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仗剑返中原 河山有恨 市恩降恶霸 主客同仇


  却说,明因师徒把入云龙迎进邦加村,和林逸夫兄弟见面。说起自己在短时间内就要离开琼崖,遍历蛮荒,找旧日的同门友好,来和群凶决战,闲谈畅饮,酒过数巡,明因师太忽然向入云龙笑问道:“二师兄,我们自从协力驱逐赤身魔女之后,算起来已经有了二十多年,你收了几个徒弟了,这次你怎知道我在琼崖?……”
  这一问,却把一个谈笑风生的入云龙,问得神情黯淡,默然半晌才道:“这些伤心的往事,不提也罢!”明因师太以为入云龙不愿提起万洋山的往事,也就凄然道:“万洋山的往事,我也不愿再提,唯希望你把这十多年来,在外面的见闻和经历告诉我一点,还有小一辈的同门,也要使他们知道多少江湖的风险,免得将来行道的时候,反而一筹莫展!”
  那知入云龙仍然神情黯然,先朝座上各人看了一眼,然后长叹一口气道:“四妹,你知道我也是闹到无处容身么?”这句反问,把在座各人都问得一震,明因师太更加着急道:“二师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要急死人了!”
  入云龙惨笑道:“要说起来,也不是一言可尽,总之,我三个徒儿都毁在亦身魔女之手,只有我那最小的徒儿罗冠英在紧要关头,被一个不知名的异人救去,我要不是仗着这一点轻功,而且获得两位不露面的异人保护,也要葬身在萌渚山上。三年了,三年来我走遍了百粤,八桂,三湘和古越,虽然结交了不少的江湖豪客,风尘异人,和山泽隐者,但是,他们的艺业也不过比我略为好些,要想利用他们去对付赤身魔女,虽不致于落败,可也赚不了便宜,搞得不好也许还要连累他们血溅荒山……”
  明因师太越听越气愤,越听越动容道:“难道莽莽神州,济济多士,就找不出能制服这一个魔女的人?”
  入云龙又惨笑道:“我最初也像你这样想,我认为赤身魔女并不是怎样了不起的人物,在万洋山那一役中,我们虽然没有致她的死命,可也打得她抱头鼠窜。当然,我并没有不防备她东山再起,我虽然隐居在萌渚山关门授徒,但也不断地锻链内功的心法,知道总有一天要和这魔女算个总账,来一个澈底的了断,可是,想不到她竟能够找到萌渚岭去,这也怪我自己平日少在外面走动,对外界一无所知,所以毫无戒备,以致被她偷袭成功……”
  “偷袭!”明因帅太又是一惊,苦笑道:“这帮贼子真会来这一手,可说是无独有偶了,前后三次如同一辙,不过手法不同罢了!”说得入云龙也好笑道:“你以为她们在没有充分准备之前,会和你堂堂正正地对招不成?她们自己就夸口:‘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在没有准备完善的时候,除非我们也学她一个偷袭;否则在她那笑脸外交,和平政势之下,绝不让我们有打的机会,我们要勉强去打,未尝不可,但舆论上倒是贼人占了先着,等到她一切布置好了,我们就难得有取胜的机会,那时候我们不想打也不行了。”
  “师伯,照这样说来,我们可不是永远挨打?”于志强忍不住问上一句。
  入云龙望了他一眼,苦笑道:“这就是一个难点,所以只好防备自己,让魔女凶焰继续长下去。等待到吃亏的人多了,大家就会联合起来,团结起来,一致对付那些凶徒。我们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哩!”这一番话给于志强听了仍然是似懂非懂。只是觉得师伯太过软弱了,给别人欺到自己的头上,还不肯主动去找敌人报仇,可是,因为是师伯的话,也许另有一番道理,倒不敢驳他,只好默然不语。
  明因师太接口笑道:“师兄说的倒是正理,不过那赤身魔女是否能等待我们联合起来,就是一个问题了。照这样延宕下去,那怕不被她各个击破,个别摧毁?到那时候,我们再想联合起来,也没有人和我们联合了。”
  林逸华也插嘴道:“是啊!如果等到恶人势力长成,个别消灭我们坚强的帮手之后,我们岂不是要走进绝路,依我的愚见,倒不如以爪还爪,以牙还牙,只要抓住机会,立刻就翦除恶党,绝不让她们的羽毛丰满,比较束手挨打来得好些哩!横竖是忠奸不能并存,邪正不能两立,我们又何须顾虑那么多的舆论?如果舆论真是能有效的话,那些恶贼也不会越来越嚣张了!”
  入云龙静静地听取明因师太和林逸华的意见后,领首微笑道:“你们说的都是正确的道理,我现在已被赤身魔女搞得无路可走,而且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徒儿,也被她手下的党人毁去,这种仇恨我绝不会放过,不过,她那些徒众太多,而且又会伪装好人,在茫茫人海中实在不容易发觉,有时虽明知某人是她的党徒,但又没办法取得他的确证,尤其,社会上多的是没有头脑的人物,无法辨别是非,反而变成恶人的应声虫,而这些可怜的应声虫,为数又太多,感化不胜感化,翦除不胜翦除。我在离开萌渚山之后,三年来明踩暗访,未尝不想把亦身魔女的党徒个别除去,但是,到头来不是发觉他罪证不足,就是为恶未着,反而难以下手诛灭,甚至于自己还吃过他们几次暗亏,官府把我认为是恶人,民众也认为我是坏蛋,只好走而避之了!”
  各人仔细地把入云龙的话一想,知道这个赤身魔女确也难缠,虽然个个咬牙切齿,却也想不出一个具体的办法出来,明因师太皱一皱眉头道:“那末,你远而避之,一避就到海南来了!”
  “谁说不是!”入云龙笑了一笑又说:“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你隐居在琼岛……”明因师太诧道:“那么你是……”入云龙并没有让明因师太说下去,接着道:“你先不要打岔,本来我飘洋过海,并不是存心来找你,而是年前在岭南遇上了冯翁,他告诉我说雪庵和尚和你都在琼岛,可是他也不知道你躲在那个山头上。我想找你也没处去找,但我终于来到了琼崖,在各处乱闯乱走,又听不懂本地话,真是像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直到前天,在定安县我遇上两个鬼鬼祟祟的道人,从他们的谈话里,知道他们曾经向你寻仇,无意中知道你的踪迹,我心里一急,连忙询问店家,认明了铜鼓岭的方向,乱走乱撞,居然在这里遇上你们,倒不辜负此行了。”
  各人听了也互相欢庆,直吃得杯盘狼籍,散席之后,明因师太对入云龙说起应付赤身魔女,和协助于志强报仇雪恨的事,入云龙一震道:“于师侄这个弥天的大恨,只怕只能够报得一半了……”明因师太忙问原因,入云龙微微叹息道:“于师侄仇人中的石亨,已经被皇帝抄家了,不过石亨的运气还不坏,他没有被斩,而是病死狱中……”明因师太虽然一面听入云龙的说话,一方面注意于志强脸上的表情,这时,见于志强眼光一直,身子往后一倒,竟是晕在椅上,各人又是一阵骚乱。
  明因师太急忙向林逸夫兄弟摇摇手,连说不妨事,可是手下却不停地替于志强推宫活血,过了半晌,才听到于志强“呱!”一声哭了起来。
  明因师太看了,怜恤道:“痴儿!你话还没有听完哩,而且仇人不仅是石亨一个,石亨虽然是死了,可是曹吉祥,徐有贞,萧惟桢,张,这些人都还没有死。要算起来主要的仇人还是曹吉祥,萧惟桢这两个奸臣,何必苦坏了自己的身子,而让仇人逍遥法外?”经了明因师太这样解释,于志强才渐渐停止呜咽,各人也同样觉得有点惨然。
  第二天,明因帅太带了罗凤英,蝉儿,于志强等陪着入云龙觉真道人,回到向涛村,介绍和骆中明,任乾玉,王大伯各人相见,各人商议结果,认为于志强报仇雪恨的事不可从缓,骆中明因此也要一同前往。向涛村因为各能手都要离开,实力愈形单薄,幸有入云龙答应留守后方,主持一切,骆中明又趁机把丁志桂引到入云龙的门下,于是,皆大欢喜。惟有骆中明和于志强挂念着于志敏,深恐他赶不上报仇雪恨的大事,有点闷闷不乐;明因师太洞悉他俩的心意,微笑道:“于志敏的事大可放心吧,也许紫虚上人必然会有更好的安排,而且报仇雪恨和光宗耀祖本是殊途同归的,纵然志敏小友不能手刃亲仇,但学成之后,为武林大放异采,也足以慰先人于地下了……”
  骆中明听了明因师太的意见,虽也觉得很对,可是总感到于志敏不能参加这次复仇的行列,是美中不足的事,谁又料到后来事出意外,平添一段佳话呢。
  过了一天,骆中明,明因师太,罗凤英,蝉儿,于志强等收拾妥当,别过了王大伯,入云龙,任乾玉,丁世成和向涛村诸老之后,由骆中明带着于志强;明因师太带着两个女徒,约定沿途联络方法,分别向府城进发,买棹渡海,那消两天已到了雷州。
  骆中明和明因师太两起人,在雷州会齐之后,知道此后已进入赤身魔女和其他一些无名敌人的范围,只有步步小心,所以采用交互前进的方式,向北方进发,一路上说不尽人物风光,尤其一群年轻的门徒,更是笑逐颜开,雀跃异常。骆中明和明因师太虽然满怀心事,但踏上这久别的中原,旧地重游,也说不出感慨万千,不必细表。
  行行复行行,已非一日,这一天轮到骆中明和于志强先出发。在中午时分,已到达了梅岭关,在这个地方正是大庾岭的交通孔道,虽然这是山里的一个小镇,可是倒有百几十户人家,简陋的客栈和小饭馆倒也有好几家,看样子是准备那些来不及越过岭去的旅人食宿之所。这时,骆中明和于志强都有点饿了,只好选择一家比较清净的饭馆,叫了两三味菜,吃了起来。
  正在这个时间,街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不消片刻已到达这家饭馆的门前停了下来,饭馆里立刻过去两位伙计,满脸堆笑,一面接了马缰,一面说:“两位军爷往里面坐!”骑在马上的两位中年汉子“唔!”了一声,滚鞍下马,大踏步走进店来,经过了骆中明、于志强的座旁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然后在另一角上坐了。于志强看在眼里,低声嘟噜道:“好个穷凶相!”骆中明忙瞪了他一眼,催他快吃好赶路。于志强不再说什么,转眼之间吃饱了肚子,匆匆付了饭账,踏出门来,却听到那两位中年汉子轻微的笑声。
  本来骆中明,于志强两人的脚程都很快,可是在这人多的官道上,不便施展轻功,只能一步一步走,走到西山日落,才下了大庾岭,恰好岭脚不远就有一个小镇,当下决定就在镇上宿一宵,入得镇来。只见客栈的招牌倒有不少,可是都简陋非常。出门人虽然不计较这些,但为了次日进出方便,选来选去。还是在大街北端一家“平安客栈”住了。
  住店手续办理完毕之后,骆中明向伙计问了本镇的交通路线,和酒楼饭店,就和于志强走上大街,顺着街道走出镇外,指点了一阵方向,才回镇里找一间干净的饭店,当下有伙计过来招呼,陪着笑脸问道:“客官要不要酒?我们这大庾墟的梅岭红酒是出名的,尤其小店自酿的酒,更是香冽,端的非同凡品,如果客官不会喝酒倒了罢了,如果是会喝的,千万不可错过,不过千万不能多喝,再好的酒量也喝不了三斤……”
  “陡!”骆中明瞪眼一喝,把这个伙计吓了一跳,接着说道:“不要噜囌,给我打六斤来!而且选你店里拿手的好菜做四盘来!”骆中明本不愿喝酒,也给他激起酒瘾来。
  那伙计出其不意,被骆中明吓了一跳,又听了这一番话不由得失笑道:“客官不要发怒,刚才小的所说都是真话,那个开店的不想多卖一点货,多赚几个钱,可是小店的酒,真个香冽,厉害,要是说遇上一些牛饮客,囫囵吞枣似的喝,不说三斤,也许三十斤也喝下去了,充其量是醉死,可是,会喝的人是慢慢的喝,尝一生来最好的酒味,真个喝不了三斤,小的名字叫做‘杜老实’,绝不会说骗人的话。客官要喝,小的就立刻打酒上来,可是真个不能多喝哩……”
  骆中明想不到这个店伙计倒能说出一番饮酒哲学,细细一想,倒也是道理,只好挥挥手叫他去了,于志强望着杜老实的背影笑道:“想不到喝几斤酒也有那么多的名堂。”骆中明也笑道:“他讲的倒是道理,也许这店里的酒,确是不同凡响吧?”一老一少谈不到几句,热腾腾的菜和酒都已端出来了,交件迅速,使老于江湖的骆中明也暗暗惊奇。
  只见杜老实嘻嘻地笑道:“也许客官觉得我们小店酒菜方便,而觉得有点奇怪吧?其实敝镇上家家都是这样,不过小店的酒菜更加快一点而已。”
  骆中明一看拿上来的菜,原来是一盘蒸羊肉,一盘烤鹅,一盘炒猪肝和一大碗膳糊,不禁有点好笑,因为这四盘菜里,除了膳糊一样稍为需要时间之外,其馀都是现成的东西,不过,就这样也算是很难得的了,这时杜老实又把小酒坛端上一个来,当场打开道:“这一坛就是三斤,客人尝过就知道好处了。”
  骆中明见杜老实除去酒坛的封泥的时候,已嗅到一股酒香,这时,一揭开坛盖,更是酒香扑鼻,不由得赞声“好!”那杜老实见客人赞酒好,笑了一笑,说声:“客官趁着菜热的时候。赶紧吃吧,膳糊冷了是不好吃的,你老还要别样的时候,就喊小的一声!”骆中明点一点头,让他退下去了,一老一少就对酌起来。
  当骆中明和于志强打开第二坛酒的时候,门外忽然又来了两人,于志强认出正是在梅岭关遇上的那两人,眉头自然地皱了一皱,悄悄说声“讨厌!”
  这两人进店之后,店里就热闹起来了,与其说是热闹,倒不如说是忙碌来得适当,他们人还没有坐定,就一叠连声喊“杜老实!快拿酒来!”此时,杜老实在里面应了一声“来了!”从通道上转出来,看那样子显然是对新来这两人不大欢迎的。
  那位紫脸孔的中年汉子瞪着杜老实道:“你又有什么不高兴了,难道我们吃你的东西,还会赖你不成?”杜老实连忙陪笑道:“小的那敢说不高兴,不过因为掌柜的娘病了,他回家去招呼,而店里只得我们三人,我又要顾着里面,又要顾着外面,实在招呼不过来呢,霍爷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小的必定迅速办去……”
  “谁听你那么多噜囌?快点去拿酒菜上来!”另一位马脸的汉子吆喝着。
  “是!”杜老实应了一声,转过头来望骆中明这边一眼,又说:“不过,爷们要好的菜,却要等一会了,因为……”
  “因为什么?快去!”
  “是!”杜老实应了一声,转到后面去了。一会儿捧出一小坛酒和三样菜来,于志强眼尖,早看出菜式和自己吃的完全一样,不过就少了一碗膳糊,知道事情要糟。果然杜老实摆上三样菜式之后,那马脸汉子气冲冲地喝道:“为什么只有三样?”
  “韩爷!请息怒!本来敝小店的拿手菜式是四样,可是今天的人客多,膳鱼又买得少,所以已经没有了,爷们如果要另外的菜,只要小店里有,都可以立刻补上……”
  “我偏要膳鱼糊!”马脸汉子又吆喝起来,杜老实苦着脸回道:“膳糊真的没有了,别家对于这门菜也不肯让,只好明天多补两份……”
  “混帐!”马脸汉子喝了一声,一伸手,杜老实的脸上已经中了他狠狠的一巴掌,这时心还未足,骂道:“老子教训教训你,如果不快点去找膳糊来,哼!”忽然又改了口风,喊声“唷!”接着从嘴巴里吐出一小块鹅骨来。
  那杜老实挨了马脸汉子一个巴掌,脸上热辣辣地,现在见他狼狈的样子,心里暗暗称快,可是又不敢笑。那马脸汉子吃了这个暗亏;岂肯甘休,举目四望,想找出是谁开他这个玩笑,恰巧于志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和杜老实想笑不敢笑的那付尊容,少年心性不由得“噗哧”!一笑,骆中明连忙瞪他一眼,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马脸汉子正是气在头上,没处发泄,现在见有人笑他,立刻扠着双手,走过来喝道:“好小子敢笑你大爷?”骆中明正待站起来说话,那知于志强比他更快,已经断喝一声道:“小爷笑小爷的干你屁事,难道这空气是你包下来的,笑都不准人家笑不成?一说完了又夹一块烤鹅吃在嘴里。面前这两个汉子横行在梅关,大庾,西华,青龙,池江一带已经有好几年,自从今年夏秋之间,又和当地一个大恶霸合成一气,更是横行无忌,现在被一个无名无姓的少年讥笑,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这一口气岂能咽得下去,大喝一声“好小子!”正待伸手来抓于志强,那知刚好说完“子”字,嘴唇还没有合拢回来,只见白光一闪,“卜”一声,自己的门牙整整地被打折了四个,痛得他“哇”一声。朝后倒跳一步,吐出牙齿一看,在那被打断的牙齿里居然又是夹着一块鹅骨。
  这一下子,全店里的人都明白过来了,骆中明一面高兴,一面又暗暗地埋怨;高兴的是,几年来于志强已学到了上乘的武功,这次报仇雪恨更是有把握;埋怨的是,于志强年轻好事,将来前途上恐怕魔难重重,尤其在这些地方,为了不需要的闲事而出手,也许会引来不少障碍,担搁了报仇的行程。至于店里的伙计,甚至于那两个中年汉子,无不被于志强这一手震惊了,想不到弱不禁风,文绉绉的小孩子,竟有这一手绝技。可是,这两个汉子也犯了凶性,虽然明知大敌当前,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抱着退却主义,未免有点值不得。
  紫脸孔那位汉子大喝一声:“我霍一鸣来会你!”立刻越过了马脸汉子,一个“黑虎出柙”朝着于志强胸前就是一掌。于志强那里把他放在心上,等到敌人的肉掌快要到达自己胸前的时候,左掌轻轻一拨,趁势一缠一摔,一条身高七尺的汉子“扑通”一声,已是狗吃屎般扒在地上,惹得门外一群看热闹的观众齐声喊“好”!接着又是一阵天笑。
  霍一鸣从地上爬了起来,那紫脸孔更加紫中透黑,满目凶光,满脸杀气,对马脸汉子道:“韩兄弟走吧!”又怒冲冲对于志强道:“你别跑,有种的就在这里等着,等一会有给你好瞧了,你霍大爷……”
  “凭你也配!统统给我滚出去!”于志强喝到“去”字的同时,马步一挫,也不见他怎样进招,可是霍韩两人已被他一手一个抛了起来,从围堵在门口的观众的头上飞越,而跌到街心去了。这次,霍一鸣吃亏更大,良久,才爬得起来,一跛一蹶地迳自去了;其馀闲人也各自散去。
  霍一鸣两人走了之后,杜老实苦着脸走过来恭恭敬敬对骆中明于志强打躬作损道:“这位小哥替小的出气了。但是,那两人也不是好惹的……”
  “为什么不好惹?”于志强问上一句。
  杜老实苦笑道:“客官是外来的人当然不知道,刚才吃小哥用鹅骨打落门牙的叫做韩修,另一个给小哥打倒在地的叫做霍一鸣,这两个人都是几年前就来到本地,鬼鬼祟祟地就在这一带走动,连到县老爷也对他们客气,其他升斗小民更不敢惹他们了,近两年来又和本地的李大爷联成一气……”杜老实说到这里先望望店外,然后又悄悄地说:“我们本地人明里不敢说什么,可是在背后都叫他们是‘大庾三害’,恨不得有一个周处到来,把他们统统除去……”接着又把大恶霸李全藩的劣迹,一古脑儿说了出来,听得骆中明肩眼俱张,气得于志强粉脸通红反而冷笑道:“你说的这些恶鬼住在什么地方?等我们找他去!”
  “他们就住在镇西五里远的大庄子里,其实客官们不用去找他,他也就要来找你了!”
  杜老实停了一停又说:“以一对一来说,他们绝对不是小哥的对手,可是他们人多,而且里面也有些很辣手的人物……”
  “比刚才这两人怎样?”骆中明忍不住问了一句。
  “刚才这两人不过是四五流的脚色吧,不过因为勾结官府我们才怕他,不然我们镇上人也不容他横行的。至于李全藩的石虎庄里的人物就难说了,看样子个个都是江洋大盗,听说里面有一个番僧,能握石成粉,隔山打牛,但这个番僧从来就不出庄门,我们也没有见过……”
  听了杜老实的话述,骆中明和于志强都对石虎庄的人物行为有概略的了解,估量那群恶霸爪牙里面,好手不过是:番僧、李全藩、柳营、车长庆、车长祝、闻仲三等几人,剩下那些二三四流的角色,虽然说是人多势众,但能贴身挤近的也不过仅容四五人,因此倒不致于怕他,问题在于街上不便于打斗,恐怕伤了别人,破坏了别人的东西,当下匆匆吃完了饭,问明了往石虎庄的路线,就迎了上去。
  当骆中明,于志强两人,刚刚出了镇外,果然见到远处蜿蜿蜒蜒的火把,约有三四十人向大庾镇飞奔而来。在火光的前面,似乎有五六条飞快的身形,骆中明连忙把于志强一拉,两人同时拔起身躯,跃上路旁一棵大树上隐蔽起来,于志强笑对骆中明道:“伯伯,我到前面戏耍这几个蠢驴一番,煞一煞他们的锐气!”
  “要小心!”
  “我自省得!”说时迟,那时快,于志强一条灰白色的身形,已如孤鹤腾空般,接连几纵,落到几十丈远的树顶上,而且还顺手在地上抓了几把泥沙,树叶,看看那些石虎庄的来人快到树下的时候,忽然,一声长啸,腾起十五六丈,并且提气停在空中喝道:“下面无知的凡人听着,吾乃夜游神是也,石虎庄李全藩作恶多端,鱼肉小民,即将降罚,你们助纣为虐还不赶快退去!”
  石虎庄的来人正在急行进中,忽然听到一声长啸,已经是惊魂落魄,再听到有人居然站在空中发话,以为是真神降临,“哗!”一声拨转头就跑,只有那番僧见多识广,反而大喝一声:“那里来的小鬼,照打!”一把菩提子竟向于志强的身上打去。
  本来于志强穿了一件鳗皮背心,是不怕一般暗器的,可是,吃亏在经验太少,而且在饭馆里已被杜老实说得番僧如何厉害,以致在心里上输了一筹,这时眼见几十颗亮晶晶的暗器,四面八方向自己身上袭来,不由得大惊;连忙把手里的沙泥树叶用“满天花雨”的手法。
  往下撒去,同时,左脚往右脚面上一蹬,身躯向右一闪,竟斜斜地问出四五丈,可是,因为这样用力,身躯也轻悠悠地往地面落下来。这时,石虎庄的壮汉,已被那些碎砂树叶打得一阵呼痛,乱撞乱闯。
  那番僧对于于志强的捣鬼,本来就是不信,现在见于志强竟然会闪避暗器。并且坠落地面,当然更不畏惧了,当下一提禅杖,“泰山压顶”朝于志强的头上击下。
  于志强看到番僧已经进招,那沉重的禅杖夹着呼呼的风声当头压下,也不敢怠慢,仗着身躯轻便,肩膀一幌,已绕到番僧的身后,“五丁推山”双掌竟朝番僧的背后进袭。
  可是那番僧的武技,也非平凡,见到一杖下去,敌人已失了踪迹,就知道不对路,急忙杖随身转,横扫向后面,却被于志强一个“平地翻云”,从番僧的头上越过去,头朝下脚朝上,顺手就是一掌,“拍!”的一声,正打在番僧的脖子上,自己的身子也因此而反弹起三四尺高。虽然于志强这一掌,是身体悬空,无处着力,所以打得不十分重,同时,番僧有一身横链的功夫,不易受伤,可也被打得脖子热辣辣地不大好受。
  番僧这枝禅杖,本来也有三四十年的功夫,可是一上来就过于轻敌,以致吃了大亏,不禁逗起他那半野蛮的凶性,立刻展开“风魔杖法”,把周身裹得风雨不透。于志强虽然得了明因师太的真传,而且服过不少的灵药,但凭着一双肉掌,那里是番僧的对手,反而被番僧迫得连连后退,心里一急,一个“燕予穿云”拔起十多丈高,趁着身体停在空中,从襟底下抽出蒙天剑来,喝道:“你这披头散发的驴头,有本事就上来打;否则,小爷要不客气了!”说完了嘻嘻地讪笑。
  那番僧在石虎庄上是首席的人物,那忍得下这小孩子目空无人的讥笑?立刻大喝一声,腾身而起,手中禅杖夹着一股无比的劲风,向于志强脚下扫来。于志强也想不到番僧居然有这么高的轻功,深恐被他那沉重的禅杖扫着双脚,只好用了一个“鹞子翻身”把身子翻开一丈多,避开了禅杖,又回到地面上,抱剑当胸喝道:“你这驴头报个名来,小爷剑下不斩无名之辈!”
  那番僧见面前这文绉绉的少年,最多也不过是十六七岁,居然有上乘的轻功和掌法,现在手上又多了一枝明晃晃,软绵绵的长剑,料想是一件宝物,倒不敢轻视,也就横仗作势喝道:“小狗听了!你佛爷是罗刹教下,南支活佛座前大力金刚哈巴罗夫是也,你如果好好跟我回去,投身我教,佛爷爱你这付身手,必定好好看待你,否则,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祭了,我看你年纪轻轻地死了未免可惜,不如就跟我回去为妙!”
  于志强初出茅庐,也不知道哈巴罗夫是什么东西,大概是个名字,可是名字又那么刁钻古怪。至于罗刹教这个组织,于志强老早就听明因师太、雪庵和尚、入云龙师伯等人说过,想不到初次出门就遇上这样一个对手。不过,刚才已经过了几十招,眼前这个番僧不见得是怎样了不起的人物,就怕他们围攻的时候,有点麻烦,本想用话挤了他们,但是这些穷凶恶极之徒,那里顾什么信义,干脆就和他闷斗,杀一个少一个,所以摇摇头道:“你这名字太长,不好念!”哈巴罗夫听了以为这少年容易就范,反而轻笑道:“名字并不长啊?我叫做‘哈巴罗夫’只有四个音,你们大明国不是也有‘诸葛什么’,‘司马什么’还不是四个音吗?你又叫做什么名字呢?”
  于志强听番僧这样说,倒要诚心冤他一阵,激起他的怒气,当下也笑笑道:“你叫做什么锣夫,鼓夫都不大好!”哈巴罗夫一忙道:“为什么?”于志强先笑了一阵,才缓缓地说“就叫做哈-巴──狗吧!”
  这时,哈巴罗夫才知道是上当,气得满脸通红,骂道:“你这小子敢戏弄你佛爷,先吃你佛爷一杖!”一面说一面挺起禅杖“横扫千军”一片乌光袭了过来。于志强手上虽持有削铁如泥的蒙天剑,但是,慑于禅杖的沉重,恐怕伤了自己的宝剑,只好双脚轻轻一纵,避过了一招,立刻展开“雷霆剑式”先发制人,只见一片寒光挟着风雷的声音,扑向杖影。哈巴罗夫看到这种声势,那敢怠慢,急忙施展风魔杖法,保卫自己,只杀得沙尘滚滚,转眼之间,就是百数十招。
  石虎庄的来人,那里看过这种场合,只惊得目瞪口呆,忘了置身战场上,倒有点像是看戏法来了。渐渐、两人越打越紧,除了在树上躲着的骆中明和石虎庄来的三两个高手之外,其馀的人只能见到一团银光和一团乌光在那里飞滚,在场各人无不暗暗惊奇,也无不暗暗赞叹。可是,两个交战的人自己心里都有数;哈巴罗夫自认为可以利用“金刚杖法”取胜,于志强则还有一套煞手的“猴王剑法”还没有施展出来。旁观各人则因为武技不及,而且人家还没有分出胜败,一时也不便帮手,惟有石虎庄方面同来的车氏兄弟武技和番僧不相伯仲,尤其车长祝更打得一手好暗器,早就跃跃欲试,现在见哈巴罗夫久战不下,立刻暗取两枝蜈蚣镖在手,待机发出。正在这个时候,忽听场内一声大喝,接着就是一阵龙吟的声音,两条人影兀自分开了八九丈。
  原来,于志强和哈巴罗夫两人,各自知道对方的武技高强,所以各以绝学来保卫自己,一面寻找对方的空隙,本来是不易分谁胜谁负。可是,于志强一方面要对付当前的强敌,一面还要防备其他敌人的偷袭,这么一来招式上就打了一个折扣,这时看到敌阵中,有人鬼鬼祟祟,摸摸掏掏,不由得分心关注起来,不知不觉中,剑式也就缓慢下来。哈巴罗夫打了好几百招,好容易看到这个机会,那肯轻易放过,立刻欺身纵步,一记“三花聚顶”,庞大的杖影竟朝于志强当头盖到。
  于志强一发觉自己失招的时候,禅杖已临到头上不过半尺,知道万难躲避,反而一躬身躯,剑前身后,向哈巴罗夫身上探过去。哈巴罗夫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少年那么胆大,反被吓了一跳。这时哈巴罗夫如果不撤招保卫自己,虽然于志强的臀部免不了遭到一杖之危,而自己竟要受到一剑穿身之祸,在这种电光石火的瞬间,哈巴罗夫本能地把发出去的禅杖一收,“三花聚顶”改变为“金刚扫地”企图把于志强的宝剑打飞。这一来却把来人的宝剑挡个正着,于志强吃亏在身已离地,被这一枚打在剑上连人腾出五六丈,可是哈巴罗夫也因被反震的力量,把他自己震开二三丈,摇摇摆摆幌了几幌。两个对敌的人,当局者迷,倒不觉得什么,而所有的旁观者,无不为他们两人捏了一把汗,暗叫一声“惭愧!”尤其躲在树上的骆中明更暗暗咕噜一句:“这孩子好大胆!”
  车氏兄弟老早就待机而动,这时看到两条人影一分,认为时机不可失,车长祝一扬手,一枝蜈蚣镖急如流矢向于志强的胸前飞到。说起车长祝这种蜈蚣镖,原是他的师父洛伽山天一真人的独门暗器,通体用二十四个有刺钢环衔接而成,所以打过去就家一条软蜈蚣,镖的两端各有两枝刺针中藏毒汁,敌人一被蜈蚣镖刺中。则毒汁自然注入皮肤里面,随血运行,当时不过是有点红肿,但是过了一顿饭时间,全身就要发寒热起来,不能动弹,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死去,只有他的独门解药,可以挽救,不过挽救得太迟仍然要贻患无穷。镖毒有时或发,一年之中总要来上好几十次这种痛苦,反而是生不如死;所以江湖道上,一提起天一师徒的蜈蚣镖,无不让他三分,惟恐惹火烧身。车长祝是天一真人的第四个门徒,因为天性歹毒,在蜈蚣镖上更着实下过一番功夫,发镖的猛、狠、疾、广。这些手法几乎和天一真人并驾其驱,而发镖的时候,又是一声不响,使敌人无从防备,更足以证明他为人的阴毒。对于蜈保镖这种软体的暗器,可不能用兵刃去挡,因为那些钢环既滑且坚,击首则尾至,击尾则首至,如果从中一剑削断,则首尾分为两枝镖,同时射到敌人身上。本来这时于志强正在低头检视自己的蒙天剑,有没有伤损,根本没有防备到贼人竟是那样阴狠地偷袭,对于这枝蜈蚣镖万难躲避,巧就在哈巴罗夫已犯了凶性;他一退之后,立刻大喝一声反扑过来,“风卷残花”禅杖就像一条黑龙似的滚到于志强的身旁,于志强吃他这么一吓,双脚本能地一顿,身体已拔起丈多高,同时避过了明暗两种兵刃,把车长祝气得连连跌足,大喝一声,第二枝蜈蚣镖挟着一股劲风,直奔于志强的面门。这同于志强倒把发镖的来路看清楚了,他看到袭来的暗器伸伸缩缩,而且在一股劲风里还夹杂有悉悉率率的声音,自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也不敢用手去接,立刻一沉气,身躯又飘回地面,车长祝这枝蜈蚣镖从头顶上飞到后面去。
  于志强这回重返地面,可不再和敌人客气了,立刻施展“猴王剑法”向那番僧一阵猛攻。番僧哈巴罗夫见于志强身形迅速,招式精奇,急忙施展数十年精练成功的“金刚杖法”,护定全身,寻瑕抵隙,两人又是打得难解难分。于志强因为刚才已看到自己的宝剑并无损伤,少了很多顾忌,放胆和禅杖硬拚,而且猴王剑法到底比起师门的雷霆剑,在攻势上要利便得多。所以圈外的人只听到一片叮叮噹噹钢铁相击的声音。番僧也觉到于志强的功力似乎陡然增强得多,心里暗暗惊奇,尤其自己使用的是重兵器最耗力气,久战下去终究要落一个败字,大凡交战的时候,全凭一股气魄,番僧既然在心里上起了变化,招式当然不如初时凌厉,这个弱点不到三四招的时间,就被于志强看出,更是加紧猛攻,把那骄横一世的哈巴罗夫,迫得气喘如牛,哇哇怪叫。
  于志强眼见胜利在握,更是诸般嘲笑,阵前招降,哈巴罗夫心里愈急,招式愈乱,头上的汗珠竟自流滴下来,车氏兄弟看到这种情势,知道自己再不上去帮手,必然更糟,两人招呼一下,大喝一声,车长庆展起鬼头刀,车长祝端起点穴钁,双双纵入战场。车长祝的身法更快。趁着一冲之力,点穴钁直找于志强的曲池穴,于志强取了一招“梨花乱落”舞起万千点剑光,跟着身形纵起,跳出圈外笑道:“你这贼倒学会了点穴?统统上来小爷也不怕,可是。要先报上名来。等你小爷认识你到底是什么人物,好得一齐打发!”
  车氏兄弟气往上冲,喝道:“叫你死了好指名告状吗?”各自报出名号,于志强更是刁钻。他一面听车氏兄弟报名叱号,一面嘻嘻笑道:“不见经传!”更不答话,“银河换斗”一片寒光耀眼,已把车氏兄弟圈进了战团,右剑左掌,剑招里来有劈空的掌风,迫使车氏兄弟和哈巴罗夫三人,不得不背靠背采取内线作战方式。
  于志强见到敌人是以守代攻,知道他们想长期耗下去,眉头一皱,身形一变,立刻又展开“鹄鶿夺蝮”的功夫,加强圈内的压力,车氏兄弟这时才知道不可轻视,只好拚尽气力支持,寄望于敌人自己失招。
  躲在树上的骆中明三番两次想出手相助于志强,但是因为看到敌人太多,自己必须监视其馀未交手的敌人举动,忽然又看到于志强那边,又被两名高手围攻。心里暗暗替他着急,正待纵身下树,只见眼前一亮,于志强的身法竟像旋风似的,绕在敌人的外围。把三个强敌束在一起,知道绝对不会落败,所以暂时不必帮手。转眼之间又是百多招,忽然,“噹!”
  一声之后,接着敌人一阵惊呼,一个高大身躯已经倒在地上。
  原来,于志强边打边想,像这样长期耗下去,永远没有胜利,不是一个办法,最初不过是为了显能,使敌人知难而退,后来则越打越有一点气,知道不给敌人一个厉害,敌人是不甘心雌伏的。于是,故意把身法缓了下来,这种情形,很快就被敌方发觉,车长祝认为这是千载一时的良机,那肯轻易放过,手中点穴钁一探,点向于志强的期门穴,于志强是何等人物,岂能让他点着,一翻手腕,蒙天剑竟贴着点穴钁,直指车长祝的面门,车长祝想不到敌人变招这般地迅速,自己的点穴钁才伸出去,敌人的剑已沿钁而上,这时已无法招架,身后又被哈巴罗夫和车长庆挡着,只好把头往后一仰,点穴钁横翻上去,企图把敌人的宝剑打开去。那知点穴钁这一翻,却和剑锋撩个正着,手上一轻,点穴钁已经被削去一大段,还剩不到一尺持在手上,这一吓非同小可,正待跳出圈外。于志强那容他再逃,蒙天剑往前一探堪堪到车长祝的胸前,忽然往下一落,剑尖已点上了车长祝的神功穴,车长祝一阵颤抖,双脚一软,倒在当场,这还是于志强心存忠厚,否则车长祝的胸前已被刺个对穿。
  虽然于志强手下留招,但是敌人并不领情,车长庆喝一句,“小狗敢伤我兄弟!”鬼头刀就像风卷残云横扫过来,哈巴罗夫的禅杖也当头压下。于志强一听到背后的劲风,知道一杖之力不可轻视,脚下微微一顿,已飞越了车长庆的头上。哈巴罗夫和车长庆两人发招很急,未及收招,那沉重的禅杖竟和鬼头刀碰个正着,“噹”一声发出一溜火花,几乎把车长庆的鬼头刀震落。于志强看到他们狼狈的情形,反而站在一旁哈哈大笑道:“凭你这几个狗头也想打胜小爷?要是再不让路,可小心你的狗命!”
  本来这时候,哈巴罗夫和车长庆好好把车长祝扶走,于志强也绝不会追赶,无奈车长庆见到兄弟负伤。自己又失招,老羞成怒,那肯罢休,大喝一声:“老子和你拚了!”舞起鬼头刀朝向于志强劈去。哈巴罗夫也知道不可示弱,同时大喝:“一齐上去剁啊!”一声令下,那石虎庄的壮汉“吆!”了一声,蜂拥而上。
  骆中明看这种情形,从树顶上一声断喝,冲了下来,一抖鳗骨鞭,只一招“枯树盘根”就打倒七八个壮汉。于志强也喝声:“你们要找死,倒不能怪你小爷了!”手中蒙天剑,就像一团白雪,滚向人丛,只听一阵“卡喳”的声音,敌人的兵刃纷纷被削断,当中还来着一片呼喊痛哭的怪声,转眼之间,石虎庄的壮汉已倒下一大半。车长庆看势头不好,百忙中挟起车长祝一连几纵,逃入左近的树林里,哈巴罗夫也虚掩一杖,地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可是,于志强那还容他逃命,一声长啸,身形已纵起十二三丈,在空中一个“麻鹰扑雀”追了上去,左手一扬,十二枝蚺骨针同时打向哈巴罗夫身后的穴道。
  哈巴罗夫正在夺命逃跑之间,忽听到背后丝丝破空的劲风,知道是敌人的暗器,急忙中向右一纵,居然避过了于志强的蚺骨针,可是却躲不过于志强的蒙天剑。因为于志强打出蚺骨针之后,人已追到哈巴罗夫的头上,手起一剑往哈巴罗夫的额上斩来,刚巧哈巴罗夫往右一腾,“喳”一声,一颗斗大的人头,已经飞堕,连“哎!”一声都来不及喊,就死了过去。
  在于志强得手的同时,骆中明也顺利地结束对庄汉们的战事。原来那些庄汉,不过学得些毛手毛脚的招式,那里是骆中明的对手?现在见同来的首领,一死一逃,已经是亡魂直冒,纷纷投下兵器,跪成一个大半圆,哭叫饶命。骆中明也觉不为已甚,当于志强诛了番僧回来,略略询问几句。就叫他们各自逃生去了。
  骆中明和于志强打发那些庄汉完毕,立刻施展轻功,电掣风驰扑向石虎庄,不消片刻已经抵达,并不犹豫,两人同时登上了墙头。骆中明吩咐了于志强几句,两脚一顿,真如四两棉花轻轻地落在正屋的屋顶,于志强迳自奔往后面,分头进行。
  却说骆中明到达了正屋,从檐上用了一个“金钓倒挂”式,探头往下一望,却见厅上灯火齐明。当中一张方桌上围坐着五人,桌上却摆了八付碗筷,酒菜却热腾腾地还没有开始吃,只听到坐在下首的那人向左首的说道:“柳师傅刚才说起哈巴师傅的武功,料想不假,可是他带了车氏兄弟去了那么久,还不见回来,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左首那人呵呵大笑道:“万师父不要杞人忧天吧,听说对方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子,能有多少能耐,我敢担保万无一失,也许是那小孩子跑了,他追了下去呢?”坐在上首一位浓眉凶目的大汉,微笑点头道:“还是柳兄弟说得有理,年前哈巴禅师来的时候,我曾见到他那条二百来斤的铁禅杖,舞起来真像灯草似的,但打起来却沉重非常,一下子就把一个石鼓击成碎粉,同时,他那十步劈空掌力非同小可,在十步之内稍为小一点的树杆,被他的掌风扫中,无不立刻折断,和愚兄的鹰力龙虎掌不相上下。听说那小孩子武功虽然好,仔细想来,还不是韩,霍两人不济,被人家打怕了,回来乱说,希望少在这里丢丑吧!”此问彼答,全不信于志强确有绝学的武功,说着说着,又说到风花雪月的上面。骆中明正待下去教训这群恶贼一番,以免他还要目空一切,欺压善良,可是又不知道于志强是否已经得手,只好稍等一会。忽然,大门外响起:“阿毛,开门!”骆中明知道有人来了,连忙一缩身躯,伏在瓦顶,从檐口偷偷望着大门那边。
  从门房里转出来一个中年汉子,呀的一声把门打开了,门外进来一个劲装的汉子,后面还揹着一个大人,不消说就是车氏兄弟了。车长庆揹着车长祝急急地登上了阶墀,大厅里的众人已被他那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不约而同地迎了上去,这时看到车长庆狼狈的样子,都大吃一惊。
  车长庆一进得大厅,先把车长祝放在一张湘妃椅上坐好,一面替他裹伤,一面对原先坐在上首那位浓眉凶目的大汉道:“李大爷,我们这番毁了!”
  “车老师慢慢地说吧!哈巴禅师怎么不见回来?”那个被称为李大爷的人,虽然心里急得很厉害,可是因为是主人身份,不得不装出镇定。
  “哈巴老师已经死了!”车长庆此话一出,客厅里就是一阵扰乱。李全藩这时再也不能装做镇静了,惶急地问道:“哈巴禅师怎么那样轻易被毁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车长庆见他连自己兄弟的伤势都不问,一心只关注在死了的哈巴罗夫身上,不由得有点反感。冷冷地说:“等我先扎好伤者再说吧!”
  这时,各人才注意到车长祝的伤势,原来被人家用剑点着神功穴,流血太多,已经奄奄一息了,扰乱了半晌,车长庆已把车长祝的伤处扎好,然后在他的背后褒忠穴拍了一下,车长祝竟哇了一声,吐出一口浓血来,车长庆知道已无性命的危险,这才放落心上一块大石。
  各人落坐完毕,李全藩又向车长庆问起经过的情形,车长庆先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我兄弟半世的英名,竟败在一个乳臭未乾的小孩子手上,更想不到哈巴禅师也毁在他的手里!”然后把前事说出来,各人听了更是大为惊奇。车长庆说完了经过,好像又想起一件事来,脸色陡变道:“我揹起长祝跑向树林里,接着就是禅师被杀,没有片刻就见那小孩子和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头,对我们的庄汉吩咐了几句话之后,立刻飞步向这个庄上跑来,他们的脚程很快,为什么还没有来到?”
  “也许是走岔了路了!”原先那个姓柳的回了一句。
  “不会吧!仅是几里的路程,偌大一座庄子难道还看不见?”车长庆又补上一句。
  各人一阵缄默,但是心头上慢慢爬上一个可怖阴影。
  李全藩忽然想起一件事,喊道:“老四!老四!”仍然没有人答应。“阿双!”“阿双!”也是没有人答应。这时,李全藩心上的阴影更加扩大了。他站起来对各人说一声“失陪!”立刻转过屏风,走回后院。
  群贼还坐在厅上等着主人李全藩回来,忽然后面传来急剧的吆喝声,群贼知道李全藩已和敌人交手。柳营一扬衣袖,把厅里灯火全部扑灭,除了留下车长庆和另外一个叫做龚华的守护着车长祝之外,馀下三人分作前后两路,夺门而出,那些从厅后出去的贼人,刚刚跨出门槛,忽然听到瓦面上一声“照打!”黑黝黝的暗器已夹着劲风奔到,那两贼急忙一扁手中刀,护着面门,只听到“拍!拍!”两声,原来是两块瓦片打在刀上,已经震得粉碎,可是劲力之大,几乎把那刀倒撞回来。
  说起来当头出门那贼人,往年也是横行在浙闽一带的飞贼,他的名字叫做周刚,因为力气很大,曾经单身举起八百多斤的铁鼎,所以在黑道上得了千斤鼎的绰号,十年前行劫在甄江上游,遇上一个鹑衣百结的道士,打了起来,结果是千斤鼎连吃败仗,反而拜了道士为师,五年后学成一身软硬功夫,同时,也就洗手不干;事实上仍然做那坐地分赃的勾当。这次本来是尾随一批红货来到大庾,因为探悉这批红货是由湖广镖局保送,随伴而行的出名镖师倒有五六名之多,一时不敢下手。听说石虎庄的庄主李全藩早年也是黑道人物,家里还养着一批绿林豪客,所以绕着小路,兼程赶来,邀请共同截镖,是昨天才赶到石虎庄和李全藩见面,彼此臭味相投,正待商量进行的方针,却遇上霍一鸣、韩修两人在大庾墟吃亏回来;李全藩这个坐山虎当然不愿被别人剃他的眼眉,立刻派哈巴番僧和车氏兄弟带了四十名庄汉,赶往天庾墟,企图把一老一少擒回庄上侮辱,那知却是引鬼上门,不但丢了番僧的性命,而且人家还要大胆到庄上来捣乱。千斤鼎适逢其会也不得不管,可是心里却也叫苦不迭,这时连敌人还未见面,就被两块瓦片震得两手发麻,情知来人并不易与,只是凶顽成性,又听说敌人不过是一老一少,而庄上好手众多,仍想以多为胜,大喝一声,一个“旱地拔葱”跨上屋脊,脚还未站稳,背后又是一阵劲风袭来。幸亏闻仲三跟在后面,大喊:“周大哥,留神!”周刚在百忙中,右脚横跨一步,只觉得左耳一凉,接着两块瓦片已落在前面的瓦面上,无意中伸手一摸,好好的左耳已经不知去向。这一惊岂同小可,当下也不再加考虑,飕地转过身躯,说句“闻大哥请你注意这一面!”立刻越过闻仲三的身后,四处搜敌。可是,瓦面上黑漆漆的,何尝有个人影?唯有后院里传来一阵阵的叱骂,当中还来着小孩子的嘻笑声。
  周刚搜了一会,不见敌人踪迹,只好招呼闻仲三,一连几纵飞奔后院,却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下面和李全藩空手对招,两人的掌风刮得地面的灰尘飞扬,煞是厉害,柳营却抱着一柄明晃晃的宝剑,在袖手旁观,除了交战中两人和柳营之外。李全藩的家人一个也不见,心里正是奇怪。周刚和闻仲三看到柳营在一旁袖手,自己也不便以多欺少下去夹攻,满认为一个少年能有多少力气,自己只要守住瓦面,不给他逃跑,等一会还不是可以生擒活捉,慢慢拷问,那知当他多看两招之后,才觉得当前这个少年,内劲并不平凡,轻功尤其优越,至于所用的招式,更是五花八门,希奇古怪,明明见他招式已老,但一屈一伸,反而成为绝招,自己横行江湖十多年,又得苦道人孤心造诣,仍然看不出这小孩到底用的是那一门功夫,不禁大惊。尤其那少年打来轻松利落,不像李全藩坚苦支撑,心知长久下去李全渖非败不可,周刚在劈空掌上曾经下过十多年的功夫,很想下去夹攻,可是自己也是一个成名的绿林魁首,同时,李全藩败象未露,如果出手相帮,则主客两方都不好过,只急得搓手待机。
  这时,又听那少年嘻嘻笑道:“李大庄主叫做全藩,这次可真要全翻了,不但全翻。而且要全毁!”旁观三贼听了不禁就是一怔。
  李全藩横行里曲几十年,目空一切,那甘受这般戏弄。但是,不甘却不行,自己屡被对方的掌风刮得面颊生痛,而自己连摸都摸不到人家的衣角,空自作急,额上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周刚看到这种情形,那能够忍得下去,大喝一声,一个“苍鹰搏兔”从檐口下扑,堪堪到达于志强的头顶,忽然扠开五指,“金龙探爪”抓向于志强的头上。这一招如果得手,于志强当然是不死必伤,周刚心里正在暗喜:“这小鬼真不知死活!”那知于志强是诚心使他上当。
  于志强看那空中来袭的贼人,来势汹汹,掌风虎虎,立刻把周身的真气运到上半身,看那掌势将要到达头上的时候,突然一招“托梁换柱”右掌朝上一打,“五丁推山”左掌朝前一推,李全藩在地上被掌劲震退两步,兀自发怔。可是周刚吃的苦头更大,他的身子凭空下击,掌劲那怕没有千斤,那知被于志强单手朝上一推,不但消去来势,反把他倒撞了回去,“叭”一声跌回瓦面上,好容易爬得起来,满面惭羞,叫道:“小狗叫什么名字,你爷爷五年后再会!”
  于志强知道他喝的是门面话,可是也不便示弱,当下扬声道:“你还配问小爷的名字么?你小爷叫做‘宇宙风’,有本事尽管再来,五十年也还可以……”又嘻嘻笑道:“五十年?再过五十年,你那骨头可以做鼓了!”
  周刚本来就要逃走,忽然听到于志强最后那句挖苦的话,沉不住气,骂道:“不要逞能,看宝!”十五颗五芒珠朝于志强的面门飞到,等不得看效果如何,立刻拔足飞奔。
  于志强见他临走还要来这一手,不禁动了真怒,一扬手,一阵劲风竟将十五颗五芒珠同时扫落,双脚一顿追了上去,喊道:“朋友不留下记号来就想走么?”不消几纵早已追上,手起一掌,“呀!你怎么没有左耳?右耳也是一样!”手腕一翻直找右耳,周刚陡觉得右耳一凉,知道右耳又被切去,吓得魂飞胆落,那里还敢答话,像丧家狗似的夹着尾巴飞跑而去。
  于志强放走了周刚,回到院里却见李全藩和另外几个大汉怔怔地站在天井,于志强笑笑道:“李庄主还要打么?一齐上来倒也省事!”这时,李全藩凶焰尽敛,满脸陪笑道:“小英雄艺学高强,俺已算是服了你了,随小英雄吩咐俺必定照办就是!”说完拱手而立,柳营和闻仲三也各把兵刃纳回鞘里,静静地听候吩咐。于志强想不到这场战事就这样结束,反而怔得说不出话来。
  忽然,屋顶上哈哈大笑道:“李庄主真是快人快事,这场争斗就这样和了吧!”接着飘落一个身躯高大的老头,站在各人的面前,于志强一见连忙嚷道:“伯伯,我正不知道怎样善后哩!幸亏你来了,就请你老人家处置吧,李庄主既然肯和解,我倒要先把李庄主的宝眷救醒过来才好;不然时间久了,说不定会有伤残哩!”这时,李全藩才知道自己一家人都在无声无息中,被人家制服了,怪道那宇宙风尽喊“李全毁”,可不是全毁,心里一急,托柳营、闻仲三两人陪着骆中明先到厅里坐,自己一反身,随着于志强进入内宅,只见室内东一个西一个,横横竖竖倒了一大堆。于志强进来之后。拖长了衣袖,东一拂西一拂,倒在地上的各人,打了一个呵欠,各自醒了过来,搓搓眼睛,如同做一场大梦。
  李全藩见于志强这样做作,竟像变戏法一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知道人家用是拂穴法,先点了各人的黑甜穴,后来又用拂穴法,把各人点醒。自己看到来人年纪轻轻已经学到不传之秘,心里暗喊句“侥幸!”陪着于志强回到前厅,这时,前厅又是灯火辉煌,骆中明,柳营,闻仲三,车长庆和龚华五人虽然彼此间仍存有芥蒂,也已互相通谈,渐渐地拉在一起。柳营眼尖,一看到于志强和李全藩进来,赶忙站起,各人也纷纷起立。于志强一眼见到车长祝仍然躺在那湘妃椅上,缓步过去笑道:“这位朋友因我而受伤,好生过意不去,现在穴道虽然是解了,但如果没有灵丹妙药,仍然要变成残废,幸亏我随身携带有一点药物,就赠给这位朋友服用吧,服用之后,再过半个时辰,就能运气行功了。”说完就从身畔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三颗“七宝除毒治伤丹”交给车长庆,告诉他用法,由车长庆服侍车长祝服下丹药,便自将息;果然灵丹妙药与众不同,车长祝服药不久,竟能坐了起来活动,车氏兄弟私心大慰,也就凑上桌子,谈笑风生。
  李全藩见到一家几乎全毁,幸是一转念之间,竟能化戾气为祥和,心里大悦,连忙肃客入座,骆中明再三推辞,但见主人情殷,只好就席。彼此请教姓名,开怀痛饮,柳营在无意中问起于志强的师承,才知道是当代隐侠明因师太的得意门徒,不禁赞叹道:“怪不得哈巴番僧要横尸旷野了,不过,番僧的背后人物倒不可轻视……”
  “不知道他后面有些什么辣手人物?”
  柳营先望了于志强一眼,又望了李全藩一眼道:“还是请李庄主说吧!”
  李全藩皱一皱眉头。又劝了各人一杯酒,然后叹一口气道:“说起来也是我命里的魔星,这个哈巴番僧是北极魔教的人物。年前才来到大庾,听说要建立什么支部,我因为爱惜他一身武艺,收留了下来,后来才知道他和赤身教也有很深的渊源……”于志强坐在李全藩对面,脸色陡变,对着李全藩头上狠狠就是一掌,李全藩不防备于志强这一着,“哎呀!”一声,身躯往旁边一倒。于志强已喝一声“好贼敢施暗算!”一条身形已经离座越过李全藩的头上,追出门去。只听到远处呵呵大笑道:“李全藩敢泄漏秘密,暂时寄下你的狗头!”
  各人惊魂甫定,于志强已经回转,摇摇头道:“好快的身法!”又笑对李全藩道:“庄主受惊了!”弯下腰肢,在李全藩原坐处的后面捡起几件东西来。
  各人就灯下一看于志强捡起的暗器,原来是五枝绣花针样的暗器,每枝不过是一寸三公分长,针身呈暗绿的颜色,知是经过毒药锻链,见血封喉的毒物,都咋舌不置。估计敌人发针的位置当在对面的屋檐上,而从那个位置到达厅里,至少也有六七丈,能用这种轻体的暗器发出那么远的距离,而且还要伤害别人的穴道,敌人的内劲,眼力,都不可轻视。
  李全藩无意中吃于志强掌风扫中,肩上又辣又痛,正待翻脸;后来看到于志强飞身上屋,又听到远处叫骂,才知人家另有所见;轮到看了这几枝毒针,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这条命是被人家救回来了。立刻离座向于志强一躬到地,脸容惨戚道:“小侠救了我这条残命,只好说是来世报恩了,以小侠的英雄盖世,倒不需我这无能的人帮忙什么,可是,如果用得我李全潘跑跑腿的地方,只要一言吩咐,我李全藩必定舍命去做,从今天以后,李全藩就是另外一个人,以前所作所为真太对不住乡里,今后我是洗心革面了,希望众兄弟也能以我作为一个榜样,如果有不愿的,我李全藩也不相强,只是割袍断义,纵然将来在道左相逢,也是视同陌路了!”说完纵自四望,威风凛凛,正气迫人。
  柳营、闻仲三、龚华、车长庆都轰然答应改过自新,连到车长祝也凄凄地说:“我也知错了,我今后必然依照李大哥的吩咐去做!”
  骆中明见到这些穷凶恶极的人,竟能皤然悔改,不但了却一桩心事,化敌为友,而且能造福这一带的乡民,心中大喜,连忙趋前握李全藩的手,感动地说:“李庄主和各位英雄都不必客气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今后正是我们喜事的开始哩!不过赤身教和北极魔教中人,个个心狠手辣,李庄主远要细心防备才好,就以刚才的情形来说,难保不是赤身教的高手,事先在这里卧底监视,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凑巧,先不来,后不来,正待李庄主说出亦身教的事,才发出暗器,想杀人灭口呢?”
  李全藩听了骆中明这些话,不由得把大腿一拍道:“骆老英雄真是一言惊惧梦中人了!”又对柳营、闻仲三各人道:“诸位老弟陪老英雄在这里喝两杯水酒,我去清点一会人数再来!”立刻转到外面大门击鼓聚众,不消片刻,全庄的精壮都已聚齐,李全藩点来点去,却少了一个家人李福,连到霍一鸣和韩修两人也不知去向,李全渖心里有数,遣散了庄汉,回到厅上闷闷不乐。
  各人一看李全渖那样子,就知道出了毛病,闻仲三忍不住问道:“可是少了人了?”
  “谁说不是?”李全藩仍然有点闷,接着又说:“想不到我们这些人终年打雁,到头来还是给雁啄了眼睛!”
  “到底是谁不见了?”龚华又补问一句。“李福这狗头和那两个祸首都不见了!”李全藩话一出口,在座各人除了骆中明和于志强不明底细之外,无不诧异。
  只听李全藩又愤愤地说:“李福这厮,原就不是本庄的人,两年前哈巴番狗来了之后不久,我在一个偶然的场合,到大庾墟见到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替全福酒店挑酒,看他那付骨格倒适宜练武,而且力气又大,一时动了怜才的念头,就要他到庄上来帮佣,因为没有时间所以也不教他什么招式,平时也不见他有什么异象,忽然在今夜失踪,而且连到韩修,霍一鸣两个狗头也走了,照理来说:韩修、霍一鸣两人的武艺低劣,而且骆老英雄连到我们这些罪孽深重的人都饶恕得了,他为什么要走?也许另有用意哩!”
  各人推测了很久,还是想不出李福三人失踪的道理来,还是李全藩爽快,说道:“不必去想他了,还是喝酒要紧!”举起林朝着骆中明一饮而尽,霎时间,又热闹起来,惟有龚华却怔怔地凝神。李全藩忍不住笑道:“有酒不喝,你发什么呆?”那知龚华并不理会李全藩的话,反而回骆中明问道:“请问骆老英雄过去是不是随着于将军于谦,征苗的骆参将?”
  骆中明听了就是一怔,不知道是善意恶意,呆得一言不发,这情形当然瞒不了在座的江湖人物,龚华站起来朝骆中明一躬道:“骆参将不必隐瞒了。其实骆参将当年虎口夺孤雏,义薄云天,传遍江湖,谁不景慕,今天总算小人有福,得瞻丰采,刚才李大哥已经说过了,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万死不辞!”
  骆中明只好站起来道:“龚英雄不必客气了,老朽正是当年追随于大人的参将,但不知这和李福失踪有什么关系?各人知道骆中明就是当年的骆参将,更是肃然起敬,李全渖叹道:“要是早让小人知道是骆参将到来,老早不必和于小侠辛苦这一场了!”
  龚华笑道:“大哥还提过去的事做啥”?转向于志强一揖道:“这位于小侠料必是于将军两位哲嗣之一了,但不知是那一位?”于志强正待答话,骆中明已代他说道:“他是哥哥”龚华脱口喊出:“于大公子!”
  各人见龚华一阵乱闹,都等得不耐烦了,闻仲三笑道:“你在捣什么鬼,快点说出来吧,憋在肚里好不好过?”
  龚华庄容道:“你且慢着急,关系大得很哩!请骆参将坐下来,我们一面喝,一面说好了,终究会把这事情弄个明白,绝不会使你们失望就是。”各人知道不是故意闹玩笑,也都坐下听他说出一番话来。
  龚华又哈哈了一会才道:“李大哥!你难道还不知道韩修和霍一鸣逃跑的原因?”
  “你这没头没脑的哑谜,谁会猜中你的?”李全藩驳回一句。
  只见龚华慢条细理道:“他们两人所以来,为的是骆参将和于公子,他们两人之所以走,也是为骆参将和于公子……”于志强“哦──”一声道:“这样说来,他们两个竟是石亨,曹吉祥那班奸贼的爪牙了!”
  “还是于公子一猜就中!”龚华欣然笑道:“他们两人正是石亨,曹吉祥的爪牙,在四年前于将军升仙之后,石亨知道骆参将已把于公子救走,总是祸根,所以派了侦骑四出,守住各地关隘,想来个斩尽杀绝,可是四年来没有半点成就,到了今年,石亨又被皇帝老子把他斩首,这两个废料才稍稍敛迹,但每天仍不死心在梅岭的官道上巡逻。我因为见他们鬼鬼祟祟,终日在外面闯祸,告诫他们几句,他们才把巡逻的企图说出来,原来他们还希望有一天擒了骆参将和于公子向曹吉祥献功,本来当时我就想下手把这两个狗头除去,可是又念及李大哥有家人产业在这里,所以容忍下来,料想这两个狗头必定是偷听我们的谈话,同时认出骆参将和于公子的容貌,又到县里去挑拨是非去了。”
  各人听了龚华这么分析,回心一想确也不差,骆中明霍然站起来对李全渖拱手道:“老朽这么一来反而害了李庄主了,就此告辞,好找这两个狗贼去!”李全藩连忙挽骆中明坐下道:“骆参将不必多心,总之那两个狗头不会做出什么大事来,要说起小人这一份家业倒是可有可无,官府又能怎么样?如果那狗贼真的勾结县里的捕快到来,小人别的不敢说,但应付县里那几条狗腿也能应付得来,也许还可以先把韩修,霍一鸣这两个贼子先行毁去,让他们死无对证。小人村野鲁夫,今天幸会骆参将,已是不世的仙缘,还请参将多多指示……”
  骆中明听他们总是参将长,参将短的,确实有点逆耳,只得笑道:“老朽得和各位相处也是前缘,那有不愿之理,只是此次北上,原有要务;同时,韩修、霍一鸣两人一到县里,必然要率领多人来庄上找麻烦,能避一时就避一时,不愿连累庄主……”
  “参将不必多疑了,纵然有要事待办也不忙在一两天,韩修、霍一鸣这些人更无须放在心上,我还想请参将多住几天,让我们多学几手绝招哩!”柳营也帮腔挽留着。
  骆中明知道无法推辞,只好答应暂住下来,同时请求李全藩等人改一个称呼,不要尽称什么参将以免惹出麻烦,各人也就答应了,又重整菜肴,浅斟低酌起来。
  正在各人兴高采烈的时候,柳营忽然向身旁的龚华问道:“龚老五!你说韩修和霍一鸣两人逃走的原因,我也听明白了,可是李福那厮为什么也要走呢?”
  龚华冷不提防,被他问得一愕,沉吟半晌道:“李福的逃走,倒和韩霍两人无关……”
  “为什么?”柳营又追问一句。
  “你先不要打岔,我自然会说下去!”龚华狠狠地顶他一句,才接着说:“韩霍两人的目的是在骆老英雄和于小侠身上,刚才已经说明白了。至于李福那厮,当然是赤身教的人物,先到李大哥这里来卧底,调查,然后找机会拉拢李大哥到赤身教里面,所以他和番僧是一暗一明,番僧是在正面求好印象,李福是在暗而做控制的工作,等到时机成熟,先孤立了我们这些人,然后网罗起来,到那时候,我们不随他走也不行了。可是,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一夜之间,番僧授首,我们又皤然觉悟,他看到几年的心血白搭了,那得不恨?尤其李大哥又说出亦身教的事,被他偷听到了,知道已不能再白待下去,只好放出毒针一走了事了!”
  经了龚华一说,各人回想起来觉得李福这个人确是可疑,更觉得赤身教的人物阴谋毒狠的可怕,它既然又要尽各种手段让别人入教,同时又抱着疑忌的心里,给教徒以重重禁制,深悔不及早发觉。清理门户,尤其李全藩回想前因,更是恨恨不已。
  正在各人对李福逃跑的事件,咬牙切齿的时候,忽然一个黑黝黝的东西,从门外飞进。
  于志强惊呼一声,劈空一掌推了过去,已听到“扑通”一声,来物坠落地上。各人定睛一看,原来就是恨恨不忘的李福,不知为什么已被人家制住穴道,捆得像一个元宝似的投进门来,却已被于志强一掌打死了过去。各人正是惊魂甫定,忽然灯影一摇,厅里平添一个十五六岁,粉妆玉琢的少年,于志强一见来人,惊呼一声“弟弟!”连忙跑过去握着他的手臂,可是却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来人先朝骆中明叫声“伯伯!”四目交投,是一阵缄默。骆中明好容易才挣得出一句:“孩子。你终于追来了!”真是心中无限意,尽在不言中,另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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