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月底,葛品扬抵达黄山。 黄山以峰秀、药奇、升人多而知名天下;峰什三十六,以天都、芙蓉、朱砂等三峰力渚峰之表,而天都又力三峰之冠,高达一千一百八十余仞。 黄山锦延百里,横踞皖、浙、赣三省境内,然游山者,则均从西麓皖省之焦村取道升登。 人山第一峰,即力天都峰。 黄山产药,多在此峰;黄山派立派之所,也在此峰。天都峰既高且险,一峰挺立,鸟道如线,一般采药者,裹粮登攀,须夯旬日工夫,方可到达峰顶。 峰下有一古寺,名太德寺,相传系唐代升僧澜太德寂化之处,太德僧生寸,性极孤高,寸有名侍人杜荀鹤戏赠绝句云:“只恐为僧心不了,为僧心了方是僧”。太德僧当时合掌应声道:“如何方是僧心了?了得何心是了僧?”诗人惊叹,太德僧名,因此传诵有唐一代。 过太德寺,复有许仙人词。 许仙人,号宣平,祖籍歙县,唐景云中,隐黄山,不食烟火,日常负薪焦村以换酒,酒后冒拈一绝云:“负薪朝出卖,沽酒日西归,借问家何处?穿云入翠微!”诗人李白慕名往访,结果徒劳而返,仅于山中索得茅棚一椽。李白出山之次日,该茅棚即无故自焚。后百余年,至成通七年,有樵者见之于天都之巅,方知已隶籍紫府。 葛品扬由焦村入山,经太德寺,至许仙人词时,是辰已之交,正拟继续登峰之际,忽闻词后传出马嘶之声,循声赶去察视,骑者一声冷笑,挥鞭疾驰而去。葛品扬楞然注视下,蓦然失声惊呼道:“啊,是师妹!” 可是,就在他错愕的瞬间,龙女已然不知去向了。 原来师妹也是为了要到黄山来?葛品扬纳罕着:看样子,她似从立石宫出来,她来白石先生这儿又是做什么的呢? 这一点,只要见了白石先生,是不难马上得到解答的,于是他脚下一紧,忙向峰顶拔升。 峰顶,立石宫前,儒服儒巾,负手徘徊着的正是白石先生。 葛品扬一见白石先生,不容对方开口,便急急奔过去,向峰下遥遥一指,迫不及待地问道:“刚才从这儿下去的是我师妹么?” 白石先生苦笑着点点头道:“正是令师妹。” 葛品扬紧接着又问道:“她这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为了什么事?” 白石先生又苦笑了一下道:“为了骂我。” 葛品扬一呆道:“骂你——骂你什么?” 白石先生仰险道:“骂我不要脸!” 葛品扬骇然瞠目道:“怎,怎么说?” 白石先生缓缓侧目道:“正想问你呢!” 葛品扬茫然无以为对,白石先生说话时,全无不快之色,顿了顿,注视着,缓缓又接下去道:“她来时,我正好在这儿漫步,她一见面劈头就是:‘白鸣天,你,你们这些掌门从到底要不要脸?’我呆得一呆,未及回话,她连珠炮似地又嚷道:‘那个老头子我找不着,只好来找你这个做堂兄的。你倒说说看,凭她的人品、武功、家世哪一点输了人家,天下男人多的是,她为什么要跟别人抢?为什么?你说!你不说,你就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紧接着,一跺足又道:“别说了,说也无用,我知道你们,总而言之,不要脸就是啦,哼,我们走着瞧吧!’说至此处,返身就跑,自始至终,我连插句口的机会都没有,你说我白鸣天这顿臭骂挨得冤枉不冤枉。” 停了停,向前走出两步,又走了回来,笑吟吟地说下去道:“我姓白的,是出了名的穷酸。她骂,我并不生气,只是有点糊涂而已。刚才,我还是一头露水,而现在。尤其是见了你老弟之后,唔,我穷酸总算忽然明白过来了,唔,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 说着,止步向葛品扬微微一笑道:“老弟,是这样的吗?” 葛品扬起初也是又讶又惊,但当他想起凌波仙子白素华正是白石先生白鸣天远房堂妹时,他明白过来了。 葛品扬满脸通红,呐呐说道:“该死,该死……” 谁该死呢?只怕连他自己也回答不出。 白石先生了然地又笑了一下道:“那么,我穷酸所猜测的,大概没有错了,而假如一切果真如我穷酸所料,我穷酸这顿无妄之灾受的也很值得了。” 葛品扬听了,益发无地自容,白石先生生性明达无拘,再说下去,只有使人更加难堪,于是,他连忙乱以他语道:“五凤……五凤帮那份檄书黄山接到没有?” 白石先生淡淡一笑道:“会少得了么?” 说着,忽然注目问道:“老弟今天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个不成?” 葛品扬点点头道:“是的。” 白石先生感动地叹道:“谢谢你,老弟,不过,黄山托天之幸,这一次大概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葛品扬一哦抬头道:“为什么呢?” 白石先生正待说什么时,忽然抬手向峰腰一指,笑道:“喏,保障在那里,你看那是谁来了?” 葛品扬循指望去,十丈之外的山腰间,一名灰袍灰髯、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往峰顶走来,老人步履如云,从容而迅速,霎眼已临峰顶,葛品扬看清之下,不禁暗道一声:原来是此老! 这位手托旱烟筒的灰髯老者,正是日前在巢湖地面一座镇甸上,与他共过一餐的烟火叟。 葛品扬等对方站定,走上前去,躬身含笑道:“老前辈脚程好快,来了几天了?” 白石先生一“嗯”,露出满脸讶异之色,似乎没有想到他们竟已认识。 老者旱烟筒一挑,向白石先生皱眉问道:“这位弟台何人门下,他向老夫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老夫,老夫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葛品扬心里暗暗好笑,心想几两银子也算不了一回什么事,竟为这个板起脸孔不认人,该多不够意思? 白石先生匆匆答了句:“天龙门下。” 旋即又转向葛品扬蹙额道:“老弟,你怕是看错人了吧?水云老前辈来此已有半月之久,今天尚是首次下山,你说……” 葛品扬一啊,愕然道:“太湖水云叟水云老前辈?那么那位烟火叟又是谁?面貌、衣着,甚至,甚至这支旱烟筒,怎,怎会这么相像?” 白石先生也是一呆道:“有这等事?” 水云叟忽然划动着烟筒道:“好了,好了,老夫知道了。” 白石先生转过脸去道:“谁有如此牛胆?” 水云叟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是老夫一名家人,名叫陈烟火,幼时是老夫的书僮,算起来,跟随老夫先后差不多有五十年之久。此人与老夫生相极为相似,家父也就是为了这一点,一时好奇,才将他收留下来,并传他武功;可惜他福份浅薄,辜负了大好机缘,不仅性好夸大,天资也极愚拙,无论教他什么,总是学不好。后来,年纪大了,老夫只好派他管家,谁知还是不行,老夫在时还像话,一旦老夫外出,他便冒充老夫身份,到处唬人,老夫先还尽力容忍,后来愈闹愈不像样,这才给了他一笔养老费用,打发他走路;不意他离开水云庄后,仍然到处生事,遇着认识老夫的,他便以老夫自居,否则便自称烟火叟。由于他跟随老夫数十年,有关武林中的一切,所知极多,因此也就从来没有被人识穿过,唉,真是作孽!” 葛品扬听了,不禁哑然失笑,道:“这就怪不得了,敝师妹失陷巢湖,晚辈还责问他何以袖手不管呢,原来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晚辈算是错怪他了。” 说着,重新向水云叟见过礼。 白石先生问道:“令师妹失陷巢湖是怎么回事?” 葛品扬乃又将夜间巢湖的经过说了一遍。白石先生点头道:“你既有制服祸水三姬的能为,成就可算相当不错了。那么,你就快赶去武当吧,这儿已用不着你,武当三老伤亡殆尽,谢尘道长功力亦未完全恢复,那边虚薄得很,正须你去主持一下。” 葛品扬悚然一惊,忖道:“果然不错,我竟疏忽了这一点。” 心中不安,当下便拟告辞下峰,白石先生又道:“这儿去武当,半月可达,进去坐坐再走也不迟呀。” 葛品扬搓着手道:“不,还是先期赶到的好,这边如接到丐帮传书,务请代为转去武当。水云老前辈有空请去天龙堡走走,晚辈失陪了。” 说着,分别向水云叟和白石先生长长一揖,飞身奔下峰来。 葛品扬走下天都峰,出焦村,直奔马鞍山,当夜在马鞍山露宿,但仅休息了二个更次,未待天明,便又向至德奔去。 第三天,于至德趁船渡江,刚上江船,头抬处,竟发现那名烟火叟依在船舱门旁。 葛品扬为之一怔,由于他现在已回复了本来面目,他认识烟火叟,烟火叟却不认识他。 对这位烟火叟,葛品扬毫无恶感,因为,要不是凑巧遇上此老,他将无法知道师妹已陷身巢湖白龙帮手中。认真说来,他还得感谢对方哩。 葛品扬心中有此想法,一时忘情,竟走上去拱手道:“真巧,又遇上了,您老好!” 烟火叟一呆,跟着沉下脸来道:“阁下是谁?老夫没有见过!” 葛品扬一“噢”,连忙赔着笑脸掩饰道:“是的,是的,晚辈太冒失了,请水云老前辈多多原谅。” 烟火叟张大双目道:“你居然知道老夫名讳?” 葛品扬又打了一拱,忍笑正容道:“您老去天龙堡也不是一次,晚辈哪有不识之理?” 烟火叟一怔道:“你是天龙门下?” 葛品扬俯下身子道:“晚辈葛品扬,正是天龙第三徒!” 烟火叟眨动着眼皮,戒备地道:“最近你在何处见到过老夫?” 葛品扬不假思索地接口道:“月前,在巢湖一个镇甸上。那时,晚辈在望月楼打尖用餐,您老眼一名郎中模样的人物自楼下经过。晚辈叫了您好几声,也不知您老有没有听到,却只见您老和那位郎中模样的人二直走了过去……” 烟火叟放心了,轻轻一呼,点头道:“听到了,老夫最不喜人家在大街之上大呼小叫的,所以没有理睬。” 葛品扬暗暗笑骂道:见你的鬼! 当下口中仍应了一声“是的”,正容问道:“那郎中是何许人,老前辈?” 烟火叟故意皱起眉头作不屑状,说道:“一个晚辈,丐帮河洛分舵的分舵主,千面幻丐,碰上这些慕名的晚辈真烦人,一定要拉老夫去孝敬……” 说着,居然深深叹了一口气;葛品扬好气又好笑,一时也不愿拆穿,又换了个话题问道:“老前辈渡江准备去哪里?” “你呢?” “武当。” “哦,啊,这倒是巧得很。” “怎么呢?” “老夫也正是去武当。” 葛品扬心想:好家伙,又想吃上啦,这一路要给你吃上还真可观呢。 “前辈去武当有事吗?” “你呢?” “晚辈历练在外,顺道去拜望谢尘道长而已。” “老夫去武当可没有这般轻松。” “哦?” “最近的五凤帮,也实在闹得太不像话了,令师一点消息没有,老夫可有点看不下去,尤其听说谢尘受了伤……” 葛品扬为之忍俊不住,故作肃然起敬状地“嗯”了一声,正待再说下去时,眼角偶溜,心头一动,倏而顿口,停了停,这才若无其事地道:“上岸还早,叫船家拿点酒菜去舱中喝喝吧。” 原来这条江船很大,船上搭客约有五十余名,葛品扬上船时已约略扫过一眼,因未发现可疑之处,始放心上前与烟火叟搭讪,不意话至中途,船艄舱篷后面,忽然悄没声息地探出一双灼灼眼神。 那双眼神一闪而没,凶光毕露,葛品扬隐约觉察到,凶光中似还透着一丝喜悦,好像一个人突然听到什么喜讯一般。葛品扬虽无法了解这位偷窥者真正心意,但有两点却不难断定:这家伙是道中人,同时不存好心。 听说有酒喝,烟火叟当然不会反对,不过,他还是“端”了一下:“这个……唔……他好,舱面上站着总不是事,好在这船上只你一个知道老夫是谁,不然……”言下颇有喝你几杯,还是给你面子之意。 葛品扬全神注意船后,懒得理他。 入舱后,葛品扬递出银子,船家立即笑逐颜开地搬来一张矮方桌,两人对桌盘膝而坐。葛品扬有意选了面对船艄的这一边,从船家的神色中可以看出,船艄那人,似与船家无关,大概也是一名搭客。 不一会,酒菜送来,烟火叟三杯下肚,好像怕葛品扬请了客会心有不甘似的,手捋灰髯,又摆起老来道:“唉唉,日子过得真快,记得老夫上次去天龙堡……” 葛品扬一面听着,有一点心神不属,他担心船后那家伙突然来个冷袭,自己固然不在乎,这位烟火叟却大是可虑。 他眉头一皱,连忙接口道:“是的,老前辈上次去天龙堡,那时晚辈才不过七八岁光景,不过,那次老前辈所露的一手武功,却实在令人钦佩。” 烟火叟微微一楞,随即淡淡说道:“那也不算什么。” 水云叟近十几年有没有去过天龙堡,烟火叟自是无法知道,至于有没有“露”过什么武功,更是只有天知道。 葛品扬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下去道:“那天,您老叫我们师兄弟三个,一个拿着一支龙鳞镖站在您老身后,一声不响,分自三个不同角度向您打出,您老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手中竹筷一折为三,反腕一挥,三支龙鳞镖竟同时坠地……” 烟火史双目中有吃惊之色一闪而过,神一定,立即冷笑道:“别说三支,嘿嘿,就是六支不也是一样?” “是的,关于这个,家师事后也曾提到过,说您老不过是逗我们这些晚辈玩玩罢了,要认起真来的话……” “可惜你那两个师兄今天不在。” “是的,是的,真是太玄奇了,距离那么近,而您老竟像背上长了眼睛似的,那么从容,那么迅速……” “武林中有几个水云叟?嘿!” 船艄后面轻轻一响,随即寂然,似是一件物体不由自主地那么忽然抖动了一下,现在,葛品扬完全安心了。 聊着,聊着,转眼半天过去,忽听船家叫道:“客官们留神,船快靠岸啦!” 语音前了,船身一震,跟着是下锚的声音。 码头紧接镇尾,镇名望江口,由于地处水陆要冲,商贾云集,人烟相当稠密。 葛品扬上了岸,故意偏去路边,整理他那只由药箱改装成的书箱,同时以眼梢偷偷瞟向船上,不一会,一名面带煞气的中年汉子终于出现了。 葛品扬手腕一抖,故意将衣物倾翻一地,然后又俯身一件一件地收拾着。 烟火叟不耐烦地催促道:“怎么弄的,老弟?” “马上好,马上好!” 葛品扬一面应答,一面现出手忙脚乱的样子,容得那汉子自身后走过,这才直起腰来,向烟火叟漫不经意地问道:“附近这一带有什么成名人物没有?” “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而已。” 烟火叟思索着摇摇头道:“好像没有。” 葛品扬暗忖:这就怪了,这厮既非五凤帮鹰士,又不像白龙帮爪牙,那么他是什么来路? 忽听烟火叟一拍额角,叫道:“有,有,老夫想起一个人来了!” 葛品扬忙问道:“谁?” 烟火叟皱眉道:“天衣秀士柳迎风。不过此人成名在三十多年前,如今算起来年龄已在五十六十之间,这多年不闻音讯,是否仍在人间却是问题。” 葛品扬噢了一声道:“晚辈也听说过,就是那位精擅阵图医卜之术,并以一身绝世轻功驰名天下的天衣秀士么?” 烟火叟连连点头道:“对,正是他!” 葛品扬想了一下道:“此人一生颇有侠名,连家师都曾不止一次提及,他住在这儿什么地方?” 烟火叟手向西方一指道:“下去五十里,黄梅。” 葛品扬望了望天色道:“黄梅相传为佛家圣地,不但有四祖大医禅师得道道场,且有五祖大满禅师传衣钵与六祖之莲花寺,以及梁、周两代高僧之真身无数。噢,对了,据说那地方酒也不错,辰光还早,我们赶到黄梅落脚如何?” 烟火叟本因路远而皱着眉峰,但想到有酒喝,却又勉强同意道:“好,去就去吧。” 说着,又板起面孔道:“不过,为免惊世骇俗,可不许施展轻功,最好雇两匹牲口代步。” 葛品扬知道他是银样蜡枪头,怕现形,于是只得点头道:“老前辈毕竟世故老到,这倒是的,我们这就去雇牲口吧!” 两人雇了两只驴子,驴行差了一个小伙计男乘一驴跟在后面。湖北的驴子确不含糊,日落时分,黄梅已然在望。 葛品扬一路上留神查察,那名可疑壮汉并没有跟来,同时一路上也未再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心中暗道:那厮莫非碍于天衣秀士名头,不敢冒昧出手,要等过了这段地面才采取行动么?” 思忖间,远处忽然一和一搭地传来一种九转十八折、听来令人任别扭的声浪。葛品扬不禁蹙额抬头道:“不知哪家出了什么事了?谁在哭得这般伤心?” 烟火叟下巴一抬道:“那边,你没有听到?” 身后那名驴行小伙计忽然笑了起来,抢着说道:“错啦,少爷,那是唱而不是哭呵!” 葛品扬不信道:“那是唱?” 小伙计傲然点头道:“这正是敝地知名天下的黄梅调!少爷,您再细听听,包您愈听愈有味。我们这里,人人都会哼两句,尤其娘儿们……”说着,猛地一声:“我为你……”嗓门儿拉开,随着远处声浪唱将起来。 葛品扬连忙摇手道:“好了,好了,小兄弟,算我求你吧。” 烟火叟四下观望,忽然指着东北角一座峰头道:“那是什么所在?那幢房子建得好奇怪?” 葛品扬循声望去,见一座山峰紧挨城脚拔起,峰顶有所锥形寺院,形式颇为特异,有别于通常所见的,映着返照阳光,金辉闪耀,颇有一番出尘气象。 葛品扬想了想,忽然转身向那小伙计问道:“那是不是乌牙山?” “是的。” “那上面的寺院是不是叫做灵峰院?” “是的。” 烟火叟讶然道:“弟台来过?” 葛品扬摇摇头道:“没有,虽然没有来过,但晚辈却比来过还要清楚。” 烟火叟不解道:“怎么说?” 葛品扬笑了笑道:“这就叫做读万卷书如行万里路。” 烟火叟迟疑地道:“严格说来,黄梅这地方,如非因了黄梅调,并不算什么大地方,尤其这儿山水错综,一座小小山峰,峰上有座寺院,这情形随处可见。你说书上可以读到,岂非欺人之谈?” 葛品扬笑道:“山不在高,有诗则名。” “谁的诗?” “李白的。” 烟火叟叫了起来道:“胡说,老夫别的不敢夸口,李白的诗却读得不少,几曾见过有题在什么乌牙山灵峰院的一首?” 葛品扬笑了笑,吟道:“‘夜宿乌牙山,举手扪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就是这一首,如今也许还在,信不信由你。” 烟火叟大声道:“不信,不信,横竖路不远,我们看看去!” 那名小伙计忽然摇头道:“去不得!” 烟火叟怒道:“为什么?” 小伙计说道:“以前和尚住,谁都能去,但是,现在住的却是一位柳大老爷。这位柳大老爷好像名气不小,有势又有钱,他将寺院香火一手包下,几乎成了私人庄院。别的小的不知道,只知道……” 葛品扬急急问道:“柳大老爷叫柳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小伙计锁眉苦思道:“弄不清楚,只知道大家都喊他柳大老爷,只有一次,听隔壁赵大爹好像说叫什么……衣……士……” “是不是天衣秀士?” “对,对,天衣秀士,对,对对对!” 烟火叟仰天大笑道:“要说是柳老儿……” 笑至半途,笑声遽然收敛,大概是忽然想起自己是冒牌货,吓吓江湖上一些后生小辈还可以,如果面对一代名手,难免聊到武功方面,自己拿什么去应付?而且以天衣秀士之身份地位,与自己老主人水云叟说不定有过交往,见面时若问起一些前情往事,马脚岂不立即暴露? 葛品扬瞧透此老心思,怕他借故赖脱,连忙接口道:“要是柳大侠,您老当然更是非去拜会一下不可了,以太湖水云叟身份,过天衣秀士之门而不入,不是会引起人家误会么?” 烟火叟一时无词可借,只好硬起头皮说道:“可不是……” 不消盏茶工夫,已到峰下,葛品扬开销了驴力,让烟火叟走在前面,沿坡道向峰顶升登。 一座小小山峰,若是身手好的,十来个提纵也就足可登临了,可是,烟火叟却显然办不到,他为掩饰,故意四下指点着道:“瞧,这儿风景多好!” 葛品扬正容应和道:“是的,要是错过倒真可惜。” 烟火叟武功虽然不济,但并非完全门外汉,普通三四流脚色的身手还是有的,所以,没多久,也就到达峰顶。 “灵峰院”三字金匾,已然剥落不堪,横匾下,院门旁,是两尊头顶摩得发亮的石狮子,中间是一道宽阔的石阶。 这时,一名身着儒服的中年文士,正背手仰脸望着空中一阵回翔的鸽群出神。 听到脚步声,文士蓦地转正脸来,肤色微黑的长方脸上,一对修目奕奕如电。这名文士看上去不过四十上下,这时目不转瞬地望着葛品扬和烟火叟走近,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冷静得出奇。 葛品扬知道:这位文士大概便是那位天衣秀士了。 烟火叟近前站定,注目捋髯,傲然冷笑道:“迎风老弟难道连老夫也认不出来了么?” 文士一噢,旋即笑道:“您?呵呵,水云老儿,是哪阵风吹来的?里面坐,里面坐,噢,这位老弟是——” 烟火叟从腰间取下那支加强身份的旱烟筒,一面装烟,一面淡淡说道:“故人门下蓝公烈蓝老儿的第三徒,偶于至德渡口相遇,要老夫带他到这儿来,乃是慕老弟名头……” 葛品扬向前走出一步,躬身施礼道:“晚辈葛品扬,参见柳老前辈。” 天衣秀士注目颔首,轻“哦”着,没有说什么话;接着宾主入寺,由偏殿的回廊进入一间窗明几净的云房。 这时,天色已暗,天衣秀士回身向门口站着的两名家僮挥手,不一会,灯火点起,同时排上一桌酒席。 席间,天衣秀士除了敬酒让菜外,很少说话,一派淳淳儒侠风度,这令烟火叟大放宽心,不过,他的吃相已比巢湖镇上那次检点多了。 不一会,餐毕,残席撤去,天衣秀士又命家僮收拾了两张禅床,喝了片刻茶,这才一声“两位安歇”,起身告辞而去。 葛品扬打量着天衣秀士远去的身形,默忖着:这位天衣秀士神色沉郁,难道他是有着什么心事不成? 他转过脸来,本想问问烟火叟,以前天衣秀士是不是就这种样子,但一接触烟火叟的眼神之后,他忍住了。 他看得出来,烟火叟知道的并不比他多到哪里去。 这间云房,一明两暗,与普通人家的厢房差不多,中间是客厅,两头是两间僧室。 葛品扬悠然踱步,目光偶扫右首僧室,心头不禁蓦然一动,于是,故作困倦态地伸了个懒腰,向烟火叟悠悠问道:“老前辈睡哪一间?” 烟火叟的“随便”两字还没有说完,他已向右首僧室中快步踱入。 进入室内,回头见烟火叟正在心神专注地吸着旱烟,连忙脚尖一探一挑,同时伸手一抄,已将一件软绵绵的物件抓到手中。 由于这物件的放置与周围环境极不调和,故引起葛品扬的猜疑,但一时间却不便展看,只得匆匆塞入怀中。 这时,葛品扬的心跳得很厉害,竟无论如何安静不下来,于是他又返身向外间走出。 烟火叟讶然道:“怎么又不睡了?” 葛品扬摇摇头,笑道:“想起李白那首诗,便无法入睡了,怎么样,老前辈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烟火叟不感兴趣地道:“你一个人去吧。” 葛品扬正合心意,当下笑了笑也不勉强,背着手,径自向外殿踱去。 这所灵峰院相当古老,一些佛龛殿柱虽已呈现出陈旧的灰黯色,但气派却极庄严,正殿上的长明灯的灯光摇曳,由于火头太小,四壁显得阴森森的。 一座僧院,却不见和尚,甚至连沙弥火工都看不到半个,而占住的天衣秀士,在接待像太湖水云叟这等人物时,神态竟表现得那么冷漠而近乎勉强,我就不信这其间没有原因在…… 葛品扬思忖着,缓缓走向外殿。 外殿,一名看门老人伏在香案上打盹,为葛品扬的脚步声所惊,抬起头,眨了眨惺松睡眼,又伏下脸去。 葛品扬表面从容悠闲,暗地里却已将这名老人打量清楚,老人眼中红丝满布,显然仅是一名普通守夜人。 走出寺外,四野一片岑寂,也无可疑之处。 这时约莫初更光景,月儿已自东天升起,红红的,像面跌落一弯边缘的镜子。葛品扬忖道:难道是我多疑么?可是,这件女人的东西又从哪儿来的呢? 他虽没有把怀中那件东西拿出来看,但已于探手摸触间,由感觉上知道,那是一方香罗帕。 天衣秀士一代儒侠,不论有无家室,这儿是佛寺,他要来可以,但绝不可能携眷以俱! 可是,僧舍中发现这种女人物件又该作何解释呢? 难道这就是守中不见和尚的原因了么?难道这就是那名驴行小伙计所说灵峰院最近生人绝迹的原因么? 以天衣秀士的侠名,是不该有这些违反人情的反措施的,有了,便属可疑。 葛品扬不须再进一步勘察了,他已看出,这所寺院很深,后面一定还有好几进的,他决心深入查看一番。 如果天衣秀士行为不正,他不惜翻脸。如果是他多疑,他也有借口,最少天衣秀士得对这条香罗帕的来源加以解释。 葛品扬很快地又回到云房,烟火叟还没有入睡,见他回来,笑问道:“那首诗找到没有?” “没有。” “哈哈!” “笑什么?” “笑你胡诌,错了么?” 葛品扬无心争论,一笑入室,虚虚掩上室门,然后走去窗前拨松横闩,同时放下竹帘。 他将油灯移至床边,上床面壁盘坐,然后将那条罗帕于膝前摊开。 这条罗柏系白绫裁制,阵阵幽香直扑鼻端,左上角绣着一幅浮云掩月图,针工精巧不下丹青,中间绣着数行断句: “兰魂蕙魄应羞藏 独占春光 梦断高唐 浮云掩月过女墙 缱绻情 可人香……” 词是词人赵长卿的《丑奴儿变调》,但是,艳却艳得相当可以。葛品扬一面将罗帕收起,一面暗忖道:它的主人,可能才貌双绝,但却不是一位贤淑闺秀! 葛品扬吹熄油灯,闭目调神,静待三更到来。 《一元指诀》虽已交还冷面仙子,但其中心法部分的文字,他已完全记熟。自离开五风帮以来,不管多忙,每天他都要抽出一段时间加以研悟,最近这几天,他发觉,真气运转间,已渐渐有点不同了。 先天太极玄功,运气时气漫四肢百骸,至柔至浩,令人心胸开旷而舒展。 而一元指依决运气的结果,恰恰相反,真气涌起,随时可凭意念聚集一点,尤其驱集手臂时更感容易,且气行之际,血 给武人以一种突发的刚毅豪志,大有不发不快之感。 这时才深深体会出这两种武功王道与霸道的分野。 存十二重楼,更鼓三响。三更到了,葛品扬缓缓放倒身子,细察倾听,判定房外无人,这才一跃起身。 他将窗帘挑起,窗户推开,目扫院外,悄然穿窗而出。 他为慎重起见,并不纵登高处,仅沿墙角阴暗处侧身而行,过月门,一路挨向后院。此庙果然很深,连过三道月门,始于最后一进发现一丝灯光。 最后一进为地藏王殿,殿前香油金箱两旁放着两把椅子,两名书僮在对坐下棋。这两名书僮,正是晚间侍候酒席的那两个,年均十四五,面目清秀,眼神清彻,显然都有一副不凡身手。 葛品扬扫目搜视下,发现这座地藏王殿开有侧门,而通向佛座背后的地面上却显得特别平滑光亮,因此,他断定天衣秀士的卧处必然在殿后。 葛品扬咬咬嘴唇,暗道一声“有了”。缩身回走,脚尖一点跃登殿脊,闪目略察,然后向西首一株白果树腾身射去。 白果树枝桠间是排排鸽笼,他以轻巧手法抓出一只。用双指捏着鸽嘴,复回原处,藏好身形,然后手一送,鸽子咕咕一阵惊叫,扑扑飞起。 两书僮闻声一怔,双双电射而出。葛品扬不敢怠慢,身形一闪,越殿潜入地藏王佛龛之后,但是他并不急于深入,想先瞧瞧两名书僮的反应再说。 一个书僮喃喃道:“死瘟鸽!” 另一个轻嘘道:“少啰嗦,这些扁毛畜牲师父视如命根,你要骂,可要小心些……” “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 “现在什么时候了?鸽子怎会忽然飞到这里来的呢?” “唔,这倒是真的。” “要不要告诉师父一声?” “唔,这个,我看算了!” “为什么?” “那么你要报告又有些什么好报告的事呢?一只鸽子,不知为何忽然飞落到殿前,旋又飞去,就这些吗?” “这不很可疑吗?” “可疑什么?当今的武林中谁敢打咱们师父的主意?再说,咱们六个轮流值班在这里又是干些什么的?” 说到这里,语音一低,轻轻又接道:“尤其是近半个月来……” 另外一个猛地领悟过来似的吐吐舌尖,扮了个鬼脸,接着,两人便又回殿坐下继续下棋了。 近半个月来怎么样?葛品扬寻思着:是多了一个女人么? 他凭过人目力,向殿后扫视过去,迎面是墙壁,既无门,亦无卧室,于是,他将眼光移落地面。 天衣秀士以精擅阵图机关之学知名武林,其将住处筑于地下,也很可能。 果然,他看出端倪来了。平整的地面,近佛龛有一处似乎特别干净,他悄悄走过去俯身试探。说也奇怪,手刚触及,五尺见方的一块木板竟无声地缩向一边,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上下的洞门。 葛品扬丝毫不作考虑,探身而下。 今天,武林中危机四伏,没有一件事有利于天龙堡,除非师父天龙堡主忍辱退隐,除非他们师兄弟脱离天龙堡,否则,愈是危险而神秘的地方就愈应弄个明白,尤其是像天衣秀士这种人物,侠名素负,谁也不会相信这种人会有不利武林的图谋,一朝为祸,实在太可怕了。 下落两丈许即着实地,迎面是条隧道,那一端,隐有灯光人语传来。 葛品扬定神吸气,然后侧身沿壁向前缓缓潜去。甬道尽处,向右拐,有道虚掩着的板门,灯光和人语,即自门内传出。 他伏下身子,自半开的门扇底下望进去。目光所至,他呆住了。 看到的情景,本在他意料之中——天衣秀士和一个美貌女人——可是,室中布置之堂皇以及那个女人的美,却大出他意料之外。 自见羞花姬,他想天下桃荡的女人,该观止于此了吧;而现在,恨在天衣秀士怀中的这个女人,却显然犹胜三分。 天衣秀士和衣斜靠在雕花牙床栏杆上,那名绝色女人仅着亵衣倒在他的怀中。床前一张四仙檀桌,桌上放满酒肴,另在桌角放着一座奇形奇状的东西。 葛品扬从外面望去,只觉得那东西什么也不像,他猜想,正面也许是件什么新奇的雕刻吧? 人心隔肚皮,真是一点也不错。 天衣秀士一代儒侠,仪容正,武功俊,声名清高,这以前,谁提到他不竖拇指?不发赞叹? 就连刚才,在席间,葛品扬都为他那种沉稳、英挺、儒雅的风度倾倒。 而现在的天衣秀士,却似换了个人,臂搂美妇,目露邪淫,这时且尖起嘴唇俯吻着怀中女人那等于裸露的耸胸。那女人咯咯荡笑,蛇腰扭摆,同时以一只指头撑起天衣秀士额头,笑骂道:“好个天衣秀士,闻名不如见面,真没想到阁下原来竟是这么个风流人物,不但风流,而且……” 天衣秀士暧昧地侧目道:“而且怎么样?” “而且狠毒。” “而且狠毒?” 天衣秀士怔了征,忽然笑了起来道:“你是指浮梁老怪?” 浮梁老怪?葛品扬暗惊,难道就是浮梁毒罗汉不成?浮梁毒罗汉左大勇,为黑道上第一巨枭,论辈份,尚是尸鹰卓白骨的师叔,一身歹毒武功,远在尸鹰之上,此怪与天衣秀士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见美妇笑骂道:“可不是?至今想起来,还叫人心惊。你打死他也就算了,何必还要他受那些挖眼、削鼻、割舌的活罪呢?” “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 “不然为了谁?我与老怪井水不犯河水,不为你,我惹他则甚?” “怪了,他一死,我便成了你的人。夺人之妾,已占尽便宜,还有什么气可出的呢?” “你哪里知道。” “说来听听看?” 天衣秀士“嘿”了“嘿”,醋意犹存地道:“这还不简单?那时你也在旁,我每看你一眼,便止不住增加一份恨意,因为我想到你曾不止一次被他脱衣服,恣意……” 美妇掩面佯嗔叱道:“死人,你敢!” 天衣秀士哈哈大笑,接着搂成一团。 葛品扬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以浮梁毒罗汉平日的行为,可说死有余辜,死在什么人手里都是一样。但是,他为女人而死,同时与他争女人的,竟是誉满武林的天衣秀士;而且,天衣秀士居然施用那种卑毒的手段,这就有点令人寒心了。同时,毒罗汉死时,这女人也在场,这女人之无情淫荡,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时,美貌女人忽然问出一个葛品扬想问的问题道:“喂,迎风,我问你,你这天衣秀士四个字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天衣秀士哈哈大笑道:“天衣无缝呀!” 美貌女人不依道:“不,这是指你在机关阵图方面的艺能而言,我是问你这副德性怎能瞒过天下武林这么久,而始终没有被人识破呀!” 天衣秀士益发大笑起来道:“还不是同样一句话?” “不来了,你再不说,看我还理不理你!” “说说!” “快说!” “装出来的啊。” “这个谁会不知道?你必须说明你怎能装得这么久,这么像,而今后又似乎不打算再装下去的原因呢!” “为了女人,老实说,我姓柳的可以要装什么便像什么。” “现在为了我,以前为了谁?” “你猜猜看。” “这怎么猜?天下女人又不是一个两个!” “我可以提供一点线索给你,在三年前,五凤帮便想聘我当军师,我没有答应,而今,我准备答应了!” “这算什么线索?” “因为最近五凤太上帮主已透露出了真正身份!” “她是谁?” “冷面仙子。” “冷面仙子?” “是的,天龙堡蓝公烈的元配夫人!” “难道你竟……” “你别乱猜!” “那么,这与你天衣秀士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太大了!” “不懂。” “冷面仙子成立五凤帮,显然是为了要与天龙老儿为敌,而我,天衣秀士柳迎风,恨不得将蓝公烈生吞活剥!” “噢噢,我知道了!” “现在知道了吧?” “是为了蓝公烈抢去了黑白双娇?” 天衣秀士切齿冷笑道:“正是这样。我装正人君子,是为了博取黑白两丫头的欢心;失败了,继续装,并到处卖好,力求表现,则是为了使声望超过姓蓝的,令两丫头后悔。后来,眼看办不到只好含恨退隐。而现在则不必了,有了你闭月姬,当年的祸水三姬之一,我可以凭你的美色骄对黑白两丫头了,同时我对蓝公烈的仇恨,也要借此作正面报复!” 怪不得,原来是祸水三姬中的闭月姬? 那么,这条香罗帕无疑也是这个祸水妖姬的东西了! 闭月姬秋波闪了闪,忽又问道:“那么,你预备拿下那姓葛的后生,也是为了这个了?” 葛品扬心头一震,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已在人家计算之中,这时,但见天衣秀士摇摇头道:“这个你却猜错了!” 闭月姬一“哦”,葛品扬也是一楞。 天衣秀士嘿嘿一笑道:“我天衣秀士无论怎样,也是当年一赫赫知名之士,要报复蓝公烈,那会拿他一名徒儿出气?” “那么是怎么回事呢?” “拿下来送去五凤帮,作为见面礼!” “五凤帮要这姓葛的?” “今天在前面,先后接到两份信鸽传书。一份来自五凤帮,大意是要我协助找蓝公烈那个独生女儿,龙女蓝家凤;同时遇上天龙第三徒,一个叫葛品扬的年轻人,也别放过。另一份,则系我们那个喊做血狼的家将于望江镇所发,他并不知道这姓葛的很重要,只说‘天龙有徒,姓葛,正与太湖水云叟前来黄梅’,他怕行藏已有所泄,不便跟踪,要我另外派人监视动静,两只信鸽刚放回不久,老少两人正好就赶到了。” “既然如此,怎么还不下手呢?” “唉,你哪里知道,那水云老儿可不是好惹的,一个弄不好传扬开去,毁了声名,如何收拾?”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准备明天先弄清这老儿的身份再说。” “你不是说他是水云叟么?” “是的,我得弄清楚是真的水云叟,还是假的水云叟。” “什么?水云叟还有真、假?” “奇怪么?一点都不。五六年前,我去太湖拜会水云老儿,看到老儿庄上有名家人,生相与老儿一模一样,不禁大感惊讶。老儿苦笑着告诉我道:“别谈了,老儿给他害苦了。每次老夫不在,他便扮起老夫来,惟妙惟肖,几可乱真,看来老夫早晚要打发他走路,否则庄中永远也不得太平。’水云老儿嗜酒如命,今天我以寺中最好的黄梅春待客,老儿竟然未曾尽量,这一点,颇有可疑。所以我准备再试一次,然后决定。” 葛品扬先惊后喜,现在则又大为忧虑起来。 但见闭月姬“哦”了一下道:“你准备怎么试法呢?” “如谈武林往事,那老鬼追随水云老儿甚久,可能都清楚。上次去太湖,我曾跟水云老儿下过一盘棋,结果是和局,那时候,旁边一个人也没有,这事可说只有我跟水云老儿两人知道,水云老儿绝不至于将这些告诉一个下人,所以,我明天想找个机会故意这样说:“水云老儿,杀一局如何?要不要洗雪一下当年的五子之恨?’老鬼如属冒牌货,包现原形!” 葛品扬暗道一声“侥幸”,忽又听闭月姬说道:“寺中没有一个和尚,这老鬼既未询及此点,你能担保他不暗怀鬼胎么?” 天衣秀士一指桌角那座奇形物体,得意地道:“有这个,还怕什么?我今天欲擒故纵,不过是稳扎稳打的做法罢了,正面对敌,他老儿也未必比我姓柳的行。这所寺院,一切布置尚在设计中,然而,仅就这座显微仪,也就够安全的了。外面守夜的英儿和明儿,近况不错,而且警钮就在香金箱底下,要拨动只是举手之劳……” 葛品扬已无再呆下去的必要,猫一般倒缩而出,出甬道,升上地面,轻轻将洞口木板盖好,挨身佛龛,悄悄向前面打量过去。 这时已是四五更之交的时辰了,夜色如漆,佛龛之前下棋的英儿和明儿,早已伏箱大睡,棋子洒落一地。 葛品扬见机不可失,真气一提,飞絮般飘身出殿。 一路回房,人不知鬼不觉。这次窥探够险、够侥幸,不过毕竟是成功了。 上床,又调息了一会儿,东方曙色微露,葛品扬不敢等到天亮,跳下床来径向烟火叟室中走去。 烟火史被吵醒,满脸不快地道:“才什么辰光,者弟台?” 葛品扬故作吃惊之状,不安地道:“日出一阳生,老前辈没有例课,真是抱歉极了。” 烟火叟不敢表示没有例课,悻悻坐起,抬头一看,窗口才现濛濛白色,抓住了理由,立即脸色一沉道:“一阳生在什么地方?” 葛品扬怕等会儿说话不便,嘻嘻一笑道:“距日出也不久了,老前辈,我们来下盘棋如何?” 烟火叟愕然道:“下棋?” 葛品扬“噢”了一声道:“对了,没有棋盘棋子,其实,晚辈也只是偶尔想起家师谈到过的一件事,一时兴至,随便说说罢了。” 烟火叟强作镇定道:“蓝公烈说过什么?” “家师说:五六年前,天衣秀士曾去太湖水云庄,跟老前辈下过一盘和棋,您老一直恨恨不已,认为不能赢是耻辱……” “谁说不是?那盘棋和得好冤枉。” “家师又说,他老人家曾经向您老询问详情,您老因为心里有气,一味要酒喝,战况经过却始终板脸抵死不说。” “有什么说头?” 葛品扬安心了,遂又将话题淡淡扯开。 不一会,东方大白,葛品扬回房以便烟火叟做例课。 天亮后,两书僮端来洗脸水,盥洗毕,献茶后,天衣秀士出现,陪着两人共进早点。 天衣秀士于喝茶之际,忽向烟火叟笑道:“水云老儿,杀一局如何……” 心虚的人,往往透着几分毛躁,现在的烟火叟便是这样。这情形,正如俗语所说的塞翁失马,反而增加了这位烟火叟神情上的逼真。 但见他不容对方话毕,蓦地沉脸一哼道:“五六年前那一局要是不下和了,再谈这个还马马虎虎,阁下棋力不过尔尔,少啰嗦了。喝什么茶?拿酒来!” 葛品扬暗喝一声:要得! 天衣秀士可呆住了:这老儿不是水云叟,还会是谁?但是,他还有点不死心,眼皮一眨,忽又阴笑着道:“你老儿拿的是什么棋,和了还不等于你老儿丢人?” 烟火叟一怔,葛品扬也为之呆住。 棋子只有黑、白两色,上手拿黑棋,下手拿白棋,下和了,照理说,应该是拿黑棋的人没有光彩,因为黑棋先落子,得白棋饶了一先也。 水云叟当年拿的是白棋还是黑棋呢? 无论猜白或猜黑,机会均等,猜对成分各半——可是,这不是普通的赌博,押错了,是要输掉性命的! 葛品扬心头一紧,随即定神淡淡一笑道:“柳老前辈当年明明是拿黑棋输的,现在却故意这样说,难道是碍着有晚辈在场么?” 依天衣秀士语气,当年拿黑棋的似乎是水云叟。 但是,葛品扬想及行险使诈者,有他们一定的方式和手法,这是弱点,但是当事者却一时不能够自觉,也不容易一下更改过来。按照昨夜天衣秀士有心套话的预谋,这样说,一定是反话,换言之,他说水云叟拿黑棋,大概拿黑棋的可能正是他自己! 葛品扬这样说也是冒险,也是在猜,不过机会却比各半要多得多了。 在烟火叟满以为葛品扬听来的,都出自老主人水云叟之口,一万个错不了,世上再没有比在迷们中抓到真理的人气更壮了。 烟火叟气一壮,那一呆,立即变成了气得说不出话来,将错就错之下,神情反显得恰到好处。 但见他猛地一拍桌子,叫道:“柳迎风,你怎么变得如此赖皮了?是不是因为当时没有一个见证在场?” 没有一个见证在场,等于说下棋时旁边别无他人在,这一点,烟火叟不过是为了加强语气冲口而出的,但在无意中,又吻合了实情。 至于声腔语气,烟火叟已模拟了数十年,谁也用不着为他担心。 天衣秀士脸色一变,死心塌地了,当下忙赔笑道:“开开玩笑而已,你老儿怎么还是当年那种老脾气?来,来,喂,英儿,茶撤去,换酒上来!” 天衣秀士说着,又向葛品扬故作不经意地笑道:“老弟怎知道这件事呢?” 葛品扬指了指烟火叟,笑道:“水云老前辈在家师面前发过牢骚呀。” 天衣秀士一“噢”,笑笑,没有开口,葛品扬见天衣秀士眼神闪动,又似在另打算计,于是向烟火叟笑了笑,说道:“老前辈真的要喝酒么?喝醉了,还赶得上家师的约会么?” 天衣秀士因在想心思,没有望着二人,葛品扬说时趁机飞出眼色,似问:老前辈真的不在乎一醉? 天衣秀士一震,愕然抬头道:“令师在哪里?” 葛品扬淡淡一笑道:“两位老人家的约会,晚辈也弄不清楚,这位老前辈只说到这一带来是为了会见家师,问他,他又故作神秘……” 烟火叟凛然警觉,心想这顿酒怎生喝得,这位天衣秀士就像抓到什么把柄似的,处处出难题,有意考究自己。要不是这姓葛的小子是货真价实的天龙门下,今天还走得出这座庙门么? 走!马上走!想着,立刻起身,以鼻音说道:“没想到姓柳的已不是以前的姓柳的,嘿嘿嘿,天龙老儿料得不错,老夫算是自找晦气了,走,小子!” 烟火叟说这话无非是以天龙作护符,增加自身安全,但是,听在天衣秀士耳中,却颇不自在。 天龙老儿料得不错?他骇忖着:料到什么?难道蓝公烈已发现了什么破绽不成?两个老儿约在附近会面,难道就是为了对付我?那么,这老儿这次来,也是有意察看动静了?唉唉,我真不该胡乱试探,这老儿原本对我似乎还有点情份,这一来,敌人又多一个,应付起来更加为难了。 不过,他又庆幸,幸好没有一下子就动手,否则就真的不堪收拾了。 现在,天衣秀士已如送鬼出门,越快越好,打发了好另谋对策,找不到帮手也好提前投向五凤帮去了。 于是,他强笑着说:“说走就走么?” 烟火叟想及老主人生气时的态度,朝葛品扬一摆头,一声不响,大踏步走向寺门。葛品扬暗念阿弥陀佛,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向天衣秀士躬身一揖,转身跟上。 来到寺外,天衣秀士拱手道:“不送了,水云老儿。” 烟火叟离去之心,实比葛品扬还急,这时头也不回,径向峰下走去。 葛品扬忽然想及一事,在这种情形下,烟火叟应该踊身下跃,以轻功夫下峰去才对;但是烟火叟不能,烟火叟本身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然而旁观者却不会忽略过去。为了补救,他连忙放声高喊:“老前辈等一等,晚辈有话说。” 他喊得又急又高,脚下却未加快,烟火叟为了等他,不得不停下身来。 葛品扬走上两步,故意提高声浪道:“老前辈说:“乌牙峰顶向北看,桃花落尽柳花残,朱旗半卷山川小,白马连嘶草树寒’——在这儿看当年靳水行营旧址,最能发人思古悠情,您老跑得这么急,教晚辈如何看法?” 烟火叟一定神,暗暗诧异道:这小子不时不知所云地捏造一些话来说,却每次都有意无意间为老夫掩过一次可能露出的马脚,说巧合,哪能这般巧? 不过,他已没有时间考虑这些,当下故意收势煞身,好像本待纵身而起,而今不得不缓一步再说似的。 为了装得像,且沉下脸来道:“谁有功夫跟你小子啰嗦?” 葛品扬低道一声:“慢慢走不好么?” 随又指向远处,高声道:“您老说:苏东坡当年作客黄梅,有人咏兰溪谷,得句云:“霁容天在水,春色柳藏娇’。东坡先生不以为然,改‘色’为‘态’,成‘春态柳藏娇’,一时称绝,所谓兰溪谷,就是那边那座山谷吗?怎么只见桃杏而不见柳呢?” 烟火叟欲答无从,只好装出怒犹未息似的,哼了哼,板脸未语。 天衣秀士嘴说“不送”,脚下却仍缓缓往峰口走来,他这是表示主人的礼貌,而现在,葛品扬已不在乎这个了。 他计算,他对黄梅一地所知之典故,足够说到他们漫步下峰。只要一离开天衣秀士的视线,抱歉了,他可得说穿一切,各走各的。烟火老仁兄,今后最好安份些,我姓葛的小子可不愿再陪你老仁兄担这些惊险了。 可是,天不从人愿,眼看一劫将过,不速之客突又出现。 峰下一条瘦瘦的紫色身形,如箭升峰,身形之轻快,无与伦比。葛品扬第一个发现,跟着,烟火叟看到,天衣秀士也看到了。 你道上来的是谁?是紫鹰? 错了,黑白小圣手赵冠! 赵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呢? 葛品扬又惊又喜又疑,当下连忙抢出一步叫道:“小子,你来做什么?” 赵冠脸一抬,喜叫道:“果然在此!” 跟着,点足而上,笑叫道:“我到黄山,你刚走,只差一步。听白石先生说,你去武当,于是我回头便跑,一路打听均无消息,一直到渡过了江来,始无巧不成书地在望江镇的一家骡行门前听到有人谈起你……” “有这么巧?” “那个满头癞痢的小子说:“乌牙山灵峰院自住了一位柳大官人后,游者绝迹,昨天却有个英俊少年坚持着要去……’我听了心有所疑,一问之下,果然是你!噢,对了,那癞痢小子还说有一人与你同行的,那是谁?” 烟火叟冷冷接口道:“老夫在这里!” 烟火叟当然不知道他老主人去了黄山,葛品扬想及赵冠正自黄山来,这小子向来心直口快,不知情之下,可能要漏出话来,正想示以眼色,已然迟了一步。 赵冠眼皮眨了眨,突然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武林中到底有几个水云叟?黄山一个,这儿又是一个,一模一样,一点分别也没有,这,这,这……” 葛品扬跺足暗呼一声:功亏一篑,糟了! 果不其然,身后已响起天衣秀士的阴笑道:“‘水云老儿’,看来我们这一局是非杀不可了?” 烟火叟脸色一惨,一声惊呼,突然发疯似地踊身奔向峰下,跌跌撞撞,连爬带滚,没命地逃去。 天衣秀士哈哈大笑,人立在原处,并无拦截之意。 葛品扬知道,烟火叟仅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丑人物,天衣秀士当然不会认真,天衣秀士真正不能放过的乃是自己。 由于烟火叟伪冒的身份暴露,天龙堡主与水云叟在附近约晤一节,已属子虚乌有,不攻自破。葛品扬顾忌一想,他想,今天要想安然离开此地,看来已是不可能了。 他为了表示自己也是受欺骗的一个,故意错愕着,然后恨恨一跺足道:“好个老小子……” 语未毕,心念一动,忽然忖道:这正是大好良机,我何不就此故作忿忿然,借口追人,脱身而去? 然而,念如火花,闪起又灭了,因为,他说什么也不能弃赵冠于不顾的。 小圣手赵冠先亦莫名其妙,这时似已明白过来,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天衣秀士忽然转过脸道:“这位小弟怎么称呼?” 葛品扬只好上前为之介绍道:“赵冠,外号黑白小圣手,龙门老前辈门下。冠弟,快来见过,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天衣秀士柳大侠!” 小圣手赵冠俯身道:“柳大侠好。” 天衣秀士一“哦”,随注目道:“龙门门下?令师呢?” 葛品扬心头又是一动,忙以眼色向赵冠示意过去,可是赵冠此刻竟是诚心诚意地景仰着这位天衣秀士,双目平视,恭恭敬地答道:“晚辈来自嵩山少林,晚辈离开时,家师尚在和百了禅师下棋,如今在不在,就很难说了。” 必葛品扬闭目暗叹:又一个机会失去了。 天衣秀士神色一定,连连颔首道:“唔,很好,很好,别理这没出息的老鬼了,我们回观去坐坐如何?” 这一刹那间,葛品扬毅然作下决定:这位天衣秀士既能将一代巨寇浮梁毒罗汉视同无物,功力之高深,盖可想见;加以又有祸水三姬中的闭月姬为助,此刻自己虽有赵冠可与联手,在主客异势的情形之下,仍无必胜把握,设若两败俱伤,更不值得,所以,能智取便应智取,在不得已的时候才考虑力拼了。 现在,他第一步要做的,便是马上与赵冠取得初步联络,并阻止赵冠多说话。 于是,他上跨一步,热烈地抓起赵冠一只手,笑着、摇撼着,趁天衣秀士不留神之际,手上加劲,同时以肘弯迅速一碰;赵冠愕然张目,葛品扬眼皮一闭,同时将头一摇,接着大声说道:“真气人,这老鬼竟连愚兄也给蒙过了,下次再遇上,不揍他一顿才怪,唉,嗅,是的,我们且回寺中再说吧。” 两小灵犀相通,当年棋山首次相见时,便能凭一个眼色传递心意,如今数经交往,自然更能以一语暗示代表千言万语了。 赵冠获得警示虽然领会,但在闪动的目光中,却止不住有讶色一现而逝,好似说:难道连赫赫一代懦侠天衣秀士也有问题不成? 不过,这种怀疑远不及他对葛品扬的信任;所以,讶色逝去,笑容立现,不再说什么,任由葛品扬拉着,随天衣秀士往寺内走去。 回到那间云房,主宾坐定,书僮献茶。葛品扬眼光转动间,偶有所触,于是不待天衣秀士开口,便向赵冠笑着说道:“喂,冠弟,柳大侠见闻广博,上次我们在洛阳见到的那件怪事,既不敢问令师,现在说出来请教柳大侠岂不很好?” 这时的赵冠,责任可艰巨了! 现在,赵冠只能明白一点,葛品扬需要他“唱和”。葛品扬目的何在?他不知道。葛品扬此刻所说的所指何事,以及底下可能还说什么,他也不知道。 但是,他得答,而且要快,要正确,要自然,不能想,更不能错! 这时的赵冠可说是一肚子火,然而他脸上却布满笑容。他笑,原因很简单,葛品标是在笑着,他没有选择,只有奉陪,笑! 葛品扬有苦衷,赵冠可以想象,但是赵冠总认为他做得太绝了一些,所以,心底不禁暗暗发狠:答出岔子我不管,过了这阵却非找你拼命不可! 赵冠笑着,第一句还不太为难,他点点头,迅速道:“当然好,咳,咳,那件事,说起来真是怪透了。” 葛品扬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好像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才好,也好似示意赵冠下次答话不必这么长。 天衣秀士“哦”了“哦”,问道:“什么怪事?” 葛品扬向赵冠笑道:“那家伙长倒长得蛮帅的,冠弟,你是说吗?” 赵冠暗道一声:这也不怎样难呀! 脸色一正,打鼻管中喝道:“嘿!真是帅极了!” 接着,滔滔不绝地说道:“年轻轻的,不,也不太轻,看上去约莫,约莫二十到三十之间,或许已经四十、五十,不一定,这在有武功的人,实在很难说。总之,看上去英俊非凡,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还有,穿一件,那件衣服的颜色我可说不上来了。” “淡青,南方人叫雨过天晴的颜色。” “那是件单长衣吧?” “是的,单长衣。” “那是去年春夏之交,我们在洛阳遇见那家伙,那帅极了的家伙,那家伙身上有没有带兵刃我可记不清了。” “是支剑,放在身后椅子上,你坐在他对面当然看不到。” “那地方叫什么名字?让我想想看。” “醉李白。” “噢,对,叫做醉李白,当我们进去时,那家伙已喝了不少酒,看上去好像有点醉,又好像没有醉似的……” “醉了。” “唔,看他那副样子,大概是醉了。” “不然怎会胡言乱语?” “简直是瞎说八道!” 葛品扬微微一笑又接道:“就好像天底下的女人都爱他一个似的。” 赵冠一楞,这一转,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他好不容易摸上了路子,正要准备一些武林方面的材料以作应付,不意葛品扬却一下子将话题转去女人方面。他不禁暗暗嘀咕:这一方面,你我都是外行,开了头看你如何收拾? 赵冠这一楞,可说危险之至。 不过,葛品扬已早料着这一点,他本一直面对着赵冠说话,但在说这句话时,却将脸孔移向了天衣秀士。 天衣秀士大感兴趣,“哦”了一声道:“此人是谁?” 葛品扬笑了笑道:“正是为这个要向您老请教呢?” 天衣秀士点点头,沉吟不语,似在苦苦搜思着这么一位人物的可能路数,隔了好半晌,忽然摇头自语道:“唔,实在无从想起。” 头一抬,注目接着说道:“凭一支剑,并不能肯定他一定就是武林中人,同时,依我看来,纵为武林人物,名气当也有限,除此而外,他还说了些什么没有呢?” 葛品扬又笑了一下道:“举证!” 天衣秀士讶然道:“举证?证明武林中很多有名气的女人爱过他?” 葛品扬蹙额道:“是的,不论这厮的用情不专,抑或是有点疯癫,抑或是真的醉,可说都该杀!” 天衣秀士张目道:“怎么呢?” 葛品扬道:“他边说边自怀中取出一只布袋,兜底一抖,什么戒指啦,香罗帕啦,绣囊啦,撒满一桌,并拍桌高叫道:“不信的,可以来看,这些东西上面,不是绣有名字,便有人所周知的特定表记在上面……” 他说到这里,忽然转向赵冠道:“那玩艺儿呢?” 赵冠眼一眨,咦道:“我当时不是就交给你了吗?” 葛品扬一拍额角道:“对,对,对!” 说着,自怀中左摸右摸,掏出一物,递向天衣秀士,笑道:“这是我们这位赵冠老弟的杰作,人家只叫他欣赏,他却趁人不备时来了个顺手牵羊……” 赵冠眼珠滚动,止不住满腹惊奇,他没有想到葛品扬于“唱做”之余,居然还能拿出东西来,那是件什么东西呢?天衣秀士可不是一个受欺的人物呵! 葛品扬见他神态有欠适当,轻轻一咳,连使眼色。 这时的天衣秀士,已无暇顾及这些了,他先是以好奇的心情从葛品扬手中接过那条香罗帕,及至将罗帕打开,脸色突然变了。 天衣秀士城府之阴深果然怕人,脸上表情如浮云一掠而过,再抬起脸来时,业已回复自然。 但见他缓缓而从容地笑了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上面无名无姓的,仍是无从猜起。” 说着,眼皮一眨,就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面匆匆站起,一面向两小满含歉意地说道:“有点事要去后面交代一下,一会儿就来,两位老弟稍待。” 葛品扬欠身恭敬地道:“前辈尽管请便!” 天衣秀士扬手示意两小安坐,转身急急出房而去,那条香罗帕似因一时仓促,仍然握在手中,并未交还葛品扬。 ------------------ 旧雨楼·至尊武侠独家推出 |
|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