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魇之始


  也才是刚刚迷糊了一下,何敢已被门外那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他本能的先朝窗口瞄了一眼——天色仍旧乌漆墨黑,透着一片沉暗,这等时光,会是哪个短命的跑来吵扰?
  嘴里咕哝着,他懒懒起身吸着鞋子走到门测,一边拔闩,一面粗着嗓音发声:
  “你这门也就甭再敲了,我的二大爷,我这不是来了么?”
  门外传来一个低促的声音:
  “老何,老何,是我呀,快点开门,我有重要消息知会于你……”
  何敢嘿嘿笑了,横闩往地下一丢,自顾自的躺回那张竹榻上:
  “刁滑溜,你他娘约莫又是输干了银子没地方睡觉了不是?半夜三更扰人清梦,真不是玩意……”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干瘦汉子,蜡黄的一张马睑衬着尖鼻薄唇,再加上那个滴溜溜打转的三角眼,透着明摆明显的机灵和精狡味道,也透着那等无可掩隐的江湖形韵。
  这人姓刁,叫刁余,混号滑溜,是何敢生意上的几位中间牵线人之一。
  刁余一屁股坐在房中唯一的那张破圈椅上,拿起搁在矮几项的半杯冷茶便朝嘴里灌;何敢瞅着那根脖子间上下移动的喉结,没好气的道:
  “刁滑溜,你要在这里凑合也行,只是一张竹床容不下两个人,就委屈你打个地铺将就一宿,我明天一大早有事可得先睡了。”
  抹去嘴角上的茶渍,刁余忙道:
  “我真个不是来困觉的,老何,我有重要消息得知会你,其他几位伴当我老早就通告过了,只是找你难,孤魂野鬼一样,谁也摸不准你晚上会宿在哪座坟头里……”
  “呸”了一声,何敢把双臂枕在脑后,翻着眼珠子道:
  “少他娘触我霉头,天一亮老子就护镖上道,你不讲几句好听的,却端来放些浑屁,刁滑溜,你是越来越不滑溜,该叫你刁疙瘩才对!”
  刁余将上身前倾,压低了嗓门,一副十分神秘又事态严重的表情:
  “别逗啦,老何,这可是正事体,就在今天傍黑,我们这一行的各个间栈都收到一件东西,并且附有口信,警告我们有桩生意不能接……”
  何敢哼了一声,道:
  “这倒是少有的事,刁滑溜,咱们接到的是什么东西、什么回信?”
  刁余先不答话,伸手往怀中一掏,往外一抖,在半明不亮的灯光映照下,一片耀目的红光艳丽炫目,仿佛是一朵颤动的血花!
  那倒不是一朵血花,而是一面小小的三角形旗帜,猩赤透亮的丝质旗面上精工凸绣着一个白色骷髅图案,在骷髅的两只眼眶里,还分绣着两个“玉”字;现在,这面小三角旗就在刁余手中微微晃动着,旗尖那一抹闪漾的朱红,好像随时都会滴落于地!
  吸了口气,何敢喃喃的道:
  “‘八幡会’‘血灵幡’官玉成的警告信物!”
  刁余点头道:
  “正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伙计们差不多都收到这面‘血灵令’,姓官的还附得有交代,说是在任何情形之下,我们都不得掩护一个名叫金铃的女子,更退论替她保镖了,姓官的说一旦等他擒住了那金铃,必会对我们有所补报——老何,这件事你要放在心里,别他姐误打误撞真个中了彩,‘八幡会’咱们可招惹不起……”
  何敢顿时感到浑身燥热,却偏手脚发冷,塞在腰板带里的那六张银票,似是猛然间炙烫起来,烤得他再也躺不住,一骨碌翻身坐到床沿,两眼直瞪着河余手中的这面血红小旗,小旗上凸绣的白骷髅头,宛若正在朝他做着无声的狞笑……
  刁余又在说话,多的是牢骚:
  “有时想想也叫窝囊,吃咱们这碗饭,何尝不是火里来,水里去,尽朝着刀头能血,却还得看人脸色,受那股熊气,像是天生就矮了人家一截似的,同样都是卖命,莫不成我们的命比别人的命贱?我操,这一行真是干不得了!”
  咽了口唾液,何敢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哑了嗓门;
  “我说,呃,刁滑溜,姓官的那边有没有把那姓金的女人模样描述明白?”
  刁余道:
  “大略讲了一下,那婆娘叫金铃,二十来岁花不溜丢的年龄,长得十分标致,身材不高不矮不肥不疲,北方口音,只单身一人——哦,对了,这娘们的左耳垂上有颗米粒大小的红痞,总之‘八幡会’的来人拿了言语,要咱们多注意一下,包管走不了眼!”
  何敢回想着,却记不清金铃左耳垂上是否有那么一颗红痞?或者他根本见过了不曾留意?他以双手捂着脸孔,有一股欲待狂吼狂叫的冲动——不管他见着的金铃耳垂上有没有红痣,但那女人一定就是“八幡会”急于搜寻的金铃则毫无疑问!
  这一下,可直接着一个烫手的热山芋了,不,不止是个烫手的热山芋,简直就是一场灾祸,血淋淋的灾祸!
  刁余目注何敢,有些诧异的问:
  “你怎么啦?老何,气色怎的这么个坏法?”
  何敢差一点呻呻出声,好歹鼓出一腔恼火:
  “人是一口气,佛是一炉香,刁滑溜,我实在好呕,‘八幡会’凭什么向我们发号施令?我们可曾吃着他们,用着他们?彼此不沾边,却这般颐指气使,老子不受!”
  刁余双手乱摇,急惶的道:
  “老何,老何,你可别他娘又犯了牛性子胡整一通,这不是玩笑的事,‘八幡会’人多势大,手段一向毒辣,你比我更要清楚,犯得着为赌一口气拚老命?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他们在这一带相当兜得转,咱们没有必要去硬扛,老胳膊总拗不过大腿,你要明白……”
  何敢恨恨的道:
  “挑明了说吧,‘八幡会’猖狂跋扈了这许多年,我早就看不顺眼了,看着他们党翼丰壮,力浑势雄,我也一直忌讳退让,不愿和他们发生冲突,现在可好,咱们是又忍又让,人家却得寸进尺,气焰越盛,如今居然骑上我们脖子撒尿啦;刁滑溜,我向来就这样,如果我们俯首听令,这一行还想不想干?这碗饭还能不能吃?”
  急急以指比唇,“嘘”了几声,刁余目光搜过门窗,低促的道:
  “轻一点轻一点,老何,我的何爷,何祖宗,你别嚷嚷行不行?小心隔墙有耳呀,万一有什么风声传进了‘八幡会’,他们很可能先拿你我开刀立威,这不就冤透了?老何,活着是为了挣口饭吃,得过且过,犯得上拿老命去争长短?”
  何敢长叹一声,悠悠的道:
  “活着不只是为了挣口饭吃,刁滑溜,更为了争一口气,这一口气争的是个理,是个义,是个做人的原则……设若人活着不要尊严,不要羞耻,不要格节,即使活得再好也失去意义了,畜牲都活得消遥自在,到末了,不过仍是些音牲而已……”
  脸上是一阵红,一阵青,刁余憋窒了半天,才十分窘迫的道:
  “你别绕着弯儿骂人,老何,我总是为你好,要不,何须半夜里四处找你通报消息?我也知道你那不服输的倔强性子,但倔强是倔强,照子却该放亮了,心头亦该清明,识时务才算俊杰,凭你单人匹马,自信斗得过‘八幡会’那一群邪魔鬼祟?再说,事情既未临到你自己头上,忍口气也就罢了,他下他的‘血灵令’你过你的太岁日,犯得着去呕?”
  何敢不由暗自苦笑——事到如今,扛得下要扛,扛不下也要扛了,那“太岁日”,还不知道这一辈子能否有幸再过?
  刁余站起身来,轻轻的道:
  “约莫也快天亮了,老何,我就不再打扰,好歹你还能睡个回笼觉;中午我过来邀你喝两杯,‘风春居’,如何?”
  到了午时,何敢想,只怕自家业已保着金铃出去百多里路啦——他干笑一声,道:
  “再说吧,横竖我就不在小三儿这阁楼上,你也总有地方找得着我。”
  等刁余离开,何敢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下这“回笼觉”了,他来回踱着步,脑子里是一片纷乱,他没料到“八幡会”的行动这么快,这么彻底,而他一口允诺并且收了前金的生意却决不能反日推诱,这不止是信用,不止是钱财的问题,其中更关系着一口气,一个人活着必须争的气,他宁肯豁上这条命去扛,也不甘心自认窝囊的让这桩事化做一件刻骨的羞辱终生啮啃着他……
  又朝窗口望去,何敢发觉已有曙光初透,可不是快天亮了?天一亮,他就要上道讨生活去,这一去,日子包管逍遥不了,有人说“势成骑虎”,大概就是他如今这种进退维谷的情景吧?
  两匹骏马在荒僻的山道上狂奔,黑马上的骑上是何敢,白马上的姑娘是金铃。
  这一带的地势何敢非常熟悉,他尽量领着金铃绕行于比较人烟稀少的野径樵路上走,走是难走了点,照常理危险性该相对的减低了。
  自一大早两人就发马北驰,谁也没有多话,这一路来不停的奔跑了近两个时辰,马儿口鼻间急促的喷着白气,油光的皮毛汗水透湿,坐骑固然显露了乏态,就连骑在鞍上的金铃也大大的觉得吃不消了。
  何敢却像若无其事,他领头在前,一个劲的催马疾行,尘土飞扬中,他在马背上的身形稳定不动,看模样,他似乎可以用这种姿势一直挺出三千里!
  出发之前,金铃原是周身雪白的裙据,打扮俏丽脱俗,纤尘不染,现在可好,鲜洁的云裳变成了一片灰黄,沙土满脸盈发,除了两只凤眼依然晶莹明亮,从头到脚,全都不像是金铃了,真叫够狼狈的,而前前面,何敢犹在那里快马加鞭,光景是不达地头誓不歇啦!
  忍了几次之后,金铃再也憋不住了,在那颠踬下,她呛着扑鼻的沙尘招呼:
  “何敢,何敢,你慢一点,我有话说……”
  一连叫了多少声,领前的何敢才依稀听到,他缓下奔速,回过头来大声问:
  “什么事?须知时间宝贵,片刻也耽误不得!”
  金铃索性勒缰停马,边不断吁吁喘息着:
  “我太累,实在走不动了,何敢,我们好歹休息一会……”
  何敢也只好煞势稳住,他瞪大双眼,火爆的道:
  “你是骑在马背上,又不是劳动自己的两条腿,怎么会累,又怎么会走不动?我说金铃姑娘,咱们这是在逃难避凶,和在家里当少奶奶纳福大不相同,能争一时是一时,不到该歇息的所在决不歇息,你把境况弄清楚,自就熬得住啦……”
  金铃实在不好意思说明她的两侧胯骨部位酸痛难当,下半身又麻又僵,她在鞍上艰辛的转动着姿势,苦着睑道:
  “真的很累,何敢,全身骨架子都像要颠散了,而且沙土这么大,吸口气能呛得人发慌,你帮帮忙就在这里先小想一会,要不然,末到地头之前我怕人早瘫了……”
  何敢抛镫下马,十分勉强的道:
  “也没见过这么娇嫩的主儿,有坐骑代步还嫌灰沙大——好吧,反正命是你的,你要怎么着随你,大不了我姓何的替你垫底便是!”
  将马儿策至路边一片斜坡旁,金铃落地的当口打了个踉跄,险些跌跤,幸而及时扶住一棵倒地的树干,才将身形稳定下来,她咬着下唇,脸上的神情好委屈。
  何敢抬头望了望天色,心绪不宁的走到一侧,却不时目光闪动,频频朝四周搜视。
  轻喟一声,金铃沙沙的开口道:
  “你也是这一行的前辈了,风浪必经得不少,可是看你现在的样子,似乎比我还要紧张仓皇——何敢,你真的这么怕他们?”
  呆了呆,何敢立时重重一哼:
  “我怕谁?我他娘的任是谁也不怕,我这叫小心,小心才驶得万年船;金铃姑娘,你当我们这碗饭是好吃的?若是没有点计划,不加点计谋,早三百年前我就埋进土里了,今天还能替你保镖?”
  金铃平静的道:
  “打一早见到你,你的神色就不大对,我看得出你有心事,何敢,昨天晚上一宿,你可是听到什么风声?”
  干干的咽着唾液,何敢道:
  “官玉成动作很快,比我想像中更快,他已经显示出他的影响力了!”
  沉默了一会,金铃道:
  “譬如说?”
  何敢道:
  “譬如说,他已用他的‘血灵令’肋迫各有关同道不准掩护你,不得包庇你,当然,能向他我报信将你出卖尤为欢迎,相反的,谁抗拒他的‘血灵令’,谁就等于和他对上了!”
  金铃缓缓的道:
  “那么,你已决定和他对上了?”
  两边太阳穴猛然跳动,何敢怒道:
  “我若非如此,眼前怎会站在这里?”
  金铃微笑道:
  “恐怕你这样做,不是完全为了我。”
  何敢道:
  “什么意思?”
  捏拳轻捶着自己双腿,金铃慢条斯理的道:
  “很简单,你也为了赌一口气,争一份个人的尊严,何敢,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表面大而化之,骨子里极为自重好强的人!”
  嘿嘿笑了,何敢摸着下巴:
  “真正高报我啦,金铃姑娘,其实我只是觉得,呃,一个人,一个江湖中人,不该那么畏缩怯懦,在面对一桩应该挺直脊梁承担的事体之前,更应如此……”
  金铃低柔的道:
  “何敢,你的想法没有错,我也明白你为了允承我的事,心头负担必然极重,我会补偿你的,只要我们一旦抵达目的地!”
  何敢忙道:
  “我可不是要机抬价,我说金铃姑娘,该我拿的分文不能少,不该我拿的也不多取一个,你别以为我——”
  这个“我”字还在何敢的舌尖上打转,突然一声高亢的吟唱自侧传来,震动耳膜:
  “好心的老爷,善心的太太啊,赏我老汉一个……”
  何敢大吃一惊,疾速回身探视——我的天,就在隔着他们、七步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老叫化子,那鹑衣百结的老花子顶着一副紫红色的国字脸膛,脸上是朵朵横肉,一双细长蛇眼半眯半阁,三尺长的青竹打狗棒正一轻一重的顿拄着地,看他神足气闲的模样,似是那乞讨生涯还相当惬意哩!
  及至和对方朝了面,何敢的表情又从惊愕骤而变成恼怒,他双臂环胸,恶狠狠的叱喝:
  “万花子,真个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两座山不碰,两个人又遇在一起了,你这阴魂不散的臭要饭,却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那万花子磔磔怪笑,其声如袅:
  “年把不见了,我花子倒好生思念着你,犯不上一朝面就摆出这副嘴脸给我,咱们无怨无仇,两不相欠,可不是?”
  何敢面无表情的道:
  “我们还是少见的好,长见不如怀念;万花子,每次遇上你,总他姐不是好路数,说吧,你这趟猛古丁的显出了魂。该也有个因由?”
  万花子仰起脸孔,大大的狮鼻四处乱嗅,一边嗅,一面就朝向了金铃。
  金铃镇定的注视着这个怪人的动作,内心却十分警惕——方才她在和何敢说话之际,面对的乃是万花子出现的方向,然而,她却同何敢一样没有察觉万花子行动时的丝毫声响,直到人家来到跟前发了话,她才惊觉有了异变,如此的身手身法,就不算炉火纯青,也是火候老到,金铃明白;如果这人是个仇敌,恐怕又是个不易相与的仇敌,奇怪的是,这万花子似乎和何敢还是素识呢……
  这时,何敢大声喝道:
  “你顶着个熊鼻子呼嗤呼嗤的做什么怪?”
  万花子那只细长的蛇眼盯着金铃倏然张合,精芒闪映中他哈哈笑道:
  “好香,真香,我原道就凭何敢这块粗胚,哪来这股子幽若茶花般的清香味道?咱今才见着了香味的源由,呵呵,好个标致可人的大姑娘,模样俏,气味足,相得益彰,不错,相得益彰……”
  金铃默无一言,形容冷峻,何敢却冒了火:
  “万花子,你用不着在这里装疯卖傻,假扮痴呆,这位姑娘俏也好,香亦罢,却是关你什么鸟事?”
  万花子怪笑道:
  “哟,哟,哟,敢情你老何是在吃醋啦?怎么这么个小家子气法?我说老何,你的艳福可真不浅,能搭上这么一位葱白水净的花娘子,足见你确然有两手,我姓万的是自叹弗如,不过你也犯不着这般防守严密,老花子我有自知之明,决计不敢动歪脑筋,你就放下一百二十个心吧……”
  何敢重重的道:
  “不要胡说八道!万花子,如果你没有事,我们这就上道了!”
  青竹棒往肩上一搭,万花子似笑非笑的道:
  “一年多不曾相见,老咱们正该叙叙阔契,怎么就急着开路啦?总不会是我老花子惹你生厌吧?”
  何敢道:
  “我们有什么可谈的?你闯道混世的立场干变万化,身份说改变改,任是谁也摸不透你的主意;娘的,前几次和你碰过面,整得老子鸡飞狗跳,我忘不了,姓万的,还是少套近乎的好!”
  万花子依然呵呵笑着:
  “立场可以变,身份可以改,唯一持久不易的就是银子,只要有银子,我一定坚守阵营,把牢方向,包管忠心到底;老何,你什么都不错,只在这一项观念上略微显得生嫩了些!”
  何敢神态木然,一派“道不同不相与谋”的语气:
  “万花子,我们将军不下马,各奔前程,这里先告辞了——”
  万花子嘴巴一咂,道:
  “这就走了么?”
  何敢怒道:
  “走不得么?”
  侧移两步让出路来,万花子道:
  “走得走得,不但你走得,连这的这位金铃姑娘也一样走得!”
  暗叫一声“苦也”,何敢咬着牙问:
  “你在说些什么?万花子!”
  万花子笑得带几分皮里阳秋的味道:
  “我在说,谁敢拦你九命无常的路呀?你要走,当然走得,不但你走得,连‘八幡会’官三爷的心上人金铃姑娘也一样能走得……”
  何敢明着脸道:
  “万花子,你怎么知道她是谁?”
  万花子皮笑肉不动的道:
  “为什么我就不该知道?”
  迅速动着脑筋,何敢嘴里却不闲着:
  “好吧,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万花子,你又有什么打算?”
  万花子半扬起面孔: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何,你该明白我有什么打算!”
  何敢冷森的道:
  “要钱?”
  双须耸动,万花子那只硕大的狮鼻也往上吊起:
  “不错,要钱,有了钱就能使我守口如瓶,而只要钱的数目够,我更会忘了这件事,权当我们从未遇上,呵呵,打一年多以前就不曾见过面啦……”
  何敢一个字一个字的道:
  “你竟敢勒索于我?”
  万花子大刺刺的道:
  “这不是勒索,老何,这乃是要我尽一种义务的代价,你生意固然已经拿了下来,但犹须有人帮衬着,你这票生意才能接得安稳;老花子我就是帮衬你的人,所以,你吃面,我多少也该喝碗汤,好处不该叫你全占了——”
  于是,那柄锋利无比的小巧缅刀,便在这时闪电般射向万花子的后脑!
  扛在万花子肩上的青竹棒,宛如生得有眼睛,蓦然弹起,就那么准,“当”的一声敲击在尚差三寸便可沾肉的缅刀刀刃上,而这柄斜抛而起的小巧缅刀才带着一溜曳尾坠落,又两抹寒芒分取万花子的胸膛小腹!
  “狠哪!”
  万花子口中怪叫,庞大的身体却突兀笔直拔升——不见他有任何预备或辅助动作,就那么一下子朝空中腾起了丈许多高!
  满面严霜的金铃正待双手再翻连袭,何敢已急忙阻止:
  “且慢,金姑娘且慢!”
  人在半空微微一仰,万花子头下脚上的栽了下来,却在头顶触地的一刹那翻了个跟斗,稳稳当当的落回原地,甚至连先时所留的脚印也正好丝毫不差的套上!
  金铃自然识货,他知道这是轻身术中最难练的几项独特功夫之一——“魂游形在”,就凭这一手,她已了解自己的本事较之对方要差上一截了!
  万花子一张大睑此际业已气得红中透紫,他哇哇大叫道:
  “我操他个六舅,这成什么世界,成什么江湖?我一番好心要帮衬朋友,却他姐险些吃上暗青子,更且着着朝要命的部位招呼;老何,你以为我姓万的含糊你们有一双?豁开来干,谁死谁活还不包准呢!”
  何敢皱着眉道: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万花子,如果我们真有意思要算计你,刚才我为什么不曾出手?这纯系误会,你别想岔了!”
  万花子气吁吁的道:
  “纯系误会?那三把小缅刀把把锋利,又薄又快,全是冲着我老花子要命的地方来,亏我腿巧胳膊活,不然早已血淋淋的躺着啦,这等阴狠手法如果还称做误会,他娘杀了人也都算笑话一句了!”
  “好男不同女斗,好狗不与鸡争,万花子,你大人大量,包涵则个——”
  不待万花子有所表示,金铃已寒着脸冷叱:
  “何敢!”
  何敢忙道:
  “啥事?”
  金铃愤怒的道:
  “此人存心不良,立意可卑,你不但不筹思对策,加以惩除,却在这里与他好言相慰,何敢,我不明白你到底在玩什么花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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