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访高人斗力又斗智


  何仲容抑住一肚子怒气,反而仰天朗声大笑,应道:“何某人听得清清楚楚.。”
  高姑娘立刻接着道:“很好,生死祸福,唯你自招,就看你自己如何决定……”说罢,复又隐人树后。
  何仲容极快地想道:“她无端说这番话,决不会虚声恫吓,难道申伯贤老人已决定出手拦截?好极了,我何仲容今日得会天下第一高手,死亦何憾?”
  想毕便迈步前走,刚刚走了两步,忽又想道:“这块墓地既称为圣地,一定是申伯贤老人本门中的禁区,这等情形在天下各派也不是没有,我可不能为了私忿,因而犯人大忌……”
  一念之转,便自回身而走,准备一径出园,堂堂正正地叩关找那申伯贤老人。或是他中途拦截,亦可一睹称绝天下的六纬神功。
  走人菜畦中施展出轻身功夫,直向园门那面纵去,一掠三丈许。几个起落之后,忽然惊讶得直瞪眼睛,放情眨眼间方向全变,那道园门已移到右后方。
  他觉得十分迷惑,改变方向,又是几个起落。一眨眼间,那道园门虽然仍在前面,但似乎离得越远。
  他停住脚步,暗中咬咬舌头,疼痛之感尚在,便确定没有白日见鬼,可是为何越走越远?
  回头一瞥,那片墓地依然在身后,光秃秃的桃树在微风中显得十分孤零冷落。
  他继续向园门跃去,奋力急纵,然而半晌仍然未曾到达门口。
  这种奇异的情景,使得他觉得恍如坠入梦境中。在梦中常常会发生好些奇怪的现象,明明一件极为轻而易举的事,却变成十分艰难。譬如想走得快些,们们双腿沉重无比,或在高处俯瞰下面,本想站得稳些,偏偏不由自主地向下面跌坠。
  何仲容此刻便是生出这等恍伤的感觉,奔跃了好一会儿,渐觉视线模糊,那道园门已瞧得不大真切。
  何仲容又奔跃了一会儿,前面一片迷茫,园门已不知在何处。同时人也有点困倦欲睡的感觉。
  这时他脚下越来越慢,但他自己还不知道。
  过了片刻,何仲容倦眼膝陵地踉跄而行,心中迷迷忽忽,已忘了自己何故在此。
  无意中一回头,只见不远处一片碧绿墓地,墓地上错落地挺立着二十余株桃树。
  这景象是那么熟悉,以致何仲容不由自主地向墓地走去。
  踏上墓地边缘,心头逐渐明白过来。但到他陡然想起前事,人已走进桃林之内。
  这二十余株光秃秃的桃树散布在墓地四周,故此甚是疏落。
  但他走进林林之后,立刻感到好像走人重重埋伏之中。四方八面,都屯驻着坚甲精兵,生像只等他一出来,便冲杀过去。
  何仲容定定神,觉得太以奇怪。穿过两株桃林,这种感觉更加深切动人心魄。
  猛一回头,只见桃树上钉着一个白色的本牌,上面写着好些字。
  何仲容好奇心一动,便走回去瞧着。只见那方白色的木牌上,用朱笔写着:“桃神守墓,窥秘者反!”等八个隶书。
  他悚然一惊,心想自己虽然读书不多,但这八个字,意思却甚明显。即是说这个坟墓是一件秘密,故此由桃树之神守护,窥探坟墓秘密的人,桃神便要将他区毙……
  眼光一闪,又见隔邻那株桃树上,钉着同样的一方本牌。
  过去一看,那牌上写着:“避劫之门,近在眼前!”等八个朱笔隶书。
  这八个字他可就参详不出其中意思,僵了一会儿,想道:“怪不得刚才那姑娘一闪人树后,便自不见,本来这些桃树并不粗大,一个人决不可能躲在后面而不露出形迹。原来这些桃树有神,因此我在外面瞧不见访……但是不是真的有神?”
  当下决定不去窥看那坟墓秘密,只因自己本来不是为了刺探人家秘密而来。
  转身向桃林外走出去,只见桃树一株一株不断地掠过,但走了半晌,还未走出墓地。
  这次他已经留上神,因此一直保持着头脑清醒。这种奇怪的情形,他很快便已发现。
  但发现了也没用,他走了好久,仍然在墓地内转来兜去。
  不觉已转近中心那座坟墓,只见墓碑上刻有字迹,大概是墓中人的姓名。
  这时忍不住奔到墓边,那方长形的高达五尺的墓碑两边均刻着同样的字迹。
  何仲容看时,只见上面刻着“天机地秘之墓”等六个斗大的字。
  转过后面一看,也是刻着这么六个大字。
  何仲容面上露出一片茫然之色,举手搔搔头,忖道:“天机地秘一定是两个人的名宇,但这名字真怪,我从来未听说过……”
  举头四望,只见天色暗沉,四面都有点迷蒙灰黯。
  何仲容大诧,想道:“适才分明太阳高悬,天气晴朗,嘿。这里真有点邪气.。”
  转念又想道:“我不如跃上坟顶,加上这墓高出地面,视线自可越过桃林,看到整座菜园的一切……”想毕便做,腾身一跃,脚方离地。斜刺里突然一股吸力袭上身来,把他扯得向横边飞开。
  何仲容借势飘落地上,虎目电扫四周一眼,只见一个白发龙钟的老头子,身穿蓝布大褂,足踏布鞋,径由桃树后走出来。
  何仲容心知是申伯贤老人,暗忖如今已有过节,不可道出他姓名,以免吃他查问出乃是他师弟周工才泄的底。周老丈可能因此遭受师兄处罚,因为这可不同于以礼求见。
  当下故意朗声大笑,道:“何某还以为桃神出现哩!但桃神既会岛人,不该像老丈这般模样,应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才对……”
  那老头子身量甚是高大,但因医弯背驼,是以看不出来。一双老眼皮浮肿,眉毛长长垂速眼盖,没有一点神气。
  何仲容如不是早得周老丈告诉他这申伯贤来历,怎样也不会想到这个糟老头子会是当今宇内武林第一位高手。即便现在已知他底蕴,但也不大相信他已承继了云溪老人的衣钵真传。
  老头子眼皮抬也抬不起来似的,缓缓道:“老朽虽不是桃神,但年轻人你将不会觉得比遇到桃神好受些……年轻人你不相信么?这也难怪,你叫什么名字?何故欺负老朽义女?”
  何仲容讽嘲的笑容未敛,应道:“在下何仲容,无意中遇到那姑娘,因误会而动手。在下岂能欺负于她?“不才可以请她出来当面问明白……但你别误会,在下并无惧怕之意,刚才我手下留情,没有使出重手法,否则你的义女早在未进这菜园之前,一便已死在我拿下……哦,老丈贵姓高名?可肯见示?”
  糟老头子眼皮微微一拾,何仲容已看到一线奇亮如电的光芒,微闪即逝。
  “老朽申伯贤,隐居此地数十年,从来不肯和江湖人交往,因此你不会听过老朽之名!但你不必在老朽跟前吹牛,你大概是个后起之秀,因此目空一切,以为天下人都不过如是,今日你可要碰个钉子,得到一个宝贵的教训。秀儿出来,再露两手给这个年轻人瞧瞧……”
  先前那位高姑娘应声由一株桃树后转出来,何仲容大感诧异,只因那株桃树不过比碗口还粗一点,怎能掩蔽住一个人的身形而不露出来?
  正在诧讶之际,却见那姑娘眉头锁起来,露出为难之色道:“义父,你老只教我几招,此刻叫我上哪儿再露两手呢?”
  申伯贤道:“你这丫头真够笨的;老朽叫你出来,难道还会使你吃亏么?”
  何仲容听了又在心中叫怪,同时也有点惭愧,暗想自己这回可真得到一点教训,人家一个大姑娘,内家功力分明远不如自己,轻功也不能和自己树比,一但仅仅凭着一手划圈的招数,便足够将自己凌厉进攻的任何招数挡住甚且两次三番差点儿掴到自己一个大嘴巴室由此可以想见那老人申伯贤,本身的武功将是何等厉害。
  他一面想,一面向附近的桃树张望。
  高姑娘嘴巴一嘟,道:“义父你先把他治住,秀儿才掴他嘴巴,同时还得把他的武功废了,免得将来又去害人。”
  老头子笑一声,道:“秀儿,你看清楚这家伙不是好人么?”
  她接领问,道:“一定是坏人,他竟敢……”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自家因提起而想刚才的一幕,不由得气得粉脸涨红。
  何仲容因她在一旁,不便把情形说出来然后加以解释,当下只好歉然挥:“在下纵有过失,亦属无心,老丈不可尽信一面之词……”
  申伯贤老人眼睛一瞪,道:“难道秀儿会哄骗我么?她还说要废你武功呢!秀儿,听我的话,过去给他一个嘴巴……”
  高姑娘纵过去,大声道:“义父,这回一定要掴得到才行……”
  叫声中一掌掴去,出手奇突,来势虽不快,但何仲容因不能立刻判断她如何变化,只好挨到她手掌快要掴到脸上之时,这才使然闪开。
  申伯贤道:“设法别让他闪开不就行了?我教你一个法子,你一掌掴去,顺便吐口唾沫,迫他非向左右闪避不可,然后用‘左右分花’的手法,必定可以掴他一掌。这可够简单么?”
  高姑娘道:“你老该暗中告诉我问……”
  何仲容想道:“难道我不会招架么?啊,不行,老头子这些话,分明要引我出手招架……”
  高姑娘娇声喝道:“狂徒小心看掌!”一掌横掴过去。
  何仲容见她掌势来得奇怪,单是这么一伸手时,途中已连变了两下,生像变化太多,一时反而不曾变出来,心中不禁微凛,决定不出手封架。
  高姑娘手掌堪培击到何仲容面上时,何仲容根本不必瞧看,一双虎目,却紧紧盯在她的面上。
  果然瞧见她嘴巴一努,直是要吐唾沫的样子,猛吃一惊,忙忙左闪。
  高姑娘唾沫没吐出来,但手掌一翻,手背已拍到何仲容面上。
  何仲容到底功力高强,就在她手掌已拍在脸上的一刹那,居然还能改左闪为直退。这一下变化得快,因此虽然到底吃高姑娘掴着面孔,却没有响声。
  然而这已够何仲容羞愧交集,大吼一声,疾如奔雷闪电般反扑回去,使出毒龙掌法,双掌翻飞,宛如长江大河级绵绵力攻。
  高姑娘左手划个圈,右手划个圈,神妙无伦,居然封得严严密密。可是何仲容内力太强,迫得她立足不住,直往后退。
  何仲容的毒龙拳法,乃是毒丐江邛把他师父毒死之后,把他师父的一本秘籍《六纬神经》的上册取到手中。这本秘籍遍载天下各大门派的精奥武功。毒丐江邛苦练了三十年之后,取其菁华,一共选了十三招,加以细微变化,使之能贯通连接,一气呵成。
  这套掌法威力不比等闲,尤其有一点妙处,你如功力越高,则这套掌法的威力越大。
  何仲容以全力使出来,但见人影兔起鸢落,迅疾如风,双掌前攻后守,声东击西,忽而有雷霆万钧之成,忽而似冰雪一片……
  堪堪攻了七招,高姑娘已香汗漓漓,面目失色。要知何仲容本是侠义中人,当初虽觉得自己受了冤屈,但对方一个女流,胜之不武,更不能把她杀死,故以动手时,不曾像现在这么凶狠,目下那申伯贤既是一代高手,虎视在侧,自己又被那姑娘所辱,几方面一凑,不觉使用了全力。倒没有想到自己这么一出手,对方假如失闪一招半招,势必命丧当场。
  申伯贤本来漫不经心,这俊美公子功力之深,虽然令他讶异了一下,但万万想不到他竟能溶会聚集天下各大门派的绝招于一身,是以连他师门秘传无上护身绝招“圈里乾坤”也抵御不住!这固然是由于高秀的功力太差,但单单这样,也就够使这位天下无双的武林高人申伯贤为之动容。
  何仲容招数使得方自顺手,猛可施展毒龙拳法中,得自岳家散手的“直捣黄龙”一招,拳头上风雷进发,刚猛绝伦地直击出去。
  这一把对方如仍划圈封架,非吃他震出寻丈以外不可。
  高秀惊噫一声,现出慌乱之象。说得迟,那时快,何仲容的拳头已到了她胸前尺许久处,拳风有如狂思巨浪,排空游卷。
  老人申伯贤本来离开他们两丈以外之远,此时人影一闪,已到了高秀身侧,伸臂一架,何仲容的拳头恰好奇在他臂上。
  何仲容这一拳又远足全力,又极得势,拳力之重,天下罕睹。
  申伯贤老人竟然视若无睹,任得他一拳击在臂上。“啪”地响处,何仲容虎吼一声,“蹬蹬蹬”退了三步之多。
  却看那白发苍苍的老人时,只见他身形纹风不动。此时竟不理他,一石低头向高秀道:“秀儿,可是给骇着了么?等义父先替你掴他一个大嘴巴出出气如何?”
  高秀吁口气,道:“不,我要亲手掴他……”
  申伯贤老人笑道:“那也使得……”
  “义父,他想逃跑呢!”
  “逃跑?你放心,他逃不了……”
  何仲容勃然道:“何某虽然武艺平常,但从来不曾试过临阵退缩。”
  申伯贤老人笑道:“小伙子,你让我义女用话扣住啦,看来你也是个笨蛋!”
  何仲容心想这位老人大杨喜欢骂人家“笨”,故此早先连他的义女也挨一句“笨丫头”,现在却叫自己做“笨蛋”。不过他的话不无道理,那高姑娘的话,分明是摆个团套。
  老人道:“你把刀亮出来吧……”
  何仲容哼一声,道:“除非你也用兵器!”
  申伯贤白眉一皱,道:“笨蛋,凭你那点道行,也敢空手和我老人家动手么?”
  何仲容道:“你爱怎样想我管不着,但我决不能用兵器对付一徒手的老人……”
  老人先是摇摇头,跟着笑一下道:“徒手是因为我明白徒手自有徒手的微妙之处,也许能够执拗地非弄个明白!”
  何仲容不明白他的说话有何含意,如今他的功力不逊于任何一位成为高手的武学大师。
  有一点令他大惑不解的.使他刚才惊讶的是刚才申伯贤老人的功力无与伦比。以他历经大小许多次厮杀的经验,即使向四堡五寨中任意选择一个老的主儿,纵然抵挡得住,却也比他多退一步。只因他除了如今功力更为深厚之外,还加上拳势已顺.故而令高秀无法抵挡,可是申伯贤老人一上来,申伯贤老人功力之强,有何止是高秀功力的多少倍?
  当年号称天下无敌的云溪老人,听成玉真叙述,似乎并不比四堡五寨最老一辈的人物高出这么多。要是改为现在四堡五寨的九人施展出金龙八方天马阵,是不是仍然可以赢得申伯贤?
  这个疑问有如电光一闪,便自掠过心头,此刻他没法子询问,也不暇询问,扬手一掌,径砸对方左肋。
  申伯贤动也不动,等他手掌已堪堪砸到左肋上时,这才一吸气,身躯骤然伸长尺许,因此腰腹间最少因而幼细了大半。何仲容这一掌竟然变成去向虚空,连对方的衣服也没擦着。
  何仲容暗自一惊,心想这等精纯功力,不论天孤叟翟寒或是黄衣老人宇文飞,即是当今少林方丈梦管老禅师的师叔松雪大师的孪生兄弟,也比不上他。
  这念头在心上一掠而过,心中尚不敢确定,当下使出金指银掌的功夫,因他如今武功已人化境,相情度势,居然不依照好友高弃所传的出手,竟是先以一招“天女散花”,双掌疾出,幻出七八只掌影,待到掌影已临敌人身上,方始化为左掌右指,招式大变。
  这一下手法变得高明神妙,虽是山右老农孔廷武亲自到此,见他居然能够以昆仑派的绝招先行掩护,然后才施展出他独门金指银掌的功夫,也得为之心悦诚服。
  申伯贤老人淡淡一笑,面上神色如故。但其实心中大震,这时才知道这个少年,竟然堪以称雄于天下高人之中。
  何仲容吐气开声,嘿然一喝,宛如平地起个响雷,端的神威凛凛。
  喝声中,右指左掌均已击在申伯贤老人身上。但他掌指上的功夫只用上五成不到,只因他明白像申伯贤这等不可一世的高手,一定练有特别厉害的气功。假如他这一下用足全力,而又不是击在对方畏忌的穴道上时,势必反被对方借力反击。自己用力越大,便受伤越重。
  那申伯贤老人在他掌指及体的一瞬间,身形暴然缩小许多。因此何仲容本来取的是死穴部位,但在击到他身上时,却有了些微变化。
  何仲容一击中对方,猛觉掌指所及之处,暗具弹性,便知不妙。
  中相贤老人运动六纬神功护体,此时体内真气有如珠走玉盘,将对方力量卸开,蓦然反震出去。
  何仲容站立不稳,连退四五步,不由得一阵骇然,定睛凝视着面前的老人。
  申伯贤老人冷冷一笑,道:“你虽学会天下各家派的功夫,却也奈何不得老夫!”
  何仲容心知自己决非其敌,但此刻绝无退走之理,蓦然灵机一动,纵声笑道:“想不到在这市区之地,居然除有当世第一位高手。何某虽然不才,但方今敢垂手让何某一击的,只有六纬神功能够抵挡得住……”
  申伯贤老人蓦地神色一变,道:“何仲容,你既知道老夫来历,今日想出此园,只怕已办不到!”
  何评容讶道:“为什么呢,难道昔年威镇天下的云溪老人,有什么事不能让别人晓得,故此老丈你传承衣钵之后,也被迫隐适于此?”
  “老夫不必瞒你,这一点果然是老夫不肯露面于世的理由,但认真讲究起来,老夫淡泊断绝尘欲,却是最要紧的……今日你既不能生出此园,老夫要大展身手,教你死得心悦诚服……”
  何仲容夷然不惧,道:“何某虽不想如今便死,但如死在当世第一位高人手下,却也光荣之至!”
  申伯贤老人颇为惊讶,心中疑念潮生,但此时不经细想,口中喝声:“你仔细防守吧!”人随声动,迅疾如风,飘忽间已欺到何仲容身前,只见他一掌拍到,竟不知何时出手,更摸不准来路。
  何仲容心中大不服气,右手一招“手挥琵琶”欲攻还守。左手蓦然使出少林十八路无敌神刀的绝妙招数,伸掌如刀,急砍敌人腕脉。
  这一掌发出之后,连何仲容自己也感到惊奇。敢情掌发如刀,又快又狠,威力之大,不可思议。
  申伯贤老人微噫一声,掌变为擒拿,扣擒他那如利刀般的左掌。
  何仲容拼着左手被扣,争取一线机会,右手又化为刀势,使出无敌神刀中“夜渡关山”之式,猛可疾取对方胸腹。
  掌风锐烈惊人,比利刀劈风之声尚见功力。
  申伯贤老人飓然退开半丈,朗声大笑道:“真有你的一手,老夫竟也差点走了眼,如今你可掣出宝刀来,且让老夫瞧瞧少林寺十八路无敌神刀,是否真个无法可破!”
  这刻老人雪白的须发,无风自动,英雄中又极是威猛,高姑娘失声道:“义父,你别太生气,提防气坏了身体……”
  她哪知申伯贤老人“淡泊”二字上,下了数十年功夫,因而养成了与世不争的性情。然而他既能练到天下无双的功夫,当初必有争雄要胜之心,方克成功。是以细究起来,淡泊二字,不过是另一种境界,岂能完全保灭了雄心,因为他之所以求淡泊,一方面是觉得全世一切,均不值他一争。但另一方面说来,他此举是要特立独行,超乎天下武林之上。
  这刻却因何仲容惊世骇俗的武功,触发了他一腔豪情雄心,是以命何仲容亮出刀来。
  那少林寺十八路无敌神刀,云溪老人昔年曾经加以研究,深知其中三昧,故此申伯贤老人所说的话,却是甘苦之言。
  高姑娘哪能明白这等武林豪侠对武学上的感情,是以见到申伯贤老人须发俱动,却误以为他老人家十分生气。
  申伯贤道:“秀儿,你站远一点,你不会明白义父的心情……可还记得义父曾对你豪气地说过,当今宇内,能够接得住你义父三招的人,不会超过七人,是以早先我先让他两招,留下一招出手。那知居然出手无功,这一来义父的话可得改七个人为八个人了广
  何仲容听了显然动容,立刻剪下游电刀,抱元守一,调运好真力。
  申伯贤老人偻须道:“你无庸客气,尽管动手!”
  何仲容应声“好”,迎面一刀削去,化出大片刀光。
  这一招乃是十八路无敌神刀中的起手式“大江茫茫”,妙处在攻守兼备,进退无不如意。
  申伯贤老人喝声“好刀法”,两掌箕张,竟从刀光中探进来。左掌忽然出刀,右掌却直取何仲容。
  何仲容在这刹那间电急想道:“六纬神功天下第一,看他居然空手夺我宝刀,也许真不怕我宝刀锋利,我可不能让他担夺过去……”
  念头一转时,手中刀突然化为第十八式“雷在泽中”。
  这一招原是十八路无敌神刀中最后的一招,何仲容不久以前,刚从宇文飞老人处学晓。
  所谓“雷在泽中”,就是说雷已收声蛰伏,表示“休息”或“完结”的意思。这一招是无乱神刀的结尾,竟然先是大开大阖,然后悄然引退,结束于无声无息之中,委实奥妙之极。
  但见何仲容身形突然一闪,已退开数尺,手中宝刀技护胸前。
  申伯贤老人笑道:“你这十八路刀法未免结束得太快吧?”
  何仲容道:“老丈武功深不可测,在下无法使出其他各招……”
  申伯贤叹口气,喃喃道:“难道只有这个法,可破无敌神刀么?”
  何仲容心实不解,道:“老丈手法既奇绝一时,但还谈不上破了我这路刀法……”
  老人轻晒一声,道:“不信你就再试一次。”
  何仲容大喜,心想这次绝不能教你这么容易一手攫刀,一手击人。
  当下运足真力,一刀迎面削去,但这一刀势蓄而不尽,尤其左手已护住前胸,准备以毒龙拳法中,峨嵋派绝招“乍阴似阳”之式,防守住前胸。
  申伯贤老人等刀光划到,喝了一声,双掌电闪般击出去,左掌横扫刀身,右掌从刀光中递人来,掌风已堪堪击上他左肋。
  何仲容准备迎敌的左掌未及施为,先项宝刀不让敌人击坠尘埃。登时自然而然又使出第十八招“雷在泽中”,闪退开数尺。
  人方退开,脑中已想起自己这一招,可不正是自行结束这一路刀法么?
  念头刚刚掠过,申伯贤老人的掌风又到了身上。目光电急一瞥觑难对方掌势来路,忙忙使出毒龙掌法的招数,化在刀法上,一式“天龙竖指”,护住身前上中下三盘。
  这一招原是武当精妙无匹的剑术,但以何仲容蓝电刀使出来,威力毫不因乃刀而非剑,便见逊色。
  申伯贤老人也无法不为之移宫换位,右掌一圈,绰住对方刀招和眼神,右手已神鬼莫测地攻到何仲容左肩上。
  何仲容大吃一惊,蓝电刀化为“月涌星垂”之式,这一招乃是十八路无敌神刀中的第三招。
  如知刀势尚未使尽,已觉得对方单影从四方八面袭到,百忙中只好用出一招“如来痛背”,洒出一片刀光,封住背后。
  申伯贤老人此时招数使开,仅仅双掌上击下拍,脚下不甚移动,但何仲容已舞刀如风,唯恐封架不及。
  高秀欢然道:“义父,这狂徒的刀法根本已不成为招数啦……”
  申伯贤老人哈哈一笑道:“若让他把十八路无敌神刀施展出来,你义父在这十八招未使完之前,只能干瞪眼睛……”
  何仲容此时方始恍然大悟,敢请老人所说“唯一破法”的话,确实不假。
  蓦然觉察有隙可乘,登时大喝一声,刀转如飞,风驰电逐般使出十八路无敌神刀。
  这一回可没有在第一招出手时便被对方抢先一线时间制住,故而能够一直绵绵不绝地使下去。
  他自从得了老人宇文飞指点过这一路无敌神刀之后,早已揣摩出其中三昧。是以此刻使将开来,因时制宜,刀招中的变化精妙无比。
  加上他内力深厚,不比等闲,连高手如申伯贤老人,都无法突入刀光之内,只能够一味在刀光圈外盘旋,等候下手机会。
  何仲容威风凛凛地施展这十八路无敌神刀,不久使完,但跟着又从头开始,有如玉环衔接,毫无痕迹。
  这一用虽然仍是那么十八招,但变化大有不同,第一次仅是守多攻少,乃是只求无过的心思。但如今攻守均等,已露出跃跃欲动之态。
  申伯贤老人以一双肉掌,把他十八招无敌神刀完全接住,脚下不曾移动分毫。
  何仲容第三次使出这路刀法,攻势更盛,已变为取胜求攻的心思。
  申伯贤老人抵御了十二招,便感艰难,终于在第十五把时;退了一步。
  老人面现怒色,突然清啸一声,展开身形,绕住何仲容四面游走,同时出手进攻。
  何仲容先前向一个固定目标进攻,每一招都着着实实地用上力量,这刻忽然摸不准敌人奇快的身法,锐气顿时大挫,手中刀法也改攻为守,数招过去,竟然比起第一次谨谨慎慎地固守还要吃力的多。
  申伯贤这时才露出笑容,道:“且看你还抵挡得多久,秀儿你能够数着多少招么?”
  高秀眨眨眼睛,道:“义父你走得太快,若果慢些,我便数得出来……”
  申伯贤暗想这简直是废话,对敌争锋之际,岂能疏慢。当下左手划个圈子,右手极快地从自中击出,“铛”地一响,那股掌力把何仲容震退四五步之远。
  这一掌已使出六纬神功,果然不同凡响,何仲容但觉对方掌上的潜力不绝沉重如山,无法抵挡,最奇的是前柔后刚,宛如在那至同的力量前面,隔着一层极软的垫子。
  申伯贤老人并不停手,左划一团,击出一掌,右划一个圈,又击出一掌。
  直把个何仲容打得晕头转向,翻翻滚滚,旋顿不定。
  高秀直在旁边由彩叫好,一面奚落道:“狂徒你这是自讨苦吃,谁叫你吃了豹胆虎心,竟敢向姑娘讨便宜,今日你出得此园,算你本领大……”
  何仲容心头十分难受,他自念败在申伯贤老人手下,本来不算希奇。但那姑娘奚落之言,可就不容易受。加上她一味说自己讨便宜,这个罪名看来已无法洗脱。
  要不是他手中的蓝电刀削铁如泥,加上那十八路无敌神刀,确是无上心法,毫无懈隙可乘的话,申伯贤老人早已把他生擒活捉。
  何仲容被申伯贤老人在旁边一掌推得往后跌开丈许,眼光一扫,恰好高秀已被一棵桃树挡住,霎时瞧不见她的身形。
  这位年轻的后起侠客蓦地灵机一动,手中刀虚晃一招,身形改进为退,蓦然隐入一棵桃树后面。
  他自己却发觉两边肩胛均露在树外,但一瞧高秀,却发觉她露出茫然之色,似乎已瞧不见他的人。可是申伯贤老人却凝目看着自己,一点也没有看不见自己的神色。
  何仲容想道:“这位老人经验丰富,当然不会露出任何神情……但是不是真的可以隐住身形?却要设法一试方知……”
  俊眼一转,忽然想起一法,迅速地低头看看地上,见到果有两块鹅卵般大的石块,便捡起来。
  当下聚精会神,观察两人神情,右手一扬,那颗石块飞将出去,恰恰落在右边两丈外那株桃树后面。
  就在石块飞出之际,左手同时一扬,掌中的石块疾向左边两支外的桃树飞去。
  高秀显然磨着左边的石块,右方的石块虽然先出手但她和宛如不见,直到石头落地,发出声息,她始向右边那株桃树注视。
  申伯贤老人双目完全不曾转动,生任一切早已看见似的。
  何仲容大为吃惊,心想申伯贤老人一定由自己拉石时开始,一直到把石抛出,均看在眼中,是以根本就不须转圈去磨,就像在看猴子耍把戏……
  蓦又转念忖道:“喔,喔,我莫中了老人克计,他何等老谋深算,既不会转眼,但也该看到左边的是块石头,因此右边桃树后虽有声响,但他已听出乃是另一块石头的声音……”
  这念头一掠即逝,当下毫不迟疑,径向右边纵去,轻灵地落在右边的树后。
  但蓦地一惊,原来他由纵起时开始,一直到落在地上时,双目一直凝视着老人。
  却见他在自己双脚落地时,便转面看着自己,面上露出旺笑之容。
  “糟透了,我简直在耍猴儿戏啦!”他想道:“但他为何不扑过来?瞧那位姑娘左瞧右瞧,似乎不知我在这儿……”
  申伯贤老人面上带着旧笑之色,一步一步向他蒿身之处走过来。
  何仲容咬着牙根,心想于甩再打一场,这样子左猜右疑,够多么难受。
  老人走到桃树前五尺之处,突然停住脚步,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何仲容但觉筹得很,不知这老人怀的什么鬼主意。但他仍然屏住呼吸,动也不动。
  高秀忽然尖声问道:“义父,那狂徒怎会憧得你这批树迷魂阵的奥妙?”
  老人申伯贤忍不住回头道:“蠢丫头,你这不是给我泄了底么?”
  何仲容听了,也觉得好笑,抬目一瞥,只见树上钉着一块三角牌,有一面尖端向着右边。陡然记起第一棵桃树似乎也钉着这样的一块木牌,只不过其时自己全神视察对方两人的表情,是以没有留心。
  这时可就认真考虑起这块三角牌是什么意思?他想:“这块三角牌绝不能毫无意义,尤其是方才那棵树上也打着,一定是表示某种意义?冈!难道是表示这个批树迷魂阵的转动方向?不,能够摆阵的人,田里还需要指示?这不变成笑话了么?”
  这些思想不过是转瞬间便自掠过,忽地忧强大悟,想道:“错不了,假如只有申伯贤老人自己,则这些三角形本牌绝不会表示阵势方向,但因为多了一位高姑娘,因此老人特地为她钉上这些木牌……”
  他自觉这些想法极对,立刻遵照三角木牌所指示的方向,跃到右边的桃树后。只见桃树上也有一块三角形的木牌,尖端向着右前的桃树。
  他完全放心大胆,因为他按照着这个推想,遵照着三角木牌的指示,反而绕到高秀后面,那位姑娘依然瞪着眼睛,四面乱望。
  申伯贤老人仰天长笑一声,道:“好家伙,老朽算是走了眼,起初还以为是个笨蛋,谁知竟聪明得可以!哈!……哈……”
  何仲容听他的笑声,似乎十分开心,登时疑虑起来,当下又纵到另一棵桃树后,忽然吃一惊,原来那棵杨树上钉着一方本牌,正是他开始进桃林时所见的第二块菜田,上面写着“进劫之门,近在眼前”。
  这一来已没有了指示,便不知如何走法,才不致露出破绽。想了一下,转眸四望,忽又吓了一跳,原来那申伯贤老人已失去踪这。
  周围一片静悄悄的,只有高秀的背影还依约可见,但她宛如石像般在那儿,动也不动。
  何仲容无端端对她怜悯起来,但他此刻自救不退,岂能过去安慰他。
  当下想道:“记得进这桃林时,先是穿过两株桃树,便见到那株钉着一方木牌上写‘桃神守墓,窃私者迎’的桃树,然后便经过这一株……我只要按着这方向,相信可以退出这片墓地!”
  退路方向既已想好,但他仍然没有立即行动,双目瞅住高秀的背影,心中却想着别的事:“可是那菜园十分讨厌,我纵然记得出这座桃树迷魂阵,但怎样能够出得菜园?”
  这件事果真把他难住,不但如此,他还回想到早先留人这片墓地时,蓦然感到桃林内似屯有精锐重兵,杀气腾腾,而直到现在,心中仍然有此感觉。
  他叹口气,暗暗决定出了墓地再作计较。忽见高秀双肩微耸,似乎在哭泣。
  “这也难怪她不好受,刚才我失手触摸到她胸脯,随便换了哪个女孩子也会如是……”他想道,心中怜悯之情更浓厚。前此因见她头发蓬松,面显红晕地从申伯贤的木屋中出来,本以为她不是正经的女人。但如今既知她是申伯贤义女,又向他学艺,自然不会有什么暧昧关系。
  他本是侠义之人,蓦一转念,便纵身出去,在空中路一回顾,认住这株桃树。然后几个起落,便到了高秀身后。
  她尚自不觉有人落在她身后,何仲容轻咳了一声,她才猛可也转身,一见是他,面上露出惊讶之色。
  何仲容见她面上果有泪痕,心中甚为歉疚,便道:“姑娘请容我说几句话,然后你爱怎样就怎样……”
  高秀眼睛一眨,道:“你这人虽狂,但本领真行,我还以为你已被义父捉住了……”
  何仲容立即问道:“假如被他捉住,便会怎样?”
  她凝视他一眼道:“大概和他老人家的秘密一起埋葬在这座墓中,你可知道,这座墓下面有通路,地方甚大,葬一百几十个人一点也不挤呢广
  他耸耸肩,道:“这个且不管他,我刚才本来可以出此墓地,但我见你呆立在这里,似乎十分难过!因此我觉得向你解释个明白,或许因我这一现身,才被你义父捉住也说不定,不过我却不在乎……我知道你为了我刚才的失礼而难过,但请你尽力忘掉吧,谁都免不了有无心之失……”
  她的眼睛又但得大大的,何仲容立刻补充道:“可惜你不曾涉足江湖,否则你在江湖上一打听,你可以明白我何仲容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出身或是世家子弟,但对于侠义之事,诸如抑强扶弱,除暴安民等事情,我何仲容从不肯后人……”
  他说得十分真诚,面上流露出一片凛然之色。
  这种自然流露的凛然大义的态度,令人无法对他不相信。
  高秀怔了一下,才道:“我没有踏入过江湖,所以不知你的为人……”
  何仲容淡然一笑,道:“我何仲容出生入死,历尽无数艰危,虽没有建立什么功业,可是从来没有做过背信弃义的事情,对于生死两字,也看得极淡。因此请你相信我,我可不是为了要你为我向你义父求才对你解释,根本上我可以出得这桃树迷魂阵……”
  她讶然道:“你真出得此阵?义父常常告诉我说,这个迷魂阵十分奥妙,陷阵的人往往自投死路还不晓得呢!”
  何仲容微微一笑,道:“听姑娘的口气,似乎已相信并且原谅了我的过失。我先谢谢姑娘……”说罢,向她抱拳为礼,然后转身纵回那株桃树后面。
  先定一定神,然后向左后方那株桃树纵去,转到树后一看,果然见到上面钉着一块木牌,牌上写着“桃神守墓,窥秘者噬”等八个字。
  他笑一下,心想无论前面是何景象,他仍然要向前冲去,必定可以冲破幽景而出桃树阵。
  当下按着记忆中的方向,直向左边纵去,脚方沾地,忽见前面竟是一块长方形的泥沼。宽约八尺,长约三丈。
  他不服气地眨了眨眼睛,但那块泥沼依然存在,并没有像幻景一般消失。
  何仲容心念一动,忖道:“这有何难之有,反正这泥沼宽只八尺,我不妨径自跃去,落脚时如发现竟是真泥沼,这才借一点力量向横边纵开,必定不至于弄得一身泥浆……”
  正要纵起之时,耳中忽然听到叫喊声,似是高秀叫他。
  可是到他侧耳留心而听,却没有了声息,何仲容不觉暗笑自己多疑,想到可能又是这桃树迷魂阵的古怪,使自己分散注意力,或者中计回去。更不迟疑,便向那块长形泥沼纵去。
  这一纵直到泥沼的三分之二处才飘飘落下,双脚快要泊在泥沼上面,何仲容留神观察,极为希望那泥沼忽然会变成青草。
  但直到他双脚沾在泥沼面上时,那猪红色的泥沼仍然没有变化。
  双脚落时,倏觉一软。何仲容摇一摇头,心想自己这回可弄错了。
  但他并不慌忙,别说这是泥沼,纵然是一片水池,他也能藉着脚板踩拍水面时一点点微力,向横边移开寻丈。
  这刻迅疾地往上提气,双脚一触泥面,便欲纵起身形。
  哪知这一纵竟然没纵起来,敢情双足已动在泥沼上。
  他一纵之力非同小可,差点儿岔了真气,这时已知鞋底被那药红色的泥浆前住,便稳住身形,极快地换一口真气,然后双臂一振,根本脚下不用力,身形硬往上拔。
  谁知双足竟然动住在泥面上,这一拔仍然无功。何仲容吃惊地想道:“这是什么呢?如此前法?”
  方转念间,身形已往下沉,晃眼已沉到足踝之深。
  这还是提着一口真气,故此身形化得极轻。如是常人,此刻大约已没顶了。
  何仲容此时有如苍蝇跌在糖浆上,毫无办法移动。
  旁边的桃树后突然出现一人,何仲容转眼瞧时,敢情正是那申伯贤老人。
  他仰天大笑,道:“你的脑中想些什么?为何眼睁睁自投我这赤地神胶所涂的坑上?”
  何仲容提住那口真气,不敢出声回答,只好眨眨眼睛。
  申伯贤老人见他已沉没双膝,便走到坑边,伸手向他虚虚一抓,一股吸力袭到何仲容身上,竟把他吸住,不再下沉。
  “老夫这赤地神胶神妙异常,纵然是飞鸟误落其上,不须多久,也得沉没。这境深达一丈,寻常人必能没顶。等你闷死其中,经过七日七夜,便亦化为泥土,溶在这赤地神胶中,增加神胶的威力……”
  何仲容见他已把自己吸住,便不再提气轻身,奇怪地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让我沉没?难道你要奚落够了,才肯让我沉下去么?”
  “咦,你果然不大怕死呢!”老人睁大眼睛,使肢一挺,登时高了许多,双目中也神采奕奕,还非初时见到时那种龙钟疲惫的样子。
  他突然用严厉的声音问道:“不管你怕不怕死,但你必须回答老夫的问话!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何仲容不喜欢他这种态度,便不回答。
  申伯贤老人见他不答,冷笑一声,道:“那蓝电刀本是洛阳毛家之物,世代相传,但后来落在成老三成安手中,你可是从成家堡来的?”
  何仲容傲然点点头,道:“不错!”他故意不说自己虽是从成家堡来,却非成家派来。老人口中提及的成老三成安,他明白一定是成永的上辈。
  申伯贤老人仅仅放宽脸道:“你倒干脆得很!”
  说着,左手虚虚向他一抓,另一股吸力把何仲容吸住,收回右手。
  何仲容道:“可借你没有把六纬神功练成,否则便不用换手了!”
  申伯贤道:“你果然已知详细情形,他们四堡五寨可是已联合起来?抑是只有成家堡?”
  何仲容摇摇头,道:“都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申伯贤老人面色一沉,道:“那九面天秘牌都在你处么?”
  何仲容忙道:“没有,提起那天秘牌,以前好像得过一块,但又送还给成堡主,不过直到如今,我也不知那块象牙牌是否就是天秘牌……”
  老人厉声道:“他们四堡五寨的这件秘密,绝不泄与外人知道,你如何得知这件秘密?又如何得过那面天秘牌?”
  原来老人不知道那九块天秘牌乃是象牙所羹,是以一听何仲容之言,便知他得过的象牙牌,定是天秘牌无疑。
  何仲容见他咄咄逼人,便闭口不言。要知他本是个天生硬汉,从不怕死。申伯贤如果好语相询,何仲容一定不会隐瞒,从实说出前情。但申伯贤老人因急于知道,因而声色俱厉,何仲容反而不肯回答。
  申伯贤低哼一声,伸指隔空一点,已点住何仲容的穴道。然后纵身一跃,疾然掠过何仲容身边,随手一带,便把何仲容抓出神胶泥坑。
  何仲容吃老人抓住手臂这么一提,因脚底黏得极紧,骨头差点吃他拉断,疼痛异常,心中暗暗温怒,但此刻却无可如何,只好发狠地想道:
  “好家伙,这样来作贱我,除非今日我死在你手下,否则终有一日,我要显点颜色给你看……对了,总有那么一天,我把九面天秘牌取到手中,然后按图索取,把那《六纬神经》取到手中,反过来把他教训一下……”
  申伯贤挟着他直向墓地中心纵去,顷刻间已到了墓上。
  高秀望见他们,忙忙奔过来。申伯贤道:“你先回到屋子去,我等会儿再回去!”
  她应了一声,作势欲行,忽然问道:“义父,你老想怎样处置他?”
  申伯贤道:“你女孩儿家不要管这些闲事,快点回去!”
  她低着头走出杨林,何仲容用心倾听着她的脚步声,忽地如有所悟。可惜没有法子看见她如何走出菜园。
  申伯贤等高秀出了菜园,这才把何仲容挟在肋下,走到墓碑之前,俯手骈指按在那“天机地秘之墓”其中“之”字的那一点上,发出一响低微的“滴答”声。
  老人跟着把石碑向左一推,复向右边一扳,那块巨大的石碑修然滴溜溜转开一旁,露出一道矮铁门。
  铁门上没锁没用,连个钥匙洞也没有,只见老人伸手扳住石碑,微微一移。
  那道铁门跟着石门的移动而露出一寸空隙,申伯贤奇快地伸手插入那条缝隙中,运力一拉。“隆”的一声,签定铁门吃他进入石壁内。
  老人挟着何仲容钻入洞中,反手一拉,铁门复又关上,登时眼前一片漆黑,老人极是熟悉这里的地势,挟着何仲容,便向内走。
  何仲容员看不见,却感觉得到地势下斜,同时转弯甚多。
  申伯贤走了一会儿,突然停步,伸手在壁上摸索一下,取起一枚火折,打亮之后,便点燃一盏巨大的油灯。
  灯光洒在四下,照得一切都清清楚楚。这儿敢情是个石室,相当宽广,当中有三个石棺,都有棺盖盖住。
  申伯贤把何仲容放在地下,然后自己走到左边那具石棺前,低首沉思。
  何仲容觉得他的举动有点神秘的味道,同时猜疑着这三具石棺中,藏着什么人的尸体?
  申伯贤老人俯首沉思良久,然后才转身走到何仲容身前。
  何仲容看见他面上露出奇异的神情,便知今日要精。
  申伯贤用极为阴沉的声调道:“你本是个大有前途的少年,可是不幸已卷人老夫师门与及四堡五寨的漩涡。故此老夫迫得非把你杀死不可……”
  何仲容眼中射出毫无惧色的光芒,假如他如今能开口说话,一定会冷笑地说出请他动手的话。
  老人点点皑白的头颅,道:“你是个勇敢的少年,我已经明白了!老夫再说下去吧,刚才老夫说非杀死你不可,但老夫门规素严,非十恶不赦之徒,不得加以杀害,因此适才老夫在家师棺前沉思此事,幸好想出解决之法!”
  何仲容连眨眨眼睛也不行,因此没有任何表情或反应。
  老人又道:“这个解决之法虽然残忍,但到底比杀死你会好些……”
  他略露不忍之色,缓缓道:“这个法子便是把你双目点睛,使你无法看见路径!”
  何仲容心想道:“还说是好主意,殊不知我心中一恨,纵然本来不想告知四堡五寨,但这一来却非向他们泄露不可!”
  老人只沉重地道:“可是你瞎了之后,还能用言语告诉别人,因此还须将你弄哑……”
  何仲容一阵悚然,忖道:“似此又瞎又哑,活在世上,尚有何趣味?”
  申伯贤老人定睛瞅住他,歇了一会儿,又道:“虽然你又瞎又哑,可是仍然可以听见别人的问话,而以笔墨表达出来,因此……”
  “因此什么?”何仲容发狠地想道:“难道把我囚禁起来,不让我与别人谈话?”
  老人道:“因此我迫得要把你弄聋,以免听见别人的问话!”
  何仲容大为愤慨,暗想这种手段的残酷确实千古罕闻。照他如此推理下去,非得把自己在弄得又瞎又聋又哑之后,还将双手斩断才可担保秘密不至于外泄,否则自己仍可写在纸上,告知四堡五寨的人。
  申伯贤老人道:“你在聋哑瞎之后,虽然对老朽十分愤恨,意欲泄露此间秘密于外人,但也找不到人传递消息……”
  何仲容在极度愤怒之下,极力寻思传递消息之法。先是往深处想,即是挖心思想那巧妙方法。但随即醒悟过来,敢情自己仅仅要泄露他的秘密于武林的话,那真是太容易了,根本不必巧妙之法。
  申老人家言鉴色,不觉凝眸苦究这少年尚有何法,可以使自己保密的方法失败。
  想了半晌,仍然想不出所以然来,于是叹口气道:“难道我非把你杀死,或者将你一世囚禁在此,方始不泄露秘密么?”
  何仲容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大吃一惊,暗想死了倒也于净,若然一生被囚此处,那真比死还要难过。
  申伯贤突然一掌拍在他胸前,何仲容“哎”了一声,竟然能够出声,但四肢仍然没有半点力气。
  “在你被老夫下手弄成残废之前,你有何遗言,可即告知老夫,无论如何艰难,老夫也必能替你传到!”
  何仲容直想破口大骂,继而一想,这老头儿到底还算是正派中人,下那不得已的毒手前,仍然留给自己清结心事的机会。
  当下忍回那口气,细想一下,觉得这世上一个成玉真。必须把情缘斩断!还有一个金凤儿,也须叫她知道。
  不过关于金凤儿,他转念一想,记得当日和地分手时,她尚不知自己后来不曾死掉,倒是光明寺的一战,可能传人她耳中。假如光明寺血战之事地不知道的话,那么她以为自己已死,此刻便无须捏造死讯告诉她了……
  蓦地一阵惭愧之念泛上心头,那是他想起了另一位女性——女罗刹郁雅。
  郁雅曾经帮助他使周工才老丈脱险,在光明寺中,更不惜为他而与卫成功交手。这些恩筹不能算小,同时她相爱倾心之意,也完全流露出来。但在这最后的一刹那,他却几乎忘掉了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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