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落败


  猿人心中尽快转念忖道:“这六大高手功力悉敌,经验丰富,此攻被守,首尾兼顾,实是严密坚固无比,若从刚才拼搏过的五百招看来,他们各负奇艺绝技,难分高下,是以使人有无懈可击之感。可是他们六个人的武功绝对不可能一般高下,我只须查看出他们的强弱长短,便有击破他们六大高手联手之阵的胜算。如若查看不出这点,久战之下,我只怕连逃生的机会也没有……”
  这念头在他心头只不过一掠而过。
  他念头方落,突然脑际灵光一闪,不必多想,登时把这六大高手的强弱高下分得一清二楚。
  像这种武学上的题,尤其是涉及活动的对象,而又计有六人之多,实是复杂得比五星度还甚,除了猿人这等具有宗师身份之人,谁也休想理得出一点头绪来。
  但听猿人长啸之声倏起,撕破了黑夜的沉寂。
  只见他长臂连连摇动,指东打西,霎时间与那六大高手激斗做一团。
  圆音大师等无不全神贯注,严密攻守。
  六个人虽是各占方位,互有远近。可是每一个人的进退,都与其他的五个人紧紧扣住,生像是一个人化出六个身子,心念互通,是以不论是抢攻或援守,都浑如一体,全无丝毫空隙。
  但六七十招之后,圆音大师心灵中首先出现警兆,眸子一闪,但见同阵的五人当中,那铁胆包啸风也双眉深锁,显然也是心有惕凛。
  圆音大师心下大为凛然,心想那包大侠不知是不是与我一般,发现那猿人这回出手,味道全然不同,大有成竹在胸之慨。
  而且奇妙着层出不穷,使我们六人联手的好多招威力化解于无形。
  若是这样耗下去,纵是再拼斗一两千招,我们还是无法合力施展那三才连环杀手……
  要知圆音大师虽然不是在武功上高于其他的人,但他在少林寺修练数十年,观遍本寺千百种奇功秘籍,乃是承继达摩祖籍佛门降魔心法嫡传之人,至于林虚舟。钟无垢。李玉真等,都不过是从少林分出去的家派,虽说绝学造诣亦在武林大放异彩,但见识胸襟,终比不上圆音大师。
  另外那冀北名家铁胆包啸风,他一身武功渊源,乃是中原数千年流传下来的绝学,是以不受少林武功围限,见地另有境界。
  因此他也感觉出猿人这一回动手,与早先那次的微妙区别。
  但他智慧识力略有不及圆音大师,是以还未有具体的概念。
  他们七个人又封拆了百余招,在旁人看来,他们当真称得上动如风火,静如山岳。
  尤其是六大高手以移形换位的上乘身法交错攻守之时,几乎连人影也看不清楚,只觉眼中一花,这些人都换了方位。
  圆音大师已隐约算得出他们将在何时遭遇何种命运,但这等形势,在他却有心无力,难以力挽狂澜。
  这位少林高僧弹精竭智找寻对策,几乎为之呕心沥血,可是猿人隐隐控制了局势,使人有如身在命运之神的樊笼内,全然无法自主那种无可奈何之感。
  他在万般无奈之下,忽然转眼向阮云台望去。
  这原是无意识的动作,压根儿没有指望阮云台能够怎样。
  目光到处,只见阮云台仰崖而立,仰头向天,身子动也不动。
  圆音大师在印象中晓得他已经这样地站了很久,只不过一直全神对付猿人,能分得出来的少许心思,又用在如何扭转这局势上面了,是以直到这刻,才觉得奇怪,心想:际先生走出凹洞外面,已嫌大意。
  何又仰首凝望?
  这位高僧灵台澄明如镜,念头到此处,忽然有悟于心,登时收拾起一切妄想杂念,全力用在这场有生以来最艰险的拼搏苦斗上。
  阮云台瞧也不瞧众人一眼,迳自仰首望天,凝神思索。
  他的辛苦忙碌一点也不逊于圆音大师,唯一的区别是他用心灵而不是肉体的活动而已。
  在这短短一盏热茶时间之内,阮云台几乎已压榨出每一滴智慧,推算这场古今难再的大战的变化和结局。
  目下他对猿人的情形更了解,已有足够的资料让他施展心算神通了。
  他终于从黑暗虚空中收回了眼光,轻轻吁一口气,情不自禁地举手抚摸鬓发,忖道:明儿揽镜自照,这头上必定再也找不出一根黑发啦……
  这一阵自怜的伤感乍现即隐,阮云台微微探一下头,好像用这动作抛开那阵伤感,接着振起精神,转眼向战圈望去。
  那些风驰电掣如兔起骼落的人影,在黑暗中瞧得他眼花擦乱。
  当下举步奔去,直八庙内,旋即带强烈的光亮奔出来,原来在他手中,高擎着四支熊熊火炬。
  他把火炬分插在战圈四周,相隔虽远,但这些光线已足够照亮二十文方圆的地面。
  圆音大师,阮云台站在一支火炬边,与战圈相距不过是三四丈之远,高声说道:“敢问天道众生寿命长短不同,大师属何天寿?”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甚是古怪。
  偏偏圆音大师能够回答,应道:“善哉,贫憎若有刀利天寿,已是心满意足了。”
  众人之中,只有钟无垢皈依旁门,深通佛经,是以大约知道一点意思。
  她只知道在佛家经说中所谓无道众生乃是指居于欧界、色界、无色界等二十八天的一切众生。
  所谓欲界天是指四大王天、刀利天、夜摩天等六天。
  色界天是梵众等十八天。
  无色界天是空无边处天等四天。
  至于刀利天之诸,一生寿命则是居于千岁。
  但这刀利天却是以人间的一百年作为一昼夜来计算。
  钟无垢身为佛门弟子,可一点也不明白阮云台何以会突然向圆音大师问起这等问题,不过她对于阮云台的博学多闻却暗暗佩服之极。
  只听圆音大师反问道:“阮施主这一问从何处来,从何处去?”
  阮云台应道:“来时乘般若船,渡生死海。去处要寻阳罗尼也!”
  他们在这等死生相搏之际,忽然谈起禅机,使人不禁泛起了不合时宜之感。
  那圆音大师虽是分心说话,但猿人显然也不敢轻轻放过阮云台的每一句话,是以也用心听想,故此局势一仍旧贯,毫无变化。
  众人当中只有钟无垢暗暗思道:“阮先生回答的意思是他乃是乘智慧之船而来,渡过生死之海。去处则要寻陀罗尼。这陀罗尼乃是经文译音,意思是说秘密咒文,莫非阮先生精通密宗神通,当真有秘密咒文可以对付这万里飞猿?”
  她的胡思乱想也不算怪诞无稽,一则密宗有这等惊世骇俗的神通手段。
  二则这万里飞猿一身武学已臻化境,除非用不可思议的力量,谁能击败得他?
  圆音大师目光不再动,转而一味凝视猿人,口中说道:“还望阮施主不吝指教,以启胸中茅塞。”
  阮云台道:“大师好说了,不才昔日曾阅一经,经中有云:方有迷人,以东为西,以西为东,以南为北,以北为南。世之迷人亦同此。世有三,一者狂,二者痴,三者疯,此等人,手执利剑,欲研东而所西,欲裕南而所北,若先去此狂痴疯病,天魔得大自在。敢问大师,这段经文出自何经?”
  圆音大师应道:“本文出自十住经……”
  他忽然陷入沉思中,以致众人立时感到猿人压力大为增强。
  钟无垢实在忍不住了,道:“阮先生好像记错了,未后的两句,十住经中断了没有?”
  她以为圆音大师因这两句而迷惑寻思,是以赶快指了出来。
  局势虽是突变的,猿人强而六大高手弱,但在阮云台眼中一时还瞧不出来。
  他大概自知在武学修为方面,看不透这等至高境界的微妙变化,故此他根本不查看战况,朗朗说道:“林真人,李真人,请问你们目下是不是感到敌人压力大增?”
  猿人直到这时总算听得懂他的话,不禁长啸一声,傲然应道:“当然啦,你若再多说几句,他们败得更快,妙哉,妙哉,哈…··”
  只见他两条金毛闪闪的长臂如灵蛇掣动,眨眼之间,好几次险险把林虚舟的长剑,李玉真的佛尘夹手夺过来。
  原来林李二人也忽然凝目寻思,是以攻守之际,不免微见涩滞。
  强弱之势渐渐明朗,那六大高手当中,少林圆音大师,武当林虚舟道人、华山的李玉真等三人,显然被阮云台的言语扰乱了心神,故此招式气势都大不如前,变成六大高手联手大阵中较弱的三环。
  那万里飞猿何等厉害,寻隙伺虚连番猛攻,只见他勾、拍、拿。摘,手法越来越奇泥幻变。
  但十招之中,倒有六七招是向钟无垢。包啸风、陆天行等三人攻去,这一来圆音大师等三人反而不大感到敌人的压力。
  钟无垢首先遇险,猛被猿人巨掌迎面攻入,直拍七窍要穴。
  此时钟无垢招式用老,腰间一片空虚,全无劲道,故此无法弯侧或仰退以避过敌人这一击。
  若论整个形势之中,其实钟无垢并非最弱的一环。
  她本是攻完一招之后,正要变攻式改为守势时,被那猿人强攻硬搏的手法迫攻入来。
  而此时恰是圆音大师、林虚舟和李玉真发动攻势之时。
  照理说猿人应该选择圆音大师等三人之中猛攻下煞手才合理。
  因为一般说来进攻时方可易出可乘之机,采守势的招数定必十分严密,若要强攻进去,势必多耗气力而又不易成功。
  是以猿人目下舍易而就难,大是超逾常理。
  虽然在武学领域中他已是宗师身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只是在基本原理上来说,他已经犯了错误。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短迅时间中发生的事,那六大高手包括钟无垢在内,都清清楚楚知道猿人这一掌必击中钟无垢,以万里飞猿的功力,这一掌拍上了身,后果如何,不问可知。
  圆音等三大高手在这瞬息之间,一齐下了决心,那便是不再分心分力去抢救钟无垢,唯一可做的便是抓紧猿人犯了错误的机会,全力攻去。
  换言之,钟无垢的结局已无法挽回,所以他们已用不着多管,管亦无益。
  不如抓住这千载的机会,合力收拾了猿人,也好智钟无垢报仇泄恨。
  只见圆音大师袖影翻飞中,双拳挟着刚猛无传的劲猛力攻过去。
  林虚舟的松纹古剑振腕刺出,剑尖幻化成五点棉花形的寒星,发出嘶风之声,剑势快如闪电。
  李玉真的银丝拂尘上每一根银丝都抖得毕直,宛如一大蓬长达两人的银针,罩住猿人胸侧要害,无声无息地电射敌人。
  他们三人这一施展全力,招数奇奥辛辣,气势畅须凌厉,大有一往无前,目空天下之概。
  猿人瞧了一眼,便已全盘了然于胸。
  心中不禁又凛惕又后悔,因为这一刹那间他才猛然彻悟自己终究失算于场外的智慧仙人阮云台。
  目前这等凶危惨烈的形势,敢情是此人一手导演而成。
  要知这猿人已上窥武功至深至微之境,故此这等生死胜败,与武功有关的问题,不论何等曲折奥妙,只要寻出一点线索,登时如电光一闪,照彻山河大地,全部了然于心。
  目下正是如此,他从圆音大师等王大高手的气势中,感觉出强大无伦的杀机以及无可挽回的决心,循这一点线索,立时勾剔出前因后果。
  这便是,圆音等三大高手乃是由于钟无垢的行将立毙他拿下,所以激起这等可怕的决心杀机,人人放手施为,绝不迟疑反顾。
  再追究钟无垢之所以会陷入必死之地的原因,却又是因圆音等三大高手使然,如果他们不是在这三十招之内,攻守都稍稍迟滞了一点,则他们在五七百招之内,绝无一人会遭猿人毒手。
  由此看来,圆音等三大高手,步调齐一地松懈了十招,可知非是无心,实是有意放慢点,以便让猿人有余力向钟无垢、陆天行、包啸风三人大施压力。
  故此当圆音等发现局势失去控制,那钟无垢竟然难逃一死,这一来他们无不大为内疚,杀机因而格外强烈。
  上述的部份只涉及圆音等三人,另一部分于阮云台有关的便是那圆音大师等三人之所以会步调齐一地故意放慢了招数,完全是阮云台作的怪。
  那阮云台最先是向圆音大师大谈弹机,别人虽是听不懂,但圆音大师有问有答,分明悟得其中深意。
  最后阮云台还分别向林虚舟和李玉真这两人问了一句话,从这时间开始,圆音等三人便放慢了步调。
  若是换了别人,纵然获得了这许多线索,仍然无法猜出阮云台的什么妙计。
  只有猿人心中明白,原来他早先找寻击破六大高手联阵之法,乃是根据阮云台受困之时,这六大高手的不同表现中,察觉敌方六人武功火候虽是差不多,但在灵机才智方面,却是圆百、林虚舟。李玉真等三人略高一点。
  那时候只有圆音等三人能够立刻不着痕迹地暗助阮云台,使阮云台脱了险。
  猿人一找出这六大高手的强弱,虽然只有一线之微,在他已经足够了。
  故此后来圆音等三人放慢了招数时,他也不趁机向这三人强攻,以免他们不再分心而恢复原有水准。
  岂知此一用心正好中了阮云台之计,那阮云台分明以字内无双的智慧,推究这六大高手的强弱,由此又推测得知猿人用心,便将计就计,使猿人以为圆音等三人当真分心疏懈,犯下了强攻守者的错误。
  只见猿人竟能一举而把钟无垢置于毙掌下的境地,这一点当必也出乎阮云台意料之外。
  这些情况说来罗嗦,其实在猿人心中只不过是念头一掠的事。
  最先是钟无垢胸口被拿击中,她乃是在百般无奈之下,勉强把身形弹尺许,避开了面门七房的一掌,宁可被敌人震断心脉毙命,也不想落得个面目血肉模糊而死。
  自然她同时也尽力施运峨嵋无上心法金刚圈神功,这种护身气功本来神妙无比,可将宽大的外衣鼓胀起来,不论兵刃拳脚,都伤不了她。
  但猿人功力非同小可,这一掌必能未散她的护身气功,震撕心脉,唯一的好处便是猿人的手掌不能碰触到她的身体而已。
  当钟无垢胸口挨掌之时,圆音等三人的铁拳长剑和拂尘也紧跟着攻到。
  圆音大师的百步神拳乃是少林镇山之宝,独步天下威力强绝。
  他眼看猿人一掌拍中钟无垢胸口,不禁悲愤交集,拳势去得更为强猛。
  猿人的左手忽然弯回背后,啪的一声接住圆音大师这一拳。
  但同时之间林虚舟的长剑已刺中猿人右肩,李玉真的银丝拂尘也从另一面刺人猿人腰胁要害。
  人影乱闪中,一声凄厉长啸快得难以形容地飘然飞出峡谷。
  原来猿人虽是被两大高手兵刃夹击刺中,居然不死,还能负伤急遁。
  他不从峡顶来路逃走,运从谷口奔出。
  却听峡项也传来一声清啸,余音摇曳间,已飞泻向谷口那边,显然在峡预埋伏的那位万柳散人张安世,已经施展出他天下无双的轻功绝学,衔尾追随猿人而去。
  阮云台目光一栋,大喜叫道:“钟前辈,您没事么?”
  钟无垢虽是面色苍白,却好好地站着,摇摇头,道:“唉,好险,好险…·”
  其他的人都走过来,包啸风道:“钟大姐,你最好运功查看~下,看看有没有内伤。”
  钟无垢道:“没事,你放心。”
  她和包啸风年轻时已经相熟,时时有见面机会,大家很谈得来,故此问答之间,没有什么顾忌。
  换了别人,断乎不好意思直言要钟无垢运功检查。
  阮云台道:“不才武功浅薄,实是不明白适才那等两败俱伤的局面,何以有这等收场?”
  旁人都不好接腔,钟无垢倒是洒脱得很,应道:“不错,我和万里飞猿应是同归于尽。但万里飞猿武功通玄,有神鬼莫测之能。他竟能够在须臾之间,把攻击出的万钧掌力,变化为吸拉回来的劲道,同时再借神拳拳力一送,身形加速飞开,故此我固然有惊无险,从鬼门关抬回一条性命,他也逃过了杀身之祸。”
  她三言两语,便解释得明明白白,阮云台又问道:“只不知万里飞猿伤得重是不重?”
  这回李玉真首先应道:“贫道虽是扎中他要害,但劲道泄去大半,只属皮肉之伤而已!”
  林虚舟见阮云台目光转到自己面上,便接着道:“贫道的一剑倒不太好受,只因他当时被李道友直指要害深知有立毙当场之祸,故此宁可硬挨贫道一剑。”
  阮云台道:“道长这一剑既然不刺他要害之处,想是已经施展剑震穴神通,难道万里飞猿竟不知道武当有此绝艺么?”
  林虚舟徐徐道:“他当然知道,但权衡轻重之下,他也只好等脱身之后,徐图良策疗伤,总胜于当场被杀。”
  他只说那猿人徐图良策疗伤,言下之意,暗示这种伤势不易医治而已。
  却不曾说明敌人伤得多重,可见得连他也没有把握,所以不能精确地作一估计。
  峡谷口传来一声清啸,晃眼间一道人影飞坠现身,只见他没穿长衣,一身劲装服扎束得十分利落。
  面貌清瘦,额下三绝长须,颇有气派。
  此人便是宇内七大高手之一的江南万柳散人张安世,一身轻功独步天下。
  他向大家摇摇头,道:“兄弟始终未能追到十五丈之内,故此二十里路程一满,便依约回来!”
  他转眼单独望着阮云台,又道:“阮先生,究竟你事前知不知道这厮定会由谷口逃走?若是得知,何不干脆让我先守住谷口?”
  原来那峡顶距地面足足有百丈以上,是以等到张安世追落平地,已被万里飞猿远远抛在后面,相距超过百丈。
  阮云台道:“安老这话太抬举我啦,不才岂能在事先料定那厮向何方逃走?”
  他转眼扫视众人一匝,最后落在张安世面上,又道:“当时不才的想法是如果他向峡顶逃走,那就表示他并未负伤,才敢在百丈高处与安老拼一下。安老有火蚕丝异宝在手,可以在空中飞荡往来,已是有胜无败之局,所以须得守住峡顶。如若那厮从谷口平地逃走,则可知他业已负伤,不敢在百丈危崖上碰到安老……”
  万柳散人张安世颔首道:“这话甚是,兄弟昔年也曾仗着火蚕丝这件宝物,飞渡百丈悬崖,使婆罗战主冷不防吃了一点亏。万里飞猿是他传人,自然得防我们这一着。不过就这样子让那万里飞滚安然逃走,未免太便宜了他一点……”
  其他的人暂时都不做声,他们俱是成名数十年的人物,个个沉得住气。
  是以明明心中还有疑问,也都能等待一下,好让阮云台有机会先说。
  阮云台道:“这一道峡谷,除了高达百丈的峡顶之外,便只有两端出口可供逃走,由于这万里飞猿不是等闲人物,纵是负伤之后,寻常的武林高手也拦阻不住他。而我方只有安老一个人可以伏击,但他一个人最多只能兼顾两处,因此剩下的一处出口,不才只好另行设伏,希望不至于让他轻易地安然逃走。”
  圆音大师道:“阮先生的不世之才,我们大家都素所深知,相信那万里飞猿此去必定还有苦头好吃。只不知张老擅越把守的是哪两处逃路?其一是峡顶,这是大家都晓得的,另一条逃路却是何处?”
  阮云台道:“这道峡谷有东西两端出口,咱们乃是由东端进入此谷,而这座古石庙也是靠近东端,距西端谷口远上数倍,因此不才请安老藏身峡项,一方面兼顾东端。”
  陆天行道:“但那万里飞猿乃是从西端谷口逃走,而张安兄分明也追了二十里遥,看来他竟不只兼顾东端谷口而已!”
  阮云台微微一笑,心想:这些老前辈真是厉害不过,只要话中有一点点含糊,便休想混过去。
  当下应道:“这一点只有安老心中明白,因为不才的策略是若然万里飞猿从东面谷口逃走,安老须穷追不舍,哪怕一二千里之遥,亦须追上才可罢手。但若是由西面谷口逃走,安老便只须虚张声势地追他二十里路,即可折返。那万里飞猿自然有别人收拾他。”
  林虚舟哦了一声,道:“阮先生这等布置法,分明是早就算定那万里飞猿逃走之时,他所选择的方向之内大有文章,是也不是、”
  阮云台道:“正是如此,试想咱们现下所站之处,距东面谷口极近,距西面谷口甚远。如果万里飞猿身上未曾负伤,那他一定飞上峡项,再与安老碰上一记,既已负伤,不得不向平地逃走,这时便得看看他身上所负伤势,是轻是重。若是身负重伤,此时他急于出谷觅他躲藏,自然不暇理会咱们来路方面还有人伏击,但求先行逃走再作打算。但如果他的伤势还支撑得住,势必选择较远的西面谷口逃走,一来此去距离虽是较长,但他功力犹在,不怕被安老追上。二来那边是他原先藏身之地,应该比较熟悉地形。因此,安老只须负责东面谷口,一旦见他由这边逃走,便不限路程,务必趁他重伤在身把他追上。
  众人这才当真明白,不过见他一直不提西面谷口外有任何埋伏,亦不便动问,钟无垢改变话题,道:“阮先生刚才念的一段十住经,末两句似是记错了。”
  圆音大师诵声佛号,道:“阮先生乃是故意念错,其实是暗示说,那万里飞猿将要如何下手。”
  他可不便细细解释猿人的想法,以免钟无垢、包啸风、陆天行三人心理不舒服,是以含糊支开,又道:“首先阮先生问贫僧天道众生寿命的长短若何,其实是想知道我们还能够支持多少招,为了不让对方晓得,所以利用佛门经义。”
  钟无垢道:“原来如此,那么大师答复说刀利天寿,意思是说我们可支持一千招左右了?”
  圆音大师道:“贫僧正是此意,多亏阮先生学究天人,无所不识,竟然能够使用佛家经语与贫僧暗通消息。”
  钟无垢又问道:“那么大师曾经反问阮先生从何处来,往何处去,竟是何意?”
  圆音大师道:“贫僧当时默算万里飞猿能在一千招左右之时,可以得到取胜的机会。但这也是因为贫僧最近有幸得睹敝寺慧海大师手录遗著,对天竺婆罗门武功有所论列,这才能测知战况的深微变化。故此阮先生的一问令人十分奇怪,他如何也得知万里飞猿竟已暗暗占了上风?故此贫憎忍不住向阮先生请教。”
  包啸风插口道:“只不知阮先生如何回答?”
  圆音大师道:“他说是从智慧中推求而得,并且告诉贫僧他将以隐语指出其中奥妙。”
  所有的目光转到阮云台面上,饶是这七大高手个个享誉一甲子以上,身份尊崇元比。
  但这一刻却没有一个不是感到由衷敬佩。
  而且还有一个含义,那便是在这些武林异人心中,都已承认智慧比武功境界高上一筹。
  阮云台自是会得此意,他今日获得这些非凡人物的一致尊敬,成就非同小可,内心不禁泛起了踌躇满志之感。
  不过他并没有忘记庙内八位年轻的男女英侠,心念一转,便道:“早先不才到了庙内地窖,得见范炯兄弟等八人,如此这般,……”
  他把经过情形详细说了,最后道:“以不才愚见,当时的情形必是因为万里飞猿有摧毁心神最后则震断心脉的威力,是以这几位年轻英侠禁受不住,心神昏乱,自行把身上衣服撕破。再往下去,必定有死有生。幸好范炯兄临危不乱,还能够当机立断,迅即出手把同伴们全都点了睡穴,还—一用小布团塞住他们耳朵。最后他才奋起余力,爬伏地上,施展少林龟息冬眠之术。”
  钟无垢关心地啊了一声,道:“那咱们快点去瞧瞧,设法把他们救醒。”
  阮云台道:“我们谈论至今,已有好一阵工夫,还不见他们出来,恐怕是范炯兄一时不曾醒转,所以他也无法解开同伴穴道……”
  他先不说出此事的用意很明显,分明是希望这些年轻好手能自行复元现身出来,对他们来说,自是大有面子之事。
  圆音大师道:“万里飞猿的啸声实是十分难当,大家不妨到庙内瞧瞧。”
  于是众人一齐向那古庙行去,不一会大伙儿已经挤在地窖内。
  明亮的火炬把四下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
  那七男一女躺的躺、伏的伏,老样子未曾移动过。
  七大高手和阮云台都很冷静地查看一切情形,最后圆音大师打破沉默,说道:“我佛慈悲,看来他们还没有大碍。但咱们今晚却着实凶险不过……”
  大家都似乎不急于出手救这些青年男女,林虚舟道长霜眉无风自拂,流露出他内心中的惊奇和疑惑,道:“只不知大师所说的凶险,意思何指?”
  圆音大师道:“贫僧瞧了这些孩子的情形,才发现那万里飞猿的啸声,已具有令人自残形体的威力。根据以前的报告,他的啸声只不过能伤人性命而已。这其中分别很大!”
  他早先表明最近曾经网得少林前辈一神僧慧海大师的手录遗著,是以人人都心知这位少林高手如何能了解天竺婆罗门的秘艺,与从前的一知半解大不相同。
  只听他继续又道:“伤人性命与令人自残形体不同之处,便是表现出功力高下的分别。目前已显示出他忽有长足进展,若是再假以时日,让他功行达到圆满之境的话,那就不是咱们七个人可以应付了的啦…··”
  众人体会出他言中之意,不觉都微沁冷汗。
  要是他们不是今夜下手,则万里飞猿的功行可能达到某一境界,非他们所能应付,后果自是不堪设想了。
  李玉真忽然轻轻叹一口气,道:“只不知他伤势如何?现在逃到什么地方?”
  阮云台没有回答,还故意低下头检查那少林弟子回天手范炯的情形,以免眉宇间的忧色被别人看见。
  在距离地面两丈左右,浓密的枝叶中,一对深根色的眼睛,静静地窥视着下面草地。
  一个衣衫残旧而且匀破了许多处的长发女子,正在草地右方的一条小溪边,洗涤着什么物事。
  在拂晓蒙蒙曙光中,她看来既孤独又奇异。
  她背上斜插一把长剑,左胁下悬束着一个长方形的皮袋。
  在衣服勾破处露出来的皮肤,十分白皙。
  她从溪水中拿起洗涤之物,原来是一只肥肥的山鸡,已经破腹去毛。
  接着她像多疑胆怯的兔子一般,竖耳四望,确定没有可疑声响后,才跑到草地当中,拾了一些干枯的柴草,生起火来。
  那只山鸡烧烤的香味随风弥漫,过了一会儿。
  但见那长发女子撕下一只鸡腿,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
  不过她的吃相丝毫不野,一望而知她并非在深山中独自长大的。
  有些动作甚至很斯文优美。
  她大约只有二十岁左右,眉长鼻挺,双颊如丹,明亮灵活的眼珠骨碌碌转动时,可怜又可爱。
  这一顿烧山鸡不久就结束了,除了一些骨头之外全部被她吃请,瞧她舔嘴咂舌的神情,大有还未曾饱之慨。
  她的食量并不惊人,尤其是以男人来说,饿起来两三只鸡也是平常。
  不过由于她长得漂亮可爱,故此使人觉得有点不衬。”
  中午时分,这个少女又从树林中钻出来。
  她现身之前,在树木暗影中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看样子分明怕有敌人埋伏袭击,同时又怕被路过之人发现。
  但在这深山中,焉有仇敌或路人经过?
  她在草地走动时,忽然露了一手。
  原来草丛中呼一声飞起一山鸡。
  少女眼角瞥见,连身子都不转动,探囊扬手,味地一响破空之声响起,那只山鸡登时坠跌地上。
  这一手利落迅快,特别是探囊摸出暗器以至提手,一气呵成,快逾闪电,极是难得。
  在树上枝叶中那只深褐色的眼睛,仍然有如清晨时那样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下午时分,那少女在溪进洗剥一只野兔和一只肥大的野鸟,忙忙碌碌地烧烤之后,便钻入林内,只留下引人食欲的香气。
  她躲在距这片草地不远的一个石洞内,洞口外有一块石头阻挡了十分之七的面积,余下的空隙,都有碗口粗的树干纵横封挡,除了蛇鸟之类可以钻入之外,别的野兽休想入得此洞,洞内相当宽敞,靠近洞口处生着一推火,因此把洞内四下照得甚是明亮。
  那少女躺在厚厚的树叶褥上,绻抽着侧卧。
  这时已经是午夜,外面山风呼啸,间或传来狼曝虎啸之声,使人毛骨悚然。
  她忽然哭泣着转个身,她梦中回醒。噩梦的景象还在心中未曾消失,加上深山石洞的孤寂可怕,使她继续轻轻吸泣。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吃惊地坐起来,呆呆望着洞口。
  可是火堆的光线照出去,只有一片黑暗,别无他物。
  她眼中露出惊惧之色,呆看了一阵,才抱膝垂头,继续低声饮泣。
  但她忽地驳然跳了起身,眼睛睁得老大,望住洞口。
  这会在堵住洞口那块巨大石头旁边,站着一只巨大狰狞的人猿,全身金黄色的长毛,一只巨掌抓住一根封桐树干,无声无息地凝视着她。
  那少女骇得索索发抖,面无人色。
  她嘴巴张大了两次,但都没有发出尖叫声音,显然她虽在极度震惊中,方寸仍然未乱,还记得尖叫声最易惹起野兽攻击的说法。
  此外,在这等所在,她就算叫破喉咙,又有何用?
  “救苦…·救难…·南无观世音菩萨……保佑弟子别……别落在它手中…··”
  她哆哆嗦嗦的祷告,虽是分为许多截,却仍听得清楚。
  “菩萨保佑……使它不能弄开洞口木栅…·菩萨……哎呀……。”
  最后一声哎呀,乃是因为那头巨猿已经啪一声扳断一根树干。
  那么粗的木头,它扳断之时毫不费力,力气之大,骇人听闻。
  少女吓呆了,只见那巨猿随手又弄断四五根粗木,一低头已钻入洞内。
  在那木堆熊熊火光照耀之下,那头巨猿显得更为庞大,更加狰狞可怖。
  长发少女已经惊得叫不出声音,一味籁籁发抖,目光却呆呆地凝视着巨猿,竟不会闭眼不看。
  巨猿绕过火堆,向她走过去。
  它那宽大的肩膀在斜拱的洞壁碰擦了一下,忽然负痛地哼了一声,脚步也打个跟跄。
  长发少女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谁也不得而知。
  若是照事论事,就算是皮肤肌肉极为娇嫩的人,在那洞壁上轻轻碰那么一下,绝对不会觉得疼痛,更不至于脚下打个踉跄。
  巨猿走近长发少女,用黄绿色的眼睛俯视着她。
  长发少女直到这时,才昏昏然闭上双眼,四肢也用力地推开,显然惊吓过度,已经不会动弹了。
  石洞内一片沉寂,也不知过了多少工夫,长发少女渐渐恢复神智,缓缓睁眼。
  目光到处,不禁叹地尖叫一声。
  原来那头巨猿还是老样子地俯视着她,姿势一点也不曾改变。
  她马上醒悟现在不能尖叫,以免骇得对方兽性狂发而向自己攻击。
  于是赶快用一只手掩住了嘴巴。
  巨猿眨眨眼睛,突然蹲下来。
  那张毛茸茸的巨大脸孔,和她距离得更近了。
  她一点也猜不出这头巨猿有何打算?
  如果她后背不是紧贴着石壁,她必定尽力向后缩躲,免得和它相隔这么近。
  它身上没有别的气味,长发少女注意到这一点。
  心想:它也许从未见人类,所以好奇地仔细端详。
  尝闻猿猴仅是素食,那么它不会把我撕碎吃下了肚子吧?
  她不知不觉把掩嘴的手拿开。
  喃喃道:“猿……你……你不会吃我吧?”
  巨猿龇牙裂嘴地低低咆哮一声,骇得长发少女打个哆嗦。
  但还有惊人之事接着发生,原来那头巨猿一屁股坐在于草床垫旁边的地上,发出人语,道:“你有什么好吃的,最好烤点山鸡兔子给我吃。”
  长发少女差一点跳起来,但她还是……仅仅坐了起身而已。
  她大骇道:“你……你会说话?你……你不是……不是……”
  巨猿懒洋洋地接口道:“不是野兽对不对?唉,我是人是兽连自己也不知道。但我宁愿做野兽而不愿做人,你呢?”
  长发少女张口结舌,过了片刻,舌头才会动弹,道:“我不知道,那么你是人了,对不?”
  巨猿转眼望着洞顶,道:“我不想做人。”
  长发少女又过了一阵,惊魂才定。
  目光在它身上滴溜溜一转,忽然大惊,道:“咦,你身上受了伤,还有血流出来呢?”
  巨猿哼了一声,道:“流点血算得什么。”
  但它刚才碰到洞壁,明明痛得哼出声,可见得伤势一定不轻。
  长发少女探手入囊,但面上却露出犹疑之色。
  终于又缩回手,说道:“受伤挨痛的是你,你自己不在乎,谁敢多管?”
  巨猿缓缓转过头来,瞪她一眼,没好气地道:“闭嘴……”
  忽见她面上除了惊愕表情之外,还带有秦惭委屈之色,心中突然感到不忍。
  不过已经不便再说什么,便站起来,走到对面墙边,靠壁而坐。
  他背靠着洞壁,打了一会瞌睡,梦中尽是些乱七八糟的景象,最后的一幅是一个黄衣美女,袅娜地向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行去,一望而知她正要投身那男人的怀抱中。
  他极力哀求她别走,又大声想喝。
  但黄衣美女理都不理他,仍然含笑盈盈地行去。
  他心中又气愤又悲痛地大哭起来……他忽然惊醒,睁开眼睛。
  虽然已辨认出身在何处,但梦中的悲愤和伤心仍然啮咬着他的心。
  接着看见对面寻丈处的干草铺上,那个长发少女正诧异地向这边望着。
  唉,她哪里晓得我悲惨的心情?
  和我比较起来,她的不幸算得什么?
  哈…··哈……他猛可放声狂笑,笑声直震得洞壁嗡嗡鸣震。
  长发少女连忙捂住耳朵,等他笑声停歇了好一会儿,才敢放手,柔声道:“你可是做了一个恶梦?”
  她可不敢指望对方回答她,只不过如若她一声不哼,却反倒怕他误会,以为自己还记恨着刚才的小小冲突。
  巨猿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道:“不是恶梦,是真真实实的事。我在梦中怎样了?”
  长发少女道:“你起初打瞌睡,把头垂在胸前,后来忽然仰起紧紧抵住墙壁,发出呷呀的挣扎声。后来突然大哭几声……”
  这番描述如此详细,果然引来对方怀疑的眼光,道:“你一直盯着我看?”
  长发少女微微垂头,躲开他那对锐利褐色的目光。
  他的声音浮急暴躁,很是可怕。
  她也不敢不回答,带着小心翼翼的神色,道:“我不是故意的,但后来你的声音引起我的注意。”
  她停歇了一下,又轻轻道:“你可是怪我么?”
  她是如此的温婉和容易受惊,实在令人心软。
  巨猿扫视她一眼,迟疑一下,才道:“没有,我没有怪你。”
  长发少女放心地轻轻透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又低低道:“我若说话,你会不会生气?”
  巨猿对她每个问题部得想一下,才道:“你说吧。”
  长发少女道:“我这儿有些刀伤药,极有灵效,敷上一点点,立即可以止血生肌,不知你可肯试一试‘!”
  她说得十分婉转,根本连送给他敷用的话都不敢说,只问他肯不肯试用。
  巨猿摇摇头,道:“我永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长发少女已把一个谈青色的瓷瓶取出来,听了这话,不觉僵在那儿。
  她偷窥一下对方的神色,可惜他满脸茸毛,根本瞧不出一点表情。
  只听巨猿又道:“你现在不怕我么?”
  长发少女道:“不怕,你比那些衣冠楚楚口是心非的人好得多了。”
  巨猿冷冷道:“说不定我见时狂性一发,便把你撕碎,你真不怕?”
  长发少女惊疑交集,默默注视他一阵,问道:“你会发狂么?”
  巨猿道:“谁知道会不会?很多时候我都想发狂,我想毁灭一切,所有的人,所有的树木房屋……”
  这番话虽是可怕,但声音却很平静。
  长发少女啊一声,道:“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所以不敢想到发狂。我若是~出山去.必定被那些坏人捉住……”
  她言下之意,竟然大有羡慕他能够发狂的味道。
  巨猿道:“你武功不错,还怕什么坏人?”
  长发少女叹日气,道:“我虽然自幼练武,可是我从来没有跟人家打过架,再说真要叫我拿创扎死一个活人,我…我可下不了手。”
  这种情况倒是常见不鲜的事,许多人纵有刀剑在手,却未必有胆杀人。
  巨猿道:“若是杀死的是坏人,为何下不了手?”
  长发少女连连摇头,道:“不,不行,他们虽然很坏,但总是活活的人。还有呢,他们不一定坏到该死的地步……”
  她忽然咬咬牙,恨声道:“只有那个恶贼,我非亲手杀死他不可。”
  巨猿淡淡道:“那人是谁?为什么如此很他?”
  长发少女道:“那恶贼姓施名敬德,是我的杀父伙人,我非杀死他不可广
  巨猿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便应该亲手杀死他才行,你叫什么名字?”
  长发少女道:“我叫吴芷玲,你呢?”
  巨猿道:“你瞧我会有姓名么?”
  吴芷玲不觉一笑,道:“对,以你现在这副样子,当然没有名字才对。但我叫你什么好呢?”
  巨猿道:“我从前起过一个姓名,但还没有用过,现在拿来用却好像不大对劲。”
  吴芷玲好奇地道:“姓名也有不对劲的?为什么?”
  巨猿道:“我从前起的姓名是万家愁,那时本想使很多很多人听见我的名字就发愁,但现在……”
  他苦笑一声,便停口不说。
  “万家愁,这名字的确有点怪怪的,不用也罢。你本来没有姓名的么?”
  “没有。”巨猿摇摇头。
  “你爱叫我什么名字都可以,反正我不在乎。”
  他们在摇曳飘闪的火光中对瞧了一眼,忽然一齐笑起来。
  吴芷玲道:“好极了,姓名在这儿没有什么用处,是不?”
  巨猿点点头,道:“有人来我就把他撵跑,好不好?”
  吴芷玲欢然道:“那是最妙不过了,你……唉,没有姓名实在有点别扭,你还是暂时用万家愁的名字行不行?”
  巨猿道:“那又有何不可?”
  吴芷玲道:“你既然是答应了,我就尊称你为万大哥。万大哥,你的伤势到底怎样啦?”
  万家愁道:“小意思,我连看也懒得看。”
  “可是……万大哥,我瞧那伤势好像不轻呢,我检查一下行不行?”
  万家愁没有答腔,吴芷玲试探地慢慢起身。
  如果他反对的话一定当她站起来时出言拒绝。
  直到吴芷玲走到他面前,万家愁仍然没有反对的表示。
  她蹲在右边,藉火光查看一下。
  只见他右肩膀上一个伤口,附近一大片长毛已经凝结着血块,而现下伤口还沁出血来。
  像这样流血法,虽然不会很快就失血丧命,但削弱体力以及感染溃脓那是免不了的。
  吴芷玲看了一阵,道:“万大哥,看来你受伤了很久,但奇怪得很,现在还有血沁出来。若是别的人,老早就虚弱得躺着不能动弹了。”
  万家愁道:“你说来倒是有点门道,看得出看不出这是什么物事弄伤我的?”
  ‘我瞧一定是很锋利的剑,你跟人家打架了,为什么呢?”
  “说来话长。”他支吾过去这种问题。
  “你还认为医得好我的伤势吗?”
  “当然可以啦,敷一点药散,再内服一颗药丸,包你明天就好了八分,再过一两天便跟没受伤时一样了。”
  “真的?”
  那对褐色的眼睛迫视着她,闪出讥嘲光芒。
  “你若是知道这一记剑伤,在皮肉下面深处,还有两层伤势的话,你~定不敢说得这么肯定。”
  吴芷玲的确大吃一惊,茫然道:“你说什么?这伤口下面还有两层伤势?我从没听说过伤下有伤……”
  她忽然若有所悟,眼睛~亮,又道:“啊,我明白了,伤势有内外之分,你一定是既受外伤,又有内伤……”
  万家愁道:“除了内伤之外,还有一层更利害的创伤,你可知情?”
  吴芷玲摇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伤?”
  万家愁揭开谜底,道:“心街。”
  吴芷玲愣一下,半晌说不出话。
  万家愁“心伤”两个字虽是简单不过,但却像沉重无比的铁锤般敲在她心上,使她万分震撼,也泛起了无限同情。
  这一句“心伤”,充满了英雄气短,穷途末路之感。
  仿佛如昔年楚霸王兵败胲下,有人劝他渡江逃生之时,他回答说无面目见江东父老。
  这句话正是雄心受伤,深知难医之意。
  她终于拔开瓶塞,登时散发出清冽扑鼻的药香。
  万家愁摇手阻止她洒药敷伤的动作,道:“这样不行。”
  吴芷玲道:“我知道治不好你心中的创伤,但外伤和内伤却不难痊愈。”
  万家愁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若然你,定要糟蹋你的灵药,那么我得脱下这套猿皮才行!”
  吴芷玲惊讶得张大嘴巴,好一会才恢复常态,哎地轻叫一声,迢:“当真看不出一点痕迹,谁想得到你竟是穿上一件猿皮外衣啊
  万家愁伸手在颈后部位摸索一下,突然向前一翻,整块头皮连脸孔一齐揭起,但前面喉咙部份仍然相连,故此垂在胸前。
  在吴苦玲眼前赫然出现一副年轻男子的面孔,只见他浓眉方脸,鼻子特别挺直,使他的样子看来浮动着正直可靠和淳厚的味道。
  他颊颔间胡子已相当长,头发蓬乱,显然很久没有梳头剃须了。
  他那对褐色的眼睛,是唯一使入泛起奇异之感的地方。
  尤其是眸子深处,不时闪动着狡黠嘲弄的光芒,阅世已深的人定能一望而知这个人十分难以相处,因为在他心中,对世间的人和事已存有偏激的成见。
  吴芷玲痴痴地瞧着他,直到万家愁嘲弄他向她笑一笑,她才墓然惊觉,登时红泛双颊。
  要知她身为闺女,岂可以对一个年纪相当的年轻男子如此注视!
  “你瞧够了没有?”
  万家愁一点也不放松她:“我好看还是不好看?”
  他直率大胆的问话,宛如久历情场的老手,毫无少年的羞涩。
  吴立玲更招架不住,读首低垂,没有一点声音。
  “我这副模样一定很难看,对不对?”
  他又问。
  “但越难看越好,我喜欢这样……”
  过了一会,吴芷玲慢慢抬眼瞧去,只见万家愁浓浓的眉毛紧紧皱锁,眼睛瞪着对面的洞壁,目光中一片茫然。
  忽然一阵愤恨的神色,像一片乌云布满面上,还有就是那双褐色的眼睛,微微现出浅碧色。
  “女人都不是好东西。”
  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喜欢骇死她们,哈……哈…·骇死她……骇死她··”
  他的笑声强劲响亮之极,震得吴芷玲耳朵嗡嗡直响,不觉举手捂住两耳。
  万家愁目光转到她面上,起初还是很凶恶可怕,但过了片刻,渐渐恢复原先的褐色,瞧起来温柔得多了。
  吴芷玲双手离开耳朵,道:“啊,万大哥,你的笑声好厉害,我耳朵里感到很疼痛……”
  万家愁摇摇头,道:“这算不了什么。”
  吴芷玲嗫懦一下,放低声音道:“万大哥,我心中有一个疑问,却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万家愁道:“你有什么疑问?是不是对我的笑声威力感到奇怪?”
  吴芷玲摇头道:“不是你的笑声,是关于你刚才说的话。”
  万家愁有点茫然,皱眉想了一下,才道:“我刚才说厂些什么话?”
  那个长发秀美的少女犹疑了一下:“我若是说出来,你会不会生气?”
  万家愁道:“你还没有说出来,我怎知会不会生气?”
  吴芷玲轻轻道:“你刚才的话,听来好像很恨女人,为什么呢?”
  万家愁听了登时面色一沉。
  吴芷玲吃一惊,忙道:“万大哥,你要是不高兴,我……我收回这句话好了。”
  她流露出惟恐触怒他的神态,甚是楚楚可怜。
  万家愁却似乎不曾注意到她,眼中突然射出暴怒痛恨的光芒。
  吴芷玲不敢吭气,畏缩地偷偷看他的脸色。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万家愁怒色忽收,换上嘲弄的笑容。
  “哈,哈,我为什么要恨女人呢?”
  他转眼凝视着吴芷玲,又道:“你猜得对,我恨女人,因为天下的女人没有~个是好东西。”
  这话显然是指着鼻子在骂她,吴芷玲哪敢反驳,默然偷觑他一眼,却碰到他的目光,连忙垂头躲避。
  万家愁又道:“不过你不算在内。”
  吴芷玲猛然惊喜交集,抬眼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声音中又惊又喜的心情流露无遗。
  万家愁道:“自然是当真的。”
  吴芷玲沉吟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呢?我··长得不像女人?”
  万家愁道:“笑话,你哪里长得不像女人!只不过我知道你是被男人所害,迫不得已躲到这荒山野岭。想来你心中对男人的憎恨,大概跟我差不多。”
  “啊,没有。”
  她连忙辩白道:“我只恨你们男人中的一个,别的人我不恨……”
  万家愁寻思了一下,才道:“其实你们女人之中,还有一个好人,但她却不是女人……”
  吴芷玲但觉得他这几句说得乱七八糟,大是迷惑不解,便问道:“这个人既然不是女人,那一定是男人,对不对?”
  万家愁大大摇头:“不对,她是女人。”
  他语气十分肯定,但反而使吴芷玲更感糊涂了。
  她柔声问道:‘哪么这个人是个真真正正的女人,绝对不是男人,你可是这个意思?”
  万家愁已发现自己含混的说话,使对方的思路为之失缠不清,不禁微微一笑,道:“对,她是女人,但她自幼练气修道,心中从无男女之念,所以我说她不算是女人。”
  吴芷玲释然地透一口气,心想:原来他不但神智清醒,甚至还能够把真正的出家人和俗世之人分得一清二楚。只不知他说的这个修道的女人是谁?
  她向往地想着,同时轻轻摇晃药瓶,瓶中透出阵阵清香。
  万家愁用力嗅一下,道:“好香,这药一定很珍贵。”
  吴芷玲尴尬地笑一下,道:“你瞧我多糊涂,净跟你说个不停,竞忘了替你敷药……”
  她伸手出去,忽又停止不动。“万大哥,你只露出头面,这样还是不能敷药啊……”
  万家愁道:“我知道,不过我的伤势绝不是这药能够治愈的。”
  吴芷玲道:“你试一试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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