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枪显晦


  苏小凤对于林灵素活动并无多大兴趣,然她对宋两利和赵佶则有数不完之任务,以待尽职守。一为一国之君。岂可任他玩乐;一为自家亲人,岂可管教不严。在徽宗仍陶醉童贯谎报战情大败辽军之下,苏小凤已发现宋两利三番两次潜往后宫万岁山,举止偷摸,实不光明磊落,心知必有秘事,已潜跟而去。
  她哪知宋两利乃为宝镜被夺而想私自再向阴阳老怪索回始做出此举。在跟踪之际,却发现宋两利颇有失踪之能,看是后宫布满密道,方能如此神灵活现。
  苏小凤潜查之后,终觉宋两利曾前往李师师住处,立即守株待兔以窥究竟。
  苏小凤潜伏芙蓉坊两更次之久,本已觉得今夜将失望而返,岂如欲见得李师师从墙角暗处钻了出来。瞧她神情愉悦,敢情去会情郎了?
  苏小凤暗斥,莫非赵佶早挖得密道?难怪近月未曾动静,自己莫要被蒙在鼓里了!当然若抓那李师师追问,或能一清二楚,然女人若非对头冤家,谁愿意当面扯问如此八卦之事,只好由得李师师安然而去,幸好发现秘道,自个探去亦应有所收获,于是找得入口,暗自潜去。
  密道灯熄不久,仍有烟味,苏小凤轻易能探寻尽头。待穿出来,竟然是万岁峰飞瀑附近,原以为是赵佶私秘处,谁知仔细探来,赫然发现林灵素躲在飞瀑里头秘室正在高歌佳人妙极。歌声高亢,穿透飞瀑轰隆声,着实目空无人。苏小凤登时疑惑,难道林灵素和她暗渡陈仓?已兴起求证念头,当下偷偷潜去,及至近处,突然叫道:“先生,师师迷路了。”
  林灵素原在高歌,手耍桃木剑,忽闻声音,乍觉怔诧:“谁迷路了?!是师师么?”
  感觉似是女人声,然却不敢肯定,苏小凤怕声音被认出,亦不敢太过张扬,沉声又道:“是师师迷路了。”
  林灵素终听清楚,登时畅笑:“迷了路便明儿再回去吧!”跳出秘室,准备接人。苏小凤不敢张声,躲入暗处,林灵素未见人影,惑然不解:“怎会?师师刚才是你么?”苏小凤至此方确认两人的确见过面。林灵素喊得几声未见回音。不禁疑惑:“难道听错了?还是?!……”原想遇鬼了,然他乃一派神佛,怎能让鬼欺耍,喝喝几声去去去,终返往石室,心想不宜久留,收拾残具,终自离去。
  苏小凤暗忖,这林灵素看来和李师师关系匪浅,然不知是啥关系,如若师徒那倒是小事,若是暧昧勾结,那可是欺君之罪,足可杀头,然而凭一己之力又怎能举发?
  纵使当面对质,对方亦未必承认,唯有捉奸在床。可是想捉奸实大有问题,毕竟赵佶对自己早有意思,若去通知他,岂非早泄了消息,何况林灵素当红,几可呼风唤雨,连皇上都敬他三分,如此唐突指责,吃亏恐将是自己。
  心念转处,苏小凤终又转至宋两利身上,暗道:“这林灵素搞个万岁山,耗尽国库不少财源,外头又抽税抽得凶,已惹来不少闲话,宋两利竟然对他们死心塌地,为其主持开运解厄工作,帮忙敛财;我可从旁分化,让他见得假道士真面目,否则为奸人所利用,实是苏家罪人!”想走后,立即转至暗处,找向宋两利。
  宋两利原在窥探阴阳老怪禅修之秘阵。以便找机会盗回宝镜,然探得几次未见人踪,只好返回新筑建之神霄金宝殿。神殿早成,金碧辉煌,神光普照,唯差别者乃徽宗金身教主道君神像及几尊巨佛仍罩上红布,未正式开光降神罢了。
  宋两利倒习以为常,找得舒服禅房,准备倒头即睡,然方要闭目,脑门猝地幻起要命阿姨脸面,吓得他迸弹而起。苏小凤果然推门而入,宋两利苦笑道:“怎又是你?你可知这是禁区,皇上亲自下令,除了神霄弟子,谁都不许入内,你胆子未免太大了!”
  苏小凤邪笑:“划成禁区,然后即在里头乱搞?”
  宋两利道:“我不懂你说什么!”
  苏小凤道:“李师师也来过;你们在搞什么?”
  宋两利诧楞:“李师师?!”忽映得对方脑门,以已知此事,皱眉道:“她是来找师父开运解噩,没什么了不得,你别胡思乱想。”
  苏小凤冷道:“我才没乱想,她和你师父有瓜葛,是我亲眼所见着!”
  宋两利脑门一闪,已知对方说谎,道:“别瞎闹,师父并非若你所言。”
  苏小凤知已穿帮,恼羞成怒斥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我是瞎猜,但万一我猜中呢!你师父根本就是神棍,故意以神之名搞此名堂,最终目的就是骗财骗色!”
  宋两利道:“你是不懂灵界才有此言,我懒得和你争。”
  苏小凤气得脸面飞红,喝道:“我难道会害你吗?只信我一次又如何?纵使林灵素对你有恩,你难道要跟他错一辈子?真是!”
  宋两利吞了吞口水,道:“开殿立道有何不妥,瞧你如此反抗。”
  苏小凤喝道:“正道而行自无不可,邪魔歪道横行就是不行!”
  宋两利道:“我只是小道士,你太抬举我啦!宫中早乱成一团,你若真的想救,我看该嫁给皇上或是太子也行。”
  苏小凤气得七窍生烟,猛地一拳敲来,打中宋两利脑袋,疼得他唉呀惊叫:“你怎又出手打人?!”苏小凤喝道:“教训你这小混蛋没大没小,还不给我认真查下去!”宋两利哭丧着脸:“查就查,干么动手打人!”苏小凤终被他瘪样逗笑,喝道:“这就是对长辈失礼下场;先从李师师身上下手,她和你师父必定有暧昧关系,知不知道!”宋两利应是,心头却不甚想理。
  苏小凤嗔责一阵。知道如此逼迫效果不大,轻轻一叹,道:“你只知尊敬师父,却不知神霄弟子为了工筑万岁山、神霄金宝殿。许多信徒不但捐出所有,有的远去借贷、行抢,为的就是让你们早日神光普照,却衍生家庭失和,民怨四起了!”
  宋两利皱眉:“真有此事?他们不都只捐多余银子?”
  苏小凤道:“如果有人在背后鼓吹,信徒又把你当神,你想他是否会把妻儿子女都卖了,然后把银两拿来给你这个神棍使用?”
  宋两利若有所觉:“若是太迷信,恐怕有此可能……”
  苏小凤冷道:“现在外头就是如此,小神童你再发光啊!天下钱全部被吸来这里塑金身,你倒是功德无量!”说完气冲冲走人。
  宋两利顿有所悟,暗道对啊,若把大堆银子吸来此处,民间少了资金周转,岂非更清苦了?想及外头金身神像动辄数丈高,若加上蔡京、童贯他们吸血,所耗费之数恐怕更多数倍,看来神霄派已成了朝廷敛财工具了,得想个法子解决才是,至少也不能助纣为虐吧。
  宋两利一夜盘算,已暗自决定,日后开运解厄不再收取缘金,免得吸金更凶。
  次日宋两利立即前任宫外神霄宝殿,向信徒宣布此事,然信徒过于虔信,仍是缘金不断,宋两利只好减收一半,终能较被信众接受。
  时近八月中秋。徽宗陶醉童贯谎言之中,以为大败辽军,收复燕云十六州指日可待,又见神霄金宝殿已近完工,连那丰功伟业之万岁山亦规模形俱,只差细部点缀,实应大肆庆祝,以彰显大宋金碧辉煌皇朝,群臣自是附和,于是动用数万禁军、宫女以张灯结彩,铺张奢华,简直比迎年过节更形热闹。
  一时京城鼎沸,议论纷纷。话题皆绕着神霄金宝殿那皇上金身耗及黄金多少万两,是否尊高及天?万岁山藏尽天下宝物名石,所耗金银又不知其数?贪婪者亟欲穷其世界,清廉者则批言不断,如此强耗民脂民膏,大宋江山岌岌可危,然言者畅言,乐者仍乐。
  神霄金宝殿(注:即神霄宝殿,为区别此殿乃设在宫内故以金宝殿通称)开光大典乃事关皇族灵脉,故只许徽宗赵佶一人参加。待开光完毕,敬神祭祀之际,则万人钻动,群臣膜拜,香火鼎盛,林灵素亲持大典,风光满面,道家王朝终飙至最高点。
  徽宗赵佶最是得意金身高若泰山,腿粗如象,重逾数万斤,仰之弥高,佛光普照,直觉天界亦在掌握之中,凡尘更自踩在脚下,如此能达神人一统境界,实丰功伟业,前人少有了。
  祭典方毕,玩乐方起。穿过神霄金宝殿那三宫七殿,前头万岁仙山伫立,只见得峰峰连峰延展无尽处。一落莲花仙湖宽广数里,万朵莲花盛开,缀得湖面五彩缤纷,或徐风吹过,花海掀动,波波迎来,置身其中,直若驭花而行,好不妙哉。
  徽宗引前,妃子群臣在后,每逛一圈即自惊叹不断。
  主峰乃九龙峰,居中矗立,高耸入天,植苍松翠柏数万,峰顶另设九道飞瀑从天而泻,远远瞧去,直若九条飞龙腾飞,神灵活现。其他绝景皆由此延伸,艮岳造景原欲搬得天下名胜,故极目望去,或见得雄伟泰山,或窥及云遮半脸庐山,或立身缥渺世界之黄山,转行一落又至西湖、洞庭湖、万景千山,简直叹为观止。
  徽宗难得如此畅快风光,引着皇后、妃子峰峰景景穿梭而去,尤其元符皇后刘金媚原反对如此铺张奢华工筑,此时入宝山亦被耍得目迷五色,惊叹连连。
  徽宗瞧她未再责备言词,自是畅快。以为对方接受一切,当下更形得意,指着一座满山芙蓉奇峰,笑道:“那自取名‘芙蓉眉’了,春夏花开。浓眉笑靥,就似皇后轻颦浅笑般永远迷人!”众妃闻得直叫好,刘金媚且陶醉皇上宠爱一身,浅笑以对。
  暂时未再排斥。
  再付几步,花香送来,赵佶又自夸赞,道:“南方茉莉之香,闻着没?朕可花费苦心栽种,北冷之区照样能栽南暖之物,且见得那花丛鲜草长得可是凤尾、玉羞、虎耳、含笑、棠馨之草,山阳处更植有桃李、百合之花,且栽种枇杷、柑橙、荔枝之木,明年春景大开,鲜花美果尽在自家园中啦!”
  群妃怎知徽宗玩得如此细腻,连南方果树皆给栽了,终至极尽讨好赞赏一番。
  刘金媚若有所觉:“这得花不少钱吧?”
  赵佶笑道:“全是丰衣足食百姓所捐,朕可未花一纹银!这才是丰功伟业啊!”
  得意处,赵佶又带领诸人逛尽奇景。
  只见得东峰高耸入天,其下栽植雪梅数万株,绿萼承跌,芬芳馥郁,封为“绿萼华堂”,转近处,又见紫岩擎天,欲摘天月,故名“摘月岩”,穿透月岩,迎来东西双瀑落抢而下,瀑布下入雁池,仙雁戏水,怡然自得。称之“雁鸣池”。复往深处行去,更见得高不可攀之“云巢”,峰险如刀之“蟠龙脊”,它处点点落落之龙亭、凤池、流碧、虎泉、炼丹亭、漱玉轩、蹑云台、无双涧……简直叹为观止。
  赵佶走得甚是起劲,然妃子宫女哪有此能耐,行约数里已腿软眼花,气喘咻咻,大叹好景当前却无福消受,赵佶突觉全数陪她们逛完,那将来如何能伴李师师?当下畅言先赏十分之一景,其他十分之九景来日再游,妃子直道妙哉,赵佶方自换来莲花舫将妃子一一送上船,缓缓驶退而去。
  赵佶原想找机会溜往芙蓉坊找李师师叙情,然如此中秋节日根本走不掉,只好认命。
  瞧刘金媚全程陪着赵佶,却引得没名没分之鱼景红大为吃味,纵使她自认控得赵佶死死,然节骨眼里仍无法正名,说不定赵佶突地翘命,她将一无所有,于是心头起了邪念,自该将刘金媚解决,方能除掉眼中钉。
  夜晚乃中秋佳节,放水灯乃是汴京百年习俗,官民手中几乎人人各拥一盏,或龙型虎样,或莲灯、桃盏,应有尽有,万盏齐亮之下,简直天上繁星落尘间。顺着汴河流往宫外,和外头百姓水灯交会,更现百万灯光,蔚为奇观,汴京城为之鼎沸。
  放过水灯之后,徽宗特地设筵招待臣将,尤其童贯、蔡京等征战有功者,席设弄月阁,君臣互饮,其乐陶陶。
  就在酒上三巡之际,天空突现流星。东空掠过,状如长枪,晶亮透天,童贯见状大喜:“银月现光,天星助阵,自好兆头,大宋江山得以亿万年不坠!”蔡京附和:“自对自对,通真达灵元妙先生早解释,星现东天,大吉大利!”群臣一阵附和,赵佶乐得心爽脾笑,赏酒连连。
  然那流星忒是怪哉,东天掠来却是不熄,拖得既长又远,直若利箭直射而至,速度既快且猛,突往那九龙之峰冲去,轰然一响,山震地摇,峰顶赫然冒火,吓得赵佶等人差点伏地躲藏。
  流星命中万岁山主峰,任童贯、蔡京等人巧言善词,此时亦编不出所以然来。
  而那林灵素和宋两利则坐镇神霄金宝殿以理佛之事,倒未应邀酒席。无法立即请其解释。
  众人皆有念头:中秋佳节,流星撞主峰,恐非什么好兆头,然事不关己,皆不愿胡乱开口罢了。
  赵佶自是忧心,赶忙传令:“请先生快来,流星中我仙峰,又该何解?”
  小太监郝元立即前去请人。
  未久,林灵素神光普照缓缓行来。其以神佛之身自居,竟不拜礼,淡然一句说道:“此乃天神归位,九龙之峰更显神灵,圣上根基更形稳固,可喜可贺!”
  赵佶诧楞:“撞得主峰,竟是仙神归位?”
  林灵素道:“不错,圣上乃神霄帝君下凡,此次能开宫正殿,安置灵位,天上坐骑金眼火龙立即下凡归位,藏于仙峰之中以随伴圣上左右,乃大吉大利之事!”
  赵佶道:“那流星是火龙化身?”林灵素道:“正是!”赵佶大喜:“可好极了,朕常想天上坐骑为何物,原是金眼火龙,妙哉!”当下立身而起,喝道:“火龙坐骑你若到来,好好红朕镇守八方!”山峰火势呼呼似有回应,赵佶笑道:“果然天灵地合,大宋江山能保亿万年!”群臣立即恭贺万岁,乐得赵佶直道免礼免礼。
  宋两利跟在一旁,总觉那是流星砸峰,根本并无火龙,而那流星状若火枪,应是“天枪凶星”如此砸下来,恐是不吉,然师父却解释如此复杂,倒让他颇有疑惑。瞧及童贯、蔡京等人逢迎嘴脸,他甚为不惯,便道:“师父,火龙再滚下去,主峰便要烧光了。”林灵素顿有所觉,道:“本尊这就前去降伏火龙!”拜别徽宗,引着宋两利前行而去。赵佶恭敬送行后,仍自饮酒欢畅,哪顾得凶兆临头。
  宋两利、林灵素赶往峰顶,那流星砸得一红亭碎去,陷得深洞十数丈,两旁松树起火。宋两利武功在身,翻掌拍去,引来飞瀑之水反扑,眨眼浇熄,林灵素却见损石火红圆亮,直道果然是火龙神珠,宋两利皱眉:“神珠那么大颗?”足足二一人合抱方圆,若真如此,那条火龙岂非大得吓人。林灵素道:“正是!”又道:“天机不可泄漏!”要宋两利掩土,将此神珠给埋起来。
  宋两利先以水浇,发出滋滋烟声,火龙神珠光泽渐渐褪去,瞧来已若石块,林灵素不以为意,直道返璞归真,宋两利不想解释,终将神珠埋去,林灵素望向天际,拿出灵符幻化成火,喃喃祭拜一阵方自退去。
  宋两利心头显得沉闷,如若真是火龙下凡,又怎会选择这笨皇帝?连童贯谎报军情都瞧不出来,且在此大行论功奖赏,实是难解。这倒罢了,为何连师父俱通天之能且不拆穿此事?难道又是天机么?抑或是天命该如此?
  宋两利终有了疑惑。他虽尊师重道,不敢摄向林灵素以窥知对方脑波,然对于童贯等人想法,他倒想一窥究竟了。于是静坐下来,喝得几口烈酒,开始运起“想梦灵诀”摄向童贯、蔡京、王黼等人,谁知对方传来全是暗通款曲,想在自家后花园私造一座更宽更广之狎园,且已进行多日,宋两利心神一楞,暗忖,光是这座万岁山已斯费无数,若蔡京、童贯私下再造,岂非花费更巨,照此下去,百姓岂非被坑个精光,当下暗暗决定,若真如此,得想法子挖得对方老本才行。
  皇上设筵群臣不便走人,直到三更,众人方一一散去。
  此后几天,宋两利的确查得童贯、蔡京、王黼,甚至梁师成、杨戬等人皆私设行宫,极尽奢华,更且藏妻纳妾无数。宋两利不禁皱眉,正常男人纳妻妾倒也罢了,竟然连太监都玩此道,实是天下少有。
  宋两利胆子并未忒大,纵使发现亦未敢当面拆穿,他倒心生一计,想以通灵之术控制徽宗赵佶,然后让皇上收拾这群败家子,如此岂非完美无缺?
  他正陶醉着计划如何进行,岂知竟闻得高俅已大步撞入神霄宝殿。宋两利已自感应对方来者不善,不动声色应付着。
  打从宋两利拆穿高俅欲将生辰八字刻于九龙精鼎之后,高俅已视他为眼中钉,现终于逮着机会,亲自前来兴师问罪。
  高俅方进入大厅,不顾信众在旁,劈头即喝:“小鬼是你故意将缘金减半,使国库蒙受大量损失,该当何罪!”
  宋两利暗道,原是为缘金而来,倒未在意,冷道:“缘金是信徒自行给予,岂能硬性规定,何况它根本和国库扯不上关系!”
  高俅喝道:“谁说无关!圣上工筑万岁山所耗不赀,全靠缘金弥补,你擅作主张,犯了官规,将受处罚!”
  宋两利道:“那也得师父下戒,我跟你毫无关系。”
  高俅喝道:“我乃堂堂官拜殿前带刀太尉,任何大内文武百官都归我管,你敢对我无礼!”
  宋两利冷道:“我非文武百官,只是修道人,你且走吧,否则收你魂魄落我葫芦之中!”
  高俅喝笑:“来这套!我才不信!”
  宋两利突地一手搜出符表,强劲催化燃起,口中念得摄魂咒,欲摄他魂魄。高俅冷笑:“这等骗术只能骗得三岁小孩!”宋两利道:“那就爬进来吧!”宋两利打开龛前葫芦,道:“收你一魂两魄!”灵符直往葫芦射去,更可见得三道白气从高俅身上冒出,直窜葫芦,高俅呃地一响,倒地乱爬乱转,状若小孩。信众见状登时击掌叫好。有人说道,高俅作威作福,绝不放他。宋两利亦有同感。然住持灵真道长年瑞祥却道:“高俅是皇上跟班红人,不便伤他。”宋两利这才将其魂魄放回。高俅登时清醒,但觉爬伏地面,已知方才受制,灵界之事让他莫名恐惧,喝道:“大将军有旨,若你再降收缘金,立即撤办,你看着办!”说完甩头悻悻而去。
  宋两利感受对方下次再来,必定不同此次,暗暗轻叹,原只想安稳生活,看来渐渐卯上朝廷鬼官了。
  灵真道长道:“小神童毋需和他斗,多少顺着如何?”
  信众却道:“小神童无敌,不必怕他,跟他拚了!”有人说道:“若把缘金交予昏君,我们自不愿意了。”
  宋两利瞧得信众,纵使有的家境不错,然却清贫居多,心中大为不忍,道:“日后你们毋需再任意捐出缘金,神霄派各分殿不再收受缘金了!”信众有的跪地拜礼,表示愿听指示,有的仍自狐疑,道:“若无缘金,神霄宝殿诸神如何能供养?”宋两利道:“缘金已够,多者全被贪去。”信众这才恍然,一致认定不再捐献。
  宋两利一不作二不休,干脆写下诏令,同大庭广众宣布,神霄宝殿不再收受缘金,引来一阵鼓掌。
  宋两利并要住持年瑞祥将诏令传至天下各分殿,年瑞祥暗道如此也好,否则吸金为奸人所用,实是不妥,然他却为宋两利处境感到忧心,道:“可要和大师父商量?”
  宋两利道:“不必了!万岁山已造得差不多,我看再造下去,准出间题!”生平第一次自作主张,竟然颇有快感。
  年瑞祥道:“可是若无缘金,恐将引得高俅等人不快……”
  宋两利道:“我本传道而已,此处若不能留,便走吧!”年瑞祥闻言只有轻叹,道声保重,不再多言。
  宋两利则支退信众,单身落于众神之前,想及自己一介草民,原目混个小和尚,谁知全靠机缘变得小神童,耍得如此风光,然其背后只不过是傀儡罢了,让人支来使去,如若能为一干苦难百姓解困亦罢了,耍至后来竟然替奸宦当爪牙,实是不值;虽师父对已有救命之恩,然以他能耐应能应付自如方是。自己以宝镜耍着阴阳老怪,他失踪数日必定前去研究宝镜,如若摸不着门路,必定再次寻来,届时自己将受控制,倒不如趁此机会带些元宝开溜,混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方重新开始,如此方是避险之道。
  想走后,他已盘算住处存有多少银两,且该躲往何处方自安全。待要行动之际,忽觉有人逼近,惊觉瞧去,竟是一位六旬不修边幅、清瘦散发老乞丐,宋两利一眼认出:“胡师父么?倒是好久不见了!”
  此人正是江南神丐胡天地,当年曾在迎仙台传授宋两利“天罡掌”亦算师徒之缘。
  胡天地手杵青竹杖。瞄眼溜转宋两利道袍,邪声道:“不错,混得白白胖胖,吸金不少!不若我胡乞丐就快饿死了!”
  宋两利干笑:“大师父说笑了,弟子只是凑合混混罢了!”
  胡天地道:“凑合混就如此名堂,认真混岂非无我立身之地!”宋两利道:“师父说笑了!”胡天地突地大喝,一杖猛抽,当头劈下,其劲之猛,足可裂脑,宋两利诧骇不已,自然躲闪,唉呀滚落地面。竹杖穿透蒲团,胡天地耍团成圈,猛地一甩,掉落殿前神鼓,咚地贴得紧紧。胡天地始道:“好身手,看来这两年并未荒废。”
  宋两利这才明白对方试招,干笑道:“师父出手太重了,要是弟子不行岂非一棒毙命!”胡天地道:“如此毙命也好,省得费事!”宋两利摸着脑袋,只能陪笑。“不知师父突地前来,有何指点?”胡天地目光突缩:“你想开溜?”宋两利干笑:“混不下去了,只好溜啦!”胡天地喝道:“不准溜!”宋两利一愣:“怎说?”胡天地道:“你是我秘密武器,怎可临阵脱逃!”
  宋两利闻此更形哭笑不得:“弟子何时又变成师父秘密武器?”
  胡天地突地伸手猛抓他肩头,喝道:“走!”掠身冲出神霄宝殿,翻上屋顶,奔行三殿,落于高处,面对皇宫大内,冷道:“奸人当道,你想一走了之!”
  宋两利方知他为此事而来,轻叹道:“我只是小道士,无能为力啊!”
  胡天地冷道:“天下人全若你想法,大宋江山岂还有救!”
  宋两利叹道:“看是没得救了!天意似乎如此。”
  胡天地猛抓其脖子:“你说什么?是你自己话,还是神灵之话?”他素知宋两利俱通灵之能,若所言乃天命如此,将让他难以接受,故一时激动掐得甚猛,宋两利吐舌翻眼,差点岔气,胡天地一时失手,赶忙放去,喝道:“敢胡言乱语么!”宋两利干咳几声,道:“我自个想的,跟天命无关……”他虽能窥阴阳两界,然对大宋前程始终不敢预卜,亦惧于知其未来,无所适从。
  胡天地喝道:“那好!自个说的不算!要知国破山河在?大宋纵使颓弱亦是个国,当个亡国奴才是最悲者!拿出你慈悲心来!”
  宋两利道:“弟子无此伟大能耐。”
  胡天地道:“那也不准开溜!”
  宋两利闭嘴,一时不知如何面对。
  胡天地仰天一叹,道:“不管传言是真是假,你能置身神霄派要职,必定有所能耐,至少神霄弟子对你甚是敬重,此乃可用之兵!”
  宋两利道:“他们敬重本尊师父,我只是从旁协助罢了。”
  胡天地道:“不管这些,大男人要有国破扛山河气概!我今天来此就是教你这些!”
  宋两利皱眉:“我行么?我只想好好过活,那些事离我似乎太远了……”
  胡天地喝道:“小瘪三!你有!你有贱骨头,只是尚未发扬光大而已!”宋两利道:“贱骨头?”胡天地邪笑:“不错!我观察你很久,原感觉你是小瘪三,但就在方才你宣布全天下神霄弟子免收缘金之际,我才确定你外瘪内拗,敢顶抗朝廷,妙哉!”
  宋两利皱眉:“可是我下半部尚未进行……我是想溜啊!”
  胡天地道:“那无损贱骨头!呵呵,所谓‘贱骨头’便是被逼迫之际,立即显露反击之风骨,我不会看错!”
  宋两利轻叹:“好吧,承前辈看重,弟子又将如何发展贱骨头?把高俅给宰了?”
  胡天地道:“那是迟早之事,但不是现在,现在要宰的是童贯和蔡京、王黼、梁师成等人。”
  宋两利道:“童贯拜阴阳老怪为师,武功不差,且全天候有高手在旁,不易下手。”
  胡天地冷哼:“若非牵涉朝廷风险,他早被收拾,但现在不同了,南方方腊已起义,北方宋江亦闹革命,他们都想收拾童贯,甚至推翻朝廷。”
  宋两利暗诧,那方腊乃和母亲有所牵连,他竟然造反,那岂非自家人开打了?急问道:“方腊当真反了?”
  胡天地道:“不错,南方水患连连,奸官又为非作歹,方腊藉农民力量终反了。”
  宋两利道:“那明教呢?该不会一起反了吧?”
  胡天地道:“倒是尚未加入;方腊性急,熬之不住,明教则针对朝廷而来,他们不做无谓牺牲,就像我丐帮弟子,原可配合方腊造反,但如此必定死伤太重,故将目标移往皇宫大内。擒贼擒王便是。”
  宋两利暗道好险,否则莫名落个反贼可不太妙。
  胡天地轻轻一叹:“群雄的确矛盾,奸官当道,却不敢乱动,原是考虑北辽、大金、西夏诸国虎视眈眈,若朝廷一乱,敌军必定倾巢而出,竟也纵容阴阳老怪守住大内,以抗极乐圣王,然现况着实太差,奸官变本加厉,赵佶又贪色昏庸,搞得民不聊生,该是有所取舍时候了……”
  宋两利道:“我看阴阳老怪才是祸乱根源,他嗜杀成性,全然不顾性命!”
  胡天地道:“那只是小妖魔,大妖魔者莫过于掌权者,动辄战乱连连,死伤数十万,罪恶深重。”
  宋两利道:“前辈言下之意,乃想收拾童贯?”
  胡天地道:“不错!”凝目瞪来:“你可愿意配合?”
  宋两利道:“好吧!反正他危害亦过多,送他上西天也好;只是他贼得很,不易搞定。”
  胡天地道:“所以才要你把他骗出来,待我怖下天罗地网收拾。”
  宋两利道:“弟子尽力为之……。童贯之后呢?弟子觉得皇上亦是昏庸,不如换人做做看,说不定大宋江山较能保住。”
  胡天地轻叹:“奸人不徐,谁做皇上都一样,何况皇子皆年轻。派不上用场!”
  宋两利想及太子赵桓亦是脓包一个,不禁苦叹朝中无天子可用。复想及扑杀童贯乃超级大事,心神为之紧张,问道:“何时动手?”
  胡天地道:“愈快愈好!”
  两人立即洽谈适当地点。宋两利道:“那万岁山现在是峰峰连峰,甚是隐密,童贯偶在那头练功,或许是好地头。”胡天地道:“不成,除非有秘道,否则大批人马掩去恐出问题。”宋两利道:“自有秘道……”然心念一转,此秘道乃皇上御用,师父亦且使用,若公开恐对师父不敬,何况自己又未混熟,若出了岔,岂非前功尽弃。
  胡天地道:“你知另有秘道?”宋两利道:“有几条,是皇上偷情用的,不知适不适合!”胡天地道:“偷情专用?……倒可用来对付赵佶,你似乎有所负担?”宋两利道:“阴阳老怪的窝就在里头,我怕惹他出来。”胡天地道:“那自该避开。”
  宋两利心念一转,道:“东郊林区也有秘阵,那头原是妙佛禅师用来私居而筑,后来他练了太上魔经,便自搬离,看即那里如何?”
  胡天地道:“去看看!”立即抓起宋两利,凌空掠奔而去。掠行中,宋两利但觉啸风掠耳咻咻有声,遇有高墙、林树一纵即过,终如江南神丐功力果然深厚。
  数里一纵即至,林木已荒,虽仍留下打斗痕迹,却被杂草掩去不少。
  胡天地四处瞧去,喃喃说道:“好个反宫奇阵为林,果真隐密!”宋两利找得秘道。乃藏于丛草巨石之后。胡天地瞧得甚是满意:“就这里了,且看你如何把人引来。”宋两利盘算,要引童贯出城并不容易,但若说阴阳老怪师父意思,他或许将中计,当下直道尽力而为。
  胡天地再次盘算,遂约定今夜三更进行偷袭,时间拖长并不利,宋两利应允,为免泄漏,双双各自分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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