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负罪师门难自辩 临歧良友惜分飞


  唐经天继续说道:“还有一层,洞妙真人替你师父辩护,但令师却从来没有为自己说过一句话。虽没承认自己是凶手,也没说过不是。同门质问他时,他只是说,我要说的都对师父说了,你们喜欢怎样猜疑,都随你们的便。”
  孟华心念一动,暗自想道:“洞玄子气量狭窄,此仇必报,若说他为了顾全掌门师兄的体面,就可以搁下爱子之仇,虽然只是暂缓几年,此事亦是难以令人相信。我的师父又不辩护,莫非此事是恰好反过来,是我的师父为了顾全他的体面?”当下问道:“何洛这人为人怎样?”
  唐经天道:“我对他所知甚少,只知他是崆峒派与你师父并名的后起之秀,十分能干的一个少年人。你这样问,莫非你是怀疑何洛之死,是他自己的过错?是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的师父替他遮瞒?”
  孟华说道:“我对何洛毫无所知,目前还不敢这样怀疑。不过令我最想不通的是,过错不是在我师父身上,为什么我的师父甘心给逐出门墙?”
  唐经天道:“听说你的师父当日之所以愿意写下那张甘结,情形是这样的:洞妙真人为他辩护之后,洞玄子提出要求,言道既然你说凶手另有其人,你就该负责缉拿这个凶手归案,崆峒门下都可听你调遣。另外,你要负责把那位失踪的牟小姐找回来。
  “这两个要求不能说是不合理,但你的师父却拒绝了。是以在群疑难释之下,洞妙真人只好将他逐出门墙,而他也自愿接受这个惩处。
  “在这件事情过后,洞妙真人就把掌门之位让给二师弟洞真子,再过不到一年,洞妙真人就去世了。有人说他的让位是为了保全爱徒的条件,也有人说他后来是为争气死的。那些闲话,也是说之不尽了。”
  孟华默然不语,把师父写的那张甘结放回锦匣。
  唐经天继续说道:“但对你师父再不利的,还是在洞妙真人死了之后,继续发现的那些证据。牟家生还的那两个男仆的口供你看过了么?”
  孟华说道:“看过了,但我还是不能无疑。”
  原来牟家是关中富豪,家产全部变卖,换来的金银就有几大箱,另外还有家中所藏的珍宝古玩也有几大箱。是以牟小姐携带这份“嫁妆”跟何洛去夫家之时,带了五个仆人随行,这五个仆人也都是懂点武艺的,路上同行,可以帮忙搬运东西,也可增强防盗的力量。
  古庙凶案发生,何洛和三个男仆死了,牟小姐和另外两个男仆人失踪。事过三年,洞真子到处找寻,没找到他那位未过门的媳妇,却找到了这两个失踪的男仆。
  据这两个男仆说,他们亲眼见到丹丘生行凶,他们是在丹丘生和何洛恶斗之时逃走,当时另外三个仆人由于阻止他的行凶,已经给他杀了,是以他们虽没目睹何洛被他杀死,但凶手是他已无疑议。
  他们又说,当丹丘生行凶之时,牟小姐是袖手旁观的。他们又说一路上丹丘牛和他们的小姐已是眉来眼去,似乎早有私情。
  洞玄子笔录这两个人的口供,这份口供,作为档案的一部分,洞真子也给唐经天送来了。
  洞真子那封信还叙述在洞玄子见过那个仆人之后,根据他们的口供继续调查,据说案发后一个月的光景,有人发现丹丘生和那位幸小姐在陕甘路上出现,但不知是逃向何方。直到三年之前,他才知道丹丘生是躲在石林,至于那位牟小姐的下落,迄今仍是无人知道。
  孟华翻了一翻那份洞玄子笔录的口供,说道:“这两个仆人为什么在案发之后才向洞玄子供述?按理说他们既是牟家的忠仆,他们的老主人在米脂也还有许多好朋友的,他们不到崆峒山去,也该回米脂去呀。真相何须三年之后才能揭露?”
  唐经天道:“也许是他们害怕丹丘生报复,也许他们是不愿家丑外扬。所以不敢告诉老主人生前亲友?不过,这是崆峒派的看法。”
  孟华说道:“那么他们告诉洞玄子,不也坏了他们小姐的名声?洞玄子是他们小姐的家翁,知道真相,事情岂不更加严重?”
  唐经天道:“你的怀疑也有道理。不过我认为最值得怀疑的还不是这一点。”
  孟华道:“那是什么?”唐经天道:“这两个据说生还的男仆,只有洞玄子见过。”
  孟华说道:“对啦,我正想问你,可知这两个男仆现在是住在什么地方?要是找到他们,那就好办了。”
  唐经天道:“永远找不到他们了,他们已经死掉啦!”
  孟华吃一惊,问道:“是洞玄子杀人灭口?还是死于别的原因?”
  唐经天道:“第二年,崆峒派的现任掌门人洞真子曾经约了牟一行生前的一位朋友去找过那两个仆人。
  “他约的这个人是西安西风镖局的总镖头凤一飞,凤一飞是牟一行生前最要好的朋友,一向关心牟家这件案子,是以洞真子不能不把师弟最新的发现告诉他。这次是三个人一起去寻找的,由洞玄子带路。
  “那两个人住在荒山里,山上除了他们无人居住,只在山下有家猎户。他们找到了洞真子所说的那两个仆人住处,是一间茅屋,那两个仆人却不见了。
  “后来他们到山下那家猎户打听,据说他们也不知道山顶住有人,那座山很高,他平常打猎,只敢上到半山的。不过去年冬天,他上山打猎之时,却曾发现有一堆野兽吃剩的骨头,凭他们的经验,那堆骨头,似乎乃是人骨。洞玄子据此推断,那两个仆人可能是在出来寻找食物之时,在半山遇到老虎之类的猛兽,给猛兽吃了。”
  孟华颓然说道:“这可真是死无对证了。不过是否真的有那两个生还的仆人,我也还在怀疑。说不定都是洞真子捏造出来的!”
  唐经天叹道:“最糟糕的还是你的师父,后来又杀了洞玄子,伤了洞冥子。伤了洞冥子还不打紧,杀了洞玄子可更是死无对证了!虽然洞玄子在生对你的师父不利,但他死了,对你的师父更加不利。在生的话,还可以要求和他对质,他一死,别人可就只能相信他的话了。何况你的师父虽说已被逐出门墙,但洞玄子、洞冥子到底曾经是他的师叔。在一般人看来,令师杀了师叔总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
  孟华说道:“不,洞玄子不是他杀的,洞冥子也不是他伤的!”唐经天怔了一怔,说道:“洞真子给我那封信是这样说的,难道这两件事情他也说谎么?”
  孟华说道:“唐掌门,这两件事情,我知道得最清楚。洞玄子是我的二师父段仇世杀的;洞冥子则是在一年之后被我伤的,我的三师父根本就没有和他们动过手。”
  当下把两次事情发生的经过原原本本说给唐经天知道:“这一次洞玄子和阳继孟、欧阳业二人一起,来到石林,要把我的三师父捉回崆峒,恰好我的二师父那天也在石林,结果我的三师父伤了阳继孟和欧阳业,我的二师父则与洞玄子斗得两败俱伤,但二师父在重伤倒地之前,掷出的短剑却插进了洞玄子的心窝!”
  唐经天叹道:“原来内里还有这许多因由!欧阳业乃是御林军的副统领,阳继孟更是恶名暗彰的大魔头,洞玄子和崆峒门人向你师父寻仇那还罢了,他邀这两个魔头帮手,却是不该。不过据我所知,崆峒掌门洞真子虽然有点耳朵软的毛病,为人还可以算得是正派的。只不知他是否知道他的师弟结交匪类了?”
  孟华继续说道:“那次事情过后,我的两位师父都已离开石林,事隔一年,洞冥子又来了。是阳继孟一个徒弟给他带路的。唐掌门,你猜他们来石林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唐经天诧道:“不是为了找你的师父报仇么?据洞真子那封信所说,洞冥子是因为洞玄子去了一年还未回山,是以洞冥子一来为了打听师兄的消息,二来是要去证实一下,看看你的三师父是否躲在石林的。他给你的三师父伤了之后,方知师兄早已在石林丧命的。故此洞真子以为洞玄子当然是你的三师父所杀无疑。”
  孟华说道:“我不知洞真子是否知道他师弟的真正目的,但我猜他是知道了却唯恐你知,所以在信上不敢有半字透露。”
  唐经天道:“哦,那是为何?”
  孟华说道:“什么打听师兄的消息和找我师父都不过是个藉口。他是和阳继孟徒弟一起来的,自应早已知道他的师兄已经死了。我的三师父是死是活,那时他还未知道,不过我的师父早已不在石林,他也是知道的了。他和盘石生跑来石林的真正目的是找寻张祖师的武功秘笈。”
  唐经天道:“他们又怎么知道此事?”
  孟华说道:“阳继孟师徒本来是在我师父之前住在石林的,阳继孟之所以选择石林作他巢穴,就是因为他知道有这个秘密。不过他们在石林住了多年,始终没有找到。倒是给我在无意中发现。”
  唐经天笑道:“幸亏是给你发现,要是落在他们手上,可是为患不小。”
  孟华继续说道:“那时我刚刚学会无名剑法,想不到就把这位在名义上也可以算得是我太师叔的洞冥子伤了。”
  唐经天说道:“现在我明白了,洞冥子是崆峒第一剑术高手,为了顾全颜面,他当然不能说是伤在你的剑下。他为了加重你三师父的罪名,是以把‘害死’洞玄子这笔帐也算在你三师父头上。”
  孟华说道:“只凭这两件事情,便可知道他们加给家师的罪名实是并不可靠了。”
  唐经天沉思一会,摇了摇头,缓缓说道:“由你去揭穿洞冥子在这两件事情上所说的谎话,可以洗脱令师伤害本门尊长之罪,固然也很重要,但就整个案子而言,这两件事不过是旁生的枝节而已。如今最紧要的事情是必须知道牟家这件案子的真相!否则他们若是把这份档案公开,人们恐怕十个有九个都会认为你的师父嫌疑最大!”
  孟华一想,唐经天所说确是实情,倘若崆峒派指控的不是自己师父的话,恐怕自己也难免会有疑心。当下暗然说道:“这件案子迷雾重重,如今又找不到任何人证。要想拨开迷雾,恐怕是才良对圭的了!”
  唐经天忽道:“说难是难,说易也易!”
  孟华眼睛一亮,连忙说道:“请掌门赐教!”
  唐经天说道:“不错,最棘手的是和这件案子有关的人,何洛和牟家五仆都已死了,那位牟姑娘又失了踪,甚至连负责调查这件案子最力的洞冥子也已死了!不过还有一个人活着,就是你的三师父!”
  孟华只道唐经天有何妙法,不料他说的人证就是自己的师父,不禁好生失望,说道:“家师是他们指控的被告,只怕别人不信他的说话。何况家师当初就不肯替自己辩护半句,我知道他的脾气,他既然认为这是家丑不可外扬,即使到了生死关头,恐怕他也是不肯说出当时真相的。”
  唐经天微笑道:“他对别人不肯说,你是他的爱徒,你拿了这个锦匣去见他,恳求他告诉你,我想他是会说给你听的。”
  孟华说道:“说给我知道有什么用?”
  唐经天道:“假如咱们的猜想不错,那件案子是涉及崆峒派的‘家丑’的,这个‘家丑’并非是洞真子指责你师父‘劫财劫色’的所谓‘家丑’而是别的崆峒派不愿为人所知的事情,甚至何洛之死也可能是罪有应得的。那么你知道真相之后,你可以单独去见崆峒派的掌门洞真子,就说是你代表我向他求情,叫他不要追究旧案了。我想洞真子或许也是未曾知道全部真相的,在他知道之后,他会收手的。”
  孟华得他指点,大喜说道:“这个法子顾全各方体面,确是可行之道。不过,好是好了,只有一样……”
  唐经天微笑道:“只有一样不好,太过委屈令师了,对么?”孟华给他说中心事,点了点头,说道:“或许是我顾虑,但我想,倘若这样子私下了结,别人一定会以为崆峒派的掌门看在你老人家和金大侠的份上,才不追究的。家师岂非仍然未能尽脱嫌疑?”
  唐经天道:“你顾虑得未尝没有道理,不过却也用不着你为洞真子操心?”孟华不懂话中之意,不觉怔了一怔,说道:“我只是替师父担心。”
  唐经天笑道:“我的意思是:解铃还是系铃人,你懂了么?至于怎样解铃’那就是洞真子的事了。他一‘解’了‘铃”你也不用替师父担心了。”
  孟华这才恍然大悟,笑道:“不错,倘若咱们猜想得不错,洞真子明白了事情真相,知道曲在己方,他当然要编造一个故事,替我师父开脱。我和师父不会说谎,在他们却是出色当行的,自是不用我替他们操心了。”
  唐经天笑道:“你也不要把洞真子设想得这么坏,万一咱们猜想得不对,这局面不知要如何收拾呢?”
  孟华沉声说道:“要是问明真相,曲在家师,晚辈决不会拘私袒护。”
  唐经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事情往往有复杂得出人意料之外的。比如说,纵然令师没错,但是非之际,却是难明。”
  孟华说道:“怎会有这种情形?”他年纪太轻,唐经天这几句老于世故的说话,他可是当真想不通了。
  唐经天道:“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但愿只是杞忧,你不必放在心上。但另外一件事情,你却必须小心在意了。”
  孟华问道:“什么事情?”唐经天道:“你必须在见着洞冥子之前,先和你的三师父会面。时间的配合非常紧要,你去得迟了当然不行,去得太早也是不行。洞冥子和你有仇,你去得太早,纵然他知道你的双重身份,碍着我的面子,不敢对你怎样,他也会监视你的。令师也是一样,去得太早不行,去得太迟不行。最好是你们都是刚好在会前一天见着,不过,这除了要你机警之外,还得碰碰运气了。”
  这一层孟华倒是没有想到,当下苦笑说道:“有运气可碰,总比束手无策的好。”
  说至此处,不知不觉已是天色大亮,唐经天道:“好,你可以动身啦。我去叫炎儿给你送行。”
  孟华说道:“不敢麻烦掌门,待我自己去找他吧。反正我也要顺便向缪大侠和冷姑娘辞行的。”杨炎由于曾经误伤了冷冰儿的缘故,和冷冰儿特别要好,这一个月来,他都是守在冷冰儿病榻旁边,服侍她的。如今冷冰儿的伤虽然已经好了,他也还是喜欢跟着她,当真是有如姐弟一般。冷冰儿替代段剑青的职务,教他读书写字。到睡觉的时候,他才回到义父缪长风身旁。
  唐经天忽地笑道:“不用咱们去找他了,我猜是炎儿来啦。”
  话犹未了,宫门外已是有声音回答:“还有我和冷姑娘都来了呢,孟贤侄就要动身了吧?”原来是缪长风与冷冰儿带他来的。因杨炎的脚步比他们重得多,未曾踏进宫门,唐经天已是听出他的脚步声了。
  孟华好生佩服,想道:“隔着几重门户,唐大侠就听得见外面的脚步声,缪叔叔也听见了我们的谈话,他们的这份内功造诣,我恐怕再练五年,也未必能够比上他们。”
  冷冰儿走了进来,笑道:“炎弟昨晚恐怕一晚都没睡呢,他记挂着今早要给你送行,昨晚离开我的时候,一再叫我今早唤他起床。如不料今早还是他来叫醒我的。”
  缪长风笑道:“孟贤侄,你的弟弟有冷姑娘照顾,你可以放心回去。”孟华说道:“缪叔叔教养舍弟之恩,小侄更是感激。”
  缪长风哈哈笑道:“我和令尊的交情胜于手足,你却和我说这样客气的话,倘若你不是就要走的话,我倒要责备你一顿了。”
  冷冰儿笑道:“桑达儿和罗曼娜已经在前山口等你,闲话少说,咱们这就走吧。”
  路上缪长风和孟华说道:“贤侄,不是我夸奖你,你的人品和武功,不但在后辈的英杰中没人比得上你,再过十年,恐怕金大侠也得让你三分。我真羡慕你的爹爹有你这么一个好儿子。”
  冷冰儿笑道:“临渊羡鱼,何如道而结网,缨叔叔,你羡慕人家
  846有好儿子,那你就该找个婶婶呵!”
  缪长风连连摇手,说道:“我怎会临老还找麻烦,我只盼能把炎儿教养成材,和他哥哥比个高下。他是我干儿子,那我面上也有光彩了。冷姑娘,我倒是希望你能够早日找到个好夫婿呢。”
  冷冰儿面上一红,半晌,黯然说道:“叔叔,我也想学你这样,一个人无拘无束,过这一生。”
  缪长风笑道:“你学我什么都好,学我独身终老那就不好了。我如今已是将要踏进垂暮之年,你可还年轻呐!”他隐约知道一点冷冰儿和段剑青的事情,见她眼圈红润润也就不便再说下却了。心想:“待她心里的创伤渐平复过来。那时再劝她吧。”
  孟华也怕挑起冷冰儿心上的创伤,于是把话题岔开,笑道:“缪叔叔,你和家父一般年纪,不过四十多岁,怎能说老?这次我来的时候,爹爹还嘱咐我替他劝劝你呢。”
  缪长风道:“啊。他要劝我什么?”孟华说:“他希望叔叔重振雄风,再入江湖。”缪长风笑道:“我在天山住了十年,也的确是有点‘思凡’了。你爹如今是在哪里?”
  孟华说道:“我和家父是在拉萨分手的,那时他正要回柴达木去,此刻恐怕是已经在柴达木了。”
  缪长风道:“本来我也有点意思到崆峒山凑凑热闹的,但我知会无好会,洞真子又没请我,我只好打消这个念头了。再过一些时候,或许我会到柴达木会会今尊。”
  孟华大喜道:“这敢情好,柴达木的冷萧两位头领正是需要有缪叔叔这样的高手拔刀相助呢。”
  缪长风道:“好,我现在想和你谈一点私事了。”孟华怔了一怔:“什么私事?”缪长风故意放慢脚步,把孟华拉过一边,低声说道:“你看冷姑娘为人怎样?”
  孟华说道:“人品武功,都可以称得上是女中豪杰。”
  缪长风道:“她对令弟非常爱护,这次要不是她舍命相救,炎儿恐怕还不能挣脱那奸徒的魔掌呢。”
  孟华说道:“不错,她不仅救过舍弟的性命,也救过我的性命,我是十分感激她的。但愿她早日身心康复,如你所说,能够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缪长风原意是替他们做媒的,但见孟华如此回答,弦外之音,已是委婉的拒绝了她。他老于世故,登时省悟,微笑道:“孟贤侄,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孟华红了脸低声说道:“家父和金大侠在拉萨已经见过了面,好像他们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缪长风一听这话,不用再说下去,心里已然明白,笑道:“我知道金逐流有个女儿,恭喜,恭喜,原来我的老朋友是和金大侠结成亲家了。”
  冷冰儿听见他的笑声,回过头来问道:“缪叔叔,你们谈些什么,谈得这样高兴?”缪长风道:“没什么,我是在为老朋友高兴。嗯,现在也该让你谈谈了。”
  孟华赶上他们,牵着弟弟的手,说道:“炎弟,哥哥要走了,你也该回去啦。以后你要好好听师父的话,听干爹的话,听冷姐姐的话。”
  杨炎说道:“我知道。这次我做了许多错事,你们还是这样疼我,我真惭愧。有师父、干爹和冷姐姐教导我,以后我会学好的。”
  孟华甚为欢喜说道:“对,这才是乖孩子。”
  杨炎忽道:“哥哥,我问你一件事情。”孟华道:“什么事请?”杨炎说道:“哥哥,为什么你姓孟我却姓杨?”
  孟华早料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但仍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搔了搔头,说道:“你干爹没对你说过么?”
  杨炎说道:“干爹说,要待我长大了才告诉我。”
  孟华松了口气,说道:“好,那你就多等两年,你答应过听干爹的话的。”
  杨炎说道:“好,我听你们的话。我知道爹爹疼我,哥哥疼我,我已经心满意足啦。”
  孟华说道:“是呀,爹爹要是不疼你,也不会叫我来探访你的消息了。”
  杨炎又道:“我以前一直以为爹爹已经死了,现在才知道他还活在人间,我真高兴极了。我虽然从没见过爹爹,我也是很想念他的。干爹告诉我,爹爹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英雄,叫我将来学他模样。只可惜我现在还不能见到他。”
  原来缪长风为了不想他知道他的生父是何等样人,所以自小骗他,说是他的父亲已经死了。直到孟华来了之后,方才告诉他,他父亲当年的死讯乃是“谣传”,别人传他是死在小金川的战役,其实不是。缪长风是把孟元超的故事当作他的父亲故事。以免他太早知道真相,伤害了他未成熟孩子的心灵。他身世的真相缪长风还是瞒着他的。
  孟华说道:“弟弟,你勤练武功,再过几年,就可以学成下山了。你一定会见爹爹的,不用心急。”
  杨炎说道:“是,哥哥,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孟华想了一想说道:“弟弟你很聪明,我不担心你学不好本领,只担心你将来怎样选择朋友。你要记着这次教训,以后免得再上坏人的当。”
  孟华话出了口,方才想起,这几句话恐怕难免又要触起冷冰儿的伤心。
  杨炎稚气未消,说道:“只可惜坏人额角没有刻字,不能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坏人好人。像姓段的那个奸徒,好像十分疼我,谁知到头来却要害我。”
  孟华说道:“人总是难免会做错事的,不过多经一秀,多长一智,慢慢的就会懂得怎样分别好人和坏人了!”
  冷冰儿好似知孟华的心思,笑道:“这个本领我也还得好好练呢。不过孟大哥,你也不用为我感觉难过。不错,最初我自己也是很难过的,甚至恨不得死了的好。但现已经想通了,就当作是给毒蛇咬一口吧,咬伤了只能医好它,可不值得为毒蛇而死。”
  孟华大喜说道:“冷姐姐,你能够这样想那就好了,但愿你早日医好创伤。”冷冰儿道:“我会医好自己的。不过暂时我还不想回柴达木去,你要是见到我的叔叔,请把我的消息告诉他,免他挂虑。”
  孟华说道:“你在天山学好本领回去那就更好了。令叔知道你是因祸得福,他也一定为你高兴。”说至此处,不知不觉已是走到了冷冰儿那日藏身的那个冰磨菇附近了。孟华说道:“不要送得太远了,你们回去吧。”
  桑塔儿与罗曼娜踉着上前和冷冰儿道别,罗曼娜说道:“冷姐姐,你对我的好处,我永远不会忘记。什么时候,你回到我们那里,我们都欢迎你。”
  冷冰儿笑道:“你们的喜酒恐怕我是不能去喝了。不过,我会去看你们的。那时再补喝吧。”
  各人互相珍重,握手道别。孟华回过头看不见他们的影子了,还隐隐听见缪长风的带着苍凉意味的朗吟:“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
  桑塔儿道:“这次我也是因祸得福。现在我才相信,汉人中的坏人只是极少极少的一小撮,好人可多得很!”
  孟华笑道:“本来这世界就是好人比坏人多。不管是汉人、满人、回人还是藏人,都是一样的。”
  桑达儿身体壮健,伤愈之后,更胜从前。罗曼娜在天山一个多月,也学会了粗浅的吐纳功夫,懂得怎样运气御寒,比来的时候,步履更加轻健了。
  走了七八天,草原上已有人烟。桑达儿在一个牧场里买了三匹健马代步,继续前行,有了坐骑,估计可以提早几天回到家乡,大家心情更为愉快。正是:
  骨肉团圆分黑白,天山更喜拜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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