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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婉忽地心念一动,记起了李思南的故乡乃是在山东武城。杨婉暗自思道:“南哥若是已经脱险的话,他一定要回乡探望母亲的。对,我到武城找他!” 杨婉猜得不错,李思南的确是在回乡的途中。但杨婉却不知道,她自己是抱着满怀希望去找李思南;李思南对她则是已经绝望,他是怀着一颗创伤的心灵,独自回乡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李思南那日逃出了边境的那个市镇之后,心中无限悲酸。他以为杨婉已经改嫁,不但不敢存着“破镜重圆”的希望,连见都不想再见杨婉了。这也怪不得他,因为他曾经到过杨婉和屠龙投宿的那间客店,知道他们两人是同住一间房间。在那间房间里他还找到杨婉弃掉的旧衣裳,而且还曾和自称是杨婉丈夫的屠龙交过手来,他哪里知道其中另有许多曲折? 扬婉那几件旧衣裳他已经收进自己的行囊带走,每次展示旧衣,就好像看见杨婉的影子,引起他无限伤心。 “古语有云: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但只怕婉妹却是对着新人忘了故人了。”又想:“但这也怪不得她,她无依无靠,又不知道我是死是生。”“不过她嫁的那个人确实在是个卑劣小人,这却是我不能不为她叹息的。奇怪,以她这样懂事明理的聪明女子,怎会嫁给那个人呢?”“但这也是各个人的缘分,我替她叹息也是挽救不来。唉,我身负家国深仇,这些烦恼的私情,不想也罢。”话虽如此,但杨婉与他曾经共同过了大半年同命相依的日子,杨婉的影子,他是怎样也不能忘掉的。 李思南挂念着衰老的母亲,日夜兼程赶路,路上幸好也没意外,这一日他终于回到了家乡。 李思南抬头一看,只见他家的大门紧闭,檐头的蛛网纵横交错,也没人扫除。李思南不禁有点奇怪:“妈是顶爱洁净的人,难道她是病了,所以才没有扫除?但大白天为什么又要关上门呢?” 李思南一掌推开大门,叫道:“妈,我回来啦!”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他的回声。李思南一颗心砰砰地跳,慌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去。踏入前厅,只见一具棺材摆在当中。李思南这一惊非同小可,双腿一酸,登时跌倒,扑在棺材上! 耳边忽听得一个慈祥的声音叫道:“李相公,醒醒,醒醒!”李思南爬起身来,抬眼一看,认得是邻居的张大叔。李思南茫然问道:“张大叔,我妈,我妈——”其实这一问已是多余,他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不是母亲的棺材还能是谁的棺材? 张大叔叹了口气,说道:“苦命的孩子,你妈已经死了!” 张大叔抹了抹眼泪,接着往下说道:“你妈身子本来就不大好,上个月初,她听说蒙古鞑子兵就要打来,担忧得很。她说她后悔叫你去找爹爹,担忧战事一起,你也回不来了。我劝解说南哥儿精明能干,多半会找着他爹,就是找不着也会回来的。可是我虽然百般开解,总却是消除不了她心中的忧虑。就这样她得了病,乡下又没有什么好医生,拖到了本月初九,她终于一病不起,等不到你回来了。你家并无亲人,是我擅自作主,替你妈置了这一棺材,草草给她收殓,停棺在堂,等你回来下葬。呀,南哥儿,你怎么啦?” 李思南双自发呆,紧紧咬着嘴唇,血水从牙缝里往外直淌,猛地头撞棺材,叫道:“妈,都是孩儿不孝,累你死不瞑目!” 张大叔连忙将他拖住,说道:“南哥儿,李家只有你一条根子,你要听大叔的话,好好保重自己,这才对得住你死去的母亲!” 李思南神智顿复了几分清醒,这才嚎陶痛哭起来。张大叔待他痛哭了一场,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既然回来了,还是让你妈早些入土为安吧。” 李思南跪下去给张大叔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多蒙大叔照料我娘,大德大恩,无以为报。我妈的丧事,还得请大叔帮忙。” 张大叔道:“俗语说远亲不如近邻,患难相助,这是应该的。你就择个日子,安葬你的母亲吧。” 李思南道:“风水这一套我是不相信的。大叔你说得对,还是让妈早点入土为安的好,明天不知大叔有没有空?” 张大叔道:“现在是农闲时节,你明天办理丧事,我叫左邻右里,都来给你帮忙。” 第二天李思南葬了母亲,回来之后,将家中剩余的衣物,尽都分给左邻右里,另外特别酬谢给他帮忙最大的张大叔,将从蒙古带回来的银子都送给了他。 张大叔道:“你把家里的东西部送给人,难道这个家你不要了么?你又不是发财回来,你的银子我不能要。” 李思南道:“我正想告诉大叔,明天我就要走了。” 张大叔道:“你一回来就走?也不等‘满七’么。”(民间习俗,孝子守灵七七四十九天,是谓“满七”)。 李思南道:“我父母双亡,这屋子我是不想再住下去了。我爹生前曾经教诲过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要为国家、为百姓尽自己的力,才算得是大孝大忠。目下蒙古的鞑子兵已经开始入侵,这正是要我出力的时候,所以我想,我不给我妈守灵,妈大约也不会责怪我的。” 张大叔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男儿志在四方,像你这样的人材,本来也不该固守家园的。好吧,那么,你就走吧。你的家我帮你照料。” 李思南苦笑道:“我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个破破烂烂的家,其实也用不着什么照料了。你若是不嫌弃,就送给你做牛棚也好,做堆柴草的地方也好。外面我还有几个好朋友,不愁没处讨生活。这点银子也务必请你收下。” 张大叔推辞不掉,只好收下,说道:“那么明天我来给你送行。”李思南道:“不敢惊动大叔了,你已经忙了一整天了,明天我可能天没亮就动身的。” 送走了张大叔后,李思南对着母亲的牌位,不禁悲从中来,难以断绝,又哭了一场。 这时已是二更时分,李思南知道今晚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了。他找到了一瓶陈酒,就在灵堂,借酒浇愁。 陈酒本来是扑鼻喷香,但喝入了李思南的口中,却变成了好像浸过黄莲的苦酒。这一年来,他经历过的种种苦难的遭遇,他想要忘掉而又偏偏忘不了的记忆,都随着酒意,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去年离家之时,他母亲对他的叮咛嘱咐。他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在经历了大漠流沙的艰险旅程之后,终于在那座荒山找到了他的父亲,可是他们父子相处还不到一天,当天晚上,他那嫡亲的父亲就在他的怀中逝世。 他想起了父亲临终之前结下的“红绳”,把他和杨婉络在一起。他的父亲非常喜欢杨婉,他还记得在他们二人愿意遵命订婚之后,他的父亲是多么的喜悦,他的死是在满怀喜悦的笑声之中断气的。“爹爹死的时候倒是没有半点痛苦,他以为我们定能白头偕老,幸福终生。唉,他又怎知道我们会有今日——未曾死别,先已生离!” 李思南又一次打开了那个破旧的包袱,翻看了杨婉留下的破衣裳,不由得心中无限感触,酒人愁肠,越发苦了。 李思南摇了摇头,脑海里忽地泛起另一个少女的影子,这是他好久以来都没有想过的孟明霞,不知怎的,今晚在他满怀苦楚的时候,又悄悄地来了。他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摇落孟明霞的影子,可是这影子竟似个不速之客,强硬非常,来了就赶不走了。 李思南想道:“屠凤和孟明霞不知已经回到她们的山寨没有?蒙古大军南侵,金国的官兵是一定抵挡不住的。能够倚靠的只有义军。屠百城生前是绿林之雄,就不知在他死后,那些三山五岳的好汉,肯不肯听屠凤的号令?我该不该去看看她们,帮帮她们的忙呢?” 想至此处,李思南忽地暗暗吃了一惊,好像突然发现了自己心底的秘密,“为什么我总是忘不了孟明霞?”发现了这个秘密,不由得满面通红,自己责备自己:“李思南呀李思南,你怎能如此薄情?你和杨婉曾经做过相依为命的鸳鸯,即使她嫁了别人,她在你心中的位置也绝不是别个少女所能代替的。” 李思南一口把瓶中的余酒喝完,眼前又仿佛摇晃着杨婉楚楚可怜的影子。李思南随即又想:“宁教婉妹负我,我决不可负了婉妹。但我若因此不敢去见孟明霞,只怕也还是个心病!心中倘无杂念,又何要怕见她呢?和她们联手御敌,这是一件大事,应该做的。只要你不把它当作一个藉口,就是与孟明霞朝夕相处,那又何妨?” 李思南正自在心中反复论辩,思如乱麻,忽地隐隐听得似乎有刀剑碰击的声音远远传来。李思南吃了一惊,酒意醒了几分。就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啸声吸从远处传来了,听这啸声好像是出于少女之口。 好在这啸声来得及时,就在李思南吃惊跳起的时候,一支飞镖突然从窗口射入。李思南把酒瓶一摔,叮铛一声,酒瓶当然是碎成片片,但那支飞镖却也给他打落了。 殊不知李思南固然吃惊,向他偷袭的那个人比他吃惊更甚。酒瓶乃是易碎的瓷器,李思南用一个酒瓶而能打落他的铁制的飞镖,功力显然是在他之上。那人心里暗道:“怪不得大汗生前那样赏识他,这小子的本领只怕还在我们的许多金帐武士之上。” 说时迟,那时快,李思南已是一个“燕子穿帘”式从窗口就跳出去,大怒喝道:“你是谁,为什么半夜三更前来暗算。” 那人反手一刀,架开李思南的长剑,喝道:“大汗待你不薄,你为什么私逃?” 月光下李思南仔细看了那个人的相貌,依然认得是那次在肯特山狩猎之时,跟随镇国王子的一个随从武士。 李思南怒道:“好呀,我逃回自己的家里,你们还不肯放过我么?哼,这是汉人的地方,可由不得你行凶了!” 那人解了李思南的几招,已是使出浑身本领,吃力非常,明知不敌,忽地把手一扬,又一枚暗器打出。李思南侧身一闪,只听得“轰”的一声,暗器炸开,登时烧起了一个火头。原来在成吉思汗的时代,蒙古人已开始懂得使用火药。这是蒙古军中特有的一种火药暗器,好在只是初具雏形的火器,威力还不是十分惊人。 那人自知不敌,暗器打不中李思南,转身便逃。李思南顾不得救火,先追敌人。几个起伏,追到那人身后,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接我的!” 李思南双指一弹,铮铮两声,把两枚铜钱当作暗器飞出。蒙古武士反刀一拨,打落了一枚“钱镖”,第二枚“钱镖”却躲不开,正中他的“病阱穴”。蒙古武士“啊呀”一声,卜通跌倒。 李思南正要上去擒他,忽听得那清脆的啸声又传了到来,啸声比先前较弱,显然已是中气不足。李思南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声音似是一个女子,她是谁呢?救人要紧,这厮已经给我点了穴道,回来再慢慢审问他也还不迟。” 当下李思南展开了“八步赶蝉”的轻功,向声音来处疾奔而去。到了村边,只见一个红衣女子与一个使单刀的汉子正在打得十分激烈。 月光下看得分明,这红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孟明霞。这刹那间,李思南当真是又惊又喜,几乎呆了。他刚刚还在左思右想,要不要去找孟明霞。岂知不必他去寻找,如今孟明霞就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和孟明霞交手的那个中年汉子,刀法极凶,远远看去,就像一团白光裹着一片红霞。孟明霞衣袂飘飘,左冲右突,总是突不破那团白光的笼罩。 孟明霞此时亦已看见了李思南,大喜叫道:“思南,你回来了?这厮是阳天雷的侄儿,他们叔侄二人,都是私通蒙古的奸贼!”话犹未了,那汉子猛的一刀劈去,孟明霞还了一招“抽撤连环”,挂两肩,刺小腹,剑势也是极为凌厉。 岂知那汉子乃是招里藏招,式中套式,陡然间反手一掌,刀中套掌,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大喝一声“倒!”那一掌奔雷骇电般的就打到了孟明霞的胸前。孟明霞的青铜剑给他的朴刀逼住,眼看这一掌难以闪开。 好在三方面动作都快,就在那汉子的一掌堪堪要打到孟明霞胸前的时候,李思南身形一掠,连人带剑化作了一道银光,一招“白虹贯日”,剑锋亦已刺到了那汉子的后心。 这汉子是大魔头阳天雷的侄儿,名唤阳坚白。阳天雷是邪派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他没有儿子,把这个侄儿视同已出。阳坚白自幼跟他,已得了其叔的衣钵真传,武功委实不弱,此时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连忙一个旋身,刀锋左掠,架开了李思南的长剑,这一招救得险极,但也恰到好处。李思南也不禁暗暗喝了个彩,心里想道:“怪不得师父把阳天雷视为平生的劲敌,连他的侄儿竟也这般了得!” 孟明霞轻功超卓,阳坚白因为要腾出一只手来招架李思南,左掌虽然仍向孟明霞打去,但去势已是略缓。孟明霞身形一飘一闪,已是窜过一边,紧跟着“唰”的一剑,就指到了阳坚白胁下的“魂门穴”。 阳坚白掌法急变,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五指如钩,反扣孟明霞的手腕。孟明霞剑招奇快,剑柄一沉,剑锋略偏,“嗤”的一声轻响,阳坚白的衣襟已给剑锋戳破一洞。这还幸亏是孟明霞要避他的反手擒拿,故而不能不剑锋略偏,否则若是刺个正着的话,他的小腹也要开了个洞。 阳坚白吓出一身冷汗,大怒喝道:“好,你们两个就并肩子上吧。李思南,我若怕你,我也不来了!” 李思南听得“并肩子”三字,甚感刺耳,不由得面上一红。但他也没有踌躇,立即又是一剑刺出,喝道:“不错,对付你这等勾结鞑子的奸贼,何须讲究什么江湖规矩?你怕也好,不怕也好,我的宝剑就只知道要斩恶除奸!” 阳坚白冷笑道:“凭你这点微未之技,也想杀我?”话虽如此,他对李思南这劲道十足的剑招,可是不能不小心应付。 李思南的达摩剑法是少林派的正宗,招数或者不如孟明霞的奇诡,但攻守咸直,法度谬严,却是毫无破绽可寻,而且他的功力也在孟明霞之上,故此阳坚白对付孟明霞可以稳占上风,对付李思南可是难操胜算。李、孟两人联手,他当然是更难招架了。 十几招过后,阳坚白暗暗叫苦,心里想道:“我若不冒险,搏一搏,只怕难逃性命!”激战中故伎重施,蓦地又是一招“刀中夹掌”,向李思南劈下。 孟明霞叫道:“小心,他练的是铁砂掌!”李思南道:“无妨!”以掌对掌,砰的一声,双掌相交,阳坚自身形一晃,倒纵出三丈开外,孟明霞一剑刺去,在他肩头划开了一道伤口。阳坚白似负伤的野兽一样,狂啸而逃。 孟明霞正要去追,忽见李思南停在原地,双眉紧皱,并无追敌之意,不觉吃了一惊,说道:“李大哥,你怎么啦?” 李思南运气三转,消了胸中的一股烦闷之感,说道:“没事了。但这厮铁砂掌的厉害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伸手给孟明霞一看,只见掌心红肿了一块,就似给烧热的铁棒烙过一股,孟明霞看了,也是不禁为之骇然。 原来阳坚白的功力并不在李思南之下,但因他要提防孟明霞的侧袭,不能全力施为,这才给李思南一掌震跑的。 李思南道:“孟姑娘,你怎么会到我的村子里来的?这厮是恰巧给你碰上的,还是你预先知道了他们的图谋?” 孟明霞笑道:“我正是来找寻你的啊!今晚之事,说是碰巧碰上也可,说是预先知道也可,说来话长,待会儿咱们慢慢再说。这姓阳的还有一个同党,给你打发了没有?” 李思南道:“那个蒙古武士给我点了穴道,现在咱们可以回去盘问他的口供。” 李思南是把那个蒙占武士藏在路边的乱革丛中的,只道他还躺在那几,不料走回去一看,那个蒙古武土已经不见,也不知他是自己解开了穴道逃走的还是有人将他救走的。 孟明霞道:“咦,村子里有火光,是不是你的——”话犹未了,已有村子里的人向他们跑来,叫道:“李相公,你还不赶快回去,你的屋子着火了!”原来那个蒙古武士所发的一枚硫磺弹已经造成了火灾。 幸好李思南已将家中的家私杂物分给村人,家中四壁萧条,可燃之物不多,虽然起火,火势并不旺盛。待到李思南回到家门的时候,左邻右里早已帮忙他把火头扑灭了。 张大叔说道:“阿弥陀佛,我还怕你在梦中着了火也不知道呢,幸亏你早已逃了出来。这火是怎么起的?这位姑娘又是谁人?”村子里的人见李思南与一个陌生的少女上同回来,都很诧异。 李思南道:“有个蒙古鞑子来找我的麻烦,这把火就是那鞑子放的。这位孟姑娘是我的朋友,幸亏是她发现有人要来害我,把我叫了出来。另外还有个强盗也是她帮忙我打跑了的!” 此时天已大亮,来看热闹的村人越来越多,把孟明霞看得很是不好意思。 这些人不但是像看新娘子一样的看孟明霞,而且还在窈窈私议:“想不到这样美貌的姑娘有这样大的本领!”“你看她和李相公站在一起,可不正是天生一对,地道一双。”饶是孟明霞襟怀爽朗,听了这些话,也不禁粉脸泛红。 李思南道:“我本来是今早就要走的,多谢各位乡邻帮忙救火,都在这儿,我就在这里向各位一总道别了。”当下作了一个罗圈揖。便即带了孟明霞离开。 就在李、孟二人与众人道别的时候,山坡上一棵大树后面有一个人也正在悄悄离开。李思南扣孟明霞都没有发觉。 两人出了村子,才有余暇叙话。李思南问道:“你怎么会来找我的?” 孟明霞道:“在西夏蝴蝶谷的时候,屠凤的师哥石璞曾经来见过我们。他说起你来,我们才知道你的遭遇。嗯,李大哥,你也不必太过难过,杨姑娘耿烈成仁,虽死犹生。” 原来石璞在蝴蝶谷见孟明霞的时候,尚未知道杨婉其实未死,他是后来在那个边境的小镇再次见到杨婉,才知道杨婉活在人间的。孟明霞和石璞在蝴蝶谷分手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了。 孟明霞以为杨婉已死,百般的劝尉李思南,把李思南弄得啼笑皆非。孟明霞见李思南并没掉下眼泪,倒是觉得有点奇怪,心想:“他倒好像并不怎样悲伤,难道他和杨婉的感情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好。” 李思南却在暗自想道:“不错,杨婉虽然还活在人间,但她已作了别人的妻子,在我的心中,也只能当她死了。”于是淡淡说道!”孟姑娘,多谢你的关心。” 孟明霞叹了口气,说道:“我是怕你因此难过,你看得开就好。”心想:“人家说男儿多薄幸,这话当真说得不错!” 李思南不想多谈杨婉,转个话题问道:“孟姑娘,你怎么不在屠凤的山寨,独自到了这儿?” 孟明霞道:“屠凤已经知道她的杀父仇人乃是大魔头阳天雷,这仇恐怕很不易报的。为了帮她的忙,我从蒙古回来之后,又马上赶回江南老家,请我爹爹出来。” 李思南道:“令尊来了没有?” 孟明霞值:“江南的武林朋友正在会商应付蒙古南侵之事,家父恐怕要迟一些时候才能渡江。有关你的事情,我已是和家父说了,他曾经误会过你,如今知道了真相,很是抱歉。” 李思南道:“这没什么,但得孟大侠知道了真相就好。” 孟明霞说道:“屠凤的山寨在阴平县东南面的琅玛山,距离武城不过是四五天路程。我从江南回来,路经武城,想起了你。不知你回来没有,是以特来探望。” 李思南道:“多谢你的惦记。” 孟明霞笑道:“说实话,我来找你,并非只是为了惦记你而来探望你的,我是想找你去帮忙屠凤。我的爹爹一时不能够来,山寨里正需要有本领的人。” 李思南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事。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们的。” 孟明霞接着说道:“我在武城恰巧碰见阳坚白向人打听你家的住址,我就留上了神。他打听了地址之后,和那个鞑子用蒙方话商议。我的蒙古话讲得不好,听却是完全听得懂的。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叔父早已私通蒙古,这次让他陪这鞑子前来,一来是看你已经回家没有,倘若你已回家,他们就要取你的首级带回去给余一中。若是你尚未回家,他们也要到你家中搜上一搜。听他们的谈话,好像你家里有一本什么兵书,这本兵书是成吉思汗都想要的。” 李思南恍然大悟,想道,“是了,我曾经骗过余一中,说这本兵书我没带出来,怪不得他要派人到我家中来搜了。只是为了我的缘故,也许他们还不会如此郑重其事呢。” 孟明霞接着说道:“我暗地里跟踪他们,岂知他们早就有了戒备,一进村子,就给他们发现。阳坚白这厮的铁砂掌委实厉害,要不是你出来,我几乎遭了他的毒手。” 李思南道:“听说屠百城还有个儿子名唤屠龙,屠百城死后,是不是由他继任绿林盟主?”李思南哪里知道,那一晚在那边城的小客店中,他以为是杨婉丈夫的那个男子,就是屠龙! 孟明霞道:“别提这个人啦!这个人是个大坏蛋,屠凤的二师哥龙刚就是给他害死的。这厮和绿林败类淳于周父子相互勾结,已经有了许多证据,证明他们也是私通蒙古的了。” 李思南叹息道:“屠百城一世英雄,有这样一个不肖儿子,真是不幸。那么,屠凤和她的哥哥——” 孟明霞道:“屠凤和她的哥哥早已断绝了兄妹之情。屠龙不敢回来,如今屠百城的旧属已推屠凤为主。不过,因为她是个年轻的姑娘,她父亲的手下服她,别的寨主,却就未必会服她了。所以她现在正是非常需要有人帮她。” 李思南道:“屠凤倒是个饶有父风的巾帼须眉,假以时日,她一定能够在绿林中树立威信的。” 孟明霞道:“屠凤的确是个有本领的姑娘,但对于行军用兵之道,恐怕却是外行了。你是将门之子,熟读兵书,此去正好助她一臂之力。” 李思南笑道:“爹爹留下的兵书我是读得很熟,但书本上的东西是死的,用起来却还不知行不行呢?咦——”说到一半,忽地停下,似乎是在凝神静听什么声音。 孟明霞诧道:“你发觉了什么?” 李思南道:“树林里似乎有个女人在叹气。” 孟明霞道:“真的吗?我可没有听见。” 李思南道:“我去看看。” 孟明霞笑道:“也许是个受了婆婆的气的小媳妇,你管这种闲事做什么?” 李思南还是到林子里看了一看,但却不见有人。孟明霞道:“你以为是什么人躲在里面?” 李思南惊疑不定,心里想道:“莫非我真的是疑心生暗兔了?杨婉已经嫁了人,她又怎会到这里来呢?”原来他听到的那声叹息,似是杨婉的声音。 李思南以为这是因为自己思念杨婉的缘故,以至把刮过林梢的风声当成了杨婉的叹息,不觉哑然失笑。 李思南不愿与孟明霞再提杨婉,只好如此说道:“我恐怕是哪一家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在这里自寻短见。” 孟明霞道:“好了,那么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心因暗暗好笑李思南有点婆婆妈妈。 李思南走出林子,不知怎的,心里总是有点惴惴不安。走过一道小桥,李思南忽地想起陆游的两句诗:“伤心桥下春波绿,曾见惊鸿照影来。”桥下春波,似乎摇晃出杨婉的影子。 李思南想起了那日在那荒谷之中,与杨婉临流照影的往事。杨婉在幽谷清溪之旁,揉碎了一朵朵落花,让它随着浪花飘走。那天正是他们订婚之后的第二天,杨婉怀疑他只是因为父命难违,才与自己订婚,故而对景伤情。感怀身世,借着流水落花,发泄胸中的郁闷。 李思南心里想道:“落花流水两无情,想不到婉妹那无所担心的事情,如今竟是果真如此。但这可并不是我的无情,而是婉妹先变了心。但这又怪得了谁呢?怪的只是鞑子的乱军分散了我们,婉妹也未必是想要变心的啊。唉,花自飘零水自流,婉妹如今又不知流落何方了?那厮决非良伴,只怕婉妹也是难以与他厮守白头。”又想:“陆游当年在沈园所对的春波,曾见他的旧侣‘惊鸿照影’,这道桥下的春波,却恐怕是见不到婉妹的影子了。可笑我刚才还以为是她来了呢。” 李思南想起往事,不禁悲从中来,难以断绝。孟明霞看见李思南眼角有颗晶莹的泊珠,不觉怔了一怔,说道:“思南,你在想着什么心事?” 李思南道:“我父亲客死异国,我万里归来,不幸母亲又已逝世。如今别了故乡,当真是无家可归了。” 孟明霞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乱世中遭逢不幸的又岂只你一人?外面有辽阔的大地,处处无家处处家,你也不必太伤心了!” 李思南猛然一省,说道,“你说得好,外面有辽阔的大地,我是应该走出我自己心中筑起来的小圈子了。” 李思南怀着惘惘的心情,也怀着对外面辽阔大地的憧憬,别了家园,和孟明霞随着水流的方向东京。 在李思南走过去后不久,有一个少女从树林里出来,经过那道小桥,把一片片的黄叶抛入河中。这时虽是初春,但严寒犹厉,林中春花未开。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杨婉。李思南刚才并非错觉,在林中轻轻叹息的女子的确是她!可惜,李思南没有仔细搜寻,如今杨婉出来,他和孟明霞己是走得远了! 杨婉站在桥上把一片片的黄叶抛入河中,心中的伤痛实是比李思南更甚! 她历尽艰辛,逃回故国,满怀希望,来寻找李思南。不料见着了李思南,李思南却是与孟明霞同在一起。她想要拜见的婆婆也早已死了。 孟明霞说的话她听见了,那些村人的议论她也都听见了。情人的眼睛里是藏不着一粒沙子的,杨婉不禁想道:“原来这位孟姑娘以为我已死了,怪不得她要来找南哥。”又想:“那些村人说得不错,南哥和她情性相投,他们两人结为夫妇,的确是像村人所说的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再想:“既然他们以为我已死了,那我又何必还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做他们的绊脚石呢?唉,我也把自己当做自己是已经死了吧!” 杨婉想到伤心之处,真想跳入河中自尽,但转念一想:“余一中不但是哥哥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大仇未报,我岂可轻生?”她刚才偷听到的,孟明霞劝慰李思南的那两句话,忽地似是在她耳边重响起来:“外面还有辽阔的天地,为什么你不迈步走出去呢?” 杨婉想道:“这位孟姑娘虽然是抢了我的南哥,但她这两句话可是说得真不错。我也应该走出我的小圈子了。”可是天地虽大,何处容身?李思南可以和孟明霞同去投奔屠凤,她却又去投奔何人?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没有一个亲人,连最后一个曾经与她相依为命的李思南也都随别人走了,她还有谁可以依靠呢? 不过路总是要走的,即使眼前没有路,也没有同伴,单独一个人也还是要走的。这世界上本来没有路,路就是人走出来的啊! 于是杨婉强抑下悲痛的心情,离开了李思南的村子。 她不愿意碰上李思南,选了另一条山路走,走到中午时分,从一处山冈经过,忽听得树林里有金铁交鸣之声。 杨婉本是没有心情多管闲事,但树林里那两个人高呼酣斗之声,却是声声传入她的耳朵,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好像她是在哪儿听见过似的。 杨婉怔了一怔,不觉停下脚步。就在此时,只听得那个声音似曾听过的人又在喝道:“你们想去谋害李思南,我石璞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让你们得逞!” 另一个人磔磔怪笑,说道:“我本来就要杀你,你如今既是要为李思南卖命,那我就正好成全你了!” 杨婉霍然一惊,连忙跑进林子里看,只见一个使剑的少年和一个使双钩的汉子正在打得十分激烈。正是: 路途处处多荆棘,只因邪正不相容。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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