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情痴魔痴总是痴


  两人当晚在一家小客栈投宿,次日又行,如此晓行夜宿,这一日来到风陵渡口。
  风陵渡口人来如蚁,万帆如梭,不知正在抢运什么货物,竟尔寻不到一只渡船。好在二人并不急于赶路,便在一家僻静的酒店浅斟啜饮,享用起美酒来。
  秋梦用心体察风清扬的言谈举止,殊无疯狂迹象,心下大喜,一路上伴他同行,指点风物,妙语解颐,风清扬不知不觉间心境大开,襟怀畅爽。只是二人之间已有默契,对于先前发生的种种事端只字不提,稍有涉及便绕弯避开,两人均作得不着痕迹,却也常常引发一场会意的笑声。
  秋梦原不曾沾过酒,只为陪风清扬,方始硬吞这又辣又烫的物事,轨料一试之下酒量甚豪,第一次险些将风清扬灌得酩酚大醉,真不明白怎地看到那么多人被这东西弄得神昏颠倒,胡语连篇?直感天下之事无有奇逾此者。
  喝过三杯,秋梦忽尔停住杯著,望向窗外,呆呆出神。
  风清扬随她目光望去,但见一片空旷的场子,先前或是堆放货物用的,并无稀罕之处,不禁问道:“秋姑娘,那里并没长花呀?”
  秋梦一怔,失笑道:你有所不知,我先前从此处路过时,恰好盘缠用光了,只好单人在那儿打场子卖解,如今想起来还羞的慌,我那三脚猫似的庄稼把式怎么敢在众人面前现丑。”说完已是红晕满腮,掩面伏在桌上。
  风清扬心下一酸,忙饮杯酒压佐。情知她必是长途跋涉,远至甘州寻找自己,一个弱质女子不惜抛头露面,以自己的技艺换取几文钱来凑足路费,当时是怎样一种屈辱的感受?不似自己,单凭师傅留下的财产已富可敌国,十世八世吃用不尽,不意钱之害人一至于斯。
  他伸手怀中,摸出一对泥娃娃来摆在桌上,秋梦拾眼望到,心头狂跳,惊道:“你……你还留着它?”
  风清扬漠然道:“这本是姑娘的物事,我怎有权抛置,本想送姑娘到家时还给你的。”
  秋梦惨然道:“这害人的劳什子还留着做甚?”伸手抓起,向窗外抛去。
  风清扬起身探臂,一抓即着,笑道:“姑娘既不要,便送给我吧。”
  秋梦涩声道:“不是我不愿意,你还是扔了的好。”
  风清扬隐隐约约也觉得不妥,正思量处,忽听背后有人冷哼道:“身手是不错,可惜没用到正处,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言下长声浩叹,惋息不已。
  风清扬回身一看,大吃一惊,一躬到地,道:“是柯叔到此,晚生失礼了。”
  背后所站之人正是慕容庄的管家,慕容雪称作柯叔的,风清扬一时间背上冷汗流动,心痛胸痹,几欲说不出话来。
  柯叔闪身避开,厉颜道:“对我失不失礼算个甚,你对我家小姐……”他猛然转过身去,长吁短叹,对风清扬既痛恨,又失望。
  风清扬呆怔了一般,直不起身来,又一人怒道,“死鬼,你看他这副德行,不教训教训他还成,你为甚总拦着我?”
  风清扬闻声即知来者是性如烈火的什么二娘了,吃她一骂,神智倒清醒过来,直起身子笑道:“看来柯叔和二娘是特来兴师伐罪的,晚生甘领责罚。”
  二娘怒道:“罚你个大头鬼,若非老庄主有令,我早已取下你项上人头来。亏得你大师兄颠颠跑到我们庄去。说甚么你已悔过,甘愿自杀谢罚,求老庄主看在段大侠的情面上,给你一次自新的机会。”
  风清扬方始恍然为何近月来未曾见过大师哥的踪影,原来是替自己向慕容家赔礼求情去了。想到大师哥索来强项,无论何种境地也不肯低头的性子,心中一热,流出泪来。
  二娘哼道:“装模作样骗得了谁?这才几日不见,你又勾三搭四地拐上一位,我看你是没救了,先杀了你再说。”挥拳欲上。
  柯叔忙驾住道:“使不得,老庄主的令旨你忘了?”
  二娘目眺欲裂,斥道:“死鬼,你还敢拦我?老庄主怎知现下的情景,你亲眼目睹,就忍得下吗?”
  柯叔沉声道:“若非为了顾全老庄主的大事,我早和这小子拼命了,兹事体大,不得老庄主之命万万莽撞不得。况且你就算杀了他;就能救活雪儿吗?”
  二娘闻言,大放悲声,哭道:“我那苦命的雪儿啊,你叫二娘怎么办哪!”
  风清扬胸口如中重锤,跌坐在椅上,几乎听不到自己在问:“雪儿,雪儿怎么了?”哇地一口鲜血喷出,只感天旋地转,几欲晕倒。
  柯叔满含怨毒的盯视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亏你有脸问,亏你还有心问?你惩的待她,她还有法活吗?若非我等昼夜监护,她早已死过十次八次了,可她心已死了,我们能监护她一生吗?”
  风清扬感到这一字一句均如利剑穿心,但听得慕容雪尚活在人世,提在嗓眼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现今就算让他为慕容雪尝尽十八层地获的种种酷刑,他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馈。
  二娘一口气总是咽不下,哭够一气,赫然怒道:“提这小子回去,让雪儿亲手剐了他,我先杀了他的姘头再说。”揉身而上,疾拍一掌直取秋梦颈项。
  秋梦对周遭一切不闻不见,对这一掌更是纹丝不动。心中倒情愿死在这一掌之下,让慕容家的人泄尽怒气,成全风清扬。
  风清扬其时已感心力交瘁,这一掌若打向他,自是坦然承受,却不能让秋梦遭池鱼之殃,竹筷径出,哑着嗓子道:“不得滥杀无辜,我随你们走。”
  二娘眼见得手,不意掌若再进二分,人末伤到,自己倒被竹筷透掌而过,她练功罩门恰在掌心劳宫穴上,此穴被伤,一身武功便毁之一旦。
  当下收掌不及,奋力后跃。风清扬只是迫她收掌,一候她收力,便将竹筷收回。
  柯叔厉声道:“好个不识抬举的东西。你是护定了这贱女人,与我们作对?”
  风清扬直感嗓眼处如刀割火灸,强提力气,弱声道:“柯叔请自重些,我是看在雪儿的情面上敬你们十分,一人做事一人当,天大的责罚我一人领受,阁一定要伤及无辜,在下也只有得罪了。”
  二娘怒道:“混帐小子,敢惩的放屁。”探身复上、双掌连环,齐地攻向二人,对风清扬意在迫其自保,对秋梦却记记是杀招。
  风清扬无暇细思,情知自己若落入他们手中,秋梦定然性命下保,足以凝起心神,竹筷连点,专向二娘的掌心劳宫灾上招呼。
  二娘连出十几掌皆是半途而废,若待使全招式,竹筷早穿在掌上了,气得尖叫厉啸,状若疯虎,直欲与风清扬拼命,然则十几掌下来,方知自己连拼命的本钱也没有,脚下一滑,退了开去。
  柯叔久欲参战,叵耐店小狭厌,容不得三人混战,兼且受慕容绝指点多年,自信武功已登堂入室,不禁有些爱惜声名,不欲落个以多欺少的恶名。
  待见到风清扬神幻莫测的剑法,心头一震,浑没看出是哪家路数,但隐隐猜得出是独孤九剑。他外貌粗鲁,实则城府极深,慕容世家的大小事务均是他一手料理,深得慕容绝赏识,视为心腹智囊,倚若长城。
  他见二娘无功而退,情知自己上去也无胜算可言,但从风清扬十几招剑法上看出,风清扬绝无伤人之意,吃准这点,登即百无顾忌,大不过打个平手,或者可以计胜之亦未可知,当下开口道:“好,待柯某领教几招。”
  秋梦霍然长身而起,凛然道:“一切皆因我而起,你们别争来斗去,杀了我就天下太平了。”
  风清扬正调运内力,无奈听闻慕雪的消息后,心头如压了座大山,九阴神功虽精妙绝伦,却最忌情欲上的斩伐,只感内力仅余两成左右,再也提调不出。闻言叹道:“是我行止不端,与人何干。”
  秋梦柔声道:“公子,你已为桑姑娘死过一回了。你还有几条命可送?我离开你后就会活得好吗?倒是让我这样死的好。”
  风清扬心神激荡,全然说不出话来,只是决然地摇摇头。
  柯叔和二娘对视一眼,愈加断定这二人不清不白,益增惠怒,柯叔冷冷道:“混帐东西,这会儿子讲起情意来了,却对雪儿负义,今天不毙了你算我柯某人自在世上走一遭。”
  门外一人道,“咦,今儿个风不小啊,谁敢伸着舌头说大话,不怕闪着吗?”
  柯叔大怒,但旋即镇定如初,说话的人尚未进门,两道阴森森的杀气已然涌来,登知又来了高人。深知怠慢不得,双掌蓄满功力,以侯大敌。
  风清扬看去,如同吃了只苍蝇,连酒带菜吐了出来,居然会是金猿张乘风与银猿张乘云两大神魔。
  他一怒拔剑,却瞥见二娘怨毒至极的眼神,心下一凛,心道:“可莫让她乘虚而入。”他也知道,凭他现下的内力,根本斗不过两大神魔,逞论还有两大强敌虎视耽耽,手抚剑柄,冷眼旁观。
  两神魔自从失手杀了封清肃,如同大祸临头,食不知味,寝不安枕,惟恐风清扬寻他们的晦气,不敢呆在黑木崖上,四处游荡,希冀侥幸不被寻到、不意晃来晃去竟撞在刀刃上,真是哑子吃黄连,说不出话来。
  两人在店外一看到风清扬的身影,登即如被定身法定住,连拔足扯乎的力气都没有,相视丽泣,都以为是死到临头了,不意过了半晌,风清扬根本没理会他们,不由得心下狐疑,绝望之余生出希望来,以为风清扬或许会饶过他们也未可知。若有人告诉他们,风清扬根本没发现他们—只要溜之乎也即可,他们是绝对不相信的。
  待听得有人对风清扬出言不逊,两人几欲气炸了肺,竞尔有人敢对他们敬若天神的人不敬,岂非没将金、银二猿魔放在眼中?是可忍,孰不可忍!两人若非怕惹风清扬生厌,早已进来立功赎罪了,听了半晌,着实忍不住,迈步便走了进来,却不敢看风清扬一眼,心里犹如十五个水桶提水,七上八下的。
  柯叔看清是这二人,倒吸口冷气,后退一步,心中连珠价叫苦不迭,真是流年不利,怎地遇上这两位最难招惹的魔头。
  张乘风强摄心神,开口道:“兄弟,咱们最喜欢的是甚事?”
  张乘云接口道:“当然是风公子福体安康,千秋万岁。”
  张乘风又道:“咱们最恨的是甚么事?”
  张乘云道:“当然是对风公子不恭不敬的事。”
  除风清扬外。其余三人听得满头雾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秋梦更是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张乘风一听这笑声,如闻佛旨纶音,风清扬虽无表示,但风清扬身边的人却对自己兄弟大是赞赏,一定会为自己说些好话,这脑袋已有三成把握,精神一振,续道:“对风公子不敬的人怎么办?”
  张乘云道:“杀!”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桑二娘并不识得这二人,但见丈夫的神态便知是遇了生死大敌,她在庄中骄横惯了,慕容绝对她也容让三分,听着二人一哼一哈地胡说八道,哮道:“哪里钻出来的猴患子,满嘴混话,这小子得罪了十几家门派,你们杀得过来吗?”
  柯叔面色峻变,望向二娘,眼睛里满是恐怖之色,低声道:“是金猿神魔,白猿神魔。”
  二娘登即嘿声,脸色惨白,双手微微发抖,方知丈夫畏惧之所在,顶撞了这两大魔头,焉有生理。
  若在平时,二猿魔早已挥棍直上,但此时他们心中的恐惧较之柯叔二人尤甚,昔日的凶威早跑到爪洼国去了,张乘风道:“杀不过来也要杀,兄弟,咱们这些日子干甚么来着?”
  张乘云道:“当然是为风公子效犬马之劳,咱哥俩虽不学无术,这有事弟子服其劳的道理还是懂的,有些不开眼的家伙居然寻事寻到风公子府上了,这还了得,风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们兄弟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两月来,我们杀了山东诸家、山西过家、辽东神鹰门,杀得成多,也记不过来,总有几百号人吧,只是这些人散在各方,一时真还不易杀尽,不过三二年里,总杀得光的。”
  柯叔和二娘惧意益增,知道这二人是要动真章了,只是不解凭这二人的武功声望,缘何甘心为风清扬效犬马之劳。
  风清扬心中连珠价叫苦不迭,他虽不忿那些上府索人的群豪,却也知各有缘由,并非无事生非,自己恃强回护桑小蛾,倒有理亏之处,事过之后早置诸脑后,不意这二人会错了意,表错了情,毫没来由地屠灭备派,岂非在自己的罪孽上更增一层,喝道:“两个混蛋。”
  张乘风兄弟俱是心下一震,情知终须过这一关,连声应躇,近前请安。
  风清扬缓缓抽出长剑,二猿魔面色灰败,自知罪孽太深,小小微劳赎救不得,全然想不到反抗二字上,只等死之降临。
  张乘云胆子最小,满眼浊泪,可怜今中地望向秋梦,意示乞援,秋梦不知这三人之间有何过节,但张氏兄弟适才一番对话可是宇字句句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大起知音之感,觉得这两个猴模猴样的较诸许多道貌岸然,心险如川的君子大侠们强过多多。待见二人如待宰羔羊的神情,心下一软,出言道:“公子,这二人好得很哪,若是以前做过对不起您的事,那也是无心之失,您就看在他们一片忠心上,饶过他们吧。”
  张乘云感恩涕零道;“姑娘真是仙人,我兄弟着实无意伤封大侠,还望公子饶恕则个。”
  风清扬拔出剑来便没了主意,姑且不论这二人该不该杀,若真动手,自己此时绝非对手,若说杀两个认死不抵抗的人,更非自己的作风,听了秋梦的话,顺势道:“权且看在秋姑娘面上,饶过你们一次,这笔帐以后再算。”
  两人惊喜逾恒,真如得了郊天大赦般,直欲舞舞蹈蹈。
  柯叔暗想,不趁此时走人还待何时,沉声道,“风清扬,你居然与魔教妖人打成一片,自甘下流,莫说我们慕容家没给你自新之路。今日暂且别过,改日再取你的顷上人头。”两人夺门而出。
  张乘风怒道:“直娘贼,我们兄弟的大号上是有个‘魔’字,可从未习过妖法,你凭什么说我们是妖人,看看是谁取谁的项上人头。”一路之下,衔尾直追。
  风清扬如同泄了气的气球,瘫在椅上动也动不得,浑身上下散了架般。
  秋梦忙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风清扬苦笑道:“好险,我欲送你回家,险些与你命赴黄泉。”
  秋梦坦然道:“那好得很哪,就怕我没这个命。”
  风清扬心中一痛,呻吟同声,伏在桌上喘息起来。秋梦心下懊悔不选,可要将真情实情,万般柔情尽皆藏得丝毫不露,却又做不到,双目湿润,呆呆出神。
  酒店的掌柜、伙计早被几位凶神恶煞吓得溜之乎也,店中只有风清扬的喘息声和秋梦的饮泣声。
  不知过了多时,有人嚷道:“店家,来碗素面。”随声走进两个小和尚,俱在十六七岁上下。
  秋梦忙拭干眼泪,只觉这声音好熟,定神一看,道:“这不是方证、方生两位小师傅吗?”
  前面一位清眉秀目,面色庄严,走路轻手轻脚,唯恐一不小心,踩死了地上的蚂蚁,后面一位剑眉星目,颇有桃达不嚣的豪气。
  面色庄严的方证俯首垂眉,合十道:“原来是秋施主在此,小僧这厢有礼了。”
  秋梦他乡遇故知,喜出望外,咯咯笑道:“方证,我可不是施主,倒是你们曾施舍过我。”
  方证道:“施舍者,非仅财物金银之谓也。”
  秋梦笑道;“如此说来,我更不能当施主了,你这小师傅也成煞狠了些,金银财物都不要,还要人不成?”
  方证登时面红过耳,他熟读佛经,情知施舍不单指施舍钱财,可还该施舍些甚么,却答不上来了。
  后面的方生笑道:“秋姐姐,你甭逗弄我师兄了,咦,这里怎的没人?”
  秋梦气道:“我不是人是鬼不成?”
  方生单手合十道:“得罪,得罪,秋姐饶恕则个。”
  秋梦笑道:“我逗你玩的,这小店便是我开的,待我给你们煮碗素面来。”说罢真个到厨下煮面去了。
  风清扬喘息一阵,好了许多,渐感内力回复了四五成,耳听秋梦消遣两个小和尚,诧异莫名,却也觉得好笑,回身道:“两位小师傅从何处来?”
  方生抢着道:“我们从少林寺来。”
  风清扬佯惊道:“哎哟,失敬失敬,一看这位小师父的模样,便是身手不见。”
  方生面露得色,故作谦光道:“不敢当先生夸奖,也就练了几手拳脚,我师父的武功那才叫高呢,我们边都没摸到呢。”
  风清扬忍笑道:“不知尊师是哪位高僧?”
  方证插话道:“师弟,咱们是下山办事的,可不是弦耀师门来着。”
  方生大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好该耀的,我师傅法号圆智,乃本寺任持。”
  风清扬大是骇异,不想以圆智大师之法眼,竟尔选中这两个弟子,一个轻浮桃脱,一个木油朴拙,直感匪夷所思。
  方生以为风清扬被师父的名头震住了,益增得色,扬扬道,“看样子先生也是练家子吧?”言下大是倔傲。
  风清扬道:“哪里,在下一介书生,久慕少林武功之威名,只是资质太差,天赋又弱,不是练武的材料。咱们在此相逢,亦是缘分。可否让在在见识一下少林武学的风采?”
  方生道:“这有何难。”并不谦逊,伸臂持袖,立好门卢,打了一套罗汉拳。
  少林拳法素称“拳打斗牛之地”,一套拳法下来,倒也未将桌椅撞翻,只是酒杯碗盘叮当作响,仿佛伴奏一般。
  秋梦端着两碗面出来,见到风清扬逗弄方生的情形,笑得直打跌,险些将面扔了。
  风清扬击掌喝采道:“好,真不傀天下武林之渊源,在下真想明日便到少林出家,便有小师傅这样的名师指点,那也是一生之福了。”
  方生正色道:“那可不成,一则小僧尚未习成,根本不能收徒,二则本寺挑选弟子不单要讲天分、资质,更要讲缘分,难得很哪。”言下既为自己是少林弟子自豪,也不乏对风清扬难以人选的同情。
  秋梦笑得肚子疼,实在无法看下去,猫着腰跑出厨房去了。
  方生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头,上下端详了风清扬半晌,战战兢兢道:“敢问先生大名?”
  风清扬觉得也够了,再闹下去未免愧对圆智大师,微笑道:“在下风清扬。”
  对方生而言,天下间再没有比这三个字更惊心动魄的了,方生只感当头挨了一记重击,面上现出震骇、狐疑、受骗、羞辱种钟表情,额筋乱跳,面红如火,大粒大粒的汗珠从头上流落下来。
  方证也呆怔住了,望着风清扬,双目瞬也不瞬地打量。
  秋梦捂着肚子跑出来,笑道:“公子,你坏的也够了,看把方证、方生弄的。”
  风清扬见方生急成这副模样,登感歉疚,拍拍他肩头道:“方生,我与尊师交好多年,是以和你开一个玩笑,千万别介意。”
  方生根醒过来,浑身如蒸笼般汗透衣裳,拉着风清扬的手,满脸崇拜敬仰之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证合十道:“晚辈方证拜见风公子。”
  风清扬托住他,心下却是一惊,这位方证外貌朴拙,内力根基着实可观,较其师弟不可同日而语,不由得刮目相看。
  秋梦此时才止住笑声,道:“方证,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化缘哪?”
  方证道:“小僧与方生是奉师傅之命前去华山请风公子到本寺走一遭,可巧儿在这儿碰上了,倒少走了许多路。”
  风清扬怪道:“这可真巧了,我正要去拜会尊师,不知尊师有何要事?”
  方证道:“家师数日前启关,便接到段大侠一封书函,家师阅过后便命我二人前来相请。”
  风清扬已时间热血沸腾,连声问道:“我师父的信,信上说些甚么?是谁送去的信?”
  方证摇头道:“这些我不知道。”
  风清扬骤得师父信息,真如久早逢甘雨,喜得没入脚处,连连催促道:“你们快吃面,咱们好上路。”
  秋梦还是首次见列风清扬喜得孩子般,搓手顿足在地上走来走去,心下也为他高兴。
  方生狼吞虎咽将一碗面吃下,方证却是不急不忙,细嚼慢咽,气得风清扬恨不得把面直灌进他肚里去。
  好容易等他吃完了,风清扬扯着方生便走,行出几十步,方生回头见方证和秋梦跟上来,奇道:“咳,秋姐,你怎的也跟来了,店不要了?”
  风清扬气道:“你信她的,快些走吧。”
  四人雇船渡过风陵渡,滔滔流水中,风清扬略微平静下来,见方证寡言少语,行不逾矩,正是他最讨厌的道学气,遂道:“方证,你听过小和尚和老虎的故事吗?”
  方生忙道:“没听过,公子给我们讲讲吧。”方证显是听过,不由得脸红起来。
  秋梦笑道:“公子,你别捉弄他们了。”
  方生忙不迭缩身回去,惟恐再上风清扬的大当。
  风清扬倒不好意思讲出来了,出神须爽,忽然望着秋梦叹道:“老虎可畏,可畏!”
  秋梦晕红双颊,转过头去,方证来个听而不闻,观心入静,方生却大是不解。不知以风清扬武功之高何以会怕老虎?更不明白秋姐姐为什么会脸红,大睁着双眼,张口结舌,直感匪夷所思。
  四人一路急行,翌日午时已至绳池地界,忽听前面一段狭厌的山路中呼斗之声甚急。
  风清扬游目四顾,却只有这一条通道,他急欲得知师父的消息,雅不愿于途中生出事端,耽延行程,事逼无奈,也只有挺身而上了。回身对三人道:“待会儿若有争斗,切不可离我左右。”
  三人皆应晤,方生分外激动,一路上,他向风清扬讨教了许多武学上的质疑,风清扬自是应答如流,略无滞涩,方生听得如痴如醉,自感得益匪浅,益发把风清扬视作天人。想到一会儿或许能看到风清扬的绝世风采,血都要沸了。
  登上山路,耳旁听得松涛如海,走在松软的土地上,竞有如同水上蹈波之感。
  风清扬掣剑在手,以防山路两侧猝然的狙击,前面金铁锤钳之声愈加响亮。
  只听得“当”的一声,一物破空飞至,风清扬剑尖一抖,将来物震飞,五指一颤,暗下赞道:“好腕力。”扬声道:“那位朋友如此相戏?”
  当世之上在暗器上附有如此沉猛力道的暗器名家着实不多,而功力到此境界绝不会暗中伤人,是以风清扬以为是哪位故交的恶作剧。
  孰料无人应答,哩哩哩几枚暗器飞出,有铁棘黎、梅花镖、袖箭,尤以铁蒺藜为多。风情扬一一将之震飞,喝道:“唐门哪位高手在此,风清扬请教。”
  此语一出,狭谷内“啊啊”几声,金铁交鸣之声立时止歇,也不再有暗器飞出。
  风清扬趁机冲进谷内,却见有四人神色惊慌地望着他,果然是旧相识,原来是金白二猿魔大战慕容家的柯叔与桑二娘。
  金猿神魔搔搔头皮,尴尬道:“风公子,不是我们兄弟不尽力,实在是点子有些扎手。”
  风清扬未加理会,看见二娘手中仍扣着两枚铁蒺藜,疑虑顿验,近前几步道:“劳驾可是姓唐?”
  桑二娘猝然间面容峻变,犹如当胸挨了一记重击,退后一步靠在谷壁上,冷冷道:“在下姓桑,五族之内没有姓唐的人。”
  风清扬武功不敢称第一,于这辨析武林各家门派的功力招式却最为高明,便如一位美食家,只消尝一口菜看,便能说出是何物所烹,火候老嫩,调料品类多寡,厘豪不爽,任你怎的将菜看捣烂以图掩饰,亦属无用。
  风清扬一接暗器,立时便知是出自唐门高手,因他与唐门素无瓜葛,是以料不准对方是敌是友,只将之震飞,没用慕容家的“斗转星移”神功反施回去。
  他一见桑二娘便即了然,手法确然精妙,但内力尚未臻此境地,而是金白二猿魔拨开时增加了力道,然则暗器上的基本力依然清晰可辨。
  风清扬原不过纳罕,桑二娘不过是慕容家的女管家,与她出身唐门贰不相称,方始出言质询。待见桑二娘狡辩的神态,疑虑愈深,不知是慕容老庄主网罗了这位唐门高手,还是她没法打入慕容家作卧底,抑或是做下不能在唐门安身的事,以致托庇于慕容老庄主的威名下,他思来想去,本欲穷追到底,然则一想到她与慕容雪之间渊源甚深,委实不愿伤了和气。
  沉吟有顷,冷笑道:“在下不管你姓桑还是姓柳,只想知道一件事,你对雪儿有没有歹意?若不实言相告,莫怪我剑下无情。”
  桑二娘冷哼道:“雪儿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们名虽主仆,就跟母女一样,我对她有甚歹意——”
  风清扬身影暴起,一剑已然递到她额下,剑芒闪烁,刺得孙二娘说不下去。
  柯叔关心情切,飞身来救,一掌甫出,已知不及,登时骇得魂飞天外。
  风清扬剑式一收,飘然退后,沉声道:“在下无意得罪,还是想让两位知道,若不如实相告,今日决逃不出在下的剑底,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你们有诈,决不能看着雪儿落在你们手中。”
  桑二娘怒道:“你让我说什么,雪儿还不是让你害的……”
  风清扬剑尖前递,厉声道:“我不想盘你的老底,你也少乱搅和,我自己的过错我自己补偿,我要你凭你手中的暗青子起誓,对雪儿有无歹意。”
  柯叔怒道:“风清扬,你欺人太甚,我们夫妻与你拼了。”
  张乘风挺棍欲上,怪笑道:“小辈,惩的张狂。风公子,给我们兄弟一注香时间,若料理不了他们我们兄弟自寻了断。”
  风清扬怒道;“你们两个滚得远远的,莫让我再看见你们。”
  张氏兄弟不虞拍到马腿上,大是尴尬,红脸的更红,白脸的更白,但见风清扬眼中暴射出的杀气,知道他杀机已动,忙不选攀岩爬壁,片刻间已然登上谷顶,仓皇逃去。
  风清扬缓缓道:“柯叔、二娘,我敬你们是长辈,不管你们身世如何,我无意过问,但我不能不为雪儿着想,决不能放任两个令我疑心的人朝夕在她身边,两位是老江湖了,或许有不愿人知的身世,我尊重你们的隐私,但两位必须凭手中利器起誓。”
  柯叔和桑二娘对视须央,柯叔缓缓摇了摇头,似是有极难言明的心事。
  风清扬冷冷道:“柯叔,何必执撤如此,我若想逼出休的武功家数是轻而易举,二娘若是强辩,我可以擒你到唐门一辨真伪。咱们是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彼此心里有数,千万别装糊涂。扯着人影子作戏,好歹别戳破了这层纸。”
  柯叔双手一摊道,“我们对雪儿如何?天知,地知,慕容庄主知,慕容家上下尊卑均知。我们没甚可说的,你动手吧。”
  风清扬面上杀机愈盛,冷冷道:“柯叔是真不给面子,那我宁可错杀于前,决不购患将来,请亮出你的紫金三十六式吧。”
  柯叔陡然一震,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风清扬冷笑道:“看你的手掌便猜得出,本来慕容老先生摩下能人奇士多多,无足为奇,但唐门好手绝无甘为人颇仆之理。若非看到二娘的身手,我真要纵虎为患了,柯叔何不三思。”
  桑二娘嘶声道:“魔鬼,你简直不是人,你既然知道了,还逼我们说甚么?”
  风清扬道:“我只是知道你们的出身门派,却不知你们这么做动机何在。倘若威胁不到雪儿,我乐得任你们遗遥,雪儿视你们如父如母,我不愿失手伤了她的心。”
  柯叔和桑二娘耸然动容,柯叔道;“我们说你能相信吗?”
  风清扬道:“不能,必须按我说的起誓。”
  桑二娘道:“我们随便起个誓你就相信吗?”
  风清扬冷笑道:“旁人的誓我不信,可唐门和紫金门的誓我信,没人敢拿这种誓言作戏。”
  柯叔和桑二娘汗如雨下,几欲虚脱。万没想列风清扬招子惩的毒,一眼便翅破他们的底蕴,这誓本来中死也不肯立的,却怕风清扬将他们擒回本门,一旦败露真要求生不得,求死无门了。
  二人低低发了几句誓言,远在身后的秋梦三人未闻,三人均被风清扬凛凛神威慑住了。
  风清扬收剑入鞘,一揖到地,道:“多有得罪,贤惋俩的动机我迟早会查个明明白白,望你们好生看待雪儿,慕容家若有个风吹草动,我管叫你们应誓。”
  柯叔和桑二娘神色怨毒之至,却慑于风清扬的神威,不敢发作,两人面色灰败地走出谷去,蹒跚步履,仿佛刹那间老了二十年。
  风清扬心怀隐忧,若非曾见到慕容雪与这二人家人般的亲热情景,被他窥破这天大的破绽,绝不容这二人活出谷去,当下心意已决,一候送秋梦回到家中,自己便当明查暗访,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行出狭谷,视野豁然开阔,清风入怀,殊足畅意。
  风清扬赶路心切,以他的轻功,此时早到少林了,可带着这三人委实心焦,是以三餐外便是行路,走上大半天,秋梦便已娇喘吁吁,却不肯出声。
  风清扬见状只得放弃急行的计划,眼见已是暮夜时分,前后左右却找不到住宿之所,大是踌躇。
  其时已是仲秋时节,白天倒是凉爽舒适,一入中夜,却是风寒露重。
  风清扬内功精湛,于体外寒暑冷热均能适应,两位小和尚练的是正宗少林功夫,倒也挺得住,只是秋梦内力太差,露宿荒野怕不适应,万一有个风寒体热,头疼身痛的反要耽误多了。
  一边缓行,一边思索,但见夜色愈深,周遭俱是野草荒田,连个遮风的地方都没有,不禁暗自埋怨自己,不该只顾行路,却忘了照顾秋梦。
  正自怨自艾间,忽见远处似有灯火闪烁,心下大喜,笑道:“天无绝人之路,前面似乎有人家,我们前去借个宿吧。”
  秋梦三人自唯他马首是瞻,两日来的奔波也使三人疲惫不堪,听到有人家,均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向前赶去。
  到得近前,风清扬微感失望,原来只是几间竹篱茅庐,搭的甚是简陋。
  风清扬走进屋子,欲寻主人借宿,忽然感到茅屋四阂并没有人,当即怔住了。
  他运起功力,绕室疾走,察查周遭,寂无人迹,可室内一灯却是谁点的?
  秋梦茫然道:“公子,有甚不妥吗?”
  风清扬笑道:“没事,我只是纳闷这屋主人哪去了,这灯倒似专为我们点的。”
  秋梦闻言便知其意,忙道:“那我们换个地方吧,可别稀里糊涂着了人家的道。”
  风清扬摆手道:“不必,也或是这屋主人有急事离去,忘了灭灯,一路上设伏之处尽多,何必选择这处高岗,就算有人有心如此,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大的胃口。”
  方生笑道:“就是,敢对风公子设圈套,还不是寿星佬吃砒霜,嫌命长了。”
  风清扬芜尔一笑,却也觉得当今世上堪与自己为敌的已少之又少,屈指可数的几位均是绝世高人,断不会出此下策,至若无名鼠辈,暗施偷袭也绝得不了好去。
  言念及此,遂道:“你们三人各找地方随便歇宿一夜,待明日我们再寻些食物充饥,屋子内外我都看了,没什么可吃的。”
  三人并不感到腹饥,而是累得浑身酸疼,方生倒在一堆干草上,片刻间已然入梦。
  风清扬见里屋虽有张竹床,却污秽不堪,只得寻些干草铺在地上,从行囊中取出两件夹衫,一件铺在草上,一件则秋梦盖在身上,道:“都是我料理不同,累你们跟着受苦,好好睡一觉,有我守着,这么事也不会有的。”
  秋梦笑道:“比这苦的日子我也习惯了,这里就算不错了。”
  风清扬一笑走出,见方证坐在外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做起功课来,奇道:“方证,你还不好生歇一歇,惩的用功。”
  方证睁眼道:“这一年多来,我便跟着师父以坐代卧,倒也习惯了,坐上两三个时辰,也就不累了。”
  风清扬道:“对了,有件事我很奇怪,你和方生年岁相若,又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怎的武功路数截然相反,是何道理?”
  方证道:“我生性喜静,师弟喜动,我师父便传他些外功拳法,我学的只是内功,拳脚上一窍不通,所谓内功,也不过是入静而已。”
  风清扬笑道:“尊师倒真会固材施教,果然两块良材美玉,将来必成大器。”
  方证惶恐道:“不敢当公子夸奖,小僧愚钝之至,每习静功入门倒易,时辰一长便魔障丛生,练不下去,我师傅说是因缘未熟,故尔有此魔境,长练下去便会好的。守在师父身边还好一些,出来这几日压根练不下去。”
  风清扬笑道:“魔障佛障的我不懂,可内力法门还略知一二,我若没猜错,你练的必是尊师精擅的达摩易筋经吧。”
  方证惊道:“正是,公子怎么知道的,便连我师弟也不知我练的什么功法。”
  风清扬笑道:“若不是习练易筋经,你的内力焉能惩的差?”
  方生慌道:“依公子之言,小僧是学错了,怪道别的师弟们武功都比我强,我还一直埋怨自己太笨,原来是功法学错了。”
  风清扬道:“别混猜疑,功法没错,练的也不错,易筋经岂是易于领悟的,大器晚成,进境自然要慢一些。可修成之后,便非其他功法所堪比拟的了,尊师之用心可谓良苦。易筋经我不懂,却可助你驱除魔障。”
  风清扬把掌贴在他后心灵台穴上,笑道:“你只管感受这股内力,切不可思想其他。”
  方证只感背后一股暖流灌入,将心念系在这暖流上,须下便三神游物中,灵台空明。
  风清扬撤回掌来,心下啧啧赞叹,“这小和尚内力相基已然可观,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易筋经》素称武林第一瑰宝,这小和尚的前程委实不可限量。”
  明上中天,风清扬抚剑膝头,静侯动静。谁知前半夜过去了,鬼影子都没有。
  眼望山岗四周,被月色照得亮如白昼,便不用内力搜索也绝不会有什么物事能逃过他的利眼,心下益发骂定。不禁自笑,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圆月西移,只听得秋梦与方生的呼吸声和方证微细勾长的入息,风清扬不禁思潮汹涌,往事历历如昨,清晰如在面前。
  最令他心痛而绝望的自然莫过于慕容雪之事了。他不知将来会如何了局,更不知该怎样做才能摆脱这神困境。
  胡思乱想了一阵,忽感眼前一黑,登起警兆,抬头望去,原来月亮移到一片乌云后面去丁,高岗阁遭立时一片黑暗。
  他不及思索,跃身蹿入里屋,却见屋内的灯已然熄了,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秋梦依然睡在地上,并无变故,方始安心。
  他其实也知道纵然有人设计害他,也不会将目标对准这三人,但对手也会想到,向这三人下手正是扰乱他心智助攻心良策,几乎可说是打败他的不二法门。
  一道清风吹过,风清扬毫不犹豫,反手一剑刺了出去,一剑走空,风清扬却明白果然中伏,那道清风乃是内家高手的劈空掌力,意在投石问路。
  忽听方生叫了一声,风清扬旋身冲出,大吃一惊,但见方生似被什么物事凭空扯向门外,风清扬纵身追出,剑随身走,向中间砍去。
  门外草丛中一人身形暴长,一掌拍出,喝道:“接本座一掌。”
  风清扬只感轩风狂潮般涌来,刚猛无情,心中立时雪亮,叫道:“是你,魔尊。”闪身避了开去。
  那人哈哈笑道:“风清扬果然不凡,一掌之下便识破本座的来历,久违了。”
  风清扬登时如掉进冰水里,当世之上,最令他忌惮的便是日月神教的魔尊,慕容世家的慕容绝,这两人他自认不是敌手,但仗着“凌波微步”和盖世轻功,逃总逃得掉的。
  魔尊不借自降身份,设计对付他一个晚辈,已然出师无名,竟尔劫持一个武功低微的少林弟子,更是自砸招牌,可这一切也说明,魔尊已然不借一切代价要除去他了,劫走方生便是封死他逃走之路。
  思付已定,心中倒没甚恐惧的了,知道若无意外变故,怕是要埋骨荒山了。若说让他弃掉三人保全自己,自然是想都不能想的,好在这条命已是捡来的,若能重创这老魔,亦可谓死得其所了。
  当下朗声道:“魔尊,阁下自认英雄无敌,怎的对后生晚辈们开起这等玩笑来了,不怕堕了黑木崖的名头吗?”
  魔尊面上直发烫,他布设此计其实只是为了对付风清扬,故意留下破绽,知道风清扬心高气傲,明知是圈套也要钻上一钻,但他以日月神教教主之尊,做这等勾当委突武损颜面,传扬出去真要砸了招牌,好在荒野无人,悄悄将这四人一齐作了,也没人会知道。
  那道清风便是他打出的第一记劈空掌,能将刚猛无铸的劈空掌力使得如此轻柔缓慢,得心应手,自己也颇以为傲,原在试探风清扬警觉如何,准拟在第二记上全力攻出一掌,攻他个措手不及。
  风清扬剑招一出。他便知难以得手,灵机一动,挥出天蚕丝,先将方生抓到手中,脸面便又多了一二成,
  但风清扬一问,便如做了甚么亏心事似的,他一生可谓无恶不作,却甚是爱惜名声,言必践,行必果,这也正是他能统率一教,慑服众魔之长处。干笑了几声,道:“风公子,本座与你两番交手,能在本座下支持三五百招而不败的也惟有你一人了,真是后生可畏。”
  风清扬笑道:“魔尊是要与在下再大战他几百回合,些微小事,何必这般小题大作,你把小师父放了,在下舍命奉陪就是。”
  魔尊摇头道:非也,你武功虽高,现下还不是我的敌手,我也无意与你在剑法上一争高下。本座此次来是想与你赌一场。”
  风清扬奇道:“赌什么?”
  魔尊道:“便以敝教的镇教之宝《葵花宝典》与你的《凌波微步》秘籍做赌本,谁输个千招半式便将宝典或秘籍双手奉上。”
  风清扬笑道:“如此光明正大的手段阁下不用,何以学起下三滥的勾当来了,倒教在下不解了。”心中暗想:“这老魔居然要用宝典赌秘籍,可见是志在必得,难道这秘籍对他如此重要?”蓦地里想起二次激战,老魔中途而退,虽未呈败象,却一定内有因由,自己曾反复苦思,料定他吸星大法中有甚致命缺陷处,他要这秘籍必是借此补足自己功法中的弊端。
  这其中细节他虽然无法敲实,大概原由还是判断得出的,既看出魔尊已没有豪赌之意,乐得故示大方,显出愿赌之情。
  魔尊果然懊悔,原以为风清扬不会轻易就范,倘若施开凌波微步,自己万难捉到,这才出此下策,擒方生为人质。
  月亮从乌云后溜了出来,高岗周遭又是清明世界。魔尊心机深沉,智谋丰赡,见到风清扬面上狡黠的微笑。已然觉察其意,暗道:“难怪十大神魔联手尚且栽在他手中,本座也险些堕入其计中。”
  适才他真要放掉方生。与风清扬公平一赌,《葵花宝典》对他不过是废纸一堆,《凌波微步》却可使他的吸星大法尽善尽美。输了不值一晒,赢了却可得到无价之宝,这一场豪赌可是便宜到家了。
  瞬时间他便明白风清扬的真实用意,只消一放方生,风清扬便会与他缠斗、其余三人尽可从容离去,缠斗到一定时候,便要拔足开溜,逝彼冕真了。
  方证、秋梦早已醒来,怔怔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方生被魔尊扣在掌中,明知命在顷刻却不肯出言求救。
  魔尊笑道:“风公子,本座也不必与你赌甚胜负了。你的人在我手中,便已输了一局,这小和尚虽然本事低微,却是奇货可居,圆智老和尚的弟子怎么说也够分量了,风公子,你将《凌波微步》秘籍抛将过来,我还你这小和尚便是,免得你见到圆智老和尚不好作人。”
  风清扬笑道:“这倒容易,不过你诡计多端,万一放人时动了手脚,我岂不大输而特输。”
  魔尊不屑道:“就凭这小和尚,也值得我动手脚,你这是担心过了头了。”
  风清扬见人在他手中,投鼠忌器,焉知他在四周伏下多少人,时间越长,危险越大,惟有当机立断,救得一人是一人,纵然自己与方生折在这里,也强胜四人并骨多多,他一见魔尊现身,已然知道在劫难逃,若有慕容雪在此,尚可故伎重施,战退此魔,单身一人,实难抵住他的吸星大法。
  当下计较已定,笑道:“好吧,不过我要先查验一下这位小师傅是否中了你的暗算。”
  魔尊人质在手,不怕他玩甚花样,坦然道:“好吧,你一查便知。本座秘籍到手,立时放你们走路,绝无戏言。”
  风清扬近前道:“那你在附近安置那么多人手做甚
  么?”
  魔尊将手下人远远布置好,不虞被他一口道破,调侃道:“那是本座的警戒线,以免有不知情的人闯进来打扰,并非为你们而设。”
  风清扬一笑置之,伸手向方生腕上抓去,故作察查状,勃然怒道:“魔尊,你怎的封了他阴桥、阴维两脉,还说没做手脚?”
  魔尊一惊,睫道;“不能,是不是我用力过大,伤了这两条脉?”他惟恐风清扬不做交换,忙伸指按在方生另一支手腕上运功查察。
  蓦地里,剑光暴起,剑芒直扑面门,魔尊登知上当,处变不惊,向后疾跃,真如电闪雷发,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剑,右手犹紧扣着方生。
  风清扬知他武功已臻通会之境,这一剑未必伤得到他,只盼能将方生夺回,至于随后的一场血战只有各安天命了。
  一剑走空,无暇思索,身随剑进,第二剑发出,魔尊拖着方生,身法不能如意,这一退少退了半尺,身形未定,剑芒已然袭向胸膛,事逼无奈,只得抛开方生,左手亮出一支短剑格去,右掌劈空掌发出。
  风清扬一发即收,左手拉着方生飘然退回,身形一侧,剑发雷霆向掌力中心刺去。
  轰然一声巨震,风清扬脚下连旋,借凌波微步的步法卸去剑上的重力,三转两转竞转到魔尊的左侧,一剑攻出,魔尊挥剑反攻,两人翻翻滚滚斗在一起。
  两人已是第三番交手,对对手的剑术,功力均已熟稳,两位剑道宗匠在丈许之内顷刻间斗了二百余招,旗鼓相当,优劣难判。
  魔尊交手之下大是骇异,他自前番被风清扬与慕容雪联手将内力震得失控,将息了近半年时光方将真气收固,如此一来却不肯轻易施用此术了。他对风清扬甚是忌惮,慕容雪的功力他视之蔑如,是以只认为风清扬内力独特,歪打正着地成了吸星大法的克星。
  眼见风清扬剑招愈发愈奇,已远非昔日可比,斗到三百余招,益发空灵幻妙,奇变无穷,似已与脚下“凌波微步”步法融为一体,而成另一门绝妙武功。
  他知今日断难得手,惟恐重蹈昔日覆辙,急攻数剑。飘然后跃,道:“今日到此为止,改日再来比过。”呼啸一声,飘下岗去。
  风清扬茫然不解,不知他何以又不战而退,直感匪夷所思。
  秋梦、方证、方生自是喝采不止,风清扬却是阵阵后怕,天方破晓,便率三人急急离去,向少林山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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