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伍穷在“穷乡乞巷”里巧遇的太子,还只是个十三岁的长发少年,凭着自己的个人
努力,开创机会,终于贵为一城之主。
要以“连城诀”新政治构想推翻旧有帝制,必须把自己的城治理得井井有条,城民衣食
丰足,生活安稳,营商的财源滚滚,才足以证明“连城诀”的确实可行。
由皇帝来统治的中央制度在中土已根深柢固,人有贵贱这种概念,每一个人都深信不
疑,但太子的“连城诀”却要推翻沿袭千百年的帝制,“连城诀”内的城民起初对如此新颖
的管治手法有所保留。
惟太子却坚信中土地域辽阔,人口稠密,假如最终只有一个皇帝下达圣旨,会因消息传
递的不便而有所遗漏,正所谓山高皇帝远,在中央以外的遥远地区根本无法管治,只有将中
土划分成多个区域,范围缩小才易于控制,是以担当起“连城”城主后即大事改革,企图将
“连城”建立为一个模范之城再推而广之。
凭着天赋,太子在短短时日间实行的几项改革措施略有成绩,总算获得“连城”城民初
步接受,每到闲时太子便会亲到城中闹市,视察有何需要改善之处,务求尽快把“连城”整
治得繁华兴盛。
“连城”的城头自挂上“武国”旗帜后,今日是太子第一日出巡,伴随其身旁的除了已
宣告效忠的古刀将军外,还有太子经常背着的小孩。
小孩已年近七岁,但还是双目紧合,更妙的是不言不语,而且双足从不落地,永远被太
子背着,如此形影不离,却从无一人知道两人的关系,究竟小孩是甚么身分?
太子道:“已是日上三竿,怎么大街上有一半的店铺还没开门?‘陆喜茶庄’的许老四
呢?为甚么整间铺子都空掉?”
只见平时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今日变得死气沉沉,就算还打开门做生意的菜贩、肉摊,
也是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对于太子的提问,古刀低下头来,似是有口难言。
素来简单爽快、不多废话的太子,举步就向菜摊的老板走去问个明白,怎知老板见了太
子不但没有恭敬迎接,还不瞅不睬的转过脸去,一脸不屑的模样。
区区菜贩竟如此无礼,随行的古刀瞧不过眼厉声喝骂:“混帐,你这算是甚么态度?”
菜摊的老板由顶至踵打量了古刀,还是那一副轻视的嘴脸:“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一个
将军一个城主,又不是当今皇帝微服出巡,我要奉拜的可是九五之尊名昌世啊,他问的问题
我不懂回答也就不答了,难道这样就算是犯了罪吗?”
菜摊老板如此嚣张,古刀一怒之下就要抽剑把他宰掉,却被太子按住剑锷。
“连城”本属余家所管辖的“余家五城”之一,太子从“余家”处夺来此城,时日尚
短,为取得城民信任方便推广“连城诀”的政治概念,一直用怀柔方法安抚城民,除非万不
得已都不想使出高压手段迫使城民服从。
却料不到未得城民完全信任,也得不到尊重。
太子对古刀道:“同样的问题,我刚才问过你也得不到答案,他只是效法,要杀的话就
该先杀了你。”
古刀恭敬地低下头来说道:“城主,假如今晚愿意到舍下,你便会知道答案。”
太子爽快道:“好。”
处事直接的太子,从刚才已猜出古刀知道人群稀少的原因,第一个问题不回答便索性不
追问,反而盘算出要古刀和盘托出的方法,也在城民面前显示出其宽宏大量,公正严明的处
事态度,每一着他都考量得十分仔细。
寒星点点,微风轻轻吹拂,秋虫在静夜中啾鸣,宁静的村落倍觉悲凉。
村落建有屋舍数百,都是城中居民的住处,如此秋高气爽的天气,本该是在屋外乘凉的
好时机,太子却只见村落十室九空,大多数已无人居住。
“水酒微素蔬,万望城主不要介意。”说话的是个年近三十的少妇,腹大便便,样子清
秀,眉宇间透现一点坚毅的感觉。
这个扬眉女子正是古刀的浑家,名叫白风清。
古刀虽然贵为城中将军,理应住在将军府第,惟他迷恋的白风清依恋平淡,硬要留在自
少长大的村落中,与居民有个照应,古刀拗不过,也只好顺从她意。
不享荣华而乐于平凡,身为将军之妻竟可令古刀服贴听话,可见白风清不会是泛泛之
辈。
太子身后背着的那个七岁小孩,由日至夜依然沉沉睡着,似乎只要能依着太子就不用再
睁开眼来。
太子微笑回答白风清道:“豆腐、白菜、粉丝,对昔日的太子已是十分丰富的一餐,只
是有点奇怪,嫂子除了腹中骨肉外,还有其他小孩吗?”
白风清道:“这是第一胎。”
太子道:“但桌上却有四双碗筷,该不是准备给我背上的小孩吧?”
白风清道:“夫君没有提过你是两个人来,所以只准备了一份饭菜,那一份是给另外一
位客人的。”
一股猛兽猎食般的感觉忽然自屋舍门外透入,对于这份感觉太子已经不陌生,与城楼上
所看到的一双眼睛不谋而合。
只见笑梦儿已推门进来在桌边椅子上坐下。
如猎豹一般的笑梦儿竟明目张胆地坐在太子身侧,双目毫不客气的盯住太子,嘴角带着
似是不屑地耻笑。
太子把目光移向古刀,要从他的眼神中猜出是否他布下的陷阱,让太子跌进笼中,可是
古刀一直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笑梦儿道:“不信任自己的部下,真失败。”
太子道:“笑苍天的‘盗脸术’精妙早有所闻,可是虽能易容,却掩盖不了你身上的独
有气质。”
笑梦儿道:“你要证实当天所见的就是我笑梦儿,却故兜圈子不直接提问,失败。明明
精妙得把你骗倒,却不肯承认精妙,太失败。”
太子道:“那一箭……”
太子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只摇一摇头便作罢,还提起筷来挟起一箸菜放入口中品尝,
似不想再跟笑梦儿对口舌。
笑梦儿却道:“故弄玄虚,只是想要我问你对该箭有何评价,失败中的失败。完全猜不
透我目的,却故作镇定,心里却还是在盘算,完全的失败,我实在高估了你。”
十分狂傲的笑梦儿,完全是为了挑衅奚落太子而来,向来冷静的太子似乎也耐不住笑梦
儿的死缠烂打,脸上微有愠色。
看到太子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怒意,笑梦儿有点洋洋自得,他的确就是为要激起太子憎恨
而来。
只要是被公认的高手,笑梦儿也很有兴趣把他打败,不管是前辈还是平但太子处事审
慎,一心只想在政治上嬴取成就,对于无谓的武功比拼可免则免,非到必要时也十分吝啬所
隐藏的武学。
不出则已,一出手便要大获全胜。
太子平静地道:“是的,我失败了。”
太子的话令笑梦儿微微一愕,他以为太子必定会沉不住气对他出手,那样就可以切实地
以武力分胜负,万料不到他真的“能屈能伸”,情愿在敌人面前先承认失败,那样自己就难
有出手的机会。
先承认失败了,以后就可免除跟笑梦儿纠缠,就算真的比拼后失败,也因为预先已承认
了便好下台,但好处却是可以一直找机会把他完全击倒,表面是失败,其实是大获全胜。
太子,绝对是不简单的人物,笑梦儿开始重新估量这个对手。
太子续道:“我失败了,我斗不过你,你可以解答我的疑问吗?”
笑梦儿看着太子一脸诚恳的询问,笑梦儿咬得牙根裂响。
白风清道:“城主的疑问,或者我可以解答。”
太子道:“你知道我的疑问,愿闻其详。”
白风清道:“昔日‘余家五城’的守城责任,均由余家直系所负责,我夫君当时还只是
个微不足道的小头目,自城主接收后,夫君能有机会当上将军之位,还得多谢城主提携。”
白风清说罢替太子斟了酒。
白风清续道:“男儿天职照顾妻儿,保卫家园,夫君能担此重任,为妻的也觉光荣。当
日夫君随城主往‘余宫城’迎战“武国’,是捍卫联盟城池,在城主倡议的‘连城诀’架构
下,保护邦交是理所当然的责任,但城民对城主寄予信任,却没想过城主会大败而回。”
太子犹记起当日的杀招被名昌世一招挡下之耻。
“现在的‘连城’已属‘武国’名昌世所有,夫君昔日只担当守护之责,但‘武国’却
是要吞并邻国,变成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为‘武国’打江山,下一次出战再不是为了保卫家
园,而是挑战邻国,如果因为这样而战死沙场的话,也是半点不值得同情的。”
太子点头道:“责任由守城变攻城,的确很无奈。”
白风清道:“城主的‘连城诀’倡议各城联系,不分彼此,既是如此,良禽可择木而
栖,城民大多都已暗中迁徙,蝉过别枝,情愿找寻更能保护我们的城池作居所。”
怪不得大街及村落近日人头稀少,只短短数日间便有近半城民离开,他们的反应也未免
太快了点吧?
太子道:“嫂子还未离开,看来该不是对我这个失败城主还寄予信任吧?”
白风清道:“自夫君当日离开‘连城’往‘余宫城’救援,这位笑英雄便似乎早扼城主
战败的先机,对村民力陈‘连城诀’的利害,刚才一番话其实也是他对城民所说的话,所以
才做好离开的准备,城主败北消息传回,人人得知以后要效忠‘武国’都纷纷各散东西,我
未走,只是要等夫君回来罢了。”
古刀一方面已表示效忠太子,一方面又要照顾少妻以及腹中块肉,要是连连出外征战,
战死沙场便顿成孤儿寡妇,白风清未走,只是古刀还没点头表示同意离开吧。
白风清道:“城主要明白,我生于斯长于斯,喜欢这里的一切,要离乡别井的话也是万
分不愿的。”
说话中表面委屈,实是请求太子准许古刀让他们离开,古刀一直低下头不说话,也是不
敢面对背叛之罪。
邀笑梦儿同来,是为了万一太子不允而动杀念,也有一个可以克制他的人相助,白风清
为了自己的家也费尽了心机,甘愿犯险。
太子双目半垂,自己的“连城诀”已是功败垂成,假如亲口批准古刀离开的话,也即是
准许所有城民无条件离开,他这个城主便是彻底失败,“连城诀”的构想也是再难实行。
“连城诀”的新理念无疑拓阔了城民眼光,但改革却要他们牺牲作实验品,与保守及只
想安逸生活的态度背道而驰,太子心底不免欷歔无奈。
纵使“连城诀”架构已稍有眉目,但得不到城民支持也是枉然。
太子道:“太子一人的理想,要由城民来共同达成也实在自私了点,嫂子的抉择我不会
阻挠,这顿家常饭也是吃不下了,我想借剑。”
借剑?太子当日也是向古刀借剑,他要杀人?
太子对梦儿道:“我为人喜欢爽快,你不过是想彻底地证明自己胜过我,就给你一招的
机会,请好好把握。”
笑梦儿冷冷道:“一招已经太多。”
太子道:“你要用兵器吗?”
笑梦儿道:“我本身就是一件无可匹敌的兵器。”
笑梦儿来破坏太子的“连城诀”,刻意挑衅,太子决心要将他挫败,要他知难而不出手
则已,一出手便要大获全胜。
太子自古刀手上拔出一把平凡的剑,跃身而起,直破出屋顶外。
梦儿也不弱,身形如风疾掠,一阵沉毽的光逝去,人已在屋外。
在屋内的白风清与占刀,只感到外面如刮强风,又有雷行电闪,猛兽咆哮声与剑刃破空
声交集,整座屋舍都犹如被飓风吹袭般,逐块砖头被扯上半空。
轰隆之声连串响起,似乎夹杂沉雷巨响,风暴即转归平静。
屋舍已成颓垣败瓦,既已决定要离开,毁了这个家也殊不足惜。
古刀还是关心战果,游目四顾,只见太子已盘膝坐于地上,他身上找不到一点伤痕,却
全身大汗淋漓。
地上有血,却不是吐自太子口中,而是他背上的小孩。
笑梦儿刚才的“豹拳”没有向太子袭去,却处处找机会攻向他身后的小孩,终于得手后
即时逃去无终。
小陔的受伤似乎令太子非常不安,只见他将内力源源不绝送入他体内,要将他的内伤治
好。
古刀走前细看,只见地上的剑也染上血丝,点点血花一直延入漆黑林中,似乎刚才的一
招,笑梦儿也受了伤。
太子边以内力替小孩疗伤,同时,眼睛也向林中瞟去,他隐隐觉得笑梦儿还在林中监视
自己,是以他心中警惕一直不敢松懈。
小孩与太子的关系,愈见扑朔迷离。
“你就带这少许细软便离开了吗?还是你仍准备回来呵?”
“当然不会啦,只是我的娘子早几天已把部分行装搬走,今天我回来只是收拾剩下来的
东西吧!”
“那你打算到哪儿去投靠呢?”
“‘天法国’。”
“噫?那里很穷啊!有啥好?”
“你有所不知了,传闻那个笑苍天已跟‘天法国’伍穷结盟,在他的协助下励精图治,
已经有了起色,大增商机。”
“唉,不过‘武国’名昌世已摩拳擦掌要雄霸天下,中土势必陷入一番动荡混乱中,
‘天法国’也是难安稳多久的。”
“那总比留在这个城要好吧,咱们只是‘武国’的附庸,他一声出兵攻战,走在前面牺
牲的必然是咱家,永远不能像‘神武大军’般拥有精良装备,真是九死一生,可以走的话,
还待何时?”
自太子昨夜亲自下达口谕让古刀离开后,消息立即传遍全城,连城主也不作出承诺继续
保卫城民不会白白牺牲,反而准许守城将军离开,剩下来的城民也不再鬼祟地迁徙,逐一在
城前集结准备一起离开。
太子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切,眼目半閤,他的身旁还有已收拾好行装的古刀,作最后请辞
而来。
本有千言万语,但太子一直沉默,令古刀也不敢言语。
良久,太子才道:“你为甚么要拜服我呢?”
古刀道:“从来没有一个当城主的,会对其属下的人礼貌周到,他们说话总是呼呼喝
喝,你却不同,你会尊重在你下面的人。”
太子道:“在你眼中是成功的,在他人眼中却是失败。”
古刀道:“他们眼光浅窄,只相信强权把他们压下,笃信天子是上天派下凡间领导他
们,所以对于城主是最高统领这概念并不接受,但我相信总有一天,‘连城诀’会大放异
采。”
太子道:“但要是城民陆续离开的话,‘连城诀’就再不能成为神话,城民都是残忍
的,一错便再难回头,他们不会原谅的。”
古刀道:“城主已有妙法劝服城民不离开吗?”
太子道:“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再劝,要用更直接的方法。”
古刀道:“城主的意思是……”
太子道:“没有甚么意思,只想我们一起将‘连城诀’的构想发扬光大,以后有太子,
便有古刀,好吗?”
古刀眼中闪过一丝光采,他似乎已明白太子的意思,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在城门外正要准备离开的城民,看见一柄古刀。
古刀提着一柄已经被太子使用过的剑挡住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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