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战奏捷 英雄气短


  紫千豪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那条人影甫始来近,他右臂倏沉蓦翻,剑芒如流星的曳尾,蓬射飞泄而去!
  急叫一声,那人凌空连连打了五六个空心跟斗翻出,一边大叫:
  “是我呀,帮主,熊无极呀……”
  吁了口气,紫千豪稍稍移动了一下,抱歉的道:
  “对不住,我没看仔细……”
  熊无极匆匆奔上,伸手入怀,拿出一只青翠的琉璃小瓶,他脱下手套,旋开瓶盖,用小手指甲自瓶中挑出一撮粉红色的药未子,三不管拉过紫千豪便为他弹敷在左颊伤口上,如此一次又一次的取药弹敷,一直到那种粉红色的药末子已沾满了那条伤口,熊无极才罢手收了小瓶。
  笑了笑,紫千豪道:
  “这是什么药?”
  熊无极自豪的道:
  “叫‘合肌散’,任何利器造成的伤口,只要在血未干透之前抹上,就会极快收回,而且痊愈之后不留疤痕,这是我精心研制而成的呢,我见你脸上受伤,一时情急。才匆匆忙忙跑来先为你上了药再说,否则,等血干透了再上药就比较麻烦啦……”
  咧开又黑又厚的嘴唇一笑,他接着道:
  “老实说,帮主,在你这张又俊又俏的英挺面孔上留下一道疤痕,未免是一件白壁微暇的憾事!……”
  瞪了熊无极一眼,紫千豪尴尬的道:
  “你真是口不择言——”
  嘴巴砸了砸,熊无极发出一声惊叹的长吁,他一伸大拇指:
  “帮主,我还没说,你硬是行哪!”
  紫千豪有些乏意道:
  “行什么?”
  佩服的看着他,熊无极道:
  “以一敌二,而这两个对手又全是武林中的绝顶人物,‘北刀’谷百恕,‘银羽客’凌澄老道,这,不是简单的呀,就我来说吧,他们两人给我一个,我业已吃不了,兜着走啦!……”
  低喟一声,紫千豪缓缓的道:
  “我也受了伤,颊上一刀,左肩一刀,左肩这一刀不轻,大约还伤到骨了——虽说这一仗我赢,但,却也赢得相当吃力……”
  熊无极目光微扫,低声道:
  “帮主你就甭提啦,就算你也挨了两刀吧,我看凌澄老道至少换了你十剑八剑,谷百恕那老鬼,更已断了气啦,帮主,你这一战,决不是捧你,可以说大获全胜,赢得光彩极了!”
  摇摇头,紫千豪苦笑道:
  “杀戮之事,便是一胜再胜,也无甚光彩之处……”
  熊无极一面为紫千豪检视左肩伤势,边道:
  “不然,那也要看为了什么而杀戮,以残酷目的而进行的杀戮便要不得,但若是为了防止避免更大的杀戮而杀戳,意义却不一样了……”
  一下子触动了紫千豪肩上的伤处,紫千豪痛得一抽搐,他微微皱眉。
  嘻嘻一笑,熊无极又在紫千豪左肩伤口上洒起同样的粉红药末子来,一边神秘兮兮的道:
  “这是我与老贾之间的一个默契——我一见谷百恕完了蛋,凌澄老牛鼻子倒了地,你又带了伤,就马上小声对老贾说:‘喂,老贾,咱们这台好戏就甭再唱下去啦,你赶快去照应你们大掌门的伤,我也快去侍候着我们头儿,大家两便,像这样真真假假的拖缠下去,不但等得慌,早晚也会露出马脚,老贾一个劲的点头,所以,呃,我们就马上分道扬镳,各为其主了……”
  忍不住笑了,紫千豪颔首道:
  “贾宗成的确颇有人情味……”
  熊无极笑道:
  “我早就说过了,他是个性中人……”
  这时,紫千豪目光一寒,道:
  “无极,不用管我了,你立时调遣公孙寿的人马由树上展开狙击,我这就去帮着图昌他们收拾‘玄云三子’,速战速决!”
  马上收手,熊无极点头道:
  “好,就像凌澄老牛鼻子他们所说,夜长梦多,不宜缠战!”
  紫千豪道:
  “正是!”
  说着,他立即赶向“玄云三子”那边,掠纵中,他游目寻视,嗯,“金铃噹”贾宗成果然正蹲在他掌门大师兄身边,目不邪顾,专心一意的在为凌澄道人止血疗伤呢,看他那种平静安祥的样子,好像这场仍在剧烈进行的拚战与他毫不发生关连一般……
  无声的笑了,紫千豪飞快来到了“玄云三子”和苟图昌等人拚斗之处,苟图景一见自家首领出现,不由大为振奋,他精神抖擞,攻扑更为着力,一边高声呼叫;
  “老大,你成事了?”
  紫千豪卓立一侧,微笑道;
  “不错,成事了。”
  “牛角锥”绞、翻、缠、戳,苟图昌狂悍的连攻二十九维,他哈哈大笑,昂烈的问道:
  “谷百恕呢?”
  当然,紫千豪知道苟图昌是故意这样问的,目地是要增加敌人的心里威胁,影响他们的斗意,紫千豪又如何不喧染一番?他冷冷的哼了一声,寒瑟瑟的道:
  “谷百恕死了,他那把刀强是够强,但也挡不注我,如今,他就躺在那边,相当悲惨。”
  在“太真子”凌虚愤怒的长剑中硬搏狠持着,苟图昌挥锥如仵,快捣急戮,蓝光回绕中,他宏声道:
  “青城派的掌门人凌澄老道呢?”
  紫千豪谈然一笑,道:
  “伤得很重,也躺在那里,恐怕他会躺上一段十分长久的时间了,我估计他至少挨了六剑以上!”
  呵呵大笑着,苟图昌倏左倏右,忽前忽后的攻扑‘大真子”,他嗔目裂嘴,粗矿的高叫道:
  “老大,如今这‘玄云三子’亦得跟着上道啦!”
  向前走了一步,紫千豪阴沉的道:
  “我看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其他结果!”
  塌鼻子急速略合,鼻头上红丝急布,“大真子”凌虚的一双吊眼更向上斜吊了,眼珠也充着血,他额头鬓角汗水滚淌,呼吸粗油,那种惶恐、愤怒、激动与不安之状,业已明摆了出来,一边倾力挥剑拒敌,他一边嘶哑大叫:
  “你们不买卖狂!……青城派没有这么好吃的!……你们等着瞧吧……”
  冷冷的,紫千豪道;
  “只有在最后笑的人才是真笑,还记得这句话?凌虚,你马上就会明白我们那一方将在最后笑了!”
  吁吁急喘着,凌虚一面拚命反拒,边吼道;
  “不要做梦,你们……没有这么好的命!”
  紫千豪正要答话,突然间,一声悲烈又修厉的号叫声传来,他急忙循声看去,老天,就在十步之外,“玄云三子”中的“大昙子”凌生一颗斗大脑袋正骨碌碌的带着满腔鲜血,抛向空中,而凌生的那辆长剑,也正好途胸穿过了“白辫子”洪超的胸膛!
  一刹里,洪超整个面孔扭曲,他张大嘴巴,以染满血迹的大马刀撑地,却缓缓的往下倒去……
  肝肠寸断的尖啸着,紫千豪飞身掠到,他猛一把抱着洪超,摧心沥血般喊叫:
  “洪超,洪超,你听得到我,你听到我吗?”
  就!这刻顷间,洪超的一张脸孔已经变为纸也似的枯干惨白,他依在紫千豪怀中瑞力提住一口气,撑着眼,扁瘪着嘴唇:
  “大哥……别……别难……过……人活着……总……总有……这么……一遭……的……那老牛……鼻子……不也……归了……天啦?……我……好歹……捞回本……”
  强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紫千豪心如刀绞,他咽着声道:
  “你这楞东西,谁叫你——谁叫你这么傻干的?”
  瞳孔子的光芒迅速散点,洪超喉头间业已起了疾响,他咧开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语如蚊纳:
  “对……不起……大哥……但……不用……太……惦着我……别忘……黄泉道……上……还有……我们……好多……哥儿们……在……胡老九……贺长孙……老大……金大哥儿……我……呢……我不寂寞……寞的……”
  他嘴唇一扇,全身突然往上挺,就这样,咽下一口气,那抹笑容,仍旧僵硬的浮在他脸上痛苦的皱格间,他的眼,却轻轻瞌上了……
  紫千豪的牙齿业已咬进了下唇,他颤抖着,缓缓将虹超平放在地下,然后,含着满眶痛泪,将透进洪超胸腔中的那辆长剑拔出,弃置一旁……
  僵立着,紫千豪的身躯却急剧的簌簌抖索……
  蓦然——
  他猛一掉头,怒矢似的飞射向正与祁老六在狠拚着的“玄云三子”中第二位的“大罗子”凌幻而至,凌幻正在心惊胆颤,焦惶交加之际,紫千豪一到,他更已乱了手脚,长剑急拨祁老六的分水刺,匆匆回转,出手十九剑忙刺紫千豪!
  紫千豪半产不响,贴刻向身,“呼”声锐响,老天,“大魔刃”剑法中的第三式——“灿灿长虹”,眨眼间,他已经身剑合一!
  “毒鲨”祁老六知道利害,他一个朴地滚脱离开去,“大罗子”凌幻在魂飞魄散之下竟迷了心,猛挥长剑,拼命向那股圆柱般射来的光体砍去!
  于是——
  “碰”的一记沉闷响声扬起,“大罗子”凌幻业已在胸腔上前后透穿了一个大血洞,就那么拖拉着肺脏流红,手舞足蹈的直接跌出两丈!
  这时,祁老六已滚向“大真子”凌虚身边,他大马刀暴挥猛斩,呼呼霍霍,凌虚一面跳跃问躲,一边尚要应付苟图昌隼手攻击,他手忙脚乱之下,不由狂哑的大叫:
  “你们——还要脸不要?”
  斗然平弹而起,祁老六狠毒的以手中“分水刺”猛插凌虚右眼,他大呼一声,长剑倏偏,暴削祁老六手臂,祁老六的大马刀却从下面直刺敌人小腹!
  凌虚道人无奈之下,只有勉强退后,但是,苟图昌的“牛角雄”却又怒涛巨浪般呼啸着劈到!
  长剑翩翩,如雪,回旋敲击,在一片金铁直撞声中,凌虚总算档升了苟图昌的攻势,而祁老六却又电射而来!
  尖啸一声,凌虚长剑流地似漫空镀虹,猛罩祁老六,祁老六不退不让,大马刀绕体飞舞,分水刺却脱手飞掷!
  骤然间响起一声闷哼,凌虚踉跄后退,他的肩头插着祁老六的分水刺,但是,祁老六却也滴溜溜的转出七步,一屁股坐倒地下——满头满上身全是血,他也在肩上,胁间,前胸被砍划了三剑,好在全是皮肉之伤,尚未曾报及要害!
  当凌虚道人正痛得眼花心跳的一刹;他甚至连一口气尚未及喘过来,猛然间一阵巨大的痛苦已将地震骇得丢剑张嘴——痛苦来自左胁,他愕然看去,天啊,那辆透着蓝光的凶恶“牛角锥”,这已有一半插进了他的胁内!
  不待凌虚有任何表示,握锥的苟图昌立即将插进对方胁内的家伙拔出,于是,鲜血过溅,肺脏外溢,凌虚道人蓦地歪曲了脸孔,他伸直双臂,两眼凸突,似是想说什么,他的嘴巴大大噙合着,可是,他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来,就那么直挺挺的往前仆倒!
  用靴底一抹锥上血迹,苟图昌凛然的回头道:
  “老六,你的一只眼于业已用他一条老命顶回来了!”
  坐在地下喘气的祁老六吁吁的道:
  “多谢二爷替我出这二口冤气,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未能亲手宰了那老牛鼻子!”
  苟图昌正色道:
  “你我如兄如弟,连心连体,我替你报了仇还不是一样?”
  祁老六抹着满颈的血,沙哑的道:
  “反正就这么回事了,二爷……”
  在这个时候,整座“鬼围场”,确已不折不扣的成为“鬼围场”了,八十来名青城道上,如今只剩下三十不足,他们除了得应付四周的孤竹儿郎那缥悍的攻杀之外;怕须时时提防来自白杨树荫影中的手斧、短刀、利矢,以及“翻山爪”!在周遭浓密的树木横极上,可不正倒吊着十来个黑袍道土!
  那五名身为青城七代弟子的道人,如今也横尸了两个,另外三人亦已陷入贝羽、蓝扬善、公孙寿以及二十多名孤竹大汉的围攻里了“白猿”静明,“眼前报”静空,却全由熊无极招呼下来,他就以一双铁掌拚斗着静明的~对“猿铜爪”静空的一只“两尖短棒”,烧是如此,这两位青城派有头有脸的人物,犹被逼着团团打转,左支右拙呢……
  紫千豪没有再动手,他倚在一株白杨树下,微微的喘着气,他的左肩伤口又已进裂,滴滴热血,业已将他的青衫染成紫褐的了……
  无庸置疑的,现在,整个形势已全在孤竹帮控制之下!
  那边,苟图昌一拍祁老六,道:
  “老六,你别动,就坐在这里歇着,免得流血过多,我负去帮着他们狠干一下,用不了多久,只要摆平那几个青城七代弟子,这场位就算结了!”
  有气无力的,祁老六道:
  “好吧,但二爷你可得留神!”
  点点头,苟图昌握着他的“牛角锥”,又猛虎出押股冲了过去!
  倚着树干,紫千豪正想闭目养养神,一条魁梧的身授已匆匆向他身旁移来,他急目瞧去,嗯,这是贾宗成!
  贾宗成满面焦急之色,他快步来到紫千豪身边,拱拱手。苦涩的一笑道:
  “紫帮主,我有几句话想说——”
  紫千豪惨淡的微笑道:
  “今天太为难你了,贾兄。”
  叹了口气,贾宗成道;
  “没有什么,我只是尽了点做人的本份而已!”
  低喟一声,紫千豪道:
  “有何见教?”
  舐舐唇,贾宗成苦笑道:
  “紫帮主,今日之战,本派已经落了全军覆没,‘玄云三子’都完了,连掌门大师兄也受了重伤,我看,这场争斗就到此为止了吧?”
  注视着对方,紫千豪低沉的道:
  “到此为止?”
  搓着手,贾宗成痛苦的道:
  “紫帮主,血已溅,命已偿,而且溅命供血,仇恨便该消除了,何苦非要等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地步?况且,赶尽杀绝的手段也不是帮主你所习惯的,更不是你所希翼的,莫论这其中还有着兄弟我的困难与艰辛……”
  吁了口气,紫千豪沉重的道:
  “罢了,到此为止吧!”
  重重抱拳,贾宗成激动的道:
  “多谢你为青城遗子着想,紫帮主,我会永远记得!”
  摇摇头,紫千豪徐缓的道:
  “不敢,贾兄,你今天的仗义执言,不为威武所属,根源所来,更令我等感佩不尽!”
  贾宗成叹息道:
  “只可惜我人言轻,未能消然这场杀戈——”
  紫千豪诚恳的道:
  “这不能怪你——”
  忽然,他又道;
  “对了,贾兄,你下令贵派门人弟子停战,他们——会遵令而行么?”
  点点头,贾宗成道:
  “会的,全派上下,除了掌门大师兄之外,只有‘玄云三子’的辈份高出于我,如今掌门大师兄重伤晕迷,‘玄云三子’俱皆死亡,只有我的辈份最尊了,门下弟子不敢不服谕令的——”
  干涩的笑笑,他又道:
  “何况,他们如果不听我的,对他们眼前的情形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他们又何苦这么固执愚蠢?”
  点点头,紫千豪道:
  “贾兄,让我们同时下令!”
  于是,两人齐齐往前走了几步,紫千豪首先吭声大叫:
  “孤竹帮众弟兄,通通住手!”
  贾宗成也面孔赤红,瞪目大吼:
  “青城门下,通通住手!”
  孤竹帮的弟兄们在闻得紫千豪的谕令之下,立即毫不考虑的纷纷抽力退后,以兵器指向敌人,完全戒备动作,而青城派的一干疲兵却任愕了好半晌,才面面相依,迟迟疑疑的退聚到一起。
  这时,“白猿”静明满头大汗,面色越见苍白的跛着一条腿住这边走了几步,他干哑的启口道:
  “贾师叔,是掌门大师伯下令停战的么?”
  贾宗成重重的道:
  “掌门人业已受伤晕迷!”
  呆了呆,静明又固执的道:
  “那么,是‘玄云三子’三位师叔?”
  摇摇头,贾宗成道;
  “他们已经战死!”
  僵立着,静明深深吸了口气,呐呐的道:
  “如此说来……这停战今,是贾师叔你自己下的了?”
  贾宗成冷厉的道:
  “不错,是我自己下的!”
  迟疑了一下,静明道:
  “这……不妥吧?”
  似乎早就料到静明会这么说了,贾宗成不慌不忙,都暴烈的叱道:
  “混帐东西,亏你还列于青城门墙,本派规律你却尚搞不清楚?我问你,青城派规第九条上下有序,论辈别,排尊卑,上辈之首,辖下幸之尾,上辈之尾,辖至下辈之首,这一条规律,你知不知道?”
  静明勉强点头道:
  “知道。”
  大吼一声,贾宗成道;
  “掌门大师兄受伤晕迷,‘玄云三子”战死,我问你,如今在此地的青城门派何人辈份最高?”
  静明呐呐的道:
  “贾师叔你。”
  贾宗成厉声道:
  “那么,现在是不是该由我发令?我有没有权来发令?”
  无可奈何的,静明只好道:
  “有。”
  寒着脸孔,贾宗成厉声道:
  “既然有,静明,你还有什么反对不满之处?”
  表情是木然又生硬的,显然这位“白猿”静明心中有些不服,但不管他心里是怎样想,却也只有唯唯喏喏的退了下去。
  紫千豪从后面走了过来,摇头道:
  “这些青城道士们可是真不大开窍,难道说,他们连你这一片苦心也体会不出来么?”
  叹了口气,贾宗成道:
  “人都有点自尊心,紫帮主,他们明知我这样做乃是为了挽救全军覆灭的厄运,但情绪上他们却不肯就这么服输……”
  深沉的,紫千豪道:
  “任何一件事情,若不能朝远处精,为大体着想,光顾着眼前的一点颜容之争,贾尼;这不叫自尊心,这就变成虚荣心了,而虚荣心是很可怕的,它往往能逼使人们做出些不自负力的傻事!”
  苦笑了一下,贾宗成低沉的道:
  “江湖中人,武林之辈。紫帮主,真能看透这一层的只怕太少了,大家全是讲究的一口气啊!”
  那边,“青疤毒锥”苟图昌奔了过来,他气吁吁的道:
  “老大,不打了?”
  点点头,紫千豪道:
  “是的,贾兄与我的心意正好相同,得放手时且放手,是江湖明训,也是仁慈之道,这场大拼,该结束了。”
  苟图昌看了看四周正在匆匆进行抢救伤亡工作的手下们,他的面容是沉重又倡郁的,道:
  “老大,我想下去指挥弟兄们善后……”
  紫千豪颔首道:
  “好的,记着不要俘虏!”
  答应一声,苟图昌转身去了,这时,熊无极正好大步走来,他仍然戴着那双“金犀皮”的手套,先冲着贾宗成嗞牙一笑道:
  “老贾,多亏你啦!”
  贾宗成强颜笑道:
  “熊兄,更得谢你让我一步,否则,我又怎么会是你的敌手?”
  挥挥手,熊无极道:
  “谈这些做甚?今天若不是你在中间暗里缓冲,这场架一定要比眼前的结果更要来得热闹的多!”
  目芒凄涩,贾宗成道:
  “可别热闹了,就算这等场面,业已够受的啦,青站一派受此打击,至少也得有个十年八年的光阴恢复不过原气来!”
  紫千豪忽然关切的道:
  “此间事了之后,贾兄,你直接回青城山?”
  贾宗成缓缓的道;
  “是的,直接回山。”
  犹豫了一下,紫千豪道:
  “我也不用绕弯子讲话了,贾兄,今天的这件事,你们派里可能不会谅解你?”
  想了想,贾宗成艰辛的道;
  “很难说。”
  紫千豪轻声道:
  “你要记着,贾兄,你并没有错,而且你更在凌澄道人重伤之后替他做了急救。并尽力设法挽回了青城诸子的败灭之祸,对你的门派来说,依照算有功,毫无罪过与愧疚!”
  贾宗成低声道:
  “希望派里其他的人也像这么想就好了!”
  紫千豪凛然道;
  “只要他们还有理性,还有良知,还有情份,他们就应该这么想,难道非要把青城精英全部断送于此才算是忠心耿耿的不二弟子么?”
  一边,熊无极也热情的道:
  “没有关系,老贾,若是青城容你不下,到我们这里来,任他天塌下来,我们也用脑袋替你顶着!”
  紫千豪同意道:
  “你为了我们如此牺牲,贾兄,我们也应当对你有所图报!”
  感动的,贾宗成道:
  “二位盛情高谊,我贾宗成谨记在心,我但愿事情不要糟到这等地步,否则,可真难为我了!”
  熊无极义形于色的道:
  “不用把档子事看得太严重,老贾,只要你来,无论在什么时间,我们全欢迎你!”
  拱拱手,贾宗成道:
  “多谢二位的爱护,我不会忘记的——”
  又深深太息着,他续道:
  “二位,我先告个便,也该去整顿整顿,收拾一下残杀了。”
  紫千豪与熊无极连忙让过一边,贾宗成快步离去,当他走出好几步后,又站住回头,向熊无极道:
  “对了,熊兄,你可是——正式加盟孤竹帮了?”
  用力点头,熊无极严肃的道:
  “不错,我现在身为孤竹帮的‘首座大头领’!”
  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贾宗成呐呐的道:
  “真有点不可思议——”
  说着,他匆匆走向青城弟子那边去了,凝视着他魁梧的背影,紫千豪吁了口气,沉沉的道:
  “贾宗成为了我们可真受够了……”
  熊无极颇有同感的道:
  “他是条血性汉子,与青城派的道士们相比,他娘的简直有天上地下之差啦!”
  说到这里,熊无极又小声道:
  “帮主,洪超老弟,他去了?”
  沉重的点点头。紫千豪道:
  “是的,‘玄云三子’中‘大昙子’凌生的杰作!”
  青虚虚则棚里浮现出一片怅怅的哀成,熊无极沉默了一会,嗓门有些沙哑的道: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在江湖上混生活打滚的日子,结局往往就是这样了……”
  紫千豪愁肠百结的道:
  “我很难过,无极,每当一名老弟兄逝去,心中的感觉次次全是那般苦楚又辛酸,还滞着一种无比的空茫与失落的感触,就好像生命中骤然缺少了什么,遗漏了什么一样……午夜梦回,那些幽明两隔的弟兄们音容美貌皆历历在目,恍似昨日,我常常会疑惑他们并没有真正的死去,我怀疑那只是一场恶梦,一个可悲的幻境而已,我认为只要天一亮,他们又会和平时一样,嘻嘻哈哈从他们隐藏的地方笑滚着走出来——当然,我也知道这是一种虚无缥缈又自我欺骗的可笑狂想,但我却时常愿意这么想。这等以为,说它是怪诞也好,疯狂也好,至少,在这种时候我会多少有一点点虚幻的安慰……”
  熊无极脸上的神色肃穆又感动的,他低沉的道:
  “帮主,除非你与你的手下们连了心,融了魂,要不,你又怎会有着这等深切的悲伤感触?由此可见,帮主你对待帮里的弟兄们是如何情重义厚了……”
  悠悠长叹,紫千豪忧郁的道;
  “日子一天天的拖,眼看着这批同生共死的弟兄们一天天的少,也一天天的老了,刀头舐血的生活,委实过得叫人心伤……”
  熊无极的鼻端也有些发酸,他苦笑道:
  “放开点,帮主,千秋霸业的创立,总免不了血与命的献祭,而千秋霸业的维系延绵,则更少不了血与命的滋补了!”
  沉痛的,紫千豪道:
  “就是这样,孤竹一脉始能屹立不倒,未曾遭由邪恶势力迫散,但每每身历其境,却不胜怅惆,无极,血与命的献祭和血与命的滋补竟是那般的惨烈凄凉和不忍目睹!”
  拱拱手,熊无极徐缓的道;
  “我也尝试过,但,却只好硬着心肠不去回想,不敢回想了……”
  摇摇头,紫千豪呼嘘无语,熊无极一时也拿不出什么话来劝慰紫千豪,两个人就这么愁眼相对,完全浸入一片忧伤中了……
  好一阵子以后……
  满头大汗的苟图昌急步来到,他双目红肿,泪痕未干,宛似刚才痛哭过,这时,他用手背揉操眼,又擦擦汗,语声黯哑:
  “老大,一切善后业已妥当,战死儿郎就在场于北边掩埋了,伤了的也急救后上了软兜,另外,洪超的遗骸也装好待运……”
  紫千豪低沉的道:
  “回山之后,一厚予殓葬,忠魂供奉入殿……”
  强忍着目眶的虎泪,苟图昌硬咽道:
  “是——”
  温和的拍了拍苟图昌肩头,紫千豪沉重的道:
  “不要难过,图昌,你再一悲痛,我的心就更乱了……”
  苟图昌努力振作,沙着嗓子道:
  “还有一件事向老大禀报——今天一战,我们的三百名手下阵亡四十余人。受伤的在二十名以上,对方伤亡也不会少于此数……”
  点点头,紫千豪道:
  “伤了的弟兄叫蓝扬善好心医治看护,对了,祁老六的伤势如何?”
  苟图昌道:
  “还好,都是皮肉之伤,未曾伤及要害,就是失血多了点!”
  说着,他看了看紫千豪颊、肩上的伤处,又道:
  “老大,你也流了不少血——”
  紫千豪平静的道:
  “没关系,我也只是皮肉之伤,业经熊无极上了药,回去再仔细调理一段日子,定无大碍,图昌,下令大家准备启行吧。”
  荷图昌微微躬身,迅速整队去了,青城那边的残余似乎也收拾妥当,贾宗成匆匆来到,双手抱拳:
  “紫帮主,熊兄,且容此别,我们后会有期!”
  紫千豪与熊无极忙还礼,紫千豪语重心长:
  “贾兄,一路顺风,祝你万事如意!”
  苦笑一声,贾宗成道:
  “托福了。”
  于是,当贾宗成率领着青城派的三十来名道上扶伤抬死,行色沮丧萎糜的离去之后,孤竹帮的大队也整装待发了。
  来的时候,孤竹帮的勇士们有的步行,有的骑马,但在回去的时候,却完全徒步,当他们的行列缓缓沿着“断魂岭”的荒径小道下来,队伍中那股子沉痛哀伤的馄郁气氛,绝非来时的豪壮飞扬可比了。
  回顾苍凉灰黯的岭末山脊,熊无极摇头道:
  “断魂岭……真个断魂……”
  紫千豪满面忧伤之色,他决不回首,幽幽的道:
  “吃刀头饭,在枪眼子媒血的日子,那里不是‘断魂岭’,又何处不断魂呢?”
  黯然无语,熊无极的一双青虚眼却隐隐泛出莹莹泪光。
  婉蜒的,路跨的,这队长长的行列向着他们来的地方回去,每个人的表情全是那么沉重,脚步俱皆如此瞒珊——英雄式的江湖生活与英雄式的胜利,固然是豪壮又多彩多姿的,但是,其中,却掺杂着多少血漓漓的泪水,凄涩的辛酸?
  是的,草莽男儿,武林壮士,又何处不断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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