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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立身的这层塔内,猛然一看,仿佛放大了许多倍的多宝隔,寻文方圆的空间,四壁整齐排列着乌心木的架子,架框的内格尺寸却大小不一,完全是依照其间摆置物件的体积而定制,摆在框格中的各项奇珍异宝,真是洋洋大观,令人大开眼界,就算一般的银楼或古玩铺子吧,恐怕都没有这里的东西收藏齐全,价值方面,就更不用提了。 框格之中,或是各样翡翠德用、玛揭珊瑚的雕刻,或是串珠缀玉、镶钻嵌晶的各式饰品,也有成叠的画轴,古拙清奇的玩物,这些宝贝凑在一堆,非但外貌的光彩绚级,那种沉甸甸而蕴孕其中的价值感,更是压得人心里发烧,无论哪一件,拿出去大概都够寻常人家过一辈子的了。 五个人十只眼睛,已被面前的各项宝物映得发花,说是目眩神迷,决不为过,尽管像杨豹与汪来喜也算多少见过世面,然而似这样丰硕的宝库,他们亦是头一遭瞻仰到,天底下竟有如此的豪富人家,却不知是拿什么法子积攒起来的。 忽然,汪来喜向兄弟们努努嘴,伸手朝顶上指了指,大伙抬头上望,不禁齐声惊叹——乖乖,顶头上一片素白的承尘中间,单单嵌着一颗大似地拳的夜明珠,银乳色的清莹光华,波波流闪扩映,就像一圈圈永不停息的水面涟漪在循环散聚;银乳色的光辉衬合着四边幻丽的异彩,活脱到了财神爷的内堂! 光源的来处已是这么神奇豪华,独运匠心,它所映照的各般收集,其行价必更惊人,五位难兄难弟,东张西望之余,几乎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姜福根先是长长端了一口大气,用力揉揉眼睛,憋着嗓音道: “他娘,这也是公侯巨卿以外的人家?我看双兰双老是挖到金矿了,否则何来如此富可敌国的身价?这里头的玩意,只要随便拿一样,咱们下辈子就不用愁啦!” 缪千祥舐着嘴唇道: “可不是?便让我再卖上一百年的猪肉,也买不到其中的一件宝!” 姜福根恨恨的道: “这就叫人比人,气死人!” 这时,汪来喜猛的冒出一句话来: “翠玉龙呢?” 一言惊醒梦中人,那条翠玉龙呢?满室的宝贝是不错,为什么就独独不见那条龙?刹时间,十只眼睛又忙着搜寻起来。 不错,翠玉龙没有置放在这里,至少,没有明摆在四边的框格之内。 缪千祥第一个心往下沉,额沁冷汗,他目光巡顾,有些张煌失措的道: “完了,这次又算白忙活一场,那条龙,莫不成真能飞了?” 白了缪千祥一眼,杨豹低叱道: “不要语无伦次,胡扯八道,咱们慢慢找,除非东西不在这里,否则迟早也会找出来,好歹就是巴掌大小这么点地方,翻搜应该不难。” 潘一心插嘴道: “当心触动机关!” 颊肉抽搐了一下,杨豹强持镇定的道: “不要紧,大家多加谨慎,千万别急躁,定下心来仔细找,发现可疑的地方莫去贸然拨弄,只须知会一声,我和来喜自能处置……” 汪来喜忽道: “不,豹哥,这样做不妥!” 杨豹愕然道: “怎么不妥?” 汪来喜表情凝重,声音低沉: “人多手乱,难免不出纸漏,豹哥,我们可出不起纰漏,只要有一次失误,就通通算完,我的意思,除了你我二人,谁也别动手!” 潘一心深为同意的接腔: “豹哥,来喜哥言之有理,我们五个人里,就你二位对这方面的技术知识涉猎较广,其他全是门外汉,由你们行动,出岔子的可能性将会大大减低,横竖这么大的地方,搜查起来亦费不了多大功夫!” 略一沉吟,杨豹道: “好吧,大家原地站着,不可随意走动触摸,来喜,我们开始干活!” 两个人才一行动.汪来喜已发现了第一桩机关——每一样框格之内的宝物,都由不同数目、色泽浅谈得几乎不易辨认的细线由各个部位挂系着,只要稍稍移挪,就将拉动细线的另一端,而拉动之后的后果如何,不用想也能知道。 他们的举止极端小心,不去踩踏以各色花砖平铺的地面,只把脚尖跟在乌心水的木架底层,来回转恻之间以小幅度的跳跃方式完成,于是,杨豹也跟着识破了几样防范装置,塔里依五角形方位暗设的强省洞口,照洞口的高低位置来看,甚至把射向与交叉角度都标定好了,可以预见的是,一朝触发机关,只怕连只耗子也跑不脱,如此设计,不但精密,更且狠毒;三处翻板,俱安排在常人习惯落步的踏足点,且属青白花饰的地砖之下,由于翻板的特殊构造,平面比其他地砖稍稍凹陷分厘,若是不经仔细察看,实在难以分辨。此外,承尘顶的夜明珠亦是一项陷讲,那粒大似儿拳的珍罕珠子,自镶嵌的中心点延伸四周尺许正方,仅由一层伪装并望以白粉的皮纸糊粘,接受拉扯的力道极差,换句话说,如果有人欲待伸手摘取或旋动那粒夜明珠,必然会连带着把皮纸扯落,皮纸后面藏着什么玩意虽不明确,但包管乐子大了却可断言。 经过柱香光景的两遍彻底搜查之后,杨豹与汪来喜二人都不由额头见汗、肌臂透麻,觉得出奇的疲劳,而辛苦的代价是零,又使得他们有着无比的沮丧同懊恼! 拿衣袖擦了擦头脸上的汗水,杨豹十分不带劲的开口道: “来喜,会不会东西根本就不在这里?” 汪来喜吁了口气,神色间透着困惑: “照说不该不在这里,豹哥,这‘巧真塔’原本就是竹兰双老的藏宝重地,关防严密、机关四布,宝物搁在此处,按说比放在一般所在要安全牢靠,双老又不晓得有人来打他们的主意,怎会未卜先知的把翠玉龙藏到别处?” 搔搔头,杨豹烦恼的道: “说的是呀,但东西没找着也是不争的事实,来喜,你再忖思忖思,双老有没有可能认为翠玉龙的价值特别不凡,另开了个地方去单独置放?” 汪来喜道: “人家的财富雄厚,一干奇珍异宝也见得多了,翠玉龙就算身价不凡,双老亦不一定会另有安置,你想想,光这里的一些宝物,单件论可能不及翠玉龙的价值,若是加起来包管大大超过——双老岂有专注于翠玉龙,而将这些宝物漫置于心的道理?” 杨豹茫然道: “可是,这里的确没有任何发现,莫不成还有不曾被我们察觉的密窝?” 目光四巡,汪来喜的双颊垂搭,竟也透着一股难言的无奈: “已经找了两遍,可也并没有发现丁点蛛丝马迹,娘的,还真把我难住了……” 在爬入的塔眼下头,潘一心和姜福根面面相觑,皆是一脸的失望神气,缪千祥尤其手足冰凉,双腿发直,仿佛连心腔子都不大跳动了。 发直的两眼焦点是投注在墙脚一只矮几顶端听摆置的盆景上,盆器是硕大的方长形透深青色夹杂着白云纹的细瓷盆,用皎洁的碎粒白石铺底,在塑造成起伏凸凹的盆面上点缀着山川林锋的雏形,老榕垂须,松柏挺虬,倒也是幅境界不差的盆景,但缪千祥却视同不觉,好一阵子之后,他总算定下神智,仍只凝注着那万盆景发愣。 看着看着,他忽然“咦”了一声,伸长脖颈细细端详着盆景,忍不住又“咦”了一声。 姜福根没好气的道: “咦?你还他姐咦个什么玩意?眼瞅着就是白忙活一场,亏得你尚有这等闲情逗乐子!” 潘一心也面带疑惑,更且免不了现露着忧虑的道: “桩儿,想开点,看开点,可千万别朝牛角尖里钻,那会憋出毛病的!” 缪千祥一听不像话,这不是把他当成癫狂了么?他赶紧解释着道: “你们不知道我的意思,弄豁了边啦,福根哥、一心哥,我是忽然发现了一极不大寻常的物事,说不定这里头就透着玄机……” 姜福根无精打采的道: “寡妇死了独养儿,没啥个指望了。玄机?玄机是诸葛亮掐着指头:出来的,你是老几?也看得出玄机?桩儿,只准备逃命就好!” 汪来喜望着缪千祥,十分注意的道: “说说看,桩儿,你发觉什么物事不寻常?包不定能找出什么端倪来!” 用手一指墙角矮几上的那盆盆景,缪千祥生怕自己闹了笑话,不禁犹豫着道: “来喜哥,你先瞧瞧那座盆景……” 汪来喜顺着缪千祥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慢声应道: “不错,那是座盆景,我早就看见了,布局尚称不俗,格调亦算清雅,这座盆景可给了你什么启示?” 缪千祥着急的道: “我不是说它的格调或布局,来喜哥,你再仔细瞧瞧,它的轮廓像什么?” 再次端详着,汪来喜摇头道: “不就是些幽山闲水、疏林奇峰的形势?你说它还能像什么?桩儿——” 话尚不曾说完,汪来喜已喜地降大了眼睛,表情中透露着不敢置信的惊喜神色,他目定定的瞪着盆景打量,反应越来越见兴奋: “有苗头了,桩儿,你个小子好眼力,有苗头了,你们看,整座盆景所布置成的幽山闲水、疏林奇峰,却是摆在一个什么样的地形上?” 大家聚集视线,毫不稍瞬的细细观察,姜福根横看竖看,愣是看不出名堂来: “就是山水树木的景象而已,何来苗头可言?你们休他娘走火入魔,在那里牵强附会——” 杨豹突兀脱口道: “综观整个地形的轮廓,好像是一条龙的形状!” 汪来喜颔首道: “正是,山峦是龙头,两边尖峰是龙角,中间延绵的岭脊是龙身,那片疏林便仿佛龙尾,豹哥,盆景的山水陈设,就分布在这块龙首龙尾的地形上!” 杨豹激动的道: “过去扒开看看!” 汪来喜做了个“小心”的手式,道: “别急,且由我来给它验明正身!” 谨慎的移到墙角那座盆景之前,汪来喜轻轻用手拔弄着上面巧致的布局,在他十指的捻捏刮掰下,泥屑与石皮纷纷脱落,拔除了榕苗松丫,推开了洁白的细碎衬石,刹那间宝光闪耀,碧绿透剔的晶莹芒彩似水波颤,一条其长二尺有三,体高三寸挂一,翘首扬尾,姿态矫昂而通身青翠透明的翠玉龙业已赫然展现,龙眼似火,鳞甲隐蠕,其栩栩如生的模样,宛如随时都将抛脱尘俗,乘风飞去! 在俄顷的惊窒以后,五个人皆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叹为观止的长吁,汪来喜的手指温柔的抚摸着翠玉龙,透过指尖的传达,他能感受得到一种无比清润与腴腻的灵韵,令人满足极了,也舒畅极了。 深深吸一口气,杨豹喃喃的道: “人世间真有这等至宝,今天我才算开了眼界……” 潘一心和缪千祥都没有说话,形容里,却像是沉醉在那闪泛流探的碧绿幽光之中了。 “咦”声吞了口口水,姜福根又咒骂起来: “那竹兰双老,端的老好巨猾,居然想了这么个人匪夷所思的法子来隐藏这件奇珍,要不是桩儿凑巧察觉,我们还真被这对老东西当孙子耍了!” 杨豹感慨的道: “其实这亦是个常见功效的法子,最明显的地方,往往也是最不易引人注意的地方,比如最艰难的任务,有些最简单的策略即可解决……” 姜福根一看汪来喜还在摸着翠玉龙过干瘪,忍不住催促着道: “伙计,你就别在那里自我陶醉了,东西即已到手,下一步便该打算如何逃命,光摸着那条龙,它能载着我们破云飞升?” 缩回手来,汪来喜干笑道: “现在多摸两下,好歹算是亲身接触过这件至宝了,往后,只怕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啦!” 杨豹顺手从腰上抽出一叠四折的木板,他迅速将木板撑合,便形成一只木盒,木盒里垫衬着厚棉,尺寸大小正好装入那条翠玉龙——敢情真是有备而来哩。 等汪来喜像捧着祖宗牌位一样,小心翼翼的将翠玉龙装进盒里,杨豹赶紧拿一方包袱裹卷,斜斜背在后肩,两指一弹,低声道: “大功告成,兄弟们,准备走人!” 姜福根道: “怎么个走人法,豹哥?还是照上来的路子?” 杨豹道: “当然,你的轻功好,人出了塔眼,一纵身便能握牢皮索吊下去,我们几个恐怕不行,势须再翻回塔顶,从头上往下溜,否则万一蹦出去握不住皮索,这近十丈的高度,人就不跌烂也差不离了。” 眉尖一挑,姜福根当仁不让的道: “我先下去,替众家兄弟打前锋——” 口中说着话,动作是半点不闲,这位“一阵风”腰身微扭,人已自塔眼中窜出,然而怪事也就在此时发生——只见姜福根的身形已经窜出大部分,却骤然回挫,尚未跟着出去的两条长腿急速翻叉,好不危险的堪堪卡别在塔眼两侧墙壁上,上身暴缩,人又倒射回来! 去而复返的姜福根,一张脸孔白里透青,神色在惊悸中渗合着迷惑,模样意似撞到了鬼! 杨豹心腔子猛缩,喉咙发干的急问: “怎么啦?可是发现哪里不对?” 姜福根两手一摊,嗓门带着哭腔: “那条斜挂下去的皮索,断啦!” 像是后脑勺子上吃人猛敲了一记,杨豹不但眼冒金星,更且脑瓜里一阵晕黑,他跟跄一步,手扶住塔壁,舌头宛似打了结: “什,什么?你你说什么?皮索,那条挂下去的皮索,断了?” 姜福根苦着脸道: “要不是断了,我缩回来干啥?豹哥,兄弟我的轻功虽说不差,却也好不到那种地步,十多丈的高下,这一跳,就怕跳到阿鼻地狱玄峻!” 缪千祥立刻冲着汪来喜道: “来喜哥,你有没有带得有备份的皮索?对准两头再抛一次试试看——” 汪来喜的表情活脱刚刚吞下一只老鼠,附牙咧嘴的吸着气: “桩儿,情况不妙了,便再有十条皮索,咱们也下不去啦!” 缪千祥道: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其实不大可能,我觉得皮索靠塔顶的这一头,本来就绕得不够紧,往上一吊摇晃得厉害,先前在我攀抓皮索的当口,还隐隐约约听到塔顶传来扯动的声音,或许是它自个松脱了……” 汪来喜摇头道: “你别净朝好处盘算,桩儿,沿着皮索朝上吊,你是第二个,后头还跟着三个大活人,如果缠绕得不够紧,他们吊得上去?只怕半截腰里就断了线!” 靠在塔眼边的姜福根,这时总算定下心神来,他眼珠子翻动,冷冷的道: “都不用争了,皮索是从中间断的,从塔顶上还垂搭着一小截哩!” 杨豹跺脚道: “完了,显然是走漏风声,被‘双老阁’的人打横切断了那条救命索!” 在须臾的僵寂之后,谬千祥囁嚅着道: “但,但那周才不是在下头替我们把风么?假若有变异,怎的却不闻声息示警?” 姜福根唇角一撇,又气又恨的道: “那个杀胚,一定是发觉场面不对,独自个逃之夭夭了,他娘,我早就看他不是东西!” 潘一心一言不发,从塔限内向下张望,却只能看到远近灯火明灭,塔下景象源脱如故——如他们先时登塔之前所见的情状。 杨豹焦切的问: “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 潘一心沉沉的道: “光影迷蒙,不见人迹,就是那么花花糊糊的一片,看不出苗头来。” 手指援捻着耳坠,汪来喜嗓调中带着沙哑: “不用看了,一定是坏事啦,人家能把牵吊着的皮索给切断,莫非还猜不透其中是怎么一个玄虚?那花花糊糊的一片迷蒙之后,便是危机四伏,刀斧如林,谁下去谁倒霉!” 姜福根道: “没有了那条皮索,实际上谁也下不去了,就好比在‘仙霞山’‘七转洞’那间石室里的情况相同——又叫人家‘瓮中捉鳖’了!” 耸耸肩,他双颊颊肉松垂,又自嘲的道: “不同的只是那一遭在石窟洞里,这一次在半悬空上,我操!” 缪千祥莫名其妙的接嘴道: “还有一桩不同的地方,那一遭不曾找着宝物,这一次可让咱们找到了。” 瞪了缪千祥一眼,姜福根恼火的道: “找着了又如何?你难道尚指望这条龙驮着你破云飞升?认命了吧,我说桩儿!” 缪千祥咽了口唾沫,呐呐的道: “大家想想,或许,呕,能想出什么逃命的法子来亦未可言……” 姜福根泄气的道: “人在这般半天云高的塔顶上,拿我这一等一的轻功修为都束手无策,凭你们几个落地滚的本事又有屈的法子可想!玩儿完啦,如今我们除了候着挨宰,再也没有其他的路子好走……” 一想及落到“双老”手中可能发生的后果,缪千祥有些不寒而栗,他脸色灰败,全身冰冷,说起话来竟控制不住语尾的颤音: “莫不成……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 嘿嘿一笑,却是笑得辛酸——姜福根吸吸鼻子,咧开嘴巴宛似在哭: “坐以待毙?好叫你得知,我们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啊,惨……” 汪来喜冷静的道: “别他娘这么没出息,我就不相信逃不掉,大伙先稳下来,平心静气,面对艰难,好歹总会有条活路给我们走!” 杨豹似乎也大感沮丧,他沉重的道: “来喜,你要知道,‘双老阁’不比‘仙霞山’那伙毛人,‘仙霞山’上我们靠着几分运道,才险险脱出虎口,眼下的情景,怕是难获侥幸了。” 汪来喜神色镇定的道: “你宽念,豹哥,让我来寻思寻思——” 姜福根讥消的道: “寻思的结果,可别又是举手投降,例如你有这个打算,亦不用花脑筋去寻思了,我早就想到这一步啦。” 潘一心优戚的道: “投降我是坚决反对,竹兰双老万万不会饶恕我们,于其引颈就戮,还不如冒死一拼,哪怕里外豁上一条命,至少尚落个硬气!” 摆摆手,汪来喜道: “稍安毋躁,老实说,拼不拼都是一个鸟样,我们拿什么去同人家拼?‘仙霞山’‘白麒麟帮’那干小混子我们都拼不过,又有什么能耐来抗括双老这等的江湖大豪?我们只可朝一个方向去想——避战逃命方称适切。” 杨豹道: “却是如何逃法?” 好像是告诉杨豹不必空费心思图逃了,只在突然间,从“巧真塔”的四面八方,亮起了一片灯笼火把,不但缓如繁星,更似条条流走的火龙,塔下是亮若白昼,塔顶亦被映照得一清二楚,五人容身处的藏宝间,连那粒镶嵌于承尘顶上的夜明珠都不由黯然失色,光彩低迷。 杨豹蓦地窒噎一声,惊悸的问: “这……这是怎么码事?” 潘一心凑到塔眼旁边急往下瞧,天爷,塔底下业已密密麻麻围满了人,那些人一个个劲装疾服,虎背熊腰,手上的兵刃在火光的反映下娼烟生寒,却是静肃无哗,阵势森然,数一数,怕不近二百余口! 缪千祥也伸头看得分明,他不禁气急败坏,一张圆脸都走了样: “我的亲娘,这不是吃人家包围啦?如此光景,还指望朝哪里逃去?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自投,算是作的哪门子孽啊……” 低斥一声,汪来喜板着面孔道: “兄弟们全是为你的事才落得这等进退维谷,才陷入眼下的困境,别人都不埋怨,你还有什么好嘀咕的?” 缪千祥亦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关态,免不了又羞又愧,正待加以解释,塔外面已有一个雄浑粗实的声音,字字着力的传扬上来: “朋友们好本事、好胆量,竟敢夜闯‘双老阁’、暗潜‘巧真塔’。朋友们既有这等胆识,何不露个面出来让我们瞻仰瞻仰?也好拜认一下是哪一路的高人?” 姜福根“喀噎”一咬牙: “他娘,明火叫阵啦!” 汪来喜往塔眼凑近,轻声道: “我来应付他,先把情势暂且稳下来再说。” 清了清嗓门,他露出半张脸去,提着气吆喝: “下头发话的是哪一位?” 在塔底周遭的灯火煤亮中,一个卓然独立的金袖大汉仰起面孔,由于距离太高,仅能约略看出那金袍人蓄着一把赤焰般的红胡子: “我是向继终,‘双老阁’护卫首领,道上朋友称我为‘金戈’,不知尊驾是否亦有个耳闻?” 有个耳闻?汪来喜和他的众家兄弟们不但是素仰已久,更且觉得如雷灌耳,乖乖,姓向的可是竹兰双老手下第一员大将哩,瞧那番气宇威风,果然透着不凡,汪来喜扭回头来,冲着大伙低声道: “是姓向的出面了,该怎么说?” 杨豹紧张的道: “怎么说都好,来喜,你看着应付吧!” 汪来喜于咳一声,又凑近塔眼: “呃,原来是向老大,真叫久仰了,今晚得以识群,也算幸会,只木过,嘿嘿,场面和时间上有点不对付……” 话说得尴尬,听的人心中自然有数,却是七情不露,极为稳练的道: “朋友何不亮个万儿?还有其他几位,也请一并引见引见!” 汪来喜暗里咒骂,表面上打声哈哈: “人呢,都该有名有姓是没有错,向老大,但此刻在下我却不便泄底,并非是畏首畏尾,实乃形势所逼,还请向老大你包涵则个!” 塔底下,向继终缓缓的道: “尊驾现在不说,我亦无须勉强,因为早晚能叫你说,而且是彻彻底底的说;尚有一问,各位是自己下来,还是要我们上去请各位下来?” 汪来喜手心出汗,硬起头皮发一声笑,嗓调嘶哑得像在同什么无形的压力挣扎: “向老大,你不想想,你们上得来么?” 向继终暴笑如雷,泰山笃定的道: “我们上得来,朋友,但我们上来与你们下来,其中的待遇大有分别,至少见面的当时会有愉快和大不愉快的差异,各位考量考量,敬酒总比罚酒容易下咽,错过机会,就后悔莫及噗!” 贴在塔眼另一侧的姜福根,忍不住低声骂道: “听听这姓向的一番屁话,简直打门缝里看人,把咱们看扁了!” 杨豹忙道: “来喜,告诉姓向的我们要商议商议方能决定,先磨他一阵再说!” 汪来喜将言语传下,下面的向继终却十分老辣,回答得毫不含糊: “可以,但我只能给你们半姓香的辰光商量,过了时间,立即入塔拿人,决不延宕!” 汪来喜操了一声,口沫四溅的喝吼: “你放心,包管限期内有回话——” 杨豹已经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不停搓揉着两只手,连声道: “怎么办,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姜福根脸色铁青的道: “怎么办都行,就是不能投降,‘仙霞山’上的好事决难重演,运气不会老跟着我们,如今全指望我们的‘巧班才’出点子,且看他的主意吧!” 汪来喜像是下了决心,声音从齿缝中逼出来: “我们逃!” “嗤”了一声,姜福根斜吊起眼珠子: “说得容易,谁不知道该逃?却是怎么逃法,往哪里逃上?” 汪来喜不再多言,迅速从配置在后腰间的囊袋中掏出一条宽约三寸,长逾九尺的灰色带子来,这条似皮若胶、弹性极强的带子,两端各连得有一枚寸许长短的螺钉;他手掂带子,走到塔眼之前打量着两侧的距离角度,又自靴简内摸出一把小榔头,分将带子两端的螺钉敲入墙缝,再加旋紧,带子便形成弓弦状平坠下来,中心点正好对着塔眼,他拿手试试劲力,一扯一放之下,带子后张前弹,发出“嗡”的一声颤响,果然力道甚大,弹性无碍。 姜福根不由看得满头雾水,他疑惑的道: “这是在干什么?” 抹了把鼻头上的汗珠,汪来喜僵硬的道: “这是在帮你逃命,我说姜三!” 姜福根不解的道: “眼下可不是玩笑的时候,一根软木拉几的带子如何能帮人逃命?” 汪来喜冷冷一哼,又从百宝囊似的囊袋中取出五块把叠得周整平滑、方正如豆腐干也似的黑色绸布,他拍起其中一块,猛然迎空抖开,但闻“哗”的一声,绸布向上澎升,竟变戏法一般展现出一朵略圆的菇伞形状,绸布中空之内充满空气,靠着气体的浮力飘动,似乎承载力还相当之大,而菇章形的绸布四角,都有极细极韧的钢丝以钢扣缀紧,沿四角延伸向下,集中嵌连在一对坚牢的红木握把上,双手握着握把不停扯动,绸布上下浮沉,兴劲带力,活脱是一把无骨的巨伞。 五个人里,其他四个全看傻了眼,不明白汪来喜是在摆弄什么玄虚,这位“巧班才”二话不说,拿起另外的四块绸布,逐一塞进他四位伴当手里,面无表情的道: “咱们按步就班的来,等一歇我先示范几个动作,你们千万要练熟了,到时候才堪保无碍,否则搞不好弄个跌腿断胳膊的,可怨不了我。” 杨豹也禁不住迷悯的道: “你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还有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又是干啥使用的?” 缪千祥抚摸着手中油滑密致的这块绸布,楞呵呵的跟着道: “来喜哥,这块绸子看起来是方的,经你抬手一抖就变成圆的了,只这种巧劲,恐怕就不是一时半刻学得会的,待要练多久才能有你同样的火候呀?” 连连摆手,汪来喜沉声道: “你们别打岔,我说过,咱们按步就班,一桩一桩的来,不用急,可也磨不得洋工,等我把这几样东西的作用向大伙解说明白,自然就知道它们的好处所在了,想逃命,还得看各位能否心领神会,和我亮出来的玩意相配合,是以在我教示的当口,务必要听仔细——” 姜福根不耐的道: “快说吧,别他娘又在找机会训人!” 指了指那条宽韧的灰色皮带,汪来喜道: “这条带子,是拿像树的胶汁渗合着鹿骨熬煮之后才定的模,其中尚加得有铜丝铁线,以增强它的弹力与韧劲,现在我把带子两端的螺钉嵌入墙缝旋紧,它的作用就如同弓弦相似,等会待要逃命的辰光,每个人将双手分撑塔眼左右,双脚并拢悬空,蹬踩于带子中央部位,并尽量向后伸张,模样好像上弦之箭,到绷满了弦,双手快放紧贴股边,人就会以稍稍上仰的高度往外飞射而出……” “咦”的吞了口唾沫,缪千祥面青唇白的道: “来喜哥,这塔高已有十好几支,如果再借这条带子的弹力将人往上射,岂不是越窜越高?到了那等半天空里,掉下来还有命在么?” 汪来喜道: “下面就说到第二步了——人到了那种高度,跌下来自然难以囫囵,所以就用得上各位手中的这块绸布啦,在上冲的力道衰竭,感觉往下坠落的一刹,你们便须像我方才那样,立时抖开绸布,使其迎风兜气,尽快蓬涨成圆菇的形状,人借着绸布浮空的阻力,朝下坠跌的势子即会缓慢得多,我们可以利用握把来调整下降的方位,它四角处交叉扣系在握把间的钢丝,就是转向的关键……” 姜福根心腔子里似小鹿乱撞,口干舌燥的道: “但,但是,我们怎么知道以何种手法将绸布适时抖开?” 汪来喜道: “这正是我要给大家示范的几个动作,只要将窍门拿捏住,运用起来十分容易。” 缪千祥喘息着道: “来喜哥,你玩熟了自则十分容易,我们初学乍练,定规比不上你的得心应手,尤其人一到了高处,业已意乱神晕,若是一旦疏失忘了动作,不就没得活了?” 汪来喜严肃的道: “桩儿,眼下不是挑三顾四的时候,这样做虽然危险,脱走的比算却不小,要是束手就缚,便半点机会都没有了,你要明白,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除了这一招,即是死路一条!” 潘一心接嘴道: “不错,来喜二哥,你就开始教我们抖展绸布的手法与技巧吧,辰光不多了!” 点点头,汪来喜首先讲叙分解动作——从力竭下坠的开头说起,他一边示范,一边仔细告诉兄弟们身形该怎样翻转,双臂如何抬扬,两腿如何摆动,绸布挥抖的角度,双手与握柄的抓取方法……连续做过三遍之后,他又以持续动作演练给大家看,一时之间,只见他身形腾舞滚旋,手则的绸布“澎”“澎”上扬内收,光景十分的热闹怪诞。 塔下面的人看不到塔中的情形,若是吃他们看在眼里,十有九成会以为这些困在高处的不速之客,通通得了失心疯、个个起癫狂啦。 兄弟几个一遍又一遍的复习着每一种动作,汪来喜不惮其烦的为大伙指点修正,学的人和教的人相似,没有多久已是一头一身的大汗。 当然,四位难兄难弟里,学习最具成效的人是姜福根,他不但一点就透,更且触类旁通,几下子就完全进入情况,最苦的是缪千祥,笨手笨脚,运转沉滞,害得汪来喜恨不能索兴背着他一头撞出塔去! 杨豹忽然停止了动作,他倾耳聆听,一面胸口起伏,呼吸粗浊的道: “且慢,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其他各人立时静止下来,凝神屏息间,果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声响隐隐传来——声响传自塔底,仿佛是轮轴旋动时的鞭辅之声,还混杂得有链条的磨擦声,好像是,呃,好像是有什么极为沉重的物体正被缓缓启开! 汪来喜慕他身子一震,脱口道: “不好,这些王八蛋果然明毒,闻声不响的待要抽冷子打突击,他们已经在开动机关吊升塔底的铁门啦,各位兄弟,准备走人!” 姜福根愤然道: “不是说等我们商议之后回过话才有所行动么?居然把约定当做放屁,尽阴着摆弄人,这般家伙真正不是些东西!” 凑近塔眼往下观望,潘一心边向兄弟回报所见: “他们是在启动塔门,一大堆人簇雍在门外四周,光景是待启门以后一拥而入……” 缪千祥着急的道: “那就快点行动吧,如果等他们冲了上来,怕是一个也逃不掉啦!” 潘一心镇静的道: “先别急,何妨等对方大部分人手扑入塔里,在他们忙着关闭各项禁制又攀登到半截腰不上不下的时候再走?我们也好歹捡个便宜,减少见分危险!” 杨豹道: “有道理,就这么办,他娘你奸我滑,谁也甭提那些仁义信守!” 塔外面,又传来“金戈”向继终的呼喊: “半柱香的辰光到了,各位倒是商议妥了不曾?再要拖延,我们可就不客气啦!” 汪来喜向姜福根道: “前锋已动,兵戈将起,犹在那里掐着卵蛋唱他的平和调,这不叫可恶叫什么?姜三,给我骂,狠狠的骂,最好也能把这姓向的骂进塔来!” 姜福根露出半张脸去,冲着下面吐一口口水,吊起嗓门破口大骂: “向继终,我操你的六舅,你个尽说人话不办人事的狗头,明着暗里完全口是心非,阴险到了极处,明明已在开启塔门,待要上来对付活人,却还睁着一双白眼放些浑话,你想要诓骗你哪一个爹?告诉你,老子们江湖跑久了,你这点小花巧只当是幼儿的开裆裤,你以为风凉,我们看着好笑……” 塔下面,向继终似乎真被激怒了,声调立转亢厉: “大胆毛贼、三流混子,竟敢以污言秽语辱骂于我!且看你今晚如何超生!” 姜福根瞅着事情业已逼到这等节骨眼上,不豁出去也不行了,他毫不示弱的跟着吼: “向继终,继你娘的终,老子就骂你,你这龟孙王八蛋能啃得了我一根鸟毛?” 于是,向继终的咆哮声宛如平地起了一记焦雷,隔着这么高下犹震得人耳膜发麻: “好小辈,你且等着!” 缩回身来,姜福根又是得意,又是悸惧的朝着各人眨眨眼: “成了,塔门已开,姓向的也一头发情公牛似的冲进来啦!” 汪来喜忙道: “咱们这就走人——桩儿最小,功夫亦差,让桩儿先走,记得刚才练习的动作要诀,千万不要慌乱,沉着应付,自可平安无事;落地之后,别忘了立时赶到集合地点,老孙正在等着,若是有落单的,便到‘乐合居’见面,兄弟们,稳着干!” 杨豹冲着缪千祥一瞪眼,低吼道: “快,你还在磨赠什么?” 汪来喜赶紧以宽松的口气道: “不慌不慌,大胆小心,照步骤来。” 缪千祥仍然免不了紧张异常,他战战兢兢的来到塔眼之前,由汪来喜与潘一心帮着他摆好姿势——双手分别撑支在塔眼两侧,脑袋对正塔眼,两腿蹬在胶皮带上尽力往后绷张,整个身形不但悬空,而且笔直如箭,他的左手上还紧握着黑绸布下端缀连着的握把,由于过于用力,五指关节已呈现着凸突青紫,人也汗水满额。 汪来喜猛的向缪千祥背心拍下,喝一声“走”,“刷”声弹震暴响里,人已仿佛怒矢般从塔眼中飞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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