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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青环顾室中各人一眼,这一眼中,包含了无尽的言词与感激,因为,他这深深的一瞥,乃代表着内心的千言万语,有些时候,双眸含蕴的意义,往往比用嘴巴传达更来得刻骨铭心。 不用多说,江青也十分明白,现在室中的任何一人,除了双飞岛烟霞山庄的强仇以外,没有一个人不是深切关怀着他的,也没有一个人不希望他能放弃眼前的举止的,这如浩洋高山般的情谊,不为名,不为利,乃为了那出自肺腑的大义豪情啊! 于是,长离一枭沈练的面孔在紧张的凝视着他,全玲玲那哀哀的哭泣在耳傍萦回,长离岛每一个人的脸庞都因过度的忧虑而紧绷,飞索专诸全立的面容更形狰狞,狰狞得有如一个拘魂使者在狂笑,是如此阴于而又如此恐怖—— 江青忽然闭上双目,不再去看这一切,不再去想这一切,他竭力澄气宁神,使自己的思维归向虚无,使意志精力完全聚成一点,于是,在片刻之后,他灵台沈寂了,七情六绪冥灭了,脑中一片空白,一片清澄,神意在空幻中静止,自我在太虚中趋向永恒,半响—— 他深深吸入一口真气,全身的骨骼发出一阵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的轻响,所有肌肉脉络,也在他吸气之间停止了惯常的活动和跳跃,于是,一点灵智汇集脑际,一缕湛然之气在心脏四周围护循绕,他的面孔也逐渐转变为青白之色,随着他脸色的转变,江青已缓慢而艰辛的向全立躺着的软榻前踏进两步。 没有说话,彷佛十分困难,江青朝全立领首示意,意思是说,这已是全立动手的时间了。 每一个人的目光,却毫不稍瞬的注意江青情况的演变,心头忐忑不已,长离一枭用手揉了一下面孔,却发现手心中满是冷汗,他微微苦笑,命人将金昭等人遣出室外,自己默默思忖道:“自己乃东海首屈一指的人物,平昔江湖风浪,血腥杀戈,可说是见得太多大多了,然而却没有一件事能引起自己心情的紧张与畏惧,但是,眼前的一举,却是多么的尖锐与深刻啊!假如有了万一,即使平安渡过,只怕自己这一生中也永远无法忘怀此刻所承受到的镂心感触及那期待的滋味……不过,依情形着来,江青兄弟似乎有几分把握才敢如此去做,而邪神的武功深诡奇异,照理也应该有几种世上罕见罕闻的奇学才是,但是,唉,飞索专诸全立也是个阴毒之极的人物,他那『双恙指』更是厉害无比,如果江青有一丝差错……唉。叫自己如何善后呢?” 他忧虑的想到这里,几乎要脱口阻止这场不公平的比试,但是,一种窒息般的本能又迅速的压制着他,使他明白这时欲要阻止,已是迟了,于是长叹一声,他低沈却又愤怒的道:“全立,你还在等什度?” 飞索专诸全立含意深长的,却恶毒已极的一笑,缓慢的道:“卫西老贼,你担心么?你恐惧么?是的,你及长离岛的一群强梁,都要眼睁睁的看到你们所爱所尊之人平白断送在老夫手中,那贱人也要因此而痛苦终生,哈哈哈………是的,痛苦终生,老夫没瞎眼,这正是她忤逆不孝的报应……” 长离一枭双目几欲喷火,他嘴唇痉挛的暴喝道:“住口!” 绝斧客陆海霍然上前一步,有些失望的大叫道,“岛主,且容本旗劈了这老贼,活活的将他打成八块!” 飞索专诸全立丝毫不惧,嘶哑而喘息的大笑道:“来啊,狗贼,老夫早知道你们乃是故做慈悲,假意引动老夫,呵哈,来吧,来活劈了老夫这伤残垂危之身——”全玲玲蓦然尖锐的悲叫一声,苦断肠的泣道:“爹,你老人家太狠心了——”飞索专诸全立用力啐了一口,卑夷之极的转过头去,根本不理不睬,而在此刻——。 江青神色微微一动:又再次艰困的颔首示意,长离一枭心中一震,知道不能再行延误,凭他的武学经验,他知道江青已在进入一个至高至澄,明空虚无的境界中,以精神意志控制着身躯的某一部份,虽然长离一枭不明白是那一部份,但他也明白万万不能使江青心神稍有傍骛。否则便极可能功亏一篑,气走神! 于是—— 长离一枭右臂微抬,阻止室中各人的哗乱不安。以寒如玄冰似的语声,深刻而平静的道:“现在,全立,不要再施展口舌之利,假如你要动手,正是时候了。” 飞索专诸全立蓦然停止狂笑与喘息,努力调匀一口真气,半响。他右手的食。中二指,又转变为赤红肿涨,面孔也在刹那之间变为紫红之色,红得发亮、发光,这一次的征候,似乎比他适才运气时更为厉烈患煞手仇丢脱口店呼:“双忌指!” 彷佛一只尖锤蓦然剌入每个人心脏,又宛似一声猝起的巨雷震击在各人的头上,在仇云语声出口的刹那间。飞索专诸全立的食中指已好似用尽生平之力般猛然戳到江青心脏与肺部相问的生死主穴之上! 一声尖厉而怖的惨呼倏而响起,全玲玲面孔煞白的晕绝地上,长离一枭惊喊一声以袖掩面,每一个长离豪士都迅速低下头去,怒突红裂的眼眶中热泪滚滚而下! 他们都不忍,也不愿亲自目睹眼前这位使他们又敬又爱的青年绝才的殒命惨状——假如江青已确实因此一击而亡的话! 良久,复良久啊——— 长离一枭猛然一咬牙根,心房剧跳的拂袖垂臂,双目泪光盈溢的凝注现场,而现场中,一幕令他终生也无法忘怀的景象出现了江青脸色已灰败得如同冬日空中沈厚的云翳,全身更在簌簌颤抖,但是。这颤抖却多么令长离一枭欢欣欲狂啊,因为这已充分的证明了一件事实——江青没有死,真正而确实的活着! 而软榻上的飞索专诸全立此时却满口鲜血狂喷,身躯痛苦的收缩成一团,双臂向空中乱舞乱抓,两只眼睛连连翻白,面孔上已然涨成紫红色的肌肉,却因扭曲而变得更加凄怖与狞厉! 不用再去推敲,长离一枭已知道飞索专诸全立已因伤后强聚真力,导至肺腑破裂,八脉交错,一个人进入此等地步,已是没有任何药方可以挽救的了!—— 于是,他不再考虑,倏而移前三尺,迅速无匹向全立周身穴道拍打了一遍,又运起一股纯厚的混元气顶住全立背心,徐徐贯入,在他身体的经脉中游行循转,往返流动。 长离一枭之所以如此,只是要设法保住全立胸头的一口气,维续其心脏的跳跃,使其不会即时绝命,而这只是短时间的办法,不可能延持得太久。 他一面用手掌抵住飞索专诸全立的背心,一面沈冷的道:“纪旗主速以本岛『醒心香』救转全姑娘,仇旗主及陆旗主竭力用真气辅导江大侠运息归转,促其心脉通畅,快!” 语声未已,室中各人早已展开行动,熟练中却又有着兴奋过度的杂乱,于是,在片刻之后—— 江青如龙吟般吐出一口深长的浊气,他身躯的急颤也已缓缓停止,但面色的灰白如旧,两只眼睛也疲惫得宛似负有千斤重担般艰涩的睁开,那原先的炯亮神光,此时已不复存在,黯淡得彷佛秋阳西坠时的残晖。 长离一枭语声已不似适才的沈练,竟带有一丝颤抖的道:“小兄弟,你无恙么?” 江青吃力的点了点头,努力让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尽避这笑意是如此凄苦与牵强,在长离一枭那抖颤的语声中,那激动的意态中,他已承受了太多的温暖与慰藉,这温暖,这慰藉,是多么厚重,又是多么萦心刻骨啊! 长离一枭几乎有些带着哭声的笑了起来:“少兄弟。我高兴极了,呵呵,这可算是我有生以来,最难以忘怀的一天,一刻,一刹那!” 江青极力调顺着脉道中逆转窜变的真气以及肺脏中翻涌滚荡的血液,又咬紧牙关,忍住心肺间适才被点戳极重穴道的剧烈痛楚,以一点纯净之力,缓缓收鼓着那块穴脉,使这难耐的苦痛逐次消减。 饼了一阵,江青语音低哑而细弱的道:“前……辈,全庄主……他?” 长离一枭低头望了一眼,无奈的扬头道:“全立狠手辣心,在重伤身残之后,仍然妄动真力,强聚内劲,在他真力突之际,已使他重创的内腑裂碎,经脉交结,看情形他除非再有一命相生,否则,只怕难回生天了!” 江青全身显而易见的猛然一震,颤声道:“老前辈……请你务必设法救他一命——唉,这冤孽可造深了………” 长离一枭长叹无言,江青又吃力的道:“前辈……果真无……法可施了么?” 长离一枭低沈的道:“小兄弟,全立对你,老夫亦十分明白他的存在性是如何重要,若有一法可施,甚至要老夫以生命换全立之命,老夫为你,亦绝不吝啬,少兄弟,你之一切,不啻较老夫自己更来得重要。不过,今日全立的生死,乃他咎由自取,实难加责于你,自作之孽,岂有可为?” 这时,一阵低柔的呻吟微微传来,全玲玲已经醒转过来,海天星纪雷转头望向长离一枭,似有所待—长离一枭轻轻点头,道:“纪旗主,古人曰:嫂溺援之以手,目前事至非常,你可扶起全姑娘至此,不必墨守成规。” 海天星纪雷恭应一声,小心翼翼扶起身躯早已羼弱不堪的全玲玲移向全立榻前。 江青悲哀而怜惜的回头望向全玲玲,正好与全玲玲惊恐逾恒的目光相触。 于是—— 没有喜极的号叫,没有欢愉的笑声,全玲玲双眸如痴如醉的凝视着江青不动,晶莹的泪水,汨汨流下,嘴角更在不住的抽搐!—— 这安静,却代表着无尽无绝的关切,这泪水,又象征着多少深浩的柔情蜜意与欣慰啊! 江青低哑的牵动嘴唇:“玲玲,你受惊了。” 全玲玲微微摇头,颤抖的道:“不,我只怕你……” 江青柔和的道:“别担心,我没有事,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但是,玲玲,我希望你能坚定自己,迎接另一个沈重的打击,这打击对我……也是相似的痛苦,假如你受不了、你可以尽情的哭泣。不要再让抑郁埋藏心中……” 全玲玲彷佛有预感似的低头瞧向躺在软榻上,业已奄奄一息的老父,当她的目光才一接触全立那垂危的景象时,不禁如遭雷击般猝然抖动了一下,两眼发直,摇摇欲倒! 海天星纪雷慌忙扶住全玲玲左臂,举起手中的一个描金小瓶,迅速凑在全玲玲口鼻间,让她深呼吸。 半晌—— 全玲玲悠悠睁开眼睛,离海天星扶着的手掌,如一个轻飘无主的幽灵般柔弱的跪在全立榻前,泪如雨下。 长离一枭又是一群深深的叹息,温和的道:“全姑娘,别再伤心了,身体要紧,现在,你如有什度话就请赶快和令尊说明,老夫的一口混元真气,至多只能再保住令尊一炷香的时间了——”全玲玲闻言之下,更是混身颤抖,泣不成声,在此时此情,她那里还想得出什度话讲呢? 江青向长离一枭点点头,长离一枭立即猛收腹部,用力将一大股真气贯入全立背心,而一阵低哑的呻吟之声,随着这股真力的加强贯入缓缓自全立口中吐了出来。 于是—— 全立的双瞳已不再翻动,眼皮却缓慢的睁开,挥舞的双手。随着身躯的肌肉,似瘫痪般软绵平垂,目光痴呆的注视着跪在床前的全玲玲,良久,良久,才有了一丝儿神采,才有了一丝儿略表灵智的转动。 全玲玲悲哀的叫着:“爹——”全立身躯又是一阵颤抖,长离一枭急忙运起力道,又是一股真气贯入,半晌—— 全立才又睁眼喘息,他大大的呼吸了一阵,声如游丝般微弱的说着:“江……青……生……死……如何?” 江青双目半闭,低沈的道:“全庄主,江青在此。” 全立闻声之下,双眼怒张,目毗欲裂,他困难的转一下眼睛,他注视的角度虽然仍旧不大,但是,这样已经足够了,他清晰的看到那切齿痛恨的仇人正活生生的站在眼前,没有死去,如此的活生生的啊! 于是,急促的喘息与呛咳声剧烈响起,这一阵折腾。几乎令长离一枭费尽了生平之力才使他没有断气,在险些绝望的情形之下。全立又奇迹般忽然平静了下来,他那双已微微散乱的瞳仁毫不移动的注视着江青,神色中,充满了濒临死亡前的仇、恨、悔、惧,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 江青一动不动,缓缓的道:“全庄主,在下不愿再讲,全庄主,你输了。”飞索专诸全立嘴角抽搐了很久,吃力而又细弱的道:“是……的……老夫……输了……这……这是……天意……这是天……意……天灭双飞,天灭三……三绝掌……” 全玲玲此刻已忍不住心中的刻骨悲楚,仰起泪痕斑斑的面庞,垂切如杜鹃泣血般泣道:“爹……求你老人家饶恕你这不孝的女儿吧——”飞索专诸全立彷佛竭尽全力般吸了两口气,面孔上的表情在急剧而错杂的转换,肌肉在不停的痉挛,这显示着他内心是处在如何矛盾与痛苦的深渊中,是处在何等拧绞般紧固的仇恨与亲情之中。 饼了一段在众人感觉上似永恒一般长久——而实际上却是短暂的一刹那之后。 全立似撕裂了血淋淋的心肝般叹了一口气,衰弱却又令人感到惊喜的以温和的语声说道:“乖女,来,让爹摸摸你………” 全玲玲彷佛受到雷殛般感到一阵寒栗,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哇”的一声痛哭出声,伏向乃父胸前。 江青深恐全立存有异心,但苦于此刻正在运气调息之中,身躯无法移动,于是,他急忙向长离一枭以目示意。 长离一枭却安祥的颔首微笑,表示无妨,在人生的旅途上,在生命的领域里,在阴阳的两个极端却又甚为接近的距离中,长离一枭乃是一个跋涉了大半生老行家了,他明白全立此刻绝不会再有什么其他意图,因为,在生与死的界线中,任是天下任何一个完人,也不能完全抛弃世界上的一切,尤其是至亲的如海深情,这是天性的自然流露,也是人类的本能啊!一个人就要去了,就要舍失一切空茫的归向永恒之际了,他还会有什么看不透呢?他还会有什么恨不完呢? 全玲玲倚在老父怀中,拿起全立的手掌,轻轻摩挲着自己带有泪痕的面颊,这动作是如此轻柔,却又是如此凄凉…… 长离一枭嘴角孕育着微笑,虽然,他这微笑中也含有凄苦的成份。 飞索专诸全立尽力提高嗓音,艰辛的道:“乖女,为父……不怪你,爹如此待你,只是……只是为了争……争一口气……唉……这口气……争得……太……太不值了……爹去了……你娘一定……一定痛不欲生,乖女,答……答应在……爹去后……好生……孝顺并……照……拂妹妹…………” 全玲玲早已哭得回肠七折,那里还回答得出一句话来?全立又鼓尽了最后之力,嘶哑的道:“江……青何在?” 江青迅速而低沈的道:“全庄主,江青在此。” 全立双眼又翻了两下,四肢已开始轻微的抖颤,这时,长离一枭面色已逐浙严肃沈穆,鬓角汗渍微现飞索专诸全立喘息着道:“江青……本庄主……虽然即将归去……但决不……做死前善言……本庄主输在你手……输得不冤……你未杀我……乃本庄主自……自残心脉……赌试的诺言……亦……早为本庄主心中……之意……还有……卫西……老贼……来世……本庄主……必再寻你……一决生死……” 长离一枭沈痛的应道:“是的,那时,本岛主定非尊驾之敌了。” 飞索专诸全立扭曲的面孔上竟浮起一丝得意得令人伤心断肠的微笑,他喉头一阵咕噜噜低响,全身猛然收缩了一下,蓦而,他奋力睁开双眼,使世间之人不忍卒闻的嘶哑地叫道:“江青……你……要娶……本庄主之长女为妻……善待于她……呵……呃……双飞先人幽灵……不孝子孙全立来了……” 他身躯又剧烈的收缩成一团,痛苦的痉挛着,双手紧紧握住软榻的边缘,瞳孔光芒急速的扩闪、黯淡………终于凝结不动,空瞪着屋顶。有如万丈长虹,骤断散落。 于是,这一代霸主的双飞后人,曾经叱江湖五十余年的烟霞山庄庄主,就如此凄凉的去了,如此落寞的去了。银河的群星虽然闪烁,但也有殒落的一天,人们都知道永恒,但永恒又向那里去迫甘呢? 全玲玲已哭不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了泪水,她伏在全立渐渐冰冷的身上,双肩抽搐,混身颤抖,心灵上的血在滴落,无尽无绝地。 长离一枭满身大汗,废然退到一傍,注视着业已到达人生终点的敌人,神态中流露着极大的痛惜,长远的惆怅。 在一傍,江青缓援闭上眼睛,藉此卷舒在双眶中转动的泪水,是的,你所切齿痛恨的仇人,也往往能给你与痛恨相等的感受,而当你达到目的或得着胜利,你会觉得更空虚,更迷茫。 这不大的房间里,飘浮着像似有形的忧伤,这忧伤是如此浓度而又翳闷地与每一个人刻板相衬,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剌骨缕心的凄楚,在这刹那之间,令人不由兴起一种生来何为,生来何求的感觉? 良久。 长离一枭轻轻走到江青身傍,爱惜而关注的拍拍他肩头:“小兄弟,老夫知道你此时的心情,不错,一个英雄的死亡,终究是令人缅怀与难受的,只要那个人是个真正的好汉。” 他说到这里,回头望了望仍旧俯伏在全立体上的全玲玲,微微轻喟一声,又低沈的道:“少兄弟,你是个性情中人,但是,却也不能失去你大丈夫的气概,现在,你可愿意去安慰一下你的未婚妻么?” 江青用力吸了一口气,使心胸的情感尽量趋于平静,然后缓慢的睁开眼睛,于是,离他最近的长离一枭清晰的看出他双目的涩红,以及曾经在目眶中滚动后的泪水残痕。 江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虽然,他自己也明白,这丝笑容是如何愁苦,但是,目前到底不是应该哭泣的时候啊。 长离一枭指指全玲玲,然后,他低沈的道:“小兄弟,你扶她进去休憩一下,在这段时间里,让老夫与所属诸人商量一番,看看如何处理善后。江青微一颌首,俯下身去轻扳全玲玲的肩头,可是,他的手指始才接触到心上人儿的左肩,全玲玲的身躯已彷佛瘫痪了一样,软软的滑向地上。一阵苍白与惊悸突然浮上江青秀逸的面庞,他急忙双臂一伸,将全玲玲抱在怀中,而全玲玲衣发蓬松垂落,两目紧闭,脸色惨白得吓人,斑斑泪痕,犹凄凉的映印在那毫无血色的面颊上。长离一枭略一注视,平静的道:。”没有事,全姑娘只是悲伤过度,暂时昏厥过去而已,小兄弟,你可用度气之法使她苏醒。” 江青连忙点头,步履显得有些蹒跚的抱着全玲玲纤弱的身躯,一步步行向内室,那间房,正是全玲玲月来所居住的。 绝斧客陆海抢上一步,意欲搀扶江青,江青却还给他一个感激而落寞的征笑,轻轻的道:“谢谢你,陆旗主,在下尚可支撑得住。” 陆海回头望了望长离一枭,后者向他点点头,于是,这位颔下蓄留着一大把胡辫的东海好汉,默默无言的返到一傍。江青进入室内,轻柔的将全玲玲置放在一张宽大的斑竹床锦垫上,自己坐在傍边,迅速的深吸了一口气,又俯下身去,凑着全玲玲失去血色的双唇,缓缓将气息度入她的口中,室内是一片静寂,没有丝毫声息,除了度气时的吁喘声,只有室外隐约而低沈的交谈声,点缀着这间设置淡雅的小房间。 全玲玲苍白如蜡的面靥,在江青的揉按与度气之下,已逐渐恢复正常,肌肤上泛起了一丝病态的红晕。 半晌。 江青挺直身子坐好,默默的凝视着眼前这张秀美绝伦的面庞,虽然,那双美丽的眼睛仍然紧闭着,那弯而长的睫毛亦在轻微的颤抖,但是,毋庸置疑,这还是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脸蛋儿啊…… 徘徊了一下,江青凝眸望着窗外洁白的雪地及灰沈的天空,那片雪地此刻又恢复了以前的皎洁和静谧,世上的事往往有如一场幻梦,一片烟云,任他发生时是如何壮烈惊人,如何浩荡威猛,到头来终究会消逝得无影无踪,没有一点儿痕迹。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奔波劳碌又是为了什么呢?名也好,利也好,恩也罢,仇也罢,到头来得到的,除了空虚与惆怅之外,只怕再也没有什么收获了。佛家所云:“原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正是形容道大千世界,红尘十丈,原都是虚无飘渺,毫无永恒的啊! 低着头,江青深沈的叹息了一声,这一日以来所发生的事给他的感触太深刻了,虽然同样的杀戈,是血腥,但其意义却与往昔大相迥异。 空中仍然是静寂的,静寂中尚瓢浮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这是一个少女闺房所惯有的气氛,这种气息,原本应该能引起一个男人的遐思的,然而,江青此刻却有着太多的悲戚感觉。 这时,一阵如游丝般的微弱语声断续的响起:“青哥……你在……那里?” 江青闻声悚然一震,急步到床前,半伏下身子,蹲在全玲玲枕傍,低柔而爱怜的抚摸着她那头有如缎带似的秀发,轻轻的道:“玲玲,我在这里,玲玲,你现在感到舒适一点了么?” 全玲玲低应了一声,吃力的半转过面孔,于是,她那疲惫而红肿的双眼,可以清楚的正对着江青的脸孔,她有些儿喘息的道:“青哥……我……我……” 江青低沈的追:“玲玲,你有话对我说么?” 缓授的,全玲玲那憔悴的双眸,又淌下了滴滴泪珠,但是,却没有一丝儿啜泣的声音,然而,无声的伤痛;却往往比号啕大哭更来得悲哀!—— 江青没有说话,沈默的凑上嘴,轻轻的一一吻乾了那滴滴苦涩的泪珠,在全玲玲冰冷的唇片上揉搓着。 “青哥……爹……他老人家……” 全玲玲哽咽着吐出了八个字,泪水又沿颊流下,身躯也微微颤抖起来。 江青深刻的明白,在昨夜至今晨,全玲玲受到了多少钜大而残酷的剌激,这剌激是心灵上的,这打击是精神上的,精神与心灵所受的折磨,又那里是肉体的痛楚所能比拟的呢? “哥……我是个天下最坏的女人……也是个最不孝的女儿……为了我……双飞岛幻灭……为了我……害你不知受了多少痛苦……” 江青捂住了全玲玲的嘴唇,摇头道:“不,玲玲,你是天下最善良的女人,也是天下最孝顺的女儿,更是我最可爱的小妻子,你所做的一切牺牲与努力,已足可对得起双飞岛的任何一个人,包括令尊在内,没有人会责备你,你在心头上是应该完全平静的,玲玲,别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令尊已经在临终前谅宥你了——”全玲玲悲哀的道:“但是,我怎能原谅自己?天下之人又怎会个个都原谅我?” 江青蓦然厉的笑了一声,深沈的道:“玲玲,你要相信我的话,你没有一点错误,假如有,也完全让我来承担吧,若是有人指责你,那么,这人必须要以生命做代价,若是天下人都不能原谅你,玲玲,我便会向天下人挑战!” 全玲玲睁着两眼凝注江青,眼眶中泪水莹莹,但是,那双美丽的眸子,却蕴孕着多少如山、如海、如火似的深刻情意啊! 半响,她竭力撑起身躯,倒在江青怀中,双肩抽搐,哽咽的道:“哥,我爱你——我不愿你我再受到任何伤害,那怕是一丝一点,哥,有了你,我不再奢求别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不想,我只祈求上天保佑你……” 江青轻吻着怀中人儿的鬓发,呢喃道:“上天更会保佑你,玲玲,因为你是一个好心肠的女孩子,也是一个慧的妻子,上天有眼,他会看清一切,看透一切。” 全玲玲的泪水,已把江青的火云衣湿透了一大片,她仰起脸儿来,摩挲着江青胁下及手掌上的伤痕,虽然伤口上已包扎着一层厚厚的绷布,但在全玲玲的感觉上,那些皮肉翻卷的创伤,却好似血淋淋,赤裸裸的展现在她眼前一样。 江青有心想将室中带着浪厚忧戚的空气转换一下,他故意把全玲玲又搂紧了一点,悄然道:“玲玲,伤在我身上,痛在你心里,对不?” 全玲玲睁着泪痕未乾的眼睛,幽幽地注视着江青,看得如此深远,如此刻切,良久,她坚定得令人在直觉上都可以感受到出自她内心的诚挚。 江青沈吟了一会,通:“近来。我总在考虑一件事情,总在懂憬着那个时间,虽然,我正在想那个时间会在何时到来,却不知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到来……” 全玲玲有些迷惑的道:“哥,你是在说那件事情,那个时间?” 江青笑笑,道:“我是说我们成为夫妻的那件事情,我们正式结心连体的那个时间。” 虽然在心中期待着这日子的到来,全玲玲较之江青更为殷切,但是,她却始终是个女孩子,女孩子自古以来,就有她的矜持与含蓄,再加以日来心灵上的刺激,全玲玲此刻说不上是甜是苦,忧伤中渗合着甜蜜,欣喜中泛着泪水,她闭上眼睛,喘息急促,脸蛋儿在苍白中泛起一抹嫣红。 江青吻着她,低声道:“玲玲,你心中在想什么?我在令尊等人来此之初,己向他们言明了。” 全玲玲尽量使心神平静,小巧的鼻翘儿微微翕动,她轻柔的道:“哥,在你第一次对着师奶与爹爹话出这句话的时候,我险些叫起来,我那时想,即便是死去也值得了,我实在高兴得发狂……当时,我虽然欣喜,却奇怪的想到一些问题,在那种凶厉的情形下,我却还能想那些问题,真是怪异。” 江青托起全玲玲的下颔,亲亲她,道:“小妮子,告诉我,你那时在想些什么?” 全玲玲的双眸中,现映出一片梦样的柔光,朦胧似水,衬着她娇红得有些病态的双颊,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幽美极了,也柔和极了。 悄细的,她低诉着:“哥,那时,我想……我想你娶我的那天,爹已经原谅了我,亲自来为她女儿主持婚事,那天好热闹啊!爹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件白狐皮裘,镂绣着福字花团的缎子鞋,娘依在爹身傍,左手挽着楚妹妹,却穿着一色妃红的织锦缎,笑得好开心,你呢?也别老是一身惹眼的火云衣,暂时换下来,改穿我亲手为你缝的宝蓝丝袍,你左边是我,右边……” 江青听得心头难过极了,因为,像玲玲那样美丽的想法,是永远难以实现了,至少,她的父亲已无法来为她主持婚事,永远无法来了…… 他没有忘记心上人儿的低诉,决不能在此时向她编织的梦境中给予打击,于是,江青强笑着问道:“右边是谁啊?” 全玲玲噗哧一笑道:“傻子,右边的人,就是你那只云山里的孤雁啊!” 江青但觉头上轰然一震,如遭雷极,全身冷得像冰,双目笔直的瞪视着全玲玲,心里乱得有如一团千头万绪的丝。 全玲玲仍旧偎在江青怀中,如梦如幻的低柔的道:。 “哥,到了那天,你一定很高兴,邪神厉老前辈也会来吧?他只有你一个儿子,一定会来的,我也早想瞻仰他老人家的慈颜,对了,还有长离一枭卫老前辈、杭州的战大哥,他们凑在一起会有多热闹啊!扮,你那位小侄孙女也要带她来,我好想见她,嗯,哥,我们以后在那里居住比较好呢?不管了,只要你喜欢住在那里,我们就住那里,我还要接楚妹妹来同住一些时候……” 忽然,她觉得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唇上,全玲玲机伶伶的一凛,刹那间,她已觉出那滴液体是一个人的眼泪! 仓惶的抬起头来,江青正抹去盈溢在目眶中的泪痕,他一直望见全玲玲那张惶急而可怜的面孔,不由赶忙装出一付笑脸,轻轻吻了下去。 全玲玲任由他吻着,悠悠的,她又轻轻离开江青的嘴唇,怯生生的道:“哥,你……你哭了?” 江青有些凄苦的一笑:“玲玲,你太好了,我真不知道凭着什么会得到你的爱,你的一切却是如此纯洁真挚,你的心性更是善良温柔得使我爱你爱得心疼,玲玲,和你一比,我真是平凡,平凡得有些卑陋!” 全玲玲仓惶的捂住江青的嘴唇,急道:“不,青哥,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你的妻子,只是一个侍候你的弱女,一个在你爱的温热下生存的人,哥,我的一切都是为你,假如没有你,这世上,再也找不着全玲玲了……” 江青疯狂的,不愿自己还有创伤在身,紧紧的拥抱着怀中的人儿,如雨点似的密剧,无休无止的吻向全玲玲的发际、额角、眼睛、鼻尖、樱唇,那吻是如此热烈,如此饥渴,却又如此情意深长。 空中,仍是那么静寂,那么安谧,依然飘浮着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幽香,自然,不可否认的,更有着亘古以来,便在天地间滋长发展的爱,那刻骨镂心的柔柔之情。 时间在悄然的溜去,像个小精灵。 空间在无限制的扩张,扩张于陷入梦与爱的奇妙领域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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