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浩瀚黄土中,两颗恋恋的心悸动,旱风透体而过,冷却不了热烫如火的心窝,茫茫
风沙扑面,曾灭绝无数生灵,惟一匹骏马上的两个人还顽强地迎着大漠掷躅前行。
已逝去的半生岁月中,芳心享有比常人风光的地位,十八岁当上皇后,整整十五年,享
尽奢华淫靡,久历人事变幻,倏忽莫测,每到生死劫难必有曙光再现,明天又再光明。
依傍着眼前薛无诀强壮的背门,虽然身心俱疲,但仍不舍眼前一幅大好风景,这一副虎
背熊腰的躯体,原来是那么的温暖,壮阔得足可遮蔽天空,千回百转,原来半生寻觅的不过
是一个可依靠的人。
为了当上皇后,她不惜出卖肉体,为了更巩固势力,以美色拉拢人心,步入中年铅华尽
洗,没想到当日心血来潮色诱薛无诀温存,一心只想将来利用,原来却是种下福缘,今天救
了芳心一命,是死期没到还是上天眷顾?
无人能够回答,身躯任由薛无诀主宰,紧紧地把他搂抱不放,纵使坚强,纵使曾经尊贵
万人敬仰,到落魄时也只是个平凡女人。
芳心道:“你知道吗?”
薛无诀道:“知道甚么?”
芳心道:“我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你是我生命中最后的男人。”
薛无诀道:“假如是这样,我愿意此生此世长伴你身旁,为你分忧解愁,为你献出所
有,让你安乐一生。”
芳心道:“哈,好讽刺!”
薛无诀道:“是人生讽刺吗?”
芳心道:“我当初只想到你有利用价值,甚至,在必要时候也会把你牺牲掉。”
薛无诀道:“我知道,能让你觉得有利用价值已是我的荣莘,只要你一句话,我绝对愿
意为你而死。”
芳心道:“甚么话?”
薛无诀忽然转过头来,一副情深款款,柔情似水的道:“只要你说句爱我就可以。”
芳心忽然心底一凉,定睛看着眼前薛无诀的脸孔,脸肉横生,厚唇如腥肉,铁髭如蜂
窝,无眉无耳,绝对是丑陋不堪的一张嘴脸,莫说是亲近,远观已要退避三舍。
自己是梦里月容般的美貌,怎可能对他说爱?
蓦然惊醒,也从未付出过爱,爱是甚么?抓不紧捉不着,不似名利实实在在,原来肉体
可以接近,心却是那么遥远。
绝代有佳人,零落依草木。
自己是佳人,他不过是草木,只是一时感怀所依附的丑人,这次危机过后明天便可重整
旗鼓再度叱吒风云,他便又成为过去,始终也谈不上一个爱字。
爱甚么?我爱名利多过爱你,我爱权贵多过爱自己,连骗他一句也不能将爱字说出口,
只有男人爱女人,哪有女人对男人说爱?
合上眼睛,爱字变得很轻浮,张开眼睛,爱字变得很沉重。
芳心无法把话说出口,只紧紧靠在他背上,以行动代替爱这一个字,期望能瞒得过这男
人。
男人容易受女人欺骗,愈丑的男人愈易被美艳的女人所骗。
薛无诀意乱情迷,过去沙场杀战曾被俘虏,被折磨得只剩下这一张丑陋嘴脸,人见人
怕,愈是娇美的人愈不能亲近,可望而不可即。
谁料到最垂涎的芳心竟会肯和自己温存?
薛无诀道:“对不起啊!”
芳心道:“甚么?”
薛无诀道:“上一次是太上皇下旨要把你除掉,我迫不得已才把‘天带城’攻破,还动
了杀机,幸好,小白及时出现,让我有退兵的藉口。”
啊,原来如此,这个男人真有点能耐。
又是一个有实力,没大志,忠心为国的仆人。
名昌世身旁只要再多几个这样的人,雄霸天下指日可待。
“自那天之后,我时刻想在你身边保护你,得知你离开‘天法国’,便马上想跟你联
络,幸好可以及时赶来。”
“够了,只要你在身旁便可以了。”
真心说话。
假的恋爱。
是夜刮起飓风,天如恶裨震怒,横风横雨。
破庙内乾柴烈火,在破毁残缺的大佛像前,芳心如霜似雪般的玉腿搁在薛无诀膝上,脸
上带有一抹彷似酒后微醉的酡红,使落魄中的芳心分外娇美动人,艳色令人心醉。
芳心道:“会痛吗?”
薛无诀道:“会有点痛,你要忍住。”
把箭头和箭羽折断,箭杆还插在芳心腿上,芳心双眉紧蹙,薛无诀用劲一拍,箭杆从她
腿中震出,撕心裂肺的痛楚,令芳心凄然痛叫。
双手紧拥着薛无诀身躯,张口噬在他的肩头,把痛楚都发泄在他的身上,几要晕倒过
去。
雨点打在檐上发出唰唰响声,破庙内的薛无诀温柔地让芳心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等她
痛楚稍减,便以布帛替她包裹伤口,又撕下一点破布沾上雨水,轻轻地抹去她脸上风霜血
痕。
丑陋的脸孔却有一颗温柔的心。
芳心静静的任他清洗,像个三岁婴孩在父亲怀中娇填,如星双眸,脉脉含情,如此美景
谁个不心动?
芳心轻轻拉开衣裳,丰满滑似凝脂的胸脯几乎吹弹得破,朱唇半开半合,如轻风吹拂似
的幽幽说道:“这里也脏了。”
薛无诀笑意更浓:“脏了就要抹掉。”
芳心意态含羞道:“如何抹?”
薛无诀道:“不用布。”
芳心笑了,自己还是有色可恃,只要留得性命,仍有男人甘心投怀送抱。
如此天姿国色,曾经一度教薛无诀朝思暮想,如今芳心又再度允许共寝温馨,二话不说
便在她身上贪婪地探索。
肉体还是那么迷人,手的触感已不足以感受温软,嘴巴、舌头,亲吻着她身上每一寸肌
肤,耳畔还不时传来娇滴滴的呻吟喘息,像是行军时的擂鼓震响,激励他勇往直前,深入体
内寻幽探秘。
不断纠缠,不久已是肉帛相见,风雨中温存,别有一番韵味,何况刚从死亡中打了个转
回来?
女人要报答男人,或许到最后只有肉体最直接。
破庙内,一片无限旖妮风光;破庙外,大雨不息,风雨中忽然响起厉烈兵马呼喝声响,
把芳心与薛无诀同时惊醒。
薛无诀探头观察,只见以太子及古刀为首,数百兵马聚集把破庙团团围住,芳心悚然心
惊。
太子未明薛无诀底蕴,在“九龙寨”把两人放走,却又调动兵马依着蹄印而至,欲擒故
纵,原来是要有十足把握将两人杀死?
骤变遽然来,薛无诀坚定不移的紧握芳心的手:“放心吧,我早说过对你不离不弃,必
不会舍你而去,而且必定安全带你离开。”
薛无诀说罢挺着弓和箭昂首阔步踏出破庙。
“武国”中除万骨枯一系仅存的三品猛将,薛无诀有何能耐力敌太子百军?
薛无诀为了自己深爱的女人迎接杀战,芳心又如何?
她是皇后,能保命逃过劫难更有机会登上皇太后宝座,牺牲一个薛无诀又算甚么?
逃,她只想要逃亡,可是破庙被重重围困,无路可逃,此刻只能将求生的希望全放在薛
无诀身上。
薛无诀无视阵列兵马,只向太子说道:“在‘武国’中我司职三品武将,手下万人,这
个险你冒得起吗?”
太子说道:“冒甚么险?”
薛无诀道:“冒杀我的险。”
太子冷然,对于废话从来不想多言,但不得不说。
太子道:“说真的,我不随便杀人,人命的价值是难以猜度的,有些人死了,对我来说
可能是损失。”
薛无诀道:“芳心是我的人,也不能杀。”
太子道:“我不杀你,不代表芳心不会死,只要你将芳心的尸体交出来,你绝对可以安
全离开。”
薛无诀道:“你要我杀芳心?”
太子道:“你开始变得聪明,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太子珍惜别人的生命,也是因为对方有利用价值,杀人可以假手于人,自己以逸待劳,
何须沾上血腥?
薛无诀道:“哈哈,自以为是的家伙!”
太子道:“我喜欢看见别人脱胎换骨,改变主意,改变立场,皇玉郎如此,余律令如
此,你也不会例外。”
既已确切知道太子目的,薛无诀唯一选择是从百军中杀出血路,让破庙内的芳心安然逃
离,只要能返回“天法国”,太子的计划绝不可能成功。
箭筒内只剩下十枝羽箭,薛无诀把十箭全搭在弓上,却不拉弦疾射,只高声叫嚷让古刀
从破庙出来。
被杀气腾腾的兵马围住,薛无诀想要就这样带走芳心?是否太天真了?
薛无诀道:“我现在就要把芳心带走,谁敢上来?”
没有太子的指示,当然没有一人敢上前。
只是芳心也不敢自破庙踏出一步,只愕然说道:“蠢才啊!你就用这个方法想冲出围
困?”
薛无诀浑身一震,蠢才?是谁?
芳心道:“最彻底的方法是把他们全杀掉呀!”
薛无诀道:“你……你刚才说甚么?”
芳心道:“杀掉呀!把他们统统杀掉。”
薛无诀道:“你不信我可以带你离开?”
芳心看到薛无诀带着失望的眼神,便知道自己真的急疯了,一时失口,“蠢才”两字不
但伤了他的心,更令自己陷入死局。
他是自己现在唯一可依傍的男人,但他不过是区区三品大将,一个从不起眼的人物,自
己身娇肉贵,是皇后,是战阵中的大元帅,根本不应将性命交付于他手上。
芳心失言。
薛无诀还以为刚才的温存已夺得芳心,一句话便明白自己被骗,他不过是丑陋的人物,
纵使再努力也只是她其中一个裙下之臣。
悲愤交集,泪水自他眼眶缓缓淌下,终于清醒过来,但愤怒未除,为要证明自己真有能
耐,忽地扬身而起。
半空中脱去衣袍,运劲一抖,本是柔软如绵的布帛顿时坚如铁柱,再将之搭在弦上,拉
弓射出。
“凄厉的箭衣”。
“箭衣”破空而下,如漩涡般扭动,衣袂擦动空气发出如鬼哭啼的响声,叫人身心俱
寒。
“箭衣”掠至中途爆散,化成一枝枝小箭,如针刺般杀伤百军,为首的骑兵尽皆倒下。
薛无诀露这一手几乎被遗忘的绝学,是要向芳心证明,他确有能耐带她杀出重围。
薛无诀凄然道:“为甚么不信任我?因为我貌丑吗?”
芳心无法再答上一句话,她看见薛无诀从太子手上借来一把剑。
剑光陡闪,一阵寒气在颈项掠过。
啊!原来雨停了,怎么还听到水滴的声音呢?
“听说在‘武国’中有一个名叫公孙莫敌的兵法大臣,皇帝对他宠幸有加,经常在各处
或买或夺小女孩,教其琴棋书画,这些女孩长大后便可嫁给权贵公子,甚至是朝中太子。”
“啊!真的吗?那他会来我们这个村落吗?”
“怎么?你也想做童养媳吗?”
“不是想,我将来必定可飞上枝头,其他人都不可能在我之上,我绝不会留在这个破落
村庄里,只要他来到看见我,必然会发现我是他的唯一选择!”
“哈哈,你真自大啊!”
“尽管笑吧,我将来一声号令,便要让笑我的人都人头落地。”
“你啊,不要恃着自己的美貌便得势不饶人,须知道就算空有美貌也不一定可成为皇后
的,‘武国’选皇后最严格,除了美貌之外,兵法也要出色。”
“婉儿、芬湘,多谢你们使我下了一个决定。”
“你说甚么?”
“我已清楚知道你们对我的不满,当上皇后之后我第一个会把你们杀掉。”
“你……”
“我吗?我是‘童养媳府’中最有机会成为皇后的人,不管美貌还是兵法,都一定比你
们更优越,我叫芳心。”
“神相,小女子芳心有事请求。”
“你走吧!”
“甚么?小女子还未说出请求啊!”
“我是神相啊,你有甚么要求还用你说出口来吗?你不过是想当皇后吧?你过得‘三劫
限’才来求我吧!”
“甚么‘三劫限’?”
“你回去吧!”
我芳心绝不会放弃。
“一线天九死一生,一点贱千骗一真,小白那个傻瓜,只不过区区一句谎话,他便以为
我真的怀着他骨肉,替我芳心杀出血路,去吧,都去死吧,傻瓜,个个都是傻瓜,为了我皇
后芳心,千个人头落地也值得啊!”
“美人如玉剑如虫,西风如意不如东,那个傻瓜名太宗,傻瓜小白,你们都太小觑我芳
心,只懂得迷恋我的肉体,那正好啊,名天命既然是天命所归大福人,倚仗他就可圆我皇后
美梦。”
“傻瓜名天命,来拥抱我吧,来吻我吧,只要你登基为帝,我的肉体都可以任你把
玩。”
“莫问啊,你知道吗?有时娘会感到好寂寞,不过这种付出是需要的,娘是几经辛苦才
由一个村庄的平凡女孩当上皇后,要保住皇后的身分就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再寂寞娘也可
忍受。”
“莫问,娘很爱你。”
“我已决心归隐了,公主为甚么还要找我?”
“因为芳心绝不轻言放弃,而且我相信芳心的战才谋略,绝对不是常人可以此拟。”
“你要杀我?”
“你已经拥有过无数风光日子,假如就此拥着那些财帛,让下一代有机会成长,还可以
安度晚年,可惜你抉择错误,你站着这个位置挡住我的路,所以必须死。”
“让我战死沙场……”
“蠢才!”
“啊!雨不是停了的吗?为何还有水滴的声音?”
“是檐前滴水吗?”
“不啊!是血,我明明还在淌血,为甚么不感觉到痛楚呢?”
“从前我说,哪个敢对我不从便要人头落地,现在我终于彻底感觉得到,死亡,原来是
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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