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月飘雪 将军征天山


  满清高宗乾隆廿一年的春天,新疆天山南北一带还是白雪飘飘,寒风凛冽。在天山山脉以北的准噶尔盆地上,出现了一支为数约四五万的军队,在风雪迷天的当儿,浩浩荡荡,向南进发。这是一支满清爱新觉罗王室的八旗精兵,由当时的大将军兆惠、副将军福康安率领,跋涉万里,劳师远征,直向天山南路的回疆大举进犯。沙漠上燃起了漫天战火,草原上的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的牧民,为了保卫回疆壮阔河山,妻女牛羊,和入侵的清兵展开了殊死恶战!
  距离兆惠征西大军扎营处不到一百里外,就是巍峨雄峻的天山,天山北部有一座“阿特朗玛峰”,峰顶向阳那面,站立着两个人,一个是须眉惧白的老和尚,一个是弱冠的少年。那少年穿了一身轻便的狐裘,头顶上绾着明朝的发髻,手里执着一柄明晃晃的宝剑,只见他在峰顶嶙峋乱石之上,跳高窜矮,步伐似猿猴,身形如虎豹,一柄剑左挥右舞,闪闪生光,起初还可以看见人面身影,时间一长,卷做一团白光,翻翻滚滚,连人影也不见了。过了顿饭时候,少年突然把剑光一敛,现出全身,在一堆两丈多高的乱石上,飞身一掠,跳了下来,神凝静气,抱剑收式,面不改色,气不上涌。老和尚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存明,想不到你学我这套雷电披风剑法,不到半年,功力精进如此,真出乎老衲之想象!”
  那个叫存明的少年,听见老和尚这样一说,不禁面现得色,可是那老和尚再把面容一整,说道:“不过你的剑法虽有进步,还不曾到炉火纯青之境。比如雷电披风剑里第十六路“天雷行空”,变化为“电母挥袖”时,身于要起在空中一丈多高,连翻两个跟斗的,你只翻了一个跟斗,不能发挥出这路剑法的威力来。还有第廿二路“雷神殛妖”一招,要连人带剑由空中疾飞下来,进刺敌人背脊的,你掠下时角度不够,只能刺着敌人顶门,敌人很容易一下闪过。总而言之,我这套雷电披风剑法,是采宇宙变幻之离奇,阴阳造化的巧妙,别创出来的,跟那些五行六合八卦,以及模仿飞潜动物形相的剑法完全不同,存明,这一套剑法练成,你就等于得到我的衣钵了!”老和尚说到这里,两眼望着天边远处,微微一声喟叹!
  这练剑的少年和须眉俱白的老和尚姓甚名谁?怎的会住在天山上。这里大有必要说明。原来跟着老和尚练剑的少年姓史,名字叫做存明,他的祖上就是大名鼎鼎的明阁部督帅忠烈公史可法。当满清入关时,史可法在江南拥立弘光皇帝对抗满清,顺治二年清兵渡江,史忠烈公督师扬州,力战殉国,他的家人子女在江西祥符县故里,幸免于难,鼎易之后,满清大举搜索效忠明室遗臣志士的亲属,史阁部两个儿子当时在一位大侠张六奇掩护之下,辗转到了西北,隐居在甘肃安西县。史家一连住了三代,直到存明诞生,满清入关差不多一百年了。史存明的父亲磷义,誓不臣事异朝,除了自己仍然穿着明朝衣冠之外,还把儿子改了存明两字,表示始终心存明室的意思。那时候正是雍正年间,清朝的军威渐渐伸展到西北边陲来,史麟义知道安西不能安居下去了,便打算全家迁徙到新疆口外。就在史麟义全家人收拾行李,整装待发的时候,门外突然来了一个须眉雪白的老和尚,直闯入史家的大门。史麟义家人正要拦阻,老和尚嗔目喝道:“老衲不远千里,特来接你们一家到新疆口外,以保全史阁部的后代,你们还要阻拦吗?”家人听见老和尚这样一说,果然不敢阻拦了。史麟义急忙由内堂出来,一看那老和尚觉得有点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不禁纳罕起来。老和尚一见史麟义,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去年腊月晚上的事,距离现在还不到几个月,记忆犹新,施主难道一下便忘干净了吗?”史麟义被他这一说,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去年腊月的一天,史麟义到安西县城里去采买一些年货,预备过年,买完东西,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史麟义租了一架独轮木车,和两个同来的家人把年货堆到木车上,正要打点出城,这时候大街上突然一声佛号,走来一个须眉俱白的老和尚,老和尚背着黄布香袋,手中托了一个木鱼,史麟义刚和他一对面,便觉得这老和尚眼睛十分锐利,炯炯有光,好像电火一般,不由心里动了一动。那老和尚打量了史麟义几眼,忽然喃喃说道:“天黑了,提防有狼,这儿的狼真凶呢?”他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两句话,便飘然去了。史麟义觉得十分诧异,当下也没理会他,推车出城。冬日苦短,主仆走不到十里路,大已黑下来了。史麟义正要点起车灯,冷不防背后响起一阵马蹄声来,史麟义回头一望,半里以外,现出两骑马来,马上坐着两个黑衣骑客,一溜烟般朝着自己车子冲来。
  史麟义吃了一惊,他知道西北路途不靖,马贼强人之类随时出没,不过自己身边没有多少钱银,就是连同独木车上的年货在内,所值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如果这两个是马贼强人,要劫自己,也太过没有眼力了!就在那两骑客距离自己不到二十丈的时候,暗影里突然嗖嗖两声,侧面飞出两道白光来,直向那两个骑客射去,这两骑客惨叫一声,扑通扑通,先后滚鞍落马,半下也不动弹,那两匹马却风驰电掣也似的跑去!史麟义吓得魂飞魄散,两个家人也觉得手足无措。忽然听见耳边一个苍老口音说道:“两只狼已经死了,快些回家去吧!以后少到县城走动,官府派下来的鹰爪子还多着呢!”史麟义方才醒悟过来,今晚追蹑自己的那两个骑客原来并不是什么马贼强人,却是满清官府派下来的爪牙鹰犬。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安西县街上遇见的老和尚。老和尚走过自己身边时,自言自语说有狼,无形中给了自己一个警告,可是自己没有醒悟,几乎遭了这两个鹰犬的毒手。好在老和尚跟踪追来,救回自己性命!史麟义开口叫道:“老禅师,我史某人今天承你救了性命,大德不敢言报,请你老人家赐示法号,或是现身出来相见!”说也奇怪,史麟义说了这几句话,对方反应寂然,史麟义再喊了两遍,暗影里仍然没有回答,原来那老和尚已经走了!主仆三人捏了一把冷汗,推着独轮木车返回家里,内心惴惴了许多天,幸而没有发生什么事故,方才安定下来。可是过了年后,青海罗卜藏丹津汗叛乱抗清,清廷派大军入青海挞伐,安西县是甘肃中部的要冲,清兵的辎重车队,好几次由安西地面经过,史麟义觉得烦恼起来,打算全家迁徙到新疆口外去,恰好老和尚上门求见,史麟义认得那老和尚正是去年腊冬夜里狙杀满清官府捕快的人,不禁肃然起敬,拱手说道:“原来是老禅师法驾光临,史某有失远迎,法号还未请教!”老和尚笑了一笑道:“贫衲法名智禅,向来在新疆口外北天山居住,去年无意中助了施主一臂,杀了两个兰州官府派来的鹰犬,现在第二批鹰犬快到了,施主还是早日乔迁,方为上招!”史麟义回答道:“实不相瞒,晚生打点行装,为的就是日内乔迁,老禅师来得正好,一齐上路便了!”原来这老和尚名叫智禅上人,俗家名字叫耿仲伟,他的父亲是福建靖南王耿精忠的远亲,耿精忠在康熙初年参加三藩之乱,被平走后他父亲带家眷逃往西北,辗转到了新疆口外,父亲水土不服死了,耿仲伟几乎陷入绝境。好在这时候遇着了峨嵋派的高僧一苇上人,给耿仲伟剃度,易名智禅,引到北天山上,收做徒弟,传了他一身本领和衣钵,这就是智禅上人的出身来历了!智禅上人的身世既然是这样,所以他对满清异族非常痛恨,可是这时候朱明已经亡了七八十年,爱新觉罗王朝统治中原的基础遂渐稳固,自己是一个出家人,能有什么作为呢?只有不时到甘肃玉门关口内行走,藉抒抱负,便有巧救史麟义这一幕。前事叙过,话入正文,再说史麟义一门老少,在智禅上人保护下,安然无事到了新疆口外,起先居住在哈密城。智禅上人看见史麟义的儿子存明,头角峥嵘,天赋聪明,知道是一个可以造就的人材,便向史麟义说明了心志,要把存明收在自己门下,史麟义当然求之不得,满口允诺,便叫儿子拜师。过了月余,史存明便跟智禅和尚到了北天山的阿特朗玛峰了!智禅上人本来不是天山派的传人,他的武功是峨嵋派。因了史存明的祖上是大明忠烈故阁部史可法,当年力战不屈,殉难扬州,梅花岭上,留下万世流芳的衣冠家,所以智禅上人一心一意要把史存明训练成一个盖世奇绝的侠士,纵然不能克绍箕裘,像先祖史阁部那样名垂千古,至少也能成名漠外,替汉人争一口气。所以史存明上山第一年,智禅上人首先把自己耗费了多年心血,采取天山雪莲冰芝等灵药配制的碧沉丹取出来,给史存明服了,脱胎换骨,然后教他本门吐纳之学,筑下了内功的根基,方才教他拳法剑术,史存明果然没有辜负智禅上人的心血,前后十年功夫,已经得到峨嵋派武功的诀要,他起先上山时不过十一二岁,现在已经计二岁了!智禅上人见史存明的武功有了相当造诣,由第十一年起,便把峨嵋派瑰宝的雷电披风剑法传授给他,这套雷电披风剑法,总共有一百○八路,变化繁复,不可方的,施展开来,真个有雷霆万钧的威力,智禅上人很小心的把每一招式指点史存明,还把自己身边一把断虹剑赐了给他,叫他天天苦练,这一天史存明练到雷电剑法里面第三十招,智禅上人一连指点了他好几回,史存明方才渐明其中的诀要,智禅上人不由叹一口气道:“这套剑法自从明朝嘉靖年起,本派第八代祖师木尊者创立以来,一脉相传,可是近百年来,本派弟子能够精通雷电披风剑的,不过寥寥五六个人,你要好好的练,方才不致辜负我的期望!”
  练了半天,阿特朗玛峰渐渐披上一层夕阳的光彩,可是半山以下,仍然大雪纷飞,由上面望下去,蔚成宇宙奇景,因为北天山的群峰,平均海拔万尺以上,高出雪线,所以才有上面太阳,下面落雪的奇观。史存明觉得有点疲倦了,智禅上人方才坐下来,史存明忽然问道:“师傅,前几天我听见山下的牧民说,满清鞑子皇帝平定青海之后,还不满足,派了什么征西将军带兵到新疆口外来,征剿回部,大军不日就要开到天山来了,师傅,可有这一回事吗?”智禅上人面色一变,喝道:“胡说,你的剑术还未练成,山下的事管它做什么?野心外骛,哪里能够练雷电披风剑呢?”史存明被师傅这一斥责,果然不敢再言语了,智禅上人这时候仿佛想起一件心事来,再也无心指点史存明的剑术了,他霍地站起身来,向徒弟道:“存明,为师到山下走一遍,约莫十天左右,便会回来,你将雷电剑里那三招火候不到的地方,把它练好,知道没有?”史存明唯唯应命,心里却暗自盘算,智禅上人提着锡杖,匆匆下山去了!
  史存明送师傅下山后,回到洞府里面,所谓洞府,不过是倚山而建的一问石屋,史存明盘膝坐下来,做了一阵坐功,然后升火煮几个馒头吃了,看看屋中存粮,还够半个月的用度,史存明把石屋的门关上,走下山来,他下山用的是轻身功夫,兔起鹃落,疾走如飞,不到半天,已经下了阿特玛朗山,天山范围很广,北起伊犁边界,纵贯新疆中部,一直蜿蜒到南疆去,面积纵横三千多里,山岗位也有不少温泉热谷,居住着人,阿特玛山下有一座低谷名叫白熊谷,谷里住着不少牧民,这些牧民全是维吾尔族,因为谷中有温泉的缘故,白熊谷里面的天气和煦,一年四季,气候如春,外面尽管大雪纷飞,谷内却是绿野葱笼,仿佛桃源乐土,史存明刚才走入白熊谷口,树丛里突然嗤嗤几响,飞出几颗东西,直奔史存明的面门,史存明吓了一跳,他连忙使个拿法,伸手一抄,把迎面飞来之物接个正着,原来是几颗带刺的硬壳果,接着树丛里发出一串银铃也似的少女娇笑!
  史存明高声大叫道:“伊丽娜!不用开玩笑啦,快出来吧!”话未说完,树顶上刷刷两声,跳落一个维入少女来,这维女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天真烂漫,圆姿替月,貌可羞花,全身肌肤自如羊脂,一身维族装束,头戴一顶五色丝帽,一头棕黄色的秀发,披了下来,编成十几根小辫子,她一看见了史存明,脸上就现出玫瑰花也似的甜笑,说道:“存明哥哥,将近一个月不见你来啦,一定是师傅管束得紧,不准你下山玩了,是不是?”史存明不禁面上一红,说道:“不是管束紧,师傅老人家这几个月来,教我一套雷电披风剑法,这套剑法十分难练,所以我没空下来,伊丽娜,听说满清鞑子入侵回部,清兵不久就要杀进天山来了,是吗?”伊丽娜秀眉一竖,恨声说道:“怎的不是,可恨满洲鞑子,咱们回入世世代代居住在西北一带,距离中土万里,跟他全无过犯,居然派兵来屠杀我们,我真不明白,人们为什么放着太平日子不过,偏要打仗?”
  这伊丽娜是白熊谷里一个牧民的女儿,她的父母亲在许多年以前已经死了,大概在一年以前,伊丽娜在谷口牧羊,草丛里扑出一头野熊袭击羊群,牛羊是回疆牧民的第二生命,伊丽娜舍命上前救护,维族习俗尚武,不论男女都要练习刀箭,可是野熊十分凶猛,伊丽娜哪里是它的敌手,几个照面之后,肩背已经被野熊抓伤,血流如注,眼看就要送命,好在史存明这天下山采樵,无意中经过白熊谷,忽然看见野熊追扑一个维族少女,这女子秀发纷披,花容失色,性命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史存明不假思索,摸出豹皮袋里的金钱镖来,一抖手,接连打出两镖,射瞎了野熊的双眼,然后拔出断虹剑上前,展开师门绝艺,三五回合之间,便自举手一剑,刺透了野熊的胸膛,了结了这头恶兽的性命。伊丽娜死里逃生,对史存明当然感激万分,她被野熊抓伤的地方,史存明也拿出金创药来,给她敷治,经过这一次陌路救危之后,史存明和伊丽娜便成了一对要好朋友。维女向来率直,伊丽娜更是天真烂漫,胸无城府,她把史存明当做自己恩人。
  史存明也把她当做妹子一般看待,这对少年男女,不知不觉堕入爱河情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史存明不时背着师傅到白熊谷找伊丽娜谈心,这情形差不多有一年。今天当然也不例外,史存明本来打算在伊丽娜的口里,知道一点清兵入侵回部的消息,哪知被她这样一反间,自己反而难于回答!
  史存明本想把满清入关始未,汉人丧国之痛,以及清朝用兵回疆的因果向伊丽娜说明,可是回心一想,她是个牧民的女儿,头脑简单,不知满清为何物,跟她说也是徒然,只好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大明白,不过要打仗的不是中原的老百姓,而是满清皇帝,他们把你们祖上生存下来的土地吞并,要抢夺你们的牛马驼羊,还要霸占你们族里的子女和财产,所以皇帝派兵来攻打你们!”伊丽娜愕然道:“哦!那么中原皇帝不是好人了!是不是所有皇帝都是坏的呢?”吏存明见她缠三夹四的,知道一时之间,没法和她说得清楚,正要把话支开,忽然白熊谷的入口,传来一阵人马杂沓的声响。史存明和伊丽娜出其不意,不由吓了一跳!
  伊丽娜伸出玉腕来,一攀史存明的肩膀,叫道:“有人来了,快躲入树丛里!”他两个连窜带跳,一溜烟躲进谷口绿树丛,找了两株枝叶婆娑的冬青树,隐身伏在树后。过了顿饭工夫,人马声由远而近,谷口现出一列人马来,史存明眼光锐利,看出那队人马是维族战士,这些战士个个穿了维装,肩披红中,佩着雪亮的长刀标枪,骑着伊犁健马,一行一行,一队一队的通过谷口,那些维族青年战士坐在马上,一边赶路,一边齐声唱道:
  “黄沙漠漠,地惨天愁,可恨的满洲鞑了,无理兴兵,妄动干戈,蹂躏了我们的草原,攻进了我们的牧野,霸土地,夺牛羊,抢妇女,鬼哭神号,山崩地坼!
  “好兄弟,拔长刀,执坚盾,动标枪,大家齐心杀鞑子,保家乡,维吾尔的战士英雄无敌,斩敌头沥虏血,奏凯回家见爹娘!”
  史存明自小在西北塞外长大,对于维入言语,当然精熟,他明白维人所唱战歌的曲词和意思,不禁热血沸腾,紧紧握住拳头,手掌不住出汗。维人战士行列很长,看来在万多人以上,过了个多时辰,还未走完,后面突然传来一阵辘辘的车轮声,史存明精神一振,因为这种车子名叫“毳车”,是回人酋长乘坐的车子,车沿上撑着牛皮帐,他有心要看看带领维人战士跟清兵周旋的,究竟是什么人物?果然不出所料,过一阵车子来了,史存明向车子帐篷里的人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咄咄称怪!
  原来毳车上挺立着的,竟是一个妙龄女郎,这女郎全副戎装,皮盔铁甲,身穿貂裘,腰间挎着一柄连鞘宝剑,一张铁胎弹弓,这弹弓的外表裹着一层金子,金光闪闪,映入眼目,女郎年纪看去有甘三四岁,模样儿也很俊俏,可是十分英挺。史存明忽然发觉这女郎形貌像汉人,不是维人种族,正在大惑不解,旁边的伊丽娜已经看出史存明的神情,芳心泛起了一层轻微的妒意,说道:“喂!这女子很美吗?她是回疆有名的金弓郡主呀!”
  史存明哦了一声道:“金弓郡主,这个名字不错!”伊丽娜道:“咱们回疆有两个出色的美入,一个是大和卓木酋长亚巴克的妻于香妃娘娘,这位香妃娘娘是天女下凡,身上用不着擦香粉,天然散发出一阵香气来,这香气非兰非踌,令人嗅了神清气爽;另外一个就是金弓郡主了!她是小和卓木酋长亚图特的妹子孟丝伦,这位金弓郡主的本领可大极啦!”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史存明急忙问道:“好到本领怎样,你说!”伊丽娜望着孟丝伦的毳车驶过谷口,她的背影也被几面硅旗遮住了,方才笑了起来,说道:“你瞧你急成这个样子,好,我说,这位孟丝伦据说不是回人,是一个汉人的女儿,不知怎的,被人家弃在沙漠里,给老和卓木酋长收留,认做女儿,便成了回疆的郡主,她小时遇着奇人。据说是天山上的尼姑,传了一身武功剑术,真个有飞行绝迹,来去无影的本领。孟丝伦还有一手功夫,就是用弹弓打弹子,不论追飞逐走,或是射人取马,百步之内,必然中鹄,并且还可以用连珠弹的手法,同时打中十几个人。有一年她在库鲁山打猎,恰好塔山部的小酋长也在猎场,看见孟丝伦生得美貌,居然要恃强掳她回去,做自己第四个老婆,哪知道人才上前,便吃孟丝伦发出一阵冰雹也似的弹雨,打伤了三十多人,把他们打得鸡飞狗走,叫苦连天,结果她还追上前去,抓住塔山部小酋长,用剑割掉了他的鼻子和双耳!”史存明失声叫道:“好本领!”
  伊丽娜瞧了他一眼,笑道:“金弓郡主这个名字,就是由库鲁山一役得来,这位郡主不但武艺高强,她还精通三韬六略。行军布阵之法,真称得起是个女中豪杰,你爱她吗、追上去吧!不要像塔山部小酋长一样,给她割掉了鼻子呀!”史存明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妹子真会说笑!”他忽然皱了一皱眉头,说道:“这回金弓郡主带领大队入马经过天山,一定和满洲鞑子打仗,听说满洲征西大军距离天山不够一百里,她这次必定和清兵主力撞个正着,少不了有一场激烈血战,一向平静的天山,今日恐怕难免战火蔓延了!”说罢不胜浩叹!
  这时候维族战士的骑兵部队已经过尽了,又现出一队辎重部队来,是好几百匹双峰骆驼,每一匹骆驼都背着三四个皮袋,十分沉重。史存明道:“妹子,你看骆驼背的是什么!我看它一一定是粮食!”伊丽娜嗤的一笑,说道:“呆子,我们维人打仗完全不靠后方补给,每个人身上都有粮包水袋,在沙漠里奔驰来去,如果带了一大批辎重,岂不是自找麻烦吗?依我猜想,骆驼队背的皮袋决不是粮食!”史存明道:“哦!如果不是粮食,那是什么?”伊丽娜很有把握的说道:“什么东西我不晓得,金弓郡主用兵如神,她带的一定是杀满洲鞑子的利器,你如果不相信,只管耐心等待,不出十天,金弓郡主必定打一场大胜仗!”两人正在说话之间,骆驼队已经过完了,白熊谷里面的维人,纷纷出来,伊丽娜是个少女,面皮薄嫩,她恐怕被人说自己有了情郎,加以嘲笑,慌忙对史存明说道:“你今天来得不巧,金弓郡主带领大军过境,谷中人完全惊动了,你回去吧!过几天来找我!”这时候史存明一颗心完全放在金弓郡主的身上了!他并不是迷惑于对方的美色,而是抱着一颗好奇的心,想看看这貌美如花的金弓郡主,怎样指挥维族战士和清兵打仗,史存明向伊丽娜招了招手,便自折转身来,飞也似的跑离白熊谷不提!
  再说史存明展开轻功提纵的身法,兔起鹘落,疾走如风,不到片刻工夫,已经把金弓郡主的大军追上。只见这一大队维族战士,人马整齐,在山谷里行走,蜿蜒数里,势若长蛇,虽然有许多入马,行列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紊乱,一望而知,是经过节制训练的雄师,史存明十分钦佩,他跟在大军的背后,不即不离。走了半日,大概走出三十里路左右,天色渐渐黑下来了,维族战士点起火把来,山谷火光点点,犹如星罗棋布,坐在毳车上的金弓郡主孟丝伦传出号令来,现在夜幕笼罩大地,大军暂时在山谷裹扎营,明日继续行进。命令一下,万多名维族战士,纷纷下马,一二十人一队,各自拣了向阳的地方扎营,他们由马背上抽下帐幕布纷纷架设起营幕来,孟丝伦由车上跳下来,她身边有一队女兵,立即架设了一个帐篷,帐前插了一支羽旌,孟丝伦卸下貂裘皮甲,走进帐幕里面去了!
  史存明伏在山坡上一块大石后,俯瞰维族战士的营地。他的埋伏处距离孟丝伦的帐篷约莫一箭左右,他耐心的等着。过了一会,孟丝伦换了一身轻装由中帐里出来,左右跟随着八名女兵,只见她用维语向传令兵道:“召唤四个族长上来!”那传令兵应声去了。原来维吾尔人散居在沙漠里,全是居无定处的游牧民族,可是他们一群人中,也有一个首领,这首领就是“族长”!不到片刻,四个满面胡须的老年维族人跟着传令兵来到帐前,叉手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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