指定一处负责,预先加以分工成五次任务,一处来面粉,一处采办蒸笼,一处置锅炉,一处买柴薪,一处招聘厨师,这样分别通知五处后,除了最高决策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是一项什么任务,而中途如果有一项任务外泄,立刻可以查出是谁失败,但又不会影响到全局。”
  芙蓉道:“这个办法的确厉害,是谁想出来的?”
  渡边武夫笑笑道:“是敝人,而且得到了白龙的激尝,经过了半年的详细筹划,才付之实行的,老实说,我若非存有私心,用我这个办法实行下去,不出三年,玉龙寺必然成为最严密的组织,真正地掌握天下。”
  战志超道:“既然你受到如此重用,为什么还要存有私心呢?”
  渡边武夫道:“我加入了三才堂后,也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玉龙寺在中华的实力太过于庞大了,大得惊人,我提不出一个相对的实力与之抗衡,甚至于百分之一的力量都提不出来,齐大非偶,将来恐怕很难受我的运用,这是其一。
  再者,那么大的一个组织,份子必复杂,本身的基础就不稳,熊本一郎的两名弟子回去后,说出两条船上玉龙寺弟子生活,我就知道玉龙寺绝难以成事,所以我才想不如快点使它夸掉,使那些人无处立足,引到我扶桑去,利用那些剑士把柳生官本两门的弟子拼一下,两败俱伤后,我就可以攻毛利王室,重掌扶桑大权了。”
  战志超道:“你的实力连玉龙寺百分之一都不及,又怎么能够把五龙寺拼夸呢?”
  渡边武夫笑道:“我留下了一份三才密令,递交玉龙寺留守的弟子,要他们全体驰援,而我又另派了两条八幡船帮的两条海船,守伺在海上,以会师进航为藉口,一阵火炮,把他们全数击沉在海中,同时我又设法通知了大清朝廷,要他们尽速进剿玉龙寺,断其归路…”
  战志超兴奋地道:“这些事你已经着手进行了?”
  渡进武夫笑道:“当然,我是计算好时间再开始的,此刻想必已经成功了,白龙虽据海夜光岛,但那个地方是无法久居的,他的归途既绝,也无法再回到中原,除了投奔敝邦外,别无他策,战老先生,敝人对你们的帮助不为不大吧,凭着这点情份,你总该放我一份交情!”
  战志超望向芙蓉,芙蓉则又看着杜云青,似乎在惩求他的意见,杜云青沉思片刻才道:“战老,认为这件事有没有可能。”
  战志超道:“白龙却是把指挥大权归属于三才堂了,而且照渡边武夫的说法,也是玉龙寺近来的行动方策,加上他所展示的三才令符,倒是没有虚假。”
  渡边武夫道:“当然不会假,战老先生,三才堂中的天字堂是由第二名的护法兼任的,你可以回想一下,每次聚议时,他都没有在场,这还会假得了吗?”
  杜云青道:“可是你说的另一些事是否可信呢?”
  “杜大侠如果是指我抽调玉龙寺的留守人员,那一定不会假的,因为我必须要叫白龙没有归路,才能为我所用。”
  战志超道:“杜大侠,这一点倒不必去顾虑了,即使他没有把人撤出来,白龙也没有归路的了,老朽在确知白龙离开后,已经暗中通知小儿,会同了边城,趁机对玉龙寺展开清剿失败的,只是他能够把人撤调,将更有助于成功,减少损失而已。”
  杜云青道:“渡边武夫,你这么做只是为了要利用白龙寺的势力去为你急权?”
  “是的,柳生与官本两大世家,把持了我邦的武林,我必须要引进一股人去对付他们,才能把足利王室击垮。”
  “那些人如果把两大世家消灭了,你能控制吗?”
  渡边武夫笑道:“差不多了,他们如果与两大世家拼后,纵有所剩,也没有多少了,我作了个最精确的估计,扶桑十分武力,两大世家各占三分,毛利王室的家臣占了三分,这些散野的门派占了一分,信波哲雄,你对我这个估计是否有疑问?”
  信波哲雄道:“如果以我们的力量与两大世家相较,你的估计很正确,可是毛利王室是否能掌握那些力量?”
  渡边武夫道:“绝对正确,否则我就不会作这个冒险的孤注一掷了,毛利天皇失踪后,武力都隐藏起来,散居深山,或为盗贼,或者隐藏身份,屈身于贩夫走卒,以待东山再起,但是我的估计绝不会差,玉龙寺并不糊涂,如果我们手中的力量不值一顾,就不会跟我合作,更不会让我参加玉龙寺了。”
  战志超过:“这一点老朽可以证明,毛利王室的残部的确不弱,玉龙寺的全部力量,可以横扫三岛,只是白龙目前所能掌握的只有一半,他派到海夜光的人手,只有三成,就是这三成,也可以跟我们的六分天下相较了。”
  杜云青笑笑道:“阁下打算得很精,把白龙逼得走投无路,出亡到扶桑,再加上你的三分力量,就是九分天下了。”
  渡边武夫道:“我不敢冒这种冒险的事,我希望是在这儿能再消除他们一分的实力,二成的人流亡到扶桑,再跟两大世家火拼的结果,玉龙寺的人将一无所存,两大世家也只剩下了三分之一,我这三分实力才能够稳操优势,玉龙寺的人在中原都不能安份,扶桑又岂肯留下这个祸患呢?”
  “他们肯为你讲命吗?”
  渡边武夫道:“他们不拼命也不行,到了扶桑,他们人生地不熟,两大世家也不会容他们立足的,我把他们掩护登岸之后,就暴露他们的行踪,由两大世家去对付他们我只要坐山观虎斗就成了。”
  “白龙是否肯到扶桑去呢?他们有五条大船……”
  渡边武夫道:“可是他们不懂得航海,掳去的水手们既是朝廷的人,自然不会为他们所用,白龙也不敢用他们,因此航海的人,都是我八幡船帮的弟子,也是毛利天皇的忠贞臣民,为了毛利天皇陛下,可以不顾一切。”
  杜云青淡然一笑道:“像你一样。”
  渡边武夫刚要表示一下谦逊,忽而觉得杜云青的语气中充满了讥讽的意思,不禁讪然道:“不!敝人不敢当,我没有他们的忠诚,也没有他们的愚直,杜大侠也许对敝人不清楚,但是别的人却是清楚的。
  我是八幡船帮的主人,不是王室的家臣,也不是纯正的武士,八幡船世傅数代,只是做生意的商人,后来生意做大了,略有积蓄,容易引起盗匪的眼红,才雇了野武士作为打手保缥,可是那些野武士的态度愈来愈嚣张,反而比盗贼更可恶。
  我的祖先受够了他们的气,只有一方面敷衍他们,一面遣出弟子,投向了武功很高的老武师门下练武,那时幸好我们渡边家的子弟很多,大家也肯认真地学,结果七个弟兄练成了一身武功回来,杀死了那些野武士,进一步地再训练本族弟子,在我父亲这一代,使八幡船帮也成了一个武林帮派。”。
  信波哲雄冷冷地道:“而且是实力很强的一个门派。”
  渡边武夫淡然地道:“可以这么说,因为那时毛利王室已经与足利王室相抗多年,毛利的力量较为范弱,有远见的家臣已经预知日后会失败,着手培植以后的势力,教我们家学武的那些武师,都是毛利陛下的家臣,他们的目的就是在民间培养起一股势力,而我渡边家是最有成效的一家,他们慢慢地把力量都移了过来。”
  信波哲雄道:“可是八幡船帮在阁下手中更为发达了。”
  渡边武夫道:“一半是别人的促成,一半也是我自己的努力,我们发现了这个情形,深感为虑,恐怕有一天会被他们整个地吞掉,所以我一面学武,一面学兵法谋略之学,我从小就倾向汉学,对中华名家、法家,权势运用之学特别留心,不过在正使我学到东西的却是一本民间小说,叫三国演义,是个叫罗贯中的人写的。”
  芙蓉笑道:“想不到你这一套还是从那本书上学的。”
  渡边武夫道:“不错,这部书启发了我的灵智,而后我又读过一部水浒传,我读的不是此中热闹的情节,而是那些玄妙的计谋。”
  杜云青轻叹道:“那两部书的确是精心之作,两位作者也都是具有经天纬地之能,只是生不逢辰,无以为展,只得在纸上展现抱负,假如真当作一门学问去研究,所得绝不舍此研究经史为差。”
  甘凤池道:“杜兄弟这话大有见地,顺治以前,清室江山末固,但康熙这个人是厉害,他重科举,以及八股取土,让读书人穷经究义,大部分人自垂署而至白首,钻研其中而未通,把大好青春,断送于此。
  而我大汉英才,却就在劳力而费时的八股之中,消磨其一生,变成了腐懦碌函,反倒是一些略识几个字的江湖人,在坑间弄些说部看看,倒是能常保忠义之心,不忘汉夏衣冠,而得力于此二部评话者尤多。”
  芙蓉一笑道:“甘前辈,我说句公平话,圣祖康熙是我曾祖父,我不是在替他辩解,侧重科举,取土于八股,他只是重加提倡而已,但是这个制度却是袭目明朝,朱家的皇帝以平民起义而得天下,得民间饱学之士拥助之功不少,他们怕再失天下而定出这个靡费土人精力之策,可不是我曾祖父独创的,因此我只能说这是做皇帝的人,用以巩固其江山的手段,却不是专为用来整汉人的。”
  甘凤池为之语塞。
  芙蓉继续道:“阳明先生创笃学践行,知行合一之理学,与士人重气节,践实际,慎思,明辨,笃学力行,的确是明性见理,励志修身,富国强民之精学,但是这种学说却与当朝愚民之术相抵触。
  阳明先生虽有平定宁藩之乱,安定社稷之功,其本人却未获当道者之重用,原因在此,每一个人做皇帝,都不喜欢被人推厂来,此乃治术,城前辈就因为异族人仕而非议这些手段,就不够公允了。”
  甘凤池正要开口,陈四公公已经瞪大了眼睛道:“凤池,你听着,老头子知道你要说什么,又是那一套非我族类的鬼话,你真要改不了那种思想,就老老实实地参加义师去,不要打着江湖入的幌子混在我们这些人中间。”
  甘凤池苦笑道:“老爷子,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小婿生为汉人,总不能忘本吧!”
  陈四公公道:“没人叫你忘本,现在的皇帝也没有叫你背弃祖宗,没有叫你不姓甘,早年虽有剃发之令,现在也没有雷厉风行了,你依然是柬发长持未改华夏衣冠,公然行走市上,没有人要杀你的头。”
  甘凤池道:“那只是对小婿等几个特殊的人。”
  陈四公公道:“你有什么特殊,不过是不怕死而已,别的人怕死而不敢留发,那是他们没有种。”
  芙蓉笑道:“当年剃发令下,是杀了不少人,圣祖在他的自录里也写下了一些秘录,谈到剃发之令,自悔孟浪,他只定了旬日之期,只是一个试探,十日之内,要杀尽汉人是不可能的,只是用这个方法来镇慑一下当时的士大夫。
  他也下过一个指令,十日之后,如果大部分的人不肯剃发,他就下诏废止此令,那知才施行八日,杀了数万人,居然收立竿见影之效,举国上下,几乎十之八九都剃了发,而且剃发令下时,他还发现了一个秘密。”
  大家都望着她,陈芸娘忙问,“什么秘密?”
  芙蓉道:“他发现那些不肯剃发的人,宁可为留发而被杀,却不敢为护发而争执,他看出了汉人的弱点,满室人鼎中原,虽有百万雄兵,但是跟中原意兆之众相较,不过是百与一比,真要大家能齐心联络起来,不在钢刀之下低头,那怕是伸长了脖子,束手就戳,钢刀也会砍钝了。
  如果每个人都为不愿剃发而自卫,以十易一,汉人死了一千万,就可以把满人百万之师,杀得一个不剩,而汉人至少还有九千万,可是汉人有为留发而死的愚蠢,却没有为护发而一战的勇气,因为他们书读得太多。
  大家都怔住了。
  芙蓉又道:“不过圣祖很精明,他看透了汉人的士子们中书毒太深,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之即为不孝,他们宁死而全孝道,却不是为了忠,不是为了上国衣冠,不容受辱,所以剃发令下,虽多从容就义的烈士,沙场上却没有慷慨激昂的勇士。
  那也是朱明皇帝施的德政,为防民变,但武而修文,把有气节的人明宣教化,教成了不善战,不屑逞匹夫之勇的书儒,而执戈卫国的战士,在别的邦族都列为最崇高的地位,只有在华夏礼义之邦,却列为最下品,以众所不耻的钱民任之,这样一个老大的邦国,人再多,地再广,又何足惧者。”
  甘凤池等人都沉重地叹息,芙蓉的话像一根针,刺进了他们的心胆,而且令人痛苦的这都是事实。
  明室之兴,起于草野,当时的功臣动爵,多半为一时草野英豪。
  太祖元璋,为了要抑制这般人,想尽了方法去打击扑杀他们,使得他们的后世子孙都不敢再谈武事。
  而江湖游侠,在明代也是备受歧视,舞刀弄剑,是市井无赖行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乃种下积弱之困
  芙蓉道:“但是圣祖不糊涂,他看出读书人不足俱,在江湖上还有一批英雄豪杰,为心腹之患,必须予以消灭,所以在国事底定后,就授意白龙等六名官廷高手,重金网罗江湖上的黑道高手,对各大门派,展开了突击。这又是江湖人本身的矛盾,武林分黑白两道,黑道中人,一向为白道所不容,积怨既深,一旦有了机会,得到官方的支持,他们自然想报复,于是八大门派,次第被毁,才算是真正地瓦解了汉人的反抗意旨。”
  陈四公公叹道:“这一手的确厉害。”
  芙蓉道:“老爷爷,平心而论,这不是曾祖父厉害,而是这些弱点早已存在,我曾祖父只是懂得利用而已,但是他老人家也不算真正的英明,至少也没有看透一件事,那就是江湖人不可以轻侮,放在明处不去挤他们,八大门派各自为政,甚且还为了争名斗狠,互不相容,起不了多大作用。
  这一压迫,反而使他们由明而暗,门人子弟,分散四处,技艺日精,人手更多,而且还会在一起,成为更大的一股力量。
  正因为这一点,圣祖在晚年深以为悔,不该作此决定的,江湖势力,只是暂时消弭下去,几年之后,变得更强,而那六个人,由于掌握了一大批的高手,形成了一股势力,连朝廷都控制不了了,如今玉龙寺之为害,就是昔日种下的因。”
  杜云青道:“芙蓉,这时候谈这些干吗?”
  芙蓉庄容道:“云青,我要谈这些是有几种作用的,第一是告诉你昔日之失,你不要再犯那个错误。”
  杜云青道:“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芙蓉笑道:“因为你现在在侠义道中颇得人望,你应该兼容并蓄,对黑道中人不应歧视,造成了矛盾冲突,予人以可乘之机。”
  杜云青知道这是句暗示,针对着他身藏的日月令旗所发的暗示,告诉他以日月令主的身份,断然不可以再犯当年的错误,可见她已放弃了本身的立场而站到他这边来了,心中非常感动,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芙蓉笑笑又道:“第二,我借这个机会,也说明了朝廷对江湖现势的了解与运用之策,更向甘前辈等各位提出一个忠告,匡复大计,不是把忠义形之于言色就能成事的,如果不把这些问题解决,谈了不仅是空谈,反而会招致许多困扰,从事费力内共,却只造成亲者痛,仇者快的结果,在内贼末消除之前,不宜作过激之言行表现,否则朝廷只领略加挑唆,就可以叫我们自己人自相残杀起来。”
  甘凤池听得全身冷汗直流,口中连声应是。
  陈四公公忍不住又道:“女婿,你可是听见了,你自己把名头弄得这么响亮,已经招致很多人的嫉恨了,一个真正要成事的人,应该像这个叫渡边武夫的家伙,胸怀壮图而默默耕耘,不到必要之时,绝不轻泄他的意图目的。
  至少要有这个样子才能办成一点好事儿,蓉姑娘要告诉你的就是这句话,只因为他尊你是个长辈,不好意思教训你……”
  甘凤池怪急地道:“老爷子,小娟并不想什么事!”
  陈四公公怒道:“那你在中间穷凑个什么热闹,成天把民族大义放在口中,又以故国义民自居,既没有计划,又没有组织,叫得一批年轻人跟着你去送死。”
  甘凤池呆住了。
  芙蓉道:“是的,甘前辈,这句话我本不该说,但又不能不说,固然在您的立场是不忘本,可是对方今而言,毕竟是要视作反逆言行的,好在这一任皇帝还算有气量的,对您各位尚能尊重,没有非难,如果换个气量窄一点的人当权,您那种做法,不仅是害了自己,也害了许多热心追随您的年轻志士,他们因为您是前辈,对您的话,多少都有一些祟拜模仿的意思。”
  甘风地垂头不语。
  路民瞻这时也道:“四哥,这次可是我做兄弟的第一次数说您,我自己缺少头脑,一直跟着您进退,可是最近一阵子看看,兄弟也不佩服您了,您自己没有一定的主意,就应该听人家的,认准了一个人,就全部信任人家,可是您有意无意间,老是要夹东央西的问上两句,表示一下您的意见……”
  甘凤池张口欲言,路民瞻道:“我知道您又怕上了人家的当,叫人家给要了。”
  甘风池叹道:“江南八侠前辈可鉴,我不能不慎重。”
  路民瞻道:“慎重是对的,可是您不会在一边先看看,看准了再作决定是否参加也还不迟,您跟着来了,却又处处不放心,抱着怀疑的态度,结果呢?帮了三分忙,却捣了七分的蛋。”
  芙蓉连忙道:“路五爷,您言重了!”
  路民瞻道:“不!蓉姑娘,我说的是良心话,我对四哥一向是最佩服的,可是近来我看看,连我都有点讨厌他了,对你,对杜大侠,还可以说是不了解,可是徐明是他的弟子,那胖小子的做人,我们是清楚的,虽然没有出息,却不是欺师灭祖的人,至少不会把他这个师父给卖了,他连自己的徒弟都信不过了,我又何必挤进来凑热闹呢。”
  甘凤池惭愧万分地叹道:“老五,你说得对,看来我的确是老了,人也糊涂了,这次事成之后,我回去……”
  陈四公公道:“回去怎么样,撒手不管事了是不是?”
  甘凤池道:“老爷子,小婿跟大家在一起有害无益!”
  陈四公公脸色一沉道:“凤池,这可不是看把戏,好看就看,不好看就走,更不是你普通交朋友,合则聚,不合则散,你拍腿一走,算是什么?”
  甘风池急了道:“老爷子,您要我怎么办?”
  陈四公公道:“不怎么办,你若是自以为行那就站出来,这些人看在你的辈份上,也都会听你的,若是你自己知道不行,就乖乖的站在一边,要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少开口,多做事,跟我老头子多学学。”
  甘凤池道:“是!小婿遵命。”
  他果然退到一边去了。
  陈四公公笑道:“蓉姑娘,这下子行了吧,以后他再胡说八道,你就用大杆子量他,算是我老头子教训他的。”
  芙蓉一笑道:“老爷爷,您也言重了,其实我们等此间事了,都要回去的,回到中原后,我们也都散人江湖不再管这些朝廷的事了,江湖人的本份是为民除害,拯弱遏暴,为人间铲除不平,为武林存道义,有许多事原不是我们该管的,正因为我们不该管,所以我才请甘前辈谨慎言行,免得使我们这一次的行动变质,又含别的意义了。”
  脸转向战志超道:“战老,我虽然是侍卫营副统领的身份,但是我的职务,在离宫时已经交给边城了,这次出来,我是以江湖人的立场为武林除害的,虽与朝廷剿灭玉龙寺不谋而合,却是两个目标。”
  战志超连忙道:“是!是!老朽明白,其实老朽也是一样,血剑门为朝廷效忠,也是最后一次了,这一次若能全身而返,老朽也将在关外力求血剑门的光大,成为武林的一个门派,不再涉及官方了。”
  芙蓉转过头向渡边武夫道:“你能从三国演义及水游传两部书中求出谋国成业的学问,可见你是个聪明人,而且你对玉龙寺所作的种种打击,对我们此行的帮助很大,我们的确应该感激你才是。”
  渡边武夫笑道:“那倒不必,我这也是为已张本,只要格格明白,我们是友非敌就行了。”
  芙蓉道:“不!我们的立场还是敌对的,你想把玉龙寺的人转为己用,我们则是消灭玉龙寺的势力。”
  “那并不冲突呀,玉龙寺在中原无法立足,剩余的势力转到扶桑,也就不会再跟各位作对了。”
  美蓉道:“你还没有听清楚,我们要消灭玉龙寺!”
  渡边武夫笑道:“格格放心,那些人到了扶桑,敝人加以利用后,也就所剩无几了,敝人知道那些人都不是安份的,不会留下来成为祸害的。”
  芙蓉冷笑道:“你以为你很聪明,可是白龙也不笨,老实说,他真要到了扶桑,你控制不了他的。”
  渡边武夫一笑道:“绝对控制得了,他的武功虽高,却是大清朝的叛徒,大清朝要追拿他,足利王室不敢庇护他,他必须跟我们合作才能容身,否则他在扶桑人生地不熟,衣着、风俗、习惯、语言,完全不同,他必须要倚赖我们,才能够安身下来,而且一定会替我们去拼掉宫本与柳生两大世家的弟子门人。”
  “你凭什么确定他会这么做?”
  “因为他是个不会认输的人,还想东山再起,重组玉龙寺,这个计划很庞大,偷偷摸摸是无法成功的,一定要有一个地方,有一个执政者公开地允许他发展,足利王室不会为了他而开罪大清,毛利王室却可以的,为了他自己的将来,他必须尽力尽心来协助毛利王室去掌政权!”
  “那可许可以,但是他不会为你们卖命!”
  “不要他卖命,只要他的手下卖命就行了,白龙为人苛薄寡情,抵知利害,那些护法弟子死光了也不会心痛的。”
  芙蓉道:“他不心痛的话可以相信,可是他的人手都死光了,又怎能东山再起,他会那么傻吗?”
  渡边武夫笑道:“会的,因为我是八幡船帮的主人,麾下有四十几条大海船,这些船可以为他把藏身在中原的玉龙门下接来,也可以为他送人上中原,罗网一批新的人手来回以训练,这个计划一定可以打动他。”
  他看看那些扶桑剑士,然后又笑笑道:“毛利王室的公主没有死,正藏身在北海道的一个岛上,那是以产珠有名的孤岛,只有来珠的海女栖住其间,而且采珠成为那儿的世傅行业,外面的人进不去,相当隐秘,我把这个岛给他作为训练新手的基地,他一定乐于牺牲那些旧的了。”
  战志超冷笑道:“渡边武夫,这个计划会为我们留下无穷的后患,你想我们会赞同吗?”
  渡边武夫道:“你们会赞同的,因为这对你们全无威协,我在开始时,一面请他帮助我,一面也会全力帮助他,但是我也不会让他成功的,只要他的利用价值一完,我会解决掉他们的,这一批人虽然是要在中原去创业,但是白龙是个不安份的人,他很可能会先在扶桑开始他的雄图。”
  “不是很可能,而且必然会如此做。”
  战志超显然对白龙的了解很深。
  渡边武夫笑道:“我也想到有此可能,但是我根本不在乎,我也不会冒这个险,当毛利王室重掌政权时,也是我要彻底解决他们的时候,保证一个都不留,连他在内,杀得干干净净。”
  芙蓉笑道:“你想得太如意了,白花如果在一个地方训练起一批新手,只要三天功夫,就可以都出两三百名的绝顶高手,玉龙寺在武功上,有一套速成的秘诀,这批人你杀得了吗?”
  “刹得了,只要他们集中在海珠岛上,就杀得了。”
  战志超道:“你用什么方法去杀死他们。”
  渡边武夫道:“用炸药,海珠岛方圆不足百里,我埋下了十万斤的炸药,可以把整个岛炸得降沉下去。”
  “你在说笑话了,白龙会让你去理炸药?”
  “已经埋好了,而且绝对看不出一点痕迹。”
  “那你就是把白龙看得太简单了,他如果要在一个地方立足,你们的人一个也靠近不了。”
  “这个我知道,毛利公主的生母是海女出身,所以她是海人族的族长,我准备把岛上的宗室让给她。”
  “他会拆了屋子重盖,连一斤炸药都藏不了。”
  渡边武夫笑道:“这本是个绝大的秘密,为了取信各位,我说出来好了,海珠岛的底下是空的,表面是石块,三丈深的地下却是个大空洞,我的炸药就埋在那儿,白龙不会挖下三四丈深去吧?何况那还是整块相连的珊瑚礁。”
  “那你又怎么把炸药理进去呢?”
  “用那些海女,她们天赋异禀,可以潜下三十丈深的海底去剖蚌采珠,因而发现了一条海底的通道,敝人费了三年的时间,才陆续地把炸药埋藏妥当,到时候只要一名海女,溶进洞腹,一点上火就行了。”
  这个计划的确毒辣,他不说,谁都不会想得到,芙蓉忍不住道:“三年以前你就想到要利用白龙了吗?”
  “不!那时是为毛利公主而埋藏的,她怕足利王室的追杀,才安排了这个,海人族勇善战,对宗主的爱护忠心,无与伦此,足利王室要想杀死她,至少要动用到全部的宫廷武士,公主准备抵抗到最后一人时,就举火炸岛,跟对方同归于尽,足利王室也就垮了,可是足利王室对公主远隐海人族,已经很放心,不再追索了,我可想到可以用它来对付白龙,所以才设计整垮了玉龙寺。”
  芜蓉道:“我实在是个很工心计的人,你说的这个秘密,你的同伴们会同意吗?”
  渡边武夫看看那十名武士,笑笑道:“他们会同意的,因为我若得势,对他们只有好处,八幡船帮的人长于航海,武功却不会很高,消灭了两大世家,他们的门派才有机会晋身宫廷武士,不被两大世家包揽垄断,而两大世家不灭,他们永无出头之日。”
  此人极富口才,居然说得那些武士们都为之色动。
  渡边武夫稳道:“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格格,你们想拦截白龙末必能成功,但是交给敝人就永不为患了,你们不会再阻止我离开吧。”
  杜云青道:“你有把握把他说走吗?”
  渡边武夫笑道:“我把玉龙寺被毁的消息告诉他,他就会寒了一半的胆,再告诉他这个岛山的情形后,他或许会为了泄愤而来放手一拼,但是我相信他会跟我走的成份多,因为他是个只重利害的人,不会赌气的。”
  杜云青冷笑道:“就算你把他引走了,可是我们有三条大船,有几百个人被俘去了,那怎么说呢?”
  渡边武夫道:“各位若是信得过我,敝人保证设法使他们脱险而回,白龙杀人虽多,却不是嗜杀之徒。”
  他的分析、保证,每一句话都足以打动人。
  大家都看看杜云青,无疑地要由他来决定了。
  杜云青沉思片刻才毅然地道:“不行!我不能放过你!”
  渡边武夫急叫道:“杜大侠,你怎么恩将仇报,我做了多少对你们有利的事!”
  杜云青沉重地道:“对你说的话,我无法相信其真实性,就算一切都是真的,我也不会感激你,因为你的目的只是为了自己,并不是为了帮助我们,第二,我们这次到琉球来,原是为了答应文夫人所请,为琉球消除海寇的侵扰,如果放过了你,使你得到成功,相信决不会就此安份,你们显然地仍将来此!”
  “我们不会来了。”
  杜云青笑道:“你显然是在骗人,就算你是为了利用白龙及其手下是为了替毛利皇室争权,但是那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你们要维持庞大的开支,尤其是要正式复国,必需要有一笔庞大的经费,你们必须劫掠才能获致那笔经费。”
  “我们可以在扶桑本土,就地取材。”
  杜云青笑笑道:“那样一来,你们就会失去民心,招致万民的愤恨与反对,更难成事了,我相信你是个聪明的人,不会做那种傻事的,但是这些问题都还是其次,我们此行最大的目的乃为把白龙引出来,跟他决一死战,消除掉白龙以除后患,而你的目的却是要利用白龙,这是根本相违背的事。”
  渡边武夫不禁默然。
  杜云青道:“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要在这个地方引使白龙前来!如果放你离开,你一定会去通知他,不再来上当了。”
  渡边武夫冷笑道:“笑话,你们的任何安排,都无法伤得了白龙,他的武功修为已经超凡人圣。”
  杜云育道:“没有那么高深,超凡可以说,人圣则未必,不过我们并没有打算利用这儿的一睦布置能伤害他,杀死白龙,我们凭仗的是真正的武功,只是对他带来的那些人,我才想用岛上的一些布置埋伏。”
  “这个岛是白龙经营的,他还会不知道那儿有布置。”
  杜云青笑笑道:“我们在进入秘洞,剪除你二十多名心腹部属时,发现了一些很不错的强弓劲弩,那些东西用来杀死白龙,或许做不到,但是用来消灭一些身手较差的护法门人,却绝对有效的,你要利用白龙,不单是他一个人,还要他的那些得力部属,所以你绝不会让他们来送死,这是我不能放你的第二大理由。”
  渡边武夫脸色已转为阴沉,冷笑道:“还有第三吗?”
  “有的,白花能够一手创下玉龙寺那片基业,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你为了想利用他而毁了他的基业,他也不会不知道的,因此倒过来,你很可能会反受他的利用让他舒了口气,重新部属了实力,扰乱中原,对我们的威协就大了,这是我们无法放过你的第三大理由!”
  信部哲雄点点头道:“杜大侠,你说得对,即使你肯放过他,我们也不能放过他,白龙为害中华,渡边武夫为害扶桑,两者是相同的,为了尽我们武士的职责,维护百姓的安宁,我们一定要消除这个祸端。”
  渡边武夫厉声大叫道:“哲雄,你是足利王室的走狗。”
  信部哲雄肃容道:“你自己明白我不是的,我是赤阪一刀流的门下弟子,一个剑士,虽然柳生流与官本流视我们不是正统,但是我们却不自卑,而且自信比他们更像一个武士,我们练习武技不是为了替贵族豪门作爪牙,而是为了伸张正义,为人间除不平,你争夺权利,我都不管,但是你的作为却危害到一般善良的百姓,我不能容你。”
  他在容地向旁边一指道:“这九位同伴是其他各门派的门下,他们的立场与我完全相同。”
  渡边武夫顿感孤立,忍不住叫道:“你们既然自命为侠义,为什么又加入月野流来当职业杀手?”
  信部哲雄毫无愧咎地道:“为了练武,我们无暇去从事生产,为了我们的生活,我们不能做盗贼去抢别人,而武士求俸之途又被两大世家所阻,只有走这条路,我们知道为金钱而杀人是不对,不过月野流杀人的酬金很高,不是一般老百姓付得起的,多半是政客,富户家门间互相倾轧而争利,这些人多半是该死的,杀死他们略可心安。”
  他的言词十分激昂,态度庄重。
  渡边武夫没话说了。
  杜云青却道:“阁下不忍心寇掠本土的百姓,却在海外从事抢掠,各位行侠的范围似乎太小了一点。”
  信部哲雄道:“杜大侠指责得是,不过月野流的份子很复杂,对别人的行为,敝人并不太清楚,我们是第二次在扶桑本土被渡边武夫召来的,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岛上,对我们的工作并不清楚,故而先前只是盲目作战,正因为不明白工作的性质,所以我们并不大认真,这个从刚才交手的各位贵友处就可以得到证明。”
  白纫珠忙道:“杜大哥,这话倒是不错,我跟这位武士交过手,发现他的方法很精,不在我的寒星刀法之下,而且他的劲力雄浑还超过我,只是他无意伤人,仅是拦住我而已,如果他们真是出全力拼斗的话,我们这边想要一个都不受伤似乎不容易。”
  杜云青一拱手道:“如此是杜某失言了,请多原谅。”
  信部哲雄道:“不敢!杜大侠是应该指责的,因为我们毕竟是为利所趋来做了些不愿意做的事,只是我们在了解真象后,已知所选择,愿击杀此人以为向大侠赎惩。”
  杜云青微笑道:“阁下这个请求杜某要方命了,我辈以武而行侠,当讲求两个字,即是信与义,各位既然入了月野流,听渡边武夫的指导是应该的,因为各位取了报酬,此即为信,当信与义冲突,自然是义的份量重舍信而全义,尚可原谅,但是反过来去杀他,则又自陷不义了。”
  信部哲雄惭然道:“可是这个人绝不能放他回去。”
  杜云青笑道:“杜某先前已经声明过不放他回去了,只请各位认清是非之所在,不去助恶,于愿已足。”
  信部哲雄一恭身,退过一边。
  杜云青道:“渡边武夫,你我并无私仇,而且从另一角度上去看,阁下为毛利王室谋求复国,也不能算错,只是你要利用玉龙寺,因而危害到我中华武林道的安宁,杜某感到很抱歉,非除掉你不可,各为其旨,无论是非,因此杜某只求作公平一决。”
  渡边武夫见到已没有转园的余地,倒也豁了出去了,于是沉着地手按着剑柄道:“就是你我两个人?”
  杜云青道:“是的,就是你我两个人,你死了,只有自认技逊于人,死而无怨,你要是杀死了杜某,大可以从容离去,杜某保证没有一个人会阻止你。”
  渡边武夫冷笑道:“说得倒好,只是你的这番保证令人难以相信而已,你自己死了,还能管得到人家吗?”
  杜云青一笑道:“渡边武夫,我不奇怪你有这种想法,因为你生来就是这种人,祗知怀疑而不敢相信人,你一生在弄权,怎敢相信别人呢?”
  渡边武夫道:“本来就是,别的人或许还能顾全一点武林的面子,但是你的三个妻子却不会放过我的,而且为夫报仇更是堂堂正正的理由,谁也不便阻止她们。”
  芙蓉忍不住道:“渡边武夫,看来你似乎有充分的信心杀死我们的丈夫,所以才顾虑得那么多。”
  渡边武夫微笑道:“那倒不是,但是如果我非经此一战不可,这就是我唯一活命的机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在动手时必将使出全力,杜云青却没有我这种心情,因此我在气势上就占先一筹,说不定真能杀死他呢,只是杀死他之后,我若仍然无法得生,还要跟你们一个个地拼下去,我绝无幸存的理由,那又何必费事呢,九死一生,哀兵的心清最能使人勇气倍增,而必死无疑,绝望的心情,却能灰人意志,绝人生机,这两种心情,在战斗搏命时,影响绝大,我当然要弄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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