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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入黑了,临晚还降了一小阵雪,北风括着,打着呼哨子,在日尽还不觉得如何,到了晚上,就连骨心儿也寒酸酸的啦。 土脊的后面。 用枯草简单的堆成了四个垫子,龙尊吾与徐美媚,牟迟德,梁采四个人便坐在垫子上各用一张污秽的毛毡里着身躯倚在土脊脚,大板牙也是一样的打扮,天可真冷,冻得徐美媚的脸蛋儿也泛青了。 在携带的行囊中,徐美媚带着软厚精致的纯羊毛毡多条,而且,更有一个小巧舒适的帐篷,那羊毛毡,帐蓬,还有丝棉的椅垫等物,正可抵御这刺骨的寒冷而有余,但徐美媚不敢,也不愿拿出来,在这些个日子中,她已大略揣摸出龙尊吾的个性来,她明白他是那么坚强、倔傲、容忍,是那么不喜炫耀,不喜奢移,又是这般的和易淡泊而浩气凛然,徐美媚晓得,在此情此景,龙尊吾是决然不会仅顾自己个人而去享受舒适的。 悄悄看着龙尊吾,他正半闭着眼脸,悠然自得的靠在土脊上憩息养神,于是,任是徐美媚早已冻得发抖,也更加深了她咬牙支持下去的信念了。 徐美媚自小就生活在锦绣荣华里,吃的是玉粒金饭,住的是深阁高楼,穿的是绫罗绸缎,行的是怒马香车,物质上的条件是异常丰厚的,精神上的呵护更是无微不至,她的父母对她,套句俗词儿,顶在头上怕飞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宝贝得像心头肉,脏中肝,她又几曾受过这等苦,披过这等麻袋包似的破烂毛毡来,但她却毫无怨言的与每个人一样挨着风,受着冷坐在这荒野中,甚至连一丁点不耐与委曲的表情都没有,这,实在够难得了,而能尊吾正要藉此而磨练她,现在,龙尊吾明白,他已跨上成功的第一步路了。好几次,牟迟德与青鹰都忍不住想过来请龙尊吾与徐美媚到另一个地方去设帐避风,但是,一看到两人那种恬然自得的神情也就不能开口了,不过,他们心中有数,徐美媚是赶鸭子上架,硬挺的……… 现在 大板牙打了个寒栗,嗓子有些抖生生的道:“约模初更过了吧?怎的朱头儿还没来,不要出了漏子才好………” 龙尊吾深沉的道:“我想不会,赤玉庄的人马新陷大明城,固守防范还来不及,又怎敢贸然分兵外袭,再说,你们在大明城的基业买卖,他们可能也正赶着接收,只要朱兄不往城里闯,应该不会出事……… 吸了口气,大板牙机伶伶的道:“在“虎子集”,大当家的不知道伤势治得如何了,真叫人心头挂念,唉,兵败如山倒哪………” 龙尊吾低低的道:“别灰心,你们当家的吉人天相,包管长命富贵,我这里还带着几味灵药,只待朱兄一来,问明了全帮情形,我们即赴“虎子集”,专程去见你们大当家,顺便也将这几味药带上。” 大板牙由衷的感激着道:“那真多谢龙大哥了……” 顿了顿,龙尊吾道:“我现在耽心的是朋大哥的下落,他性烈如火,脾气暴燥,我怕他万一想不开又帮了回去,或者另外做出什么傻事,那就糟了……” 大板牙忧怔性的点着头道:“小的们也正这样想………” 于是,两人又沉默了下去,黑暗中,大板牙枯黄的面孔显得特别的苍老与憔悴,连他眉梢唇角,也宛如一下子加深了。 悄悄靠近过来,徐美媚细声的问:“尊吾,唐姐姐………你怎么不多问一问?” 龙尊吾平静的道:“若问了,人家会笑我心中不忘女色。” 徐美媚不服的哼了哼,道:“这怎能如此说,这只是代表你对她的关切与情爱,谁敢笑你不忘女色,难道连关心自己心中人的自由与权力也没有了吗?” 淡淡一笑,龙尊吾低沉的道:“我对一个人关切或疼爱,不善由言词中表达,我只知我心中的炙热与深刻,对一个人好,不须用言语申诉,往往那人也会感受得很强烈,我想,我便是如此的了。” 沉默了一会,徐美媚又幽幽的道:“希望你对我也会如此………” 严肃的,龙尊吾道:“我会的。” 长长吸了口气,徐美媚轻轻的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祈佑上天保佑唐姐姐的平安,使她无无险,使她明朗愉快,保佑我们能早日相见。” 点点头,龙尊吾道:“代替她,我谢谢你了。” 徐美媚俏丽的面容上散发着一片湛然的光辉,是那么圣洁,那么纯真,她安静的道:“现在,我觉得一点也不嫉妒,一点也不敌视,我好平和,就好像我们已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很久,而这种生活宛如古以来便自然如此似的,丝毫没有艰涩,丝毫没有困惑……” 注视着徐美媚,龙尊吾悄然伸手握住冰凉的小手,动情的道:“美媚,我们已经开始了………” 徐美媚轻轻的道:“开始什么?” 龙尊吾把话声放得好低:“相爱。” 混身突地一颤,徐美媚有些抖索的道:“若非旁没有人,尊吾,我真想拥抱你。”悄悄地,龙尊吾道:“别急,我们将有的是时间,在这里,却不是个适宜的地方,气氛太差了,是么?” 一句话引得徐美媚有些忍耐不住,她掩着口,笑道:“你真会逗人………” 在这时,接住她的语尾,一片嘈杂的人语声激动的从黑暗中响起,大板牙精神一振,霍然站起,他伸着脖子望向土脊那边,自言自语道:“唉,怎么吵吵闹闹的,莫不成是朱头儿来了?” 一条胖大的人影适于此际狂奔而来,唔,是那秃顶胖子,他人尚未至,兴奋的声音已气喘喘的吵喝着过来:“朱头儿来了………” 大板牙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慌张的,他原本便要来嘛。” 胖子在这大冷天倒跑了一身汗,他一抹脸,道:“朋大哥也到了!” 猛的一震,大板牙转身到了龙尊吾跟前叫道:“龙大哥,朋大哥来了……” 龙尊吾“霍”的站起,激奋的道:“人呢?” 一条魁梧的人影有如一堆乌云般呼噜噜的越过土脊自天而降,连面孔还没有看清,那人已一把抱住了龙尊吾,嗓门子沙哑而豪迈的大叫道:“我的兄弟,这一个多月你跑到他妈那里去了,三十来天可是差点分成了生死两途,我的乖乖,可想煞又恨煞为兄的了……” 这突来之人,唔,不是别个,果然正是那位性情豁达,不拘俗礼的大伏堡四爷,魅魔朋三省! 龙尊吾也紧紧的拥着他,喘息着道:“老哥,你好不令我担心,樊家帮的弟兄说你失了踪,凶吉不明,这一天来,害得我坐立不安稳………” 朋三省重重的拍了龙尊吾肩头一记,怪叫道:“你才为我担心了一天,我他妈足足为你六神无主了一个多月,直到现在,心腔子还在他奶奶的乱绷乱跳………” 龙尊吾歉意的一笑,道:“都是我不好,老哥你就恕饼………” “唉”了一声,朋三省道:“在混沼你以一己之力搏杀赤玉庄大队人马之后,竟一去不返,我们在闻得朱大业及焦桐的回报后,即时连夜布置防备,更由为兄亲率五百人马兼程赶去助你,在近午时分到达红崖混沼,天爷,那种凄惨的情况,真不敢令人相信是你一个干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人叠着人,手脚脑袋东搬西移的大多分了家,那些马匹的骸也堆成了山,兵刃家伙丢弃得到处都是,混沼里浮沉着冷得发了肿的死,大家全看傻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没有看见你,五百多人一起动手翻掀人的找,连混沼里也派人下去查验,直到日头偏西,前后反覆找了三遍,也没有找到你的影子……” 说到这里,朋三省这铁铮铮的汉子竟然已有些哽咽了,他的语声带着苍凉的颤音:“我当时魂都断了,人也整个傻了,就像………呵,就像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成空了,四十多五十年来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滋味,那天却了个够,真是又酸又苦,又冷又凉啊………” 夜深沉,空气寒瑟而萧索,朋三省的声音有如抖索的琴弦,是那么震人心弦,那么令人感动,每一个字都是这般坚实,敦厚,真挚,含了无限的友爱,无限的关怀,虽然字眼用得粗陋,但却是火热的,血淋淋的,在龙尊吾的感受里,没有一丁点疵瑕,一丁点矫作…… 良久…… 二人沉缅于亲情骨肉的手足之情里,神会于至极的兄弟之爱里,他们原是如此深挚难分,原是如此过命相交啊……… 低哑地,龙尊吾道:“老哥,现在好了,我们都无恙,樊家帮的这笔血债,我们会连息一起讨还的………” 朋三省稀嘘了一阵,擦擦鼻涕,长长吸了两口气,感叹的道:“你不知道,在前两天的那夜晚,情景有多么个凄厉法,赤玉庄来了一千多两千人,还有一极派的龟孙子们助阵,一上来便好像泰山压顶似的往裸盖………我们也估错了人家的力量,以为在混沼吃你一阵猝杀大大伤了他们的元气,至少也破了他们的胆,谁知这些王八蛋却卷袭得那么快……” 龙尊吾低沉的道:“是不是才开始交刃樊家帮就吃了亏?” 点点头,朋三省独目中射出一股愤怒与仇恨交织的光芒:“没有防到他们会如此歹毒险诡是第一个原因,再者,为了你的下落不明,那夜里小樊与我的神智也极为沉痛,两个人对灯饮酒,一直喝到了七八分醉意,大家都昏沉沉了,事情就猛古丁的发生,使我与小樊简直有些措手不及,大伙儿也是仓促应战……” 缓缓的摇摇头,朋三省又道:“我一向莽莽撞撞毛毛燥燥的,小樊却精明了半辈子,想不到这一次栽了这么个大跟斗,樊家帮整个从大明城掀了出来………” 龙尊吾半垂下目光,有些不安与惭疚:“老哥,这全是我的罪过………” 摆摆手,朋三省道:“江湖上交的是肝胆相照的血性兄弟,为了一个“义”字,豁出脑袋也不过碗口大的一块疤,你有什么好自责的?何况小樊与我的关系更应该加此,你这一来,他知道了反而不快………” 靶动的将手搭在朋三省肩头,尊吾有太多的言词,太多的心绪一下子涌结在喉间,好半晌,他才低低的道:“樊兄受伤了?” 朋三省点首道:“那还少得了,大大小小的伤势共有十六处,血失得大多,已送到虎子集去就医,“虎子集”的一个老医师田才是他的忘年至交………” 龙尊吾仔细的端详着朋三省周身,他看得那么仔细,就像是个裁缝师傅在为客人量衣试身一样。 朋三省一笑道:“不要看了,为兄的我也伤了三处。胸背各一剑,大腿也是也挨了一钩,好在我命大,没有就此躺了下去,我经过一番包扎后,到如今已好了三分啦,再养息个几天约模就和寻常无异了。” 笑了笑,龙尊吾道:“怎的你在混战之后没了踪影,把大家好急……” 朋三省吐了口唾液,恨恨的道:“我与二极派和赤玉庄的七名好手拚斗,足足缠战了一个多时辰,越打他们越朝外走,到末了,我受了伤,他们也倒了四个,后来在昏天黑地里我突围出来,赶往城里,却只见火光洞天,一片屋宇尽在烈焰之中,樊家帮能拿腿的人已经撤走一空,鸟净精光了………” 叹了口气,他又道:“无奈之下,我只有与满街满巷的对方杂种们一路打一路闯,身上又带了伤,好不易才冲了出来,找着个僻静所在敷药包扎,你上次匀给我的那些药物却还真叫灵验,就这两天已好得多了,然后,我估着大明城郊外会有樊家帮的探马出现,于是便每天去等,果不然,刚才说巧不过的遇到了朱头朱大业………” 说到这里,他庆幸的哈哈矣道:“却又那里知道这一遇见竟又会齐了你,他奶奶的,这段日子来可是成天让我一颗心吊在腔子上过,你问完了我,现在,该我问你了,你他妈在混沼之后跑到那里去了,哦!还差点忘记,你走后,我们又迁到城中马员外家暂居,为了怕你回到客栈找不着人,除了交待了客栈的一般哥们外,另还派了人专等你………马员外的宅第极大,小樊是他所有生意的护守人,虽说交情够深,这次一把火烧了他的房子,却也实在对人家不住,那一片宅院看着真叫人心痛……” 龙尊吾轻轻地道:“容后我们补偿他………” 猛的一巴掌拍向自己脑瓜,朋三省叫道:“这几天来是打昏头了,罗唆了一大堆却忘记将最重要的告诉你,你他妈不好意思向我问我那能不好意思讲?” 龙尊吾迷惑的道:“什么事?” 朋三省大笑道:“别装蒜了,就是唐洁那妮子呀,你放心,她至今无恙,还住在大明城一个隐秘之处,仍然与小樊的内眷住在一起,保管安全得很,不会出什么漏子,小樊对这些事是办得最周详不过的……” 得意而捉狭的盯着龙尊吾,朋三省又贼嘻嘻的道:“宽怀了吧,奶奶的,我没吃过羊肉也看见羊在满山跑,这少男少女之间的调调儿,我是一看即明,心中有数得紧,可怜你这些日子来想坏了吧,咱们快点找个时间摸进去探采,也让你们两口表演一出银河鸳鸯会,免得两地相思之苦……” 心中有些窘迫,表面上却尽量保持淡然,龙尊吾忙道:“当然我记挂她,但却不似老哥说得这么诗情画意………” 独眼一眨,朋三省笑道:“好了,别他妈不好意思啦,以后日子长,咱们等着瞧吧,你倒是说说看,混沼一战,你小子跑到那里去了?” 忽然,朋三省用力抽动了两下鼻子,目光鹰隼似的往两侧搜探起来,唔,他这才发现倚着士脊一直默立至今的徐美媚等人! 像一下子蒙了满头的雾水,朋三省莫名其妙的转瞧龙尊吾,迷罔而又怔忡的眨着眼道:“老弟,这几位是?” 龙尊吾“啊”了一声,忙道:“方才只顾着叙旧,几乎连替你们引见之事也忘记,来,老哥我为你一介绍分明。” 说着,他拉过朋三省,就在一拉他之间,手指已暗暗将他捏了两下,于是,朋三省豪迈的笑了,大步走过去与徐美媚、牟迟德、梁采等人相见。 仔细望着徐美媚,朋三省连连点头道:“徐姑娘真是国色天香秀丽绝俗,此次我们方遭大变,以致慢待各位,大家都是自己人,倘请莫予见怪。” 朋三省把那“自己人”三个字说得重了点,于是,徐美媚禁不住蛋脸儿红嫣嫣的垂首浅笑了。 黑暗中,又有几个人飞过土脊落了下来,为首一个正是朱大业,他一见龙尊吾,正兴奋得想开口大喊,目光一触及徐美媚,却不由猛的一呆,见了鬼似的脱口怪叫:“我的天爷,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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