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大侠传



                作者:镜湖人
                序 走出低谷
          ———《神龙大侠传》的编辑札记(编辑手记)
                编辑:吴光华
                  一
  武侠小说是最具有中国特色的小说,其中国式的艺术手段,童话般的艺术想象力,起伏跌宕的故事,引人入胜的情节,现实和超现实地为我们展示了中国特有的三教九流光怪陆离的“江湖社会”,反映了善与恶、忠与奸、正与邪、公与私、进与退的冲突历程,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相当大一部分读者的心理需求。其覆盖面之大,影响力之广,也是其他小说样式无法比拟的。
  但是,长期以来,中国武侠小说远离时代、远离社会、远离生活,思想陈旧落套,内容胡编乱造,手法老而又老,因此,武侠小说登不了大雅之堂,被认为是“低俗文化”的代名词。所幸,五十至六十年代,以金庸、梁羽生、古龙为代表的新武侠小说作家的崛起,遏止了武侠小说不断下滑的趋势。这些大家有相当深厚的文化素养和文学修养,熟悉中国的文化、历史、哲学,对儒家、道家、佛家文化也有广泛的涉猎,他们总结了以前武侠小说的经验和得失,并自觉汲取了优秀的中国文学和西方文学的创作经验,把一些新的思想观念和创作手法引进了武侠小说创作,他们笔下的人物形象,郭靖、黄蓉、杨过、张丹枫、玉罗刹、肖十一郎、楚留香等,都给人以很深刻的印象。中国新武侠小说的发展迈上了艺术的新时期。金庸等大家的作品一度占领了相当广阔的书刊市场。
              二
  但是,在金庸、梁羽生、古龙之后,新武侠小说也由高峰往下跌落。新武侠小说伪劣产品泛滥成灾……
  《神龙大侠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就是在新武侠小说大滑坡之际,在大量平庸作品充斥市场之际,涌现出来的一朵颇为耀目的鲜花。
  《神龙大侠传》的故事是以南宋宁宗时期的开禧北伐(1205年—1207年)这一重大历史背景为依托展开的。宁宗时期的主战派权臣韩胄,不忘靖康耻,不顾以礼部侍郎史弥远为首的主和派的反对,重用抗金名将辛弃疾、爱国志士西门志纯等一批主战老臣,准备北伐。就在北伐的紧锣密鼓声中,西门志纯突遭当年投靠金国的武林败类的追杀。西门志纯被害后,他的儿子———一个满口之乎者也的迂腐儒生西门啸天,被逼进了深山绝谷,并由此展开他丰富多彩的、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生历程。小说的最大特点,就是以细腻多彩的笔墨,塑造了爱国志士西门啸天从迂腐、善良、满腹经纶的儒生到一代武杰、骇世惊俗的“神龙大侠”的艺术形象。
              三
  《神龙大侠传》无疑是一部非常成功的新武侠小说。它之所以成功,我想,起码具备了著名作家黎白在论述金庸的新武侠小说时提出来的几个基本条件。第一,作者有相当高的文化素养和文学、历史修养。“镜湖人”是安徽省芜湖市两位年轻业余作者的笔名。一个叫王宏铎,毕业于芜湖师专中文系,一个叫米文鸿,毕业于安徽师范大学历史系,他们俩刻苦努力、勤奋、好学,“盛夏,挥汗如雨,为了不让汗水湿了稿纸,就在手下垫了报纸,不知湿透了多少报纸。冬夜,寒冷难耐,甚至用棉被将自己包起来……”“手指上的子削了生,生了削,反反复复……”第二,它不是一般的历史小说,它具有武侠小说这个独特的艺术形式中才可能有的独特人物,丰富的想象,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的大起大落的独特情节。第三,它和其他小说一样,具有深厚的生活基础。有人说,写武侠小说可以不要生活,可以胡编乱造。这是一种误解。这也是长期以来武侠小说被人嗤之以鼻的一个重要原因。小说中的西门啸天、武痴、邵倩云、独孤雪等人都是社会生活中的人,而不是生活在真空里,过于离奇,过于怪异,不可理解的脱离生活的“怪人”。
  《神龙大侠传》的编辑出版,虽然对当前不景气的新武侠小说抹上了一道亮丽的色彩,但并没有止住武侠小说下滑的势头,止住下滑,走出低谷,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新课题。作为《神龙大侠传》的编辑,我想,当务之急,就是要有一支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和文学修养的作者队伍;其次,要有“创新”意识,要走自己的路,没有“创新”就没有文学,没有“创新”就没有武侠小说的“新生”。武侠小说同样不能走“固定”的“模式化”的套路。
                神龙大侠传
                作者:镜湖人
               1.马蹄声疾
  故事发生在南宋开禧年间的天目山中。
  山崖上,杜鹃花如火燃烧。一股细细的瀑布从崖端飞泻直下,过石隙,穿花丛,曲折回旋,顺着山谷,向山下奔流而去。天目山庄傍崖而建,溪水环绕,十数间茅屋竹舍,掩映于青松之间,显得古朴而清幽。山庄后是一大片竹林,溪水穿林而过。此时,溪畔一块斜矗的巨石上,端然坐着一位年方弱冠的俊美书生,手捧书卷,正曼声吟哦,忽从竹林里飞出一枚石子,落在溪水中,吓得他猛一激灵,手中书卷便向溪中掉落。
  蓦地,一道红影从竹林中激射而出,宛若燕子抄水,早将掉落之书轻轻接住,飘然掠上岸来,却是位红装少女,生得妩媚动人,星眸中闪烁着顽皮的笑意,正是神剑无敌邵烈忠的掌上明珠邵倩云。她含情脉脉地望着那书生,“啸天哥哥,大丈夫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亏你还是堂堂中原大侠的公子哩!”中原大侠西门志纯40年前便扬威江湖,曾与抗金名将辛弃疾50骑闯金营,捉拿叛徒张安国。南渡归宋后,他一直隐居天目山中,极少在江湖露面。那位俊美书生便是他的公子西门啸天。
  只见西门啸天满面羞红,神情尴尬地道:“我……我生来胆小如鼠,不要说泰山崩于前,便落下一枚石子,也是心惊肉跳,神色大变,惶恐万状,不知所措。”邵倩云扑哧笑了,“你只会耍贫嘴,看起来……”话未说完,忽然神色陡变,“咦,那枚玉呢?刚才我还拿在手里玩的……”说话时,眼中已是泪水盈盈。那枚玉是西门啸天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她一直看得命根子般,忽然就不见了,如何不急呢?
  西门啸天站在石上,慢吞吞道:“你刚才从对岸跳过来时,我看见你身上坠落一物,掉进溪水里了,莫非就是那玉?”邵倩云又气又急,跺着脚道:“你咋不早说!”急忙就要下水去寻。
  西门啸天忙拦住她,“别湿了衣裙,我已看见了。”趟入水中,果真捞起一枚胡桃大小的碧绿玉,递还给她。邵倩云收起玉,见他腿上湿淋淋的,关切地道:“赶紧去换衣裳,倘若生起病来,伯父又要怨我了。”西门啸天不经意地一笑,“我虽不会武功,身子骨却还结实,从来没生过病。”说着,随手摘了一朵红杜鹃,邵倩云从他手中取过花朵,插在自己的鬓发上,临溪照影,溪水中映现出一个少女娇艳清丽的容颜。她微微一笑,“啸天哥哥,你既生于武林世家,为什么不修炼武功?”西门啸天沉默半晌,低叹一声,“我5岁那年,先母得了重病,临终前再三恳求家父,不许我习武练功。她说,我一旦习武练功,日后自然要在江湖中打打杀杀,终生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若是有个好歹,西门一脉便……便断了烟火。”说到这儿,脸早红了。邵倩云的脸颊上也腾起了两朵红云,羞涩地移开目光,望着远处的山峰,若有所思地问:“你果真不想习武?”西门啸天沉吟道:“先母遗言,岂可违逆?”邵倩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二人正要走时,忽见西门志纯与邵烈忠并肩走来。西门啸天赶紧上前问安,西门志纯朝他瞪了一眼,喝道:“邵伯伯他们还要赶去迎你辛伯伯,你快去换件衣衫来。”邵倩云偷偷向西门啸天做了个鬼脸,西门啸天不敢多言,急急回房去了。邵烈忠轻捋颌下苍髯,望着他的背影,不住点头。西门志纯却道:“这孩子整日只知读几页书,却没有灵气。他若能有倩云侄女一半的机灵,我也知足了。”邵烈忠笑道:“云儿若有啸天贤侄半分的斯文,我梦中也笑醒了。”邵倩云轻轻一跺小蛮靴,颊上飞起红晕。
  西门志纯伫立庄前,望着邵烈忠父女的马车在山道上渐行渐远,正要转身回去,忽闻北面山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举目望时,山道尽头一匹骏马狂奔而来……
  骏马奔至近前,早从马背上滚下一位浑身染血、脸色苍白的中年汉子,西门志纯急忙上前将他扶住,“这是……”那大汉挣扎道:“庄……主,塞外三绝……来了,快……带上公……公子走……”话音未落,口喷鲜血,已是气绝。西门志纯不禁心头一沉,当年南渡归宋时,他单骑断后,曾与塞外三绝恶战江滩,虽杀败了塞外三绝,自己却也身中毒镖,至今那镖毒仍残积在体内,功力因此损失过半。他缓缓直起身来,遥视群山,双目中精芒灼灼,自语道:“40年前那场过节儿,也该了断了。”
  他吩咐侍立身旁的老管家,“塞外三绝少时即到,免不了有场恶战,你赶紧带啸天走。西门家只此一脉香烟,就拜托你老人家费心照看了。”话音未落,就听有人高声应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爹爹,孩儿不走!”西门啸天大步走来。西门志纯声色俱厉,喝道:“你敢不听为父之命!”话音甫落,远处蓦地传来凄厉的长啸,如大漠孤狼的嗥吼,在群山中回荡。西门志纯神色陡变,喝道:“你们还不快走!”老管家一把拉过西门啸天,向庄后疾奔。西门啸天挣扎叫道:“放开我,我不走……”
  西门志纯听见西门啸天的哭喊声渐去渐远,长长舒了口气,不慌不忙地在庄中放起火来,然后提着长剑,伫立庄前。嗥啸之声戛然而止,群山顿时陷入一片死寂,3条人影如飞而至。
  西门志纯朗声笑道:“在下早已恭候多时了。”那三人均已年过七旬,依然剽悍遒劲,当中跳出一个架着精铁拐杖的独腿老者,阴森笑道:“西门大侠,40年前你毁了老夫兄弟三人一腿一臂一目,今日总该还债了吧!”他便是塞外三绝的老大地绝腿李虎。
  西门志纯微笑道:“人不死,债不烂,在下却也不是那等赖账之人。”站在李虎左右两侧的分别是老二火绝掌杨鹰和老三风绝棍鲍龙,他们齐吼道:“休与他嗦许多,先取回本钱,再找那小杂种,斩草除根。”
  李虎横拐将两人拦住,嘿嘿干笑两声,“西门大侠,40年前那场过节儿,并非一定流血才能清偿。只要你肯将当年从张安国那里夺去的耿京藏宝图交出,咱们之间的所有恩怨,就一笔勾销……”。
  西门志纯目中掠过一丝鄙夷的神色,冷冷一笑,没有说话。杨鹰不耐烦地喝道:“与这厮没什么好说的。”单掌凝力,疾拍上前。西门志纯侧身躲开,手中长剑连连闪动,只眨眼的功夫,已将杨鹰逼退数步。李虎脸上杀气陡涨,高声喝道:“并肩子上!”舞拐攻上。鲍龙怪叫一声,从右侧挥棍狠砸。
  霎时,场中罡风激荡,尘土飞扬,4条人影在火光的映照下,闪展腾挪,杀得难解难分。西门志纯剑似游龙,觑个破绽,猛地挥剑斜袭杨鹰颈下,吓得杨鹰躬身缩头,疾窜数丈。西门志纯正要追上,忽觉胸中窜起一股寒流,知道是体内毒性作祟,李虎与鲍龙乘机从两侧抢上,拐棍齐下,可怜一代大侠,就这样倒在血泊之中……李虎望着熊熊烈焰,咬牙道:“斩草须除根,他的儿子必定就藏在这附近,我们分头仔细搜过,说不定藏宝图就在那小子身上。”
  随着数声嗥啸,塞外三绝的身影在火光中掠向后山。
              2.金兰结义
  却说老管家拽着西门啸天出了后庄,一路之上,只拣草深林密处狂奔。走了约有大半个时辰,远山响起了塞外三绝的嗥啸之声,正渐渐逼近。老管家心中明白,再有片刻,他们就追上了,匆匆说道:“他们已经追来,待我引开他们,公子自己逃命去吧。”不等西门啸天说话,已迎着塞外三绝的啸声疾掠而去。西门啸天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草丛树林中乱钻。也不知走了多远,看看天色将要放亮,才卧在一堆乱草丛中胡乱睡去。一觉醒来,已是艳阳高照。他慌忙跳起,接连翻过几座山头,却也未能寻着回家之路。正没奈何处,忽瞥见山下有条细官道,不禁大喜,急忙寻路下山。只见前面官道隐入一片浓荫中,便急急奔去,想寻个凉快处歇息片刻。
  刚到树荫下,就听得“呼喇喇”一阵乱响,早从一块巨石后跳出几个舞刀弄棍的汉子,拦住了去路。当中一个黑大汉子舞动一条杆棒,大声喝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银。”西门啸天吓了一跳,“你、你们是什么人?”只见那黑大汉不住地舞动杆棒,“我等乃是浙西五虎,这方圆数百里内,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快快将身上银两丢下,便饶你一条性命。”他那条杆棒一路舞下来,说话也有几分气喘。西门啸天这才知道是遇上了剪径劫道的强人,心里反倒平静了,朝他们拱手施礼,谦恭地道:“诸位大王辛苦了。小生久闻大王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逢,实是三生有幸,小生乃是赴临安赶考的秀才,前几日路遇强人,将小生的行李盘缠都抢去,已饿了两天,哪里还有银两孝敬诸位大王?见面即是有缘,还望大王发个慈悲,施舍一碗糙饭,活命之恩,小生永铭肺腑,绝不敢忘!”
  听他如此一说,那黑大汉杆棒也不舞了,只呆呆怔怔地望定他。另一个瘦长汉子却忍不住骂道:“老子们实指望今日能发个利市,这可好,财气没等到,这小子反来向强盗讨施舍,说了出去,别人不笑掉大牙才怪哩!”那黑大汉子忽将杆棒一指,喝道:“穷小子,你怕是饿得急了,老虎口里也要挖涎吃。把这小子衣裳剥了,总不能教他破了我们财气,坏了我们的规矩!”“五虎”齐拥而上,便要扯他身上的破衫。
  西门啸天大急,果真被他们剥去破衫,光着身子,如何行路?正焦急时,忽听身后响起一声震喝:“住手!”官道上走来一位风神俊逸的年轻侠士,星目凝威,凛然说道:“在下今日不想伤你几个毛贼性命,还不快滚!”黑大汉子刚想说几句大话,忽瞥见他右臂上套着一对黑铁圈,不禁神色大变,慌忙扔了杆棒,头也不回地窜入林中去了。另几个强人也纷纷落荒而去。西门啸天见那侠士三言两语,便吓走了“浙西五虎”,心中又感激又佩服,连忙上前与他见礼道谢。年轻侠士微微一笑,“那几个毛贼不过是做贼心虚,兄台不必称谢。不知兄台尊姓大名,何以在此被几个毛贼欺辱?”西门啸天见他举止文雅,谈吐斯文,便如实告知姓名和家世。那侠士眸中闪过一丝惊喜的神色,“原来兄台是中原大侠的公子,幸会幸会。在下姓张名英,江湖人称小连环。令尊的人品武功,在下仰慕已久,今日能与兄台相遇,正是欢喜不已。兄台若不见弃,愿与兄台义结金兰,不知兄台意下如何?”西门啸天不胜欢喜,连连点头。当下二人叙了年齿,张英年长为兄,二人撮土为炉,插草为香,拜了数拜,结为异姓兄弟。西门啸天正想细叙塞外三绝上门寻仇之事。张英却匆匆道别,“贤弟,愚兄还要赶办一桩急事,你我就此别过,明日我自去天目山庄寻你。”
              3.壮怀激烈
  一辆青布马车在官驿道上飞驰。辛弃疾撩开车帘,向外望去,江南初夏,山明水秀。他不由地又想起40年前,山东耿京抗金起义失败,与西门志纯等人南渡归宋,志在恢复中原故土,却屡遭贬斥,赋闲乡间。前些日,忽接到大内侍卫神镖苏子扬带来韩太师的亲笔信,方知朝廷即将兴兵北伐,约他去临安共商北伐之计。他虽已年过花甲,却兴奋得彻夜难眠,催促苏子扬急急赶路,恨不能立刻飞往临安。
  邵烈忠父女在五十里铺迎到他的马车时,已是傍晚了。一行人就在客栈里歇下,置酒欢叙。酒过三巡,辛弃疾端起酒杯,“山河破碎,金兵横行,中原父老,身处水火之中,莫不日夜盼望王师北伐,雪靖康之耻,复我大宋河山,我们总算盼来了这一天。来来来,大家共饮一杯,祝北伐成功!”众人举杯,辛弃疾忽一眼瞥见厅房外的石阶上,斜卧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叫花,似乎已是醉得不轻了,却仍举着一只硕大的酒葫芦,口中含混不清地咕哝着。辛弃疾摇首叹息,提了酒坛,便要过去。邵烈忠忙道:“让倩云去请那老人家来吃酒就是。”
  邵倩云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她对那老叫花十分厌恶,却没料想爹爹竟然要请他来桌上吃酒。她气呼呼来到门厅前,“老叫花,我爹爹叫你进来吃酒。”那老叫花眯着细长的醉眼,咕哝道:“女娃娃,俺老叫花天生贱命,一上桌便不自在。若真想请俺吃酒,只将这葫芦灌满了就是。”邵倩云气极而笑,点头道:“好,你将那葫芦给我。”伸手抓过葫芦,心中却是一惊,原来那乌黑滑腻的酒葫芦,竟是个铁家伙,少说也有二十来斤。她吩咐小二将葫芦灌满了,暗凝真力,提到门前,朝老叫花脚前丢去。老叫花漫不经心地只一伸手,轻轻接住,咧嘴向她怪笑了笑,便举着葫芦往口中灌起酒来。邵倩云又好奇又生气,小声骂道:“看你那副馋相,只怕醉死,你才不喝了!”老叫花睁开醉眼,笑嘻嘻道:“俺老叫花听说阴曹地府也有卖酒的,不过那时却不用你女娃娃替俺沽酒了。”
  夜深了,那老叫花早在院中醉成一摊烂泥。几个伙计想去抬他,使尽了气力却无法移动半步,只得随他躺在院中。客栈里一片黑暗,只有楼上一间客房还亮着灯光,辛弃疾正与邵烈忠、苏子扬低声说话。就听邵烈忠低声道:“待我得讯,再赶到天目山庄,志纯兄却已遇害,山庄也烧了,只不见啸天贤侄的踪迹,猜想定是躲进山里去了。”辛弃疾双目含泪,拍案而起,“志纯兄40年来,无日不思恢复中原,还都汴梁。不曾想,北伐在即,他竟遭此毒手。一生豪杰,却埋骨他乡异地,悲哉!壮哉!此仇不报,岂是丈夫!”顿了片刻,又问道:“你可派人打探啸天贤侄的下落了?”邵烈忠道:“韩太师听说志纯兄的噩耗,已派出高手进山找寻啸天贤侄。不过……我看他如此急切地找寻啸天贤侄,似乎别有含义。”辛弃疾望着闪烁的灯火,正要说话,忽然邵烈忠与苏子扬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向他扑去,将他推出数步。邵烈忠剑出如风,“当”的一声,劈落一支乌黑的三棱铁镖,左掌挥起,油灯倏灭,飞身掠出窗外,剑尖在窗台上轻轻一点,借力翻上屋顶,正看见一条人影在马头墙边隐入黑暗之中。
              4、蒙面刺客
  邵烈忠正要追赶,却听身后传来衣袂破风之声,急忙回头,只见五七条黑影疾扑而至。那几条黑影纷纷从屋顶跳下,从四面将他团团围住。他紧紧握住剑柄,此时才看清楚,那些人全都是黑巾蒙面,只露出冰冷残忍的双眼。当中那个蒙面人沉声喝道:“今夜绝不留一个活口,并肩子上!”另几个蒙面人正要抢上,忽从楼上窗口射出数支银镖,旋即一声震喝,苏子扬已从楼上挥剑扑下。那几个蒙面人,闪开银镖,舞动兵刃将他拦住,就在院内厮杀起来。邵烈忠见对方人多,不敢缠斗,上手便施出杀招。那蒙面人却丝毫不惧,凭了一柄单刀,前拦后封,见招拆招。
  苏子扬见那几个蒙面人武功高强,出手狠辣,自不敢半点儿大意,右手舞剑,左手暗扣银镖,奋力拼杀,偶尔打出银镖。那几个蒙面人似乎十分忌惮他的神镖功夫。邵烈忠与那蒙面人又斗了数合,忽见蒙面人招式陡变,一阵狂劈乱砍,全无章法,不禁心中暗喜,觑个破绽,挺剑刺出。不料那蒙面人使的乃是诱敌之招。邵烈忠猝不及防,再想躲闪哪还来得及!就在这时,忽听那蒙面人惊叫一声。邵烈忠顺势将剑一带,竟将他夹剑的二指削断。那人惨哼一声,纵身窜出院墙。其余几个蒙面人见状,也发声喊,分头窜去。邵烈忠怔怔地望着醉卧墙根下的老叫花,心中暗忖:“这里也没有别人,难道这烂醉如泥的老叫花竟是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人?”黑暗中弥漫着浓浓的酒气,他疑惑地摇了摇头,与苏子扬仍由窗口进入屋内。
  辛弃疾神色镇定,问道:“他们是什么人?”邵烈忠摇摇头,“他们蒙面而来,武功很高,却看不出他们的武功路数。”苏子扬道:“我从临安来时,韩大人曾再三关照,要小心保护稼轩兄,一路之上,仍须多加小心才是。”辛弃疾微微点头,忽然侧首问道:“怎地不见倩云姑娘?”邵烈忠神色骤变,忙向邵倩云房间奔去。挥掌拍开房门,只见床上凌乱,窗户大开,人已不见了……
  邵倩云此时正被一个蒙面人扛在肩上,在深山密林中狂奔如飞。蒙面人一口气奔出十数里路程,才想将邵倩云放下歇息片刻,忽瞥见远远一条身影踉踉跄跄,正朝这边过来,不由地吃了一惊,急忙扛起邵倩云就跑,又跑出十数里,回头看时,那踉踉跄跄的身影不但没甩掉,反而离得更近了,不禁心生恶念,暗抄了一支毒镖在手,放慢脚步,等那人追来。那人却似已猜中他的心思,竟也放慢脚步,只不即不离地跟在他后面。
  此时天光大亮,蒙面人心中暗忖:“自己一身夜行装束,面罩黑巾,又扛着个红衣少女,十分扎眼,再这般乱转下去,说不定便会惹来许多麻烦。”将邵倩云往地上一扔,静待那人追来。邵倩云被他点住了穴道,经此一摔,手脚虽不能动,哑穴却震开了,娇声怒叱道:“快杀了我吧,不然有朝一日,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蒙面人却不理她,缓缓转身,厉声喝道:“尊驾是何方高人,既然……”奇怪,那人在身后跟了两个多时辰,怎么忽然不见了?
              5.靓女老丐
  邵倩云听见蒙面人一声厉喝,知道有人赶来,不禁暗暗欢喜,正要扭头去瞧,忽见身旁一棵大树上坐了个蓬首垢面的老叫花,手中捧着个大酒葫芦,心中顿时明白,这个脏兮兮的老叫花是位游戏风尘的武林异人。
  只听老叫花高声大笑,轻轻飘落地上。蒙面人惊退数步,怔怔地盯着他,他本想劫走邵倩云,逼迫邵烈忠就范,寻机除掉辛弃疾,不想半路上撞出了这个老叫花,坏了他的整个算计。这会儿,他既不甘心放走邵倩云,却又不敢放手与那老叫花打上一架。忽见老叫花只顾仰头吃酒,暗一咬牙,抖手打出三支毒镖。那老叫花似是无意中恰好放下酒葫芦,就听“叮叮叮”三声脆响,毒镖坠落草丛之中。他眯起醉眼,向蒙面人喝道:“你小子是什么人?为何要蒙起脸来,莫不是脸上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歪歪斜斜爬起来,醉步趔趄,伸手朝那人脸上抓去。
  蒙面人惊骇怪叫,黑巾被老叫花扯下一半,他惊叫:“醉仙步,原来你就是醉仙黑玉龙!”他身体向后一纵,似只巨大的蝙蝠,掠入林中。黑玉龙望着他飞去的身影,若有所悟,“俺老叫花这回可看走了眼。原来竟是黑蝙蝠。早知是他,俺死活也不会放过他的。”这黑玉龙乃是当今武林中屈指可数的几个绝顶高手之一,曾执掌丐帮四十余年。十年前,将帮主之位传给铁掌齐晓明后,从此漂泊江湖。此老一生好酒,就连他创研的独门武功:“醉仙步”、“酒箭”、“葫芦神功”也莫不与酒有关,被武林中人尊为“醉仙”。
  邵倩云见他只顾自己吃酒,皱了皱眉,问道:“黑蝙蝠是什么人?”黑玉龙接连吃了几口酒,不急不慢地道:“当今武林最神秘的人物,大概就算此人了。俺老叫花也只知道他是替金廷做事的,现身江湖时,总是黑巾蒙面。这家伙心狠手辣,颇工心计,武功驳杂,尤其是他那独步武林的蝙蝠轻功,来去无踪。刚才若不是肩上扛着你,俺老叫花也不敢说就能追得上他哩。”他使劲地拍着葫芦,却半滴酒也流不出来,不由懊丧地咕哝道:“昨晚刚灌了一葫芦,也没使劲去吃,就没有了。”邵倩云笑道:“最好,最好!”黑玉龙睁着醉眼,“俺老叫花为了救你,一路多吃了几口酒,你不但不谢,反而幸灾乐祸……”邵倩云笑道:“可你不该看我被人点住穴道,躺在地上,却只顾自己吃酒。刚才你吃酒时,我就知道酒不多了,才故意与你聊天,引得你使劲吃酒,待你酒吃完了,却看你替不替我解穴?”黑玉龙眯眼笑道:“酒吃完了与解穴有什么关系不成?”邵倩云得意地一笑,“你只要解开我的穴道,我就可以下山替你沽酒呀!”黑玉龙哈哈大笑,连声道:“好,好,俺老叫花真是糊涂。”
              6.宝图之谜
  天目山庄已被大火烧成一片废墟。
  西门啸天在父亲坟前已整整跪了一夜。小连环张英匆匆赶来,先去坟前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然后起身扶起西门啸天,劝道:“贤弟不可太过悲伤,须节哀顺变。”
  西门啸天咬牙切齿地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张英背负双手,在坟前踱了数步,忽然紧紧盯着他的脸,低声说道:“听说此次韩太师约请伯父出山,一是因为伯父武功神勇,深受北方武林敬仰。另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当年耿京起义时,搜集了无数金银财宝,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打算日后捐给朝廷,作为北伐军饷。不想叛徒张安国杀了耿京,盗走藏宝图,逃到金营。辛大人与伯父闻讯之后,50骑闯金营,捉住叛贼,夺回藏宝图。然朝廷一直无意北伐,辛大人便命伯父带了宝图归隐山林,以待时机。眼下将要北伐,辛大人也已受命出山,正是献出藏宝图的时候,伯父却不幸遇难。不知贤弟可知这宝图的下落?”
  西门啸天缓缓摇头,“小弟从未听先父说过此事。假如宝图果真藏在天目山庄,只怕也早已化为灰烬了。”张英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徐徐说道:“伯父做事向来谨慎细致,我猜想他一定是将宝图藏在一个极稳妥的地方了。这份藏宝图直接关系到北伐的成败,贤弟不妨再仔细想想。”西门啸天始终想不出半点与宝图有关的线索。张英疑惑地望了望他,“既然一时想不起,你只留心此事。若有消息,便赶紧告诉愚兄,朝廷北伐在即,急想拿到这份宝图。”
  忽从侧面的残壁后传来一阵冷笑,缓缓走出三个老者,当中一个笑道:“你小子逃得过初一,却躲不过十五。不过,只要你肯交出藏宝图,便可饶你一条小命。”西门啸天疑惑地打量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张英冷笑道:“他们便是你的杀父仇人塞外三绝!”
  西门啸天一听,登时双目血红,不顾一切地就要冲上去与他们拼命。张英一把将他扯住:“贤弟休要鲁莽。这三个老贼武功高强,你此时想要报仇,只是送死而已。你赶紧走,愚兄替你拦住他们……”李虎嘿嘿冷笑道:“塞外三绝手下向来不留活口,你小子也死定了!”说着,挥起铁拐就打。张英早已闪到李虎侧面,挥环朝他肋下砸去,二人斗在一处。
  西门啸天怎肯丢下张英独自逃命,正犹豫时,张英喝道:“还不快走!”西门啸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跑。刚奔出数步,就听杨鹰森然冷笑,“你在老夫眼皮底下,还想逃走?”肋下一麻,顿时瘫倒地上,无法动弹。李虎与张英斗了数十回合,仍难分出胜负,站在旁边观战的鲍龙早不耐烦了,抡起铁棍,冲上前去。张英腹背受敌,步伐渐乱,正在这时,远处响起一阵长啸。塞外三绝神色骤变,杨鹰急忙挟起西门啸天,李虎与鲍龙也纷纷跳出场外,一同向山林中窜去。
  张英抬头看时,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叫化和一个红衣少女如飞而至,连忙道:“塞外三绝抢走了西门公子,你们快去救他。”话刚说完,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7、山麓之战
  邵倩云领着黑玉龙赶到天目山庄,听了张英之言,又喜又惊,喜的是西门啸天果然还活着,惊的是塞外三绝又劫走了他。黑玉龙早将张英扶坐起来,他已睁开眼,虚弱地道:“你们快去救我义弟,他们朝西边那片树林去了。我只是一时脱力,原不碍事的。”邵倩云不等他说完,已向林中奔去。
  “等等俺老叫花……”黑玉龙挟着酒葫芦,施展出独步武林的醉仙步,踉踉跄跄,身形却快捷如飞,转眼已越过了她。二人一前一后,犹若流星赶月,追了约有半炷香的工夫,果然发现前面有几个人,正匆匆向山上奔去。黑玉龙回头道:“俺老叫花先去追赶,你在后面慢慢跟来就是。”黑玉龙仰天发出一声长啸,身形晃处已不见了人影。
  塞外三绝慌忙回头看时,只见一位蓬头垢面、手捧酒葫芦的老叫花正踏着树尖柔枝如飞赶来。李虎厉声喝道:“先放下那小子,联手对付老叫花。咱塞外三绝纵横江湖数十年,难道还怕了个醉鬼不成!”杨鹰急忙将西门啸天扔在地上,与鲍龙并肩站在李虎身后。
  黑玉龙疾掠而至,飘身落在他们对面,不慌不忙地吃了两口酒,然后轻轻摇动葫芦,低声咕哝道:“又剩不多了,一会儿还得哄那女娃娃替俺沽酒。”李虎阴笑道:“老醉鬼,你天天哄吃骗喝,活得还有什么乐趣?”黑玉龙眯起醉眼,笑道:“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俺老叫花虽然哄吃骗喝,却不曾做过对不起祖宗的事哩!”李虎顿时羞得老脸通红,“老醉鬼,你也活到头了!”凌空飞起,双拐挟着劲风猛砸过去。杨鹰和鲍龙身形敏捷如风,早从两侧抢上。黑玉龙哈哈大笑,抱着酒葫芦踉踉跄跄,与他们厮杀起来。
  这时,邵倩云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一眼看见西门啸天躺在地上,大吃一惊,急忙奔到近前。西门啸天此时被点住了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邵倩云骈指如飞,在他身上连连飞点,却无法解开他身上被封的穴道,急得手足无措,叫道:“老叫花,我解不开他的穴道,你快来帮帮我呀!”黑玉龙一头舞动大酒葫芦与塞外三绝打斗,一头高声道:“你没看见俺老叫花正忙着吗?”邵倩云嗔道:“你老叫花真是死心眼儿,就不能一边打,一边将解穴之法告诉我吗?”黑玉龙哈哈笑道:“这小子定是被他们以独门手法封住了穴道,你不妨先试试解开他的哑穴。”杨鹰一头独掌疾攻,一头怪叫道:“杨某的独门手法,天下无人能解,稍有差错,不死即残。”黑玉龙侧身闪过李虎的双拐,朗声笑道:“女娃娃你听好,先运气指尖,轻轻点按他的耳窍,再点他咽喉穴和左右乳中穴。他若仍不能说话,你便再推拿肾俞穴和命门穴。”杨鹰又惊又怒,厉声吼道:“老醉鬼,我与你拼了!”
  邵倩云依法替西门啸天解开了哑穴,西门啸天焦急地道:“倩云妹妹,这三个老贼便是杀我爹爹的塞外三绝,武功极高,你快与那位老人家逃命去吧,不要管我了。”邵倩云笑道:“你放心好了,老叫花乃当今武林中武功最好的人了。”她扭过头,又叫道:“老叫花,我已解开了他的哑穴,其它穴道怎么解呢?”黑玉龙连闪数闪,躲过李虎砸来的双拐,推开鲍龙的铁棍,恰好杨鹰掌风袭到,他侧身斜跄半步,口中猛地射出一道酒箭。杨鹰急忙横掠数尺,李虎举拐迎着那道酒箭磕去,就听“波”的一声,酒珠四溅,有几滴恰好溅到他的脸上,顿时鲜血流出。黑玉龙哈哈笑道:“女娃娃,高手相搏最忌分心,这三个老怪物可不是好对付的角色,还是等俺老叫花打发了他们,再慢慢替他解穴吧。”
              8、情深意浓
  邵倩云知道黑玉龙说的全是实话,便不敢再引他分心,却低声叽咕道:“什么独门手法,只怕也是唬人的把戏,我偏不信那份邪!”说着,功凝指尖,一边在西门啸天的腿上连连飞点,一边关切地问,“疼不疼?你动动腿,看穴道是否解开了?”西门啸天摇摇头,苦笑道:“只是有些疼,穴道却不曾解开。”邵倩云展颜笑道:“只要你能信得过我,我就肯定能破解那老怪物的手法。你忍着点儿,这回我出手尽量轻些。”循序朝他腿上风市、足三里、三阴交、绝骨数穴点去,见他双腿没有反应,又凝劲向他环跳穴点了一指。西门啸天忍不住吸了口凉气,皱眉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他的独门手法果然有几分邪哩。”
  邵倩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抬头向场中看去,见黑玉龙与塞外三绝正杀得难解难分,心里暗忖:“看这情形,只怕不打到千招以上,也难分出输赢,我得想个办法,助老叫花一臂之力才是。”她低头想了一会,蓦地眼睛一亮,急忙将西门啸天扶坐起来,从背后将他抵住,又在他耳畔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二人耳鬓厮磨,西门啸天感觉到一股少女特有的芬芳直透心脾,不由地回过头来,痴痴地朝她看着。邵倩云粉面含羞,嗔道:“不许你这样看我。”西门啸天登时满脸通红,慌忙掉过头去,嗫嚅道:“我……我不是……只是……只是……”邵倩云低声笑道:“只是什么?是什么说什么,别吞吞吐吐。”西门啸天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只是情……情不自禁地想看你。”邵倩云红着脸笑道:“你真是个大傻瓜。我脸上也不曾长出花来,有什么看的?”西门啸天认真地道:“不,你比那些花儿还要好看,简直……简直……就像那天上的仙女。”邵倩云扑哧笑了,“我可不想做什么仙女,只要你……”她只说了半句便停了。西门啸天笑问:“只要什么?”邵倩云连耳根也羞红了,伸手拧着他的耳朵,扯他转过脸去,“不许你问那么多,你快照我刚才教你的话做。”
  西门啸天犹疑片刻,悄声问道:“你那法子管用吗?”邵倩云笑道:“管用不管用,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西门啸天便照着她说的,故意装着兴奋的模样,大声叫道:“解开了,解开了,我能坐起了。”杨鹰果然又惊又疑,忙回头朝他们看去。只见邵倩云笑嘻嘻道:“我早就说他吹嘘的独门手法,是骗人的鬼话。”杨鹰一边招架黑玉龙,一边忍不住大声问:“快说,你是如何解开他穴道的?”手脚一慢,顿时露出左侧破绽,黑玉龙眼疾手快,赶上一步,一掌正拍在他的左肩上,打得他跌出一丈多远。也幸亏是李虎与鲍龙同时从两侧抢上,黑玉龙不敢将招式使尽,留了三分劲力,不然这一掌下去,他便是不死,那条独臂怕也难以保住了。
  杨鹰就势在地上翻了两滚,化去劲力,挺身跳起,这才看清邵倩云正抵住西门啸天的腰,明白是被他们二人耍了,不禁气得咬牙切齿,冷声道:“你们竟敢欺骗老夫,这可是你们自寻死路!”西门啸天慌忙叫道:“这不关她的事,你要杀就杀我好了。”邵倩云连忙将他放下,功凝全身,护在他面前,大呼道:“老叫花,我叫你放猪,你却把猪放跑了!”黑玉龙大笑道:“俺再把他轰回来就是。”说着,身形斜跄,只一晃,已到杨鹰面前,一式“醉闯山门”,大葫芦直向他撞去。
              9、舍身崖上
  黑玉龙猛攻数招,杨鹰招架不住,只得又退入场内,李虎与鲍龙早从两侧赶上,挥舞兵刃,将黑玉龙截住。黑玉龙哈哈大笑,醉步踉跄,大酒葫芦上下翻飞,与三绝杀在一处。树林中忽窜出一道黑影,径直向西门啸天扑去。“黑蝙蝠!”邵倩云惊得花容失色,挥掌向他劈去。黑蝙蝠怪笑一声,身形侧伏,旋风般从她掌下掠过,反手一掌,正拍在她肩上,打得她向前一跄,跌在地上,趁机挟起西门啸天,向山上疾飞而去。邵倩云又惊又怒,忍着伤痛,一跃而起,“老叫花,黑蝙蝠劫走了啸天哥哥,快去救他!”施展出轻身功法,拼命地追赶。
  其实,黑蝙蝠甫一现身,黑玉龙就看见他了,无奈被塞外三绝紧紧缠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劫走西门啸天。待见邵倩云独自追去,登时急了,那黑蝙蝠阴险狡猾,武功怪异莫测。若不赶紧摆脱缠斗,不但西门啸天难以救出,就连邵倩云也可能遇到不测。就听他口中发出一阵清越激昂的啸声,身形踉跄,挥起葫芦,横扫而出。塞外三绝不敢硬接,纷纷退闪,黑玉龙趁机跳开。
  却说黑蝙蝠挟着西门啸天,一口气翻过两座山峰,听听身后无人追赶,才暗暗松了口气,将西门啸天扔下。西门啸天这才看清,那人从头至脚罩在一件巨大的黑袍下,两臂间拖着如翼长袖,只露出一双精芒闪烁、阴森诡谲的黑眸,正冷冰冰盯着自己,不禁心头涌起一股寒意。就见黑蝙蝠双手背负身后,冷冷说道:“只要你交出那份藏宝图,我就替你解开穴道,放你一条生路。”西门啸天一听又提起藏宝图的事,暗暗叹气,“我从未见过什么藏宝图。”黑蝙蝠双眸中射出凶残的寒光,“我自有办法让你说出实话的。”话音刚落,忽从林中传来一阵凄凉幽怨的箫声。
  黑蝙蝠心中大惊,慌忙挟起西门啸天,却见林中早转出一位身着儒衫,手持玉箫的长髯老者,正好拦住去路。他惊骇地退了两步,“天涯怪客东方明?”他心中明白,这天涯怪客虽然只有五十余岁,却已跻身当今武林几大绝顶高手之列。黑蝙蝠虽不曾见过他,但一见他手中那支滇玉箫,便已猜出了他的身份。东方明冷峻地盯着他,缓缓说道:“放过这少年,老夫也饶你一命。”黑蝙蝠连退数步,“东方老儿,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免得引火烧身”。说着,足下猛地一点,挟着西门啸天窜上树头,疾掠而去。东方明冷笑一声,正要追赶,忽听远处传来了一阵激扬的啸声,犹若山风过林,发出阵阵轰鸣。东方明心中一动,“原来黑老哥也在这里,莫非是为黑蝙蝠掳走的那个少年而来?”晃身上了树头,追了下去。
  黑蝙蝠挟着西门啸天一阵狂奔,听见身后啸声渐渐逼近,慌不择路,竟向舍身崖奔去。那舍身崖乃天目山极险峻之处,常年云遮雾绕,只有一条羊肠小道直达崖顶。他援着那条小道,手足并用,攀藤扶树,终于上了崖顶。
  黑玉龙拉着邵倩云追到崖下,低声嘱咐道:“你慢慢跟来,待俺老叫花先去看看。”身形凌空而起,势若鹰翔龙腾,向云雾缭绕的崖顶飞去。到了崖顶,只见黑蝙蝠一手挟着西门啸天,一手横剑当胸,站在崖边,脚下便是无底深渊。他恶狠狠地盯着黑玉龙,厉声喝道:“你若再敢往前走出半步,在下便把这小子扔下崖去。”黑玉龙只得停下,冷冷地望着他。邵倩云气喘吁吁地上了崖顶,见黑蝙蝠挟着西门啸天,不顾一切向前冲去,“啸天哥哥,我救你来了……”黑玉龙大喝:“快停下……”黑蝙蝠厉啸一声,竟将西门啸天扔下悬崖,腾空窜起,似只巨大的蝙蝠从他们头顶掠过……
              10、神秘四老
  却说西门啸天被黑蝙蝠扔落舍身崖,顿觉两耳生风,直坠而下,脑中“轰”的一响,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不知过了多久,渐觉清风习习,鸟语花香,慢慢爬起,睁开眼时,却是跌在一片极厚密的杜鹃花上,将盛开的杜鹃花糟蹋好一大块。
  “你小子是何人?”西门啸天循声望去,数丈开外的岩石上立了一位灰袍老人,须眉皆白,却生了一副婴儿般的圆脸,红润异常,一双细眼射出逼人的精芒。未容他回过神,那老人轻轻一跳,已飘落在他面前,好奇地打量他一回,不住地点头,也不再问他,猛地扛起他,拔足狂奔。他又挣又骂,那老人根本没当回事,树木山石飞掠而过,约有盏茶工夫,那老人倏地刹住身形,将他往下一丢,呼道:“冬瓜,竹竿,大弓虾,快看我逮了个什么东西?”
  木屋里抢出三个怪异的老人,围住他,上下打量。被叫作“竹竿”的是个瘦如枯竹的老人,他朝灰袍老人问:“萝卜头,你逮这小子做什么?”萝卜头得意地笑道:“我们那些秘籍,辛辛苦苦盗了来,总不成搁在那里陪我们进棺材吧?看这小子像个秀才……”那叫“冬瓜”的是个矮胖如桶的老人,瞪着一双牛眼,冷冷地道:“上次那小子让我们吃了亏,你怎还不接受教训?还是把这小子宰了……”萝卜头怒道:“亏你在江湖中混了几十年,连个秀才也怕。你若是敢动他一指头,我就将你大卸八块,煲一锅冬瓜汤!”竹竿显然是他们几个的头儿,“练功吧!”说罢,自顾抄着手走进了木屋。冬瓜和大弓虾一言不发,也跟了进去。
  萝卜头低声道:“秀才小子,你可千万别起歹心,枉送了一条小命。只因我们都不识字,前几年,也曾抓了个小子为我们读秘籍,不料看走了眼,若不是那小子性急,我们险些儿坏在他手里。”
  西门啸天闻言只得随他进了屋,就见竹竿捧出一只黑匣,放在地上。他莫可奈何,取了秘籍,小心地读起来:“……使神气交合,则化生金精玉液,可漱可咽,神敛息静,则五内真元如云气飘流畅通……”四老闭目趺坐,耳闻心悟,渐进物我两忘之境。半晌,西门啸天见他们已似老僧入定,便停住不读。他对武功提不起兴趣,自出了木屋。这才发现,木屋建在一条绝谷里,四面峭崖如削,高耸入云,绝无脱身之路,顿时心灰意冷。
  不觉中他竟将那些秘籍中的武功,都背得滚瓜烂熟。那四老研习武功,如痴如狂,争执不休。他在旁边听了几回,暗暗思忖,若趁此机会习得武功,便可为父报仇。一有此念,便用心揣摩那秘籍中的武功,自去山谷中寻个僻静之处,比划演练,只是无人指点,一时不得要领。
  这一日,他躲在山谷中练了一回,看看天已黄昏,怕四老寻来,便往木屋奔去。正行间,忽听木屋方向传来一阵阴冷的怪笑,悚然心惊,悄悄爬上一株大树,偷眼望去。只见木屋的空地上站了一个浑身黑袍的人,正是黑蝙蝠。四老一字排开,神情肃穆。黑蝙蝠冷笑道:“要想活命,只须将那秘籍交出来。”竹竿道:“要秘籍没有,要命倒有四条!”黑蝙蝠怪叫道:“活得不耐烦了,待老子送你们见鬼去!”只见他手中白金软剑一晃,剑风大炽,向四老卷去。
              11、红丸焚骨
  四老没有兵刃,只得赤手空拳,与黑蝙蝠周旋,剑去掌来,直看得西门啸天眼花缭乱。四老在那凌厉的剑风下,显得力拙技穷,险象环生。约莫斗了三五十回合,只听一声惨叫,冬瓜胸前鲜血一喷,跌了出去。萝卜头见状,暴吼如雷,奋不顾身地扑上前,黑蝙蝠手中软剑轻轻一抖,正中他心窝,他叫声顿止,仆地气绝。黑蝙蝠身形不停,展开双臂,黑袍鼓涌,如蝙蝠行空,软剑从大弓虾的右肩直劈到左肋下,眼见得活不成了。
  西门啸天不忍目睹,闭上了眼,止不住地哆嗦着。竹竿数处受伤,浑身是血,后退几步,悲愤地吼道:“黑蝙蝠,老夫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挥起一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踣地身亡。
  黑蝙蝠正要搜竹竿的身上,忽然一惊,回头向大树望着,厉着喝道:“什么人?滚出来!”西门啸天顿觉魂不附体,两手抱着树干。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幽幽的箫声,在山谷中回荡,久久不绝。黑蝙蝠见一侧崖头隐隐现出一条身影,不禁神色大变,纵起身形,直向另一侧绝壁上掠去,刹那间便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
  西门啸天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大树上下来的,贴身的衣衫都湿透了,晚风一吹,凉飕飕的。四老虽然对他并无善意,但相处了许多时日,也有了一些感情,不能就让他们暴尸荒谷。他在木屋后掘了个坑,正想去拖竹竿的尸体,忽然发现他怀中露出几页发黄的纸头,顺手扯出一看,头一页上写了四个大字,“天地神掌”。他没有细看,就揣在怀中。葬毕四老,已是月上中天,他早精疲力竭,就在木屋中和衣而眠。
  第二日,西门啸天醒来,只觉饥肠辘辘,找遍木屋,并无半点吃食。无奈出门,忽见草丛中窜出一只野兔,一阵惊喜,撒腿追去,追了一程,野兔在崖脚下失了踪迹。草丛里隐约有一个盆口大小的岩洞,他一头钻入洞去,顺着山洞爬了约有一炷香的工夫,早看见出口处淡淡的光亮,不由一阵惊喜。奔出洞口,洞外却是个小绝谷,举头望去,只见一孔天穹,云飞雾绕,透出一线阳光。他正想循原路返回,却见谷深处有一片似雪的梨花林,枝干纵横,落英满地。林深处,隐隐有一幢小屋。
  他惊喜地穿过梨林,走到小屋前,喊道:“屋里有人吗?”见无人答理,便壮了胆子,上前推门,那门应手而开,只见迎门石桌后端正趺坐着一位身披袈裟、须眉似雪的老僧。
  他连忙躬身拜道:“晚辈西门啸天拜见大师。”屋内依旧无声,再定睛看时,那老僧身材极是短小,头脸与袈裟上积着厚厚的尘土。不禁懊丧地叹道:“原来是座小庙,也不知何人供奉了这尊泥佛在此。”便慢慢走进屋去。屋内十分干爽,有一石桌,一石床和石凳,床侧有一泓清泉,从墙洞向外流淌不息。
  他一见那泉水,顿觉饥渴难当,以手掬水,欲待饮用,不料手一触水,竟寒逾冰雪,砭人骨髓。他诧异地在身上擦了擦手,忽见床头有一只木匣,打开看时,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扑鼻而至,匣中放着三粒龙眼大小的红丸。他拈起一枚,忍不住用舌尖舔了一下,不想那红丸异常清凉,竟化作一股清液滑入喉中。清液入喉,通体舒泰,只是腹饥更甚,也不管红丸是否有毒,将另两粒也丢入口中,虽说挡不得饥渴,却疲乏顿消。正自得意,忽觉一团热气从腹下升起,灼热渐渐向全身扩散,犹如烈火焚骨,禁不住痛苦地呻吟起来。
              12、天地神功
  西门啸天跌在地上,挣扎着爬进那泓泉水中,“咕咚咕咚”大喝起来。泉水入腹,与体内热流融合,汇成一股巨流,聚在丹田,又散向四肢,反反复复,折腾得他死去活来,几不欲生。
  正不知过了多久,渐觉体内平复,便由水中爬出来,又向匣中翻看,见匣中有一本残破书籍,下面压了一块绢帛,取出看时,上面写道:“能入吾门,即吾弟子,吾乃少林僧灵虚是也。为追还被天魔盗去之《天地神功》秘籍,身入江湖,几经周折,虽索回秘籍,却少掌剑二章。故吾弟子,自今日起,即可修练《天地神功》。神功修成,当竭尽所能,找全秘籍,璧还少林。为助尔早日修成神功,留赠三粒天地身丹,每粒当抵三十年功力。惟此丹服后,如烈焰焚身,须三日服一粒,饮寒泉之水以和之,更依秘籍之法练气,则天地二气生成。尔技成之后,当护持正义,切不可恃技凌人,不然神灵不佑。灵虚白。”
  西门啸天猛然惊悟,莫非屋中的佛像,竟是这位灵虚大师坐化后的肉身法相。他慌忙将绢帛放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大师在上,弟子西门啸天谨遵大师训戒,苦练神功,寻回《天地神功》秘籍,璧还少林。天地神明为证,弟子若违了训戒,永堕地狱,万劫不复。”
  当下,去匣中取了《天地神功》秘籍读了起来。忽觉封面那几个字极是眼熟,忙拿出从竹竿那里取来的几页纸,仔细一看,不禁大喜过望,原来正是《天地神功》的掌法,虽只三式,但细细想来,又暗含无数变招,威势中又显出佛家的慈悲,令人心生敬畏,心道:“只要再寻到剑法一章,便可璧还少林,了却大师一桩心愿。”自此,他便安心在谷中练功。
  西门啸天虽从未习过武功,但在四老那里读过不少名门大派的武功秘籍,况且他悟性奇佳,练那《天地神功》的内功倒也顺利,自觉神清气爽,可是,演练那三式天地掌法时,终是不得要领,心中懊丧已极。
  这一日黄昏,西门啸天直练得精疲力竭,独倚在崖脚下,望着苍茫的天穹发呆,忖道:“若似我这等方法,也不知何日才能练成神功,报杀父之仇。”恍惚中,忽觉头皮一阵阵发紧,心中惊骇,忙用手抠紧崖壁,坠住身形,隐隐地感觉身体内有冷热两股气流交织乱窜,胀痛欲裂。约有盏茶工夫,身体咯噔一下落在实处,体内奔涌的气流才要平缓,头顶一阵腥风飕飕刮来,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欲将他拔起,体内冷热两股气流被那吸力引得四处窜走。他忙又抠紧崖壁,忍着胀痛,意沉丹田,渐渐地头顶升腾起一片白气,豆大的汗珠顺着鼻尖、脖子流淌下来,头顶的吸力慢慢减弱了,但体内那两股气流越发窜得猛烈,犹似一头巨兽,咆哮着,想要破笼而去。
  蓦地,那两股气流自丹田直冲头顶,只觉“轰”地一声,眼前发黑,顿时昏死过去。原来,他自误食了“天地神丹”,内力骤生,虽也开始习练天地神功,但因他全无内功根基,一时难以化开体内两股内力,任其在体内乱走,几致走火入魔,也是他福缘深厚,那两股真气终于冲破生死玄关,直达泥丸神宫,复缓缓降沉丹田。从此,体内真力便会源源相生,随意而动。
  忽然,头顶传来更强的吸力,毛发、衣襟皆倒竖起来,耳边冷风呼呼作响。但他心意动时,真力下达,双腿稳如磐石,再不为所动。抬头见半崖上悬着两盏绿森森的灯笼。
              13.深古灵蟒
  西门啸天正疑惑时,伴着呼啸声响,那两盏绿森森的灯笼直坠而下。他大惊失色,看清那是一条水桶粗细的黑蟒,血口大张,长信疾吐,情急之下,挥掌打去,正打在黑蟒头上,“嘭”的一声,激荡起一股强劲罡风。他只略感震动,那黑蟒却怔了半晌,将颗巨头不住地甩着。
  那黑蟒在山谷之中,食牲杀生,沐日月之精华,取天地之灵气,已逾千年,浑身上下,坚硬如铁,刀剑难伤,便是疯牛烈马,虎豹熊罴,也能张口吸入腹中,只一时三刻便骨消肉化。不料它连吸了三次,也没能将西门啸天吸入口中,反被他一掌打得头晕眼花,不由凶性大发,呼啸窜下,竟将他牢牢缠住。恰巧西门啸天双臂举起,没被缠死,虽然黑蟒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他双臂也箍住了它的七寸,浑身内力贯达双臂,黑蟒哪里受得了他那等千钧神力,立时委顿,猛一抖尾,就听“咔嚓”一声巨响,竟将一株松树拦腰击断,身子窜出数丈。西门啸天也踉跄着退到崖根下,倚着崖壁,才没跌倒。再看那黑蟒,足有七八丈长,头如巨斗,口似血盆,两只如灯的巨眼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突然,黑蟒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股腥臭的毒气,窜上前来。西门啸天再想闪避,已来不及了。情急之下,侧身斜走,凝力拍出一掌,正是在谷中看四老曾经演练过的武功路数。就听“嘭”的一声闷响,黑蟒竟被他一掌打得退出数尺。他心中窃喜,“这武功果然有用哩。”黑蟒昂头盘身,口中“咝咝”喷着腥臭的毒气,倏地重又窜上前。西门啸天自不敢再让它贴近,身形横掠,掌势一沉,凝力击出。
  西门啸天一边与黑蟒游斗,一边思忖脱身之计。忽然心中一动,暗道:“这黑蟒虽已通灵,终是个畜牲,我若是会些武功,要制住它,应不是太难的事。”当下,身形微沉,双掌化拳,猛向黑蟒七寸攻去。虽然动作生拙,却轻易击中,打得黑蟒连连躲闪。一招得手,再不犹豫,便将少林的“百步神拳”循序使出,一遍走完,竟忘了饥渴,周身舒坦。他不由大喜,心想:“我既要为父报仇,继承父志,何不趁此机会,将那各家武功与这畜牲练练。”
  主意既定,便将心中记熟的武功招式一一演出,忽而是少林的“罗汉手”,忽而是武当的“无影剑”,忽而又是崆峒的“鹰形掌”,奇招妙式,源源不绝。黑蟒何尝见过这等阵仗,闪避不及,挨了许多拳脚,早激得凶性大发,游动如龙,窜上前来。西门啸天拳脚齐下,电光石火间,就听“啪啪啪”连响,黑蟒全身颤栗,翻跌出去,竟将灌木丛碾倒了一大片。
  西门啸天正自得意,蓦闻呼啸之声骤起,急抬头看时,那黑蟒掉转头来,幻起一片黑影,凌空疾扫,未等他辨清虚实,蟒尾已打在他左肩胛上,跌出一丈多远,半边身子剧痛难忍。他就势倒地滚出,化去所受之力,身形疾弹而起,大吼一声,朝黑蟒扑去。黑蟒只一缩头,旋身抖尾,“啪”的一声,又将他击倒在地。幸亏是他服过天地神丹,打通了生死玄关,虽连受重击,却未受伤。
  西门啸天看着蟒尾,忽想到“天地神掌”那三式掌法的图形,竟与蟒尾的摆动有相似之处,心中一动,当蟒尾再扫来时,便使开了“天地神掌”。招式一出,打得黑蟒一抖,缩头急退,旋又盘身攻上。他忖道:“看来这掌法远较其他武功高明。”便将三式掌法反复使出。又斗了一阵,黑蟒似乎看熟了那三掌,将巨尾虚晃两晃,引得他出手,蟒尾忽幻起满天黑影,倏地袭至。
              14.不速之客
  西门啸天“啊呀”一声,倒地滚出,虽躲过蟒尾,却惊出一身冷汗。按说,他以天地神掌对付黑蟒,该是绰绰有余。可他一来是初学乍练,手脚生疏,招式笨拙,二来是对那三式掌法的招式变化,领会不深,有式无招,破绽百出,才让那黑蟒有了可趁之机。
  他狼狈地爬起身来,两眼死死盯着黑蟒。正暗暗思忖对付它的办法,黑蟒又昂首摇尾,呼啸扑来。他也来不及多想,长啸一声,身形拔地而起,横卧半空,凝力双腿之上,连环踢出。这一招,却是师法蟒尾之势,随意施出,欲与黑蟒硬拼,霎时间,只听得噼噼啪啪一连串暴响,黑蟒已连中数腿,滚跌出去,颤栗着缩作一堆,绿森森的眼中充满了恐惧,缓缓向后退着,破开草浪,扭头就逃。
  西门啸天大喝道:“畜牲,哪里走!”一纵身形,疾如流星飞矢,电射而至,双腿如风,挟着劲势,飞踢而出。黑蟒如遭雷击,缩身猛窜。他曾在它巨尾之下死里逃生,一旦得手,怎肯轻易将它放过,早疾掠而起,迎头将它截住,扬掌欲劈。只见那黑蟒畏惧伏首,簌簌发抖,状甚可悯。他缓缓将手垂下,轻叹一声,“唉,现在我你同处绝地,自当同命相怜。况且你修练至今,也不容易,我又何必坏你性命呢!”说完,闪开道路,从它身边走过。那黑蟒竟紧随在他身后,来到木屋之前。西门啸天看着它,沉吟着,“这畜牲少说也有数百年了,或许当年也曾与灵虚大师做过伴哩。”当下,便向它道:“你若已通灵,当能听懂我说的话,便在木屋前守护,防止有人来犯,也与我做个伴儿!”黑蟒果真像已听懂了他的话,急急游到屋门旁,盘作一堆。从此,西门啸天便与黑蟒为伴,刻苦习武,细心揣摩那三式掌法的虚实变化。
  这日午时,西门啸天正在屋前空地上练功,忽然,梨花林那边传来隐隐的吆喝打斗之声。他眉峰一耸,已知有生人入谷,双肩微晃,流星赶月般向梨花林激射而去。须臾,赶到梨花林中,果然看见黑蟒正与一个红袍皓首的老者斗在一处。他走到树下站了,不动声色地观看这场人蟒之战。
  那红袍老者年逾古稀,身形粗矮,身手却十分敏捷。他灵巧地从地上跳弹起来,“你这畜牲莫非受过高人指点,竟将我胖子打了几跌。诚乃可气,再来,再来,我胖子要与你斗个天昏地暗,不死不休!”话音甫落,似一道红光射向黑蟒。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乱响,黑蟒连遭重击,跌了几滚,缩成一团。红袍老者咧嘴大笑,“过瘾,过瘾!这畜牲果然经打。我胖子偏不信就打不死你!”红袖一拂,掌影翻飞。黑蟒逼急了,缩头抖尾,幻起漫天尾影,一声响亮,正击中红袍老者,就听他怪叫一声,往后翻出,灵巧地翻了个跟头,转身又向黑蟒扑去。黑蟒大惧,向林中疾窜。他竟不肯罢休,高喝道:“畜牲休走,我胖子正打得快活……”话未说完,忽看见了西门啸天,一时怔住了。
  红袍老者瞅他半晌,忽没头没脑地道:“你喂养的?”西门啸天没有言语。红袍老者朝四下贼头贼脑地瞅了一回,嘻嘻笑道:“我胖子看那条长虫甚是好玩,咱俩初次见面,你小子权将它作见面礼,送与我胖子如何?”西门啸天露出不悦之色,摇摇头,“此蟒乃吾师灵虚大师的护法灵蟒,晚辈恕难从命。”“灵虚大师?”红袍老者极是惊诧,“你小子小小年纪,会是灵虚大师的弟子?莫不是撒谎吧。”西门啸天道:“晚辈说的句句是实。”红袍老者重新将他打量一回,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突然挥袖一拂,一股凌厉罡风卷起。
              15、君子动手
  西门啸天见他大袖拂来,暗运神功,化去劲力,站在原地未动,红袍老者若有所悟,点头笑道:“你小子有点意思。我胖子早想会会灵虚大师,只是不知大师所终。你小子既为灵虚大师弟子,想来已得了大师的真传了。来来来,我胖子与你走上三千招,点到为止。”一搓双掌,立了个门户,又道:“你小子虽然是灵虚大师的弟子,年岁甚小。我胖子向不以大欺小,便让你三招好了。你出手吧。”
  西门啸天见他不像是有恶意,暗忖道:“我独自练了这些日,也不知所练的功夫是否管用,与他过过招岂不正好!”当下,谦逊地笑了笑,略一抱拳,“能得前辈赐教,晚辈不胜荣幸。只是晚辈尚不知前辈高姓大名……”红袍老者不容他话说完,不耐烦地嚷嚷道:“你小子果真嗦。我胖子尊姓大名久已不用,江湖人都叫我武痴,你若愿意,就随便叫我什么吧。”西门啸天当下又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晚辈有僭了!”双掌含劲,左掌一式“白猿献果”,遥向武痴拍去,右掌却是一招“怀中抱月”,屈肘护胸,蓄势待发。武痴叫道:“一招。你小子休耍滑头,速将灵虚大师的武功使来,不然,三招一过,我胖子非叫你趴下不可!”
  西门啸天又虚拍两掌,就听武痴数道:“两招,三招。好了,已让过你三招,这回该我胖子的了!”他丝毫也不客套,大袖一拂,挥掌疾攻而上。西门啸天翻掌迎上,就听一声震响,恍若平地里炸响个焦雷,二人双双退出三两步。武痴叫道:“好,如此打来才有味道!”更不犹豫,起身上前,挥掌再攻。西门啸天疾退数步,左掌横切,阻住其掌势,右掌化勾,倏地啄向他的胸前“膻中”穴。武痴身形侧闪,避过一旁,嘿嘿笑道:“青城派的催心掌,无趣,无趣,你小子就拿这等破烂玩意儿搪塞我胖子?还是趁早将灵虚大师所传的绝技使出来吧!”一边说着,身形灵巧一旋,左掌已拍在他肩胛上。
  西门啸天虽有神功护体,但武痴这一掌力道甚重,直打得他龇牙咧嘴,凉气倒吸。武痴不容他喘息,贴身向前,拳掌并用。西门啸天情急之下,腾空而起,双腿已连环踢出,就听啪啪啪数响,武痴“啊呀”一声,飞跌出数丈,坐在地上,哼哼叽叽道:“好小子,好小子,这才是灵虚大师的武功绝学哩,险些儿便将我胖子踢得一命呜乎了!来来来,咱俩再重新打过。”一纵身跃将起来。
  西门啸天大急,连连摆手:“不打了,不打了!晚辈认输就是。”武痴怒道:“认输不是真输,休要废话,君子动手不动口,让你小子也见识见识我胖子的腿功!”霎时,场中红袍飘舞,腿影叠现,尘土飞扬,遮天蔽日。西门啸天莫可奈何,沉身竖掌,连架连退。武痴兀自不肯罢休,桀桀怪笑道:“你小子若再不使出方才那一腿,我胖子就与你没完。”西门啸天闻言,更不多想,腾身跃起,双腿飞踢,不料踢至中途,真力忽然不继。武痴眼疾手快,翻腕扣住他的右脚踝,手中发力,就要将他跌出去。西门啸天惊骇万分,急一挣扎,左腿早凝力踢去,就听“嘭”的一声,武痴一头栽出数丈开外,半晌没爬起来。
  西门啸天大惊,以为自己用力过猛,踢坏了他,口中叫道:“前辈……”便欲上前扶他,武痴猛一挥手,坐在地上道:“你小子不许过来,我胖子现在还不想起来,让我坐在这里想想。”西门啸天只得站下,疑惑地望着他。武痴口中咕哝着:“这小子那一腿着实古怪得很。”
              16、死搅蛮缠
  西门啸天闻言,心中也是暗暗纳闷,方才凝力踢出的右腿,如何会被他轻易扣住,倒是随意踢出的左腿,却将他踢倒了呢?其实,他哪里知道,那凌空飞踢的招式乃是摹仿黑蟒扫尾,师法自然,浑然天成,正暗合天地神功之理,故尔威力无穷。只是他虽然神功盖世,却未能达到收发如心的境界,有意使出那式腿招时,内力至多也只有三成,武痴轻而易举地便扣住他的脚踝。而一旦身临险境,体内真气如意而行,再踢出一腿时,则势疾劲猛,灵似蟒尾,矫若神龙,武痴又岂能躲闪得开?
  忽然,武痴一骨碌爬了起来,嚷道:“再打,再打,我胖子偏不信破不了你那一招!”说着又要扑上。西门啸天忙道:“慢着,前辈适才不是说点到为止吗?怎么……”
  武痴眨着一双豆眼,冷笑道:“原来你小子是想见好就收?那可不成,我胖子今日若是不扳回本来,绝不会放你去的。”说着,立了个“红袖添香”的门户,喝道:“你小子休要耍赖,快快出手!”西门啸天将心一横,昂头负手,神情冷峻。武痴见状,口气软了下来,“就算……我胖子求你了,咱们再玩一会儿如何?”西门啸天冷冷地摇了摇头。武痴顿时恼怒,跳着脚咆哮道:“你小子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挥掌向一株梨树劈去,“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梨树齐刷刷拦腰而断,喝道:“你小子到底玩不玩?”西门啸天斩钉截铁地道:“再问十遍,晚辈还是这句话,不玩!”说完,转身要走。武痴急了,一言不发,赶上两步,猛地一掌向他后肩拍去。西门啸天跌出两丈多远,面色惨白,挣扎起来,慢慢掸去身上草屑尘土,继续往前走。
  武痴气得又蹦又跳,“我胖子纵横江湖数十年,还没见过你这般不识趣的小子!我胖子今日缠定了你,看你还手不还手!”言罢,窜身一掌拍去。西门啸天不躲不闪,“嘭”的一声,犹似断线的风筝般,腾空跌出五丈开外,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他挣扎坐起,凝神调息,约有盏茶工夫,睁开眼来,见武痴正笑嘻嘻地站在面前,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跃而起,双掌舞动,抢上前去。武痴快活地大笑,身形一侧,早闪过一旁,“你早是如此,却何必挨那两掌。”倏地左掌虚拍,右手骈指如风,一式“指天划地”,疾点他胸前数穴。西门啸天避过指风,已使出天地神掌,招式神奇,虚实相间,势如潮涌。武痴大喜,一边接招,一边道:“好,这才是灵虚大师的真传绝技,过瘾,过瘾!”西门啸天这些日一直参悟三式天地神掌,却从不曾与人过招,一上来便遇到武痴这样的高手,身陷险境,情急之下,竟源源不尽地演出天地神掌的变招,直乐得武痴抓耳挠腮,喜不自胜。
  霎时间,二人拳来掌往,斗了百数十招。西门啸天终是技拙手生,被武痴趁机抢了先手。西门啸天苦苦招架,仍连连挨打。武痴哈哈大笑,“小子看我胖子绝招。”陡地双掌如梭,平地卷出。西门啸天清啸一声,腾空而起,势若神龙,双腿连环踢出,无数腿影,携电挟雷,漫天罩下。
  武痴惊骇地望着那铺天盖地的腿影,一时惊得呆了,他怪叫一声,飞跌出五六丈远,口中鲜血狂喷,兀自不绝赞道:“果……果然好腿法,连……连我胖子也难……难躲得开!妙哉,妙哉!”在地上挣扎半晌,勉强坐了起来,暗暗调息,甫一运气,丹田之中空空荡荡,方知体内真气涣散,哪里聚拢得来,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17、忘年之交
  半晌,武痴忽感到后心传入一股暖流,将体内震散的真气缓缓聚拢,注入丹田,复导引真气,依照本门内功心法缓缓行功,须臾,他睁开眼,回头看时,西门啸天已站起身,不禁讪讪地道:“好小子,方才你那一腿,险些儿便要了我胖子的老命!”西门啸天歉疚地道:“晚辈一时气昏了头,不知轻重,还请前辈……”武痴忽然翻身一跪,连叩了三个响头,神情虔恭地道:“师父在上,且受弟子一拜!”西门啸天慌忙跳开,满脸羞红,“前辈这是做什么?”
  武痴站起来,哈哈大笑,得意地晃着脑袋,“从今往后,我胖子便是你的弟子。不过,实话告诉你,你别的武功倒也稀松平常,我胖子也只想学你那一腿而已。”西门啸天大急,“那一腿我可以教你,只是拜师一事,晚辈断不敢从命!”
  武痴豆眼转了转,忽欢喜道:“有了!你小子既不愿做我胖子的师父,却也不好太勉强你。咱俩干脆结为异姓兄弟,我指点你别的武功,你却将那式腿招传授于我胖子,如何?”西门啸天大喜,“前辈乃武林高人,晚辈只怕太过高攀了。”武痴道:“你是灵虚大师的弟子,在武林中辈份极尊,若理论起来,我胖子才是高攀哩!”
  当下,二人撮土为炉,插草为香,八拜成交,结为异姓兄弟。其时,已是日薄西山,暮色苍茫。
  这一夜,西门啸天听着武痴如雷的鼾声,怎么也无法入睡,自天目山庄被毁,父亲遇害后,他就屡遇凶险,却也结拜了张英和武痴两个兄弟。在他看来,张英面冷心热,是个侠义英雄,而武痴却有点浑浑噩噩,童心未泯。忽又想起张英曾提起耿京藏宝图的事,黑蝙蝠和塞外三绝居然也是追那藏宝图而来,难道父亲真有那图?怎么自己就从来没听他说过呢?恐怕只有日后找到辛弃疾伯伯才能问个明白了。倩云妹妹现在怎么样了,她是看着自己被黑蝙蝠扔下舍身崖的,一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西门啸天被一阵破锣般的大笑惊醒时,已是天光大亮了。他出了木屋,就见武痴在门前空地上,前窜后跳,红袍皓首,绿地青天,煞是好看,正将灵虚大师那条禅杖舞得天花乱坠,挑打劈砸,威势骇人。黑蟒远远地躲在一边,惶恐不安地望着场中这疯疯癫癫的怪老头。西门啸天看他舞了半晌,心中亦暗自钦佩不已,“这少林寺一百单八招伏魔杖法,经老哥哥使出,果然势如长河,出神入化,威猛绝伦,若与四老相比,不知胜过他们多少!”
  武痴收式之后,朝远远躲着的黑蟒看一眼,口角现出一丝恶作剧的笑意,两手缓缓握住禅杖,脑袋轻轻摇着,双臂一用力,竟将那条精钢禅杖扳作一只铁圈,倏地向黑蟒头上套去。黑蟒大惊,低头抖尾,将铁圈击飞,破开草浪,箭一般窜入梨林之中。
  武痴哈哈大笑,笑罢,低头沉思,自言自语,“小老弟那式腿招,也无甚难处,我胖子怎就使不出来?”怪模怪样地比划了一回,略一伏身,忽然怪叫一声,拔地而起,就在半空中双腿连环踢出,只听“啊呀”惊叫,身形骤沉,恰似那折了翅膀的蝴蝶般,径直跌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倒抽着凉气。
  停了片刻,他摇摇头,揉着跌疼的屁股,翻身立起,“我胖子偏不信这个邪。”略一屈腰,复又窜在半空,双腿连剪,方要踢出,真气不继,咕咚一声,身形坠地,挣扎着,半晌未能爬起。
              18.假戏真做
  西门啸天担心武痴跌伤了,急忙奔去,却见他双掌猛地一撑,身体借势又起在半空,怪怪地乱踢一通,未待双腿收回,已倒栽而下,跌了个嘴啃泥,呻吟着。西门啸天忙将他扶起,只见他满脸窘红,抹了抹嘴脸上的草屑泥土,尴尬地笑道:“小老弟,我胖子怎就使不出那式双腿连踢的绝招呢?要不你再演一回瞧瞧。”西门啸天想了想,“老哥哥吩咐了,小弟遵命就是。”说着,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拧腰横身,双腿稍屈,刚要踢出时,内力忽然涣散,竟似高崖坠石一般,跌落尘埃,直摔得他双眼发花,金星乱迸。武痴只不住地摇头。
  西门啸天好生尴尬,挣扎爬起,沮丧地道:“老哥哥,此招不是情急之时,小弟总也使不出来,不知是怎么回事。”武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笑嘻嘻地道:“这样好了,我俩不如再打一回,我胖子拼力攻你,直打得你招架不住时,你便情急了,自会使出那一腿,多练几次,或许就能悟出其中奥妙。”说罢,大袖挥起,双掌凝力,突然向他袭去。
  西门啸天大吃一惊,急要闪避时,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嘭”的一声闷响,身体如遭雷击,已被震得飞出三丈多远,不由心中恼怒,喝道:“老哥哥,快住手,你怎的下这等重手。”武痴却大笑道:“我胖子陪你练那招腿功,若不动真格的,你怎能情急。”说话时,手脚不停,攻势更猛,一片掌影将他罩住,风雨不透。西门啸天又气又惊,只得使出浑身解数与他拆招,约莫斗了半个时辰,武痴吼道:“你还不快使出那招!”西门啸天腾身蹿起,双腿一绞,凝力连环踢出。只听连声震响,一团红光飞跌出五六丈远,落在地上不动了。
  武痴早被踢懵了,一张口,鲜血狂喷,百般挣扎不起。西门啸天见状大骇,高呼道:“老哥哥,且休乱动!”急奔至他身旁,托他坐起,见他一双豆眼恍恍惚惚,神光将散,忙将双掌抵住他命门,凝神屏息,为他源源输入内力。武痴渐渐缓过神来,虚弱地道:“小老弟,我胖子已是二世为人。你且歇了吧,待我胖子自行运功。”西门啸天愧疚地望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武痴自顾闭目跌坐,依照本门内功心法,以意导气,行功疗伤。
  又过了片刻,武痴已功行圆满,伤势痊愈,恢复了平时的神情,咧嘴一笑,“乖乖,小老弟这一腿果然威猛绝伦,幸亏我胖子皮糙肉厚,换了别人,十个也死得透了。”西门啸天红着脸道:“小弟甚是鲁莽,见老哥哥力疾势猛,直逼过来,心里一怕,胡乱便踢伤了老哥哥,尚祈老哥哥见谅才是。”
  武痴哈哈大笑,“小老弟所言差矣。只要能见到这等神招妙式,便再踢我胖子几回死活,也不冤枉哩。”他忽然豆眼一转,“小老弟,似你这等武功,足以在江湖扬名,不如随我胖子一同出谷,轰轰烈烈地做番大事业,何必隐在谷中虚度年华似水流呢?”西门啸天苦笑一声,举首仰望云雾缭绕的峭崖,“当初我是被人从那悬崖上扔下来的,除非我能肋生双翼,不然如何能出得去呢?”他又想起舍身崖上,邵倩云奋不顾身救他时的情景,不禁眼中一热,滚下几颗泪珠。武痴不以为然地笑道:“你小子是被人从悬崖上扔下来的,难道我胖子也是被人扔下来的?想把我胖子从悬崖扔下来,只怕武林中还找不出这样的人哩!”西门啸天双眼一亮,跳起身来,“走,老哥哥,我们这就出谷,也去江湖中闯荡一回!”
              19.云崖少女
  武痴引着西门啸天攀上一座直刺青天的险峰,又前行数丈,到了一堵宛若刀劈斧削的绝壁之前,快活地叫道:“只要攀上这绝壁,我们便回到外面的世界了。对了,你日后入道江湖,那一式腿招总该有个名称才是,不如就叫……神龙摆尾,你就是神龙大侠!”
  西门啸天红着脸正要说话,武痴又抢着道:“这绝壁不过十数丈高,我们不妨再比试比试轻身功夫,看谁能先上去?”西门啸天抬头看了看,摇头苦笑,“这门功夫不用比了,小弟认输就是。”武痴顿时显出几分不快,我胖子虽说身材肥胖,却也不蠢,要论轻功,放眼天下武林,能胜过我胖子的,不过三五人而已,你小子未必就能胜得过我。”西门啸天叹道:“老哥哥休要误会,小弟绝不是那意思。实不相瞒,小弟根本就不懂轻功,连这绝壁也无法上去,又怎能与你比试呢?”
  武痴疑惑地盯着他看了许久,顿时有些得意,我胖子倒可以替你物色一位名师,教你一门独步天下的轻功。神龙大侠若是不会轻功,岂不是成了神虫大侠?”说完,身形猛地拔起数丈,双袖连拍,灵巧地吸在石壁之上,又低头叫道:“小老弟,我胖子先上去,然后再寻根绳子拖你上来。”身形灵敏地向上蹿跳,不一时便上了崖顶。西门啸天怔怔地站在崖下,心中惭愧不已。过了不久,一根老藤从崖上垂下,传来武痴的声音,“小老弟,你抓紧了,我拉你上来!”西门啸天忙将老藤在腰上缠了一道,双手紧紧握住,借着拉力,一步一步地向上攀去。
  刚攀了七八丈高,忽听武痴一声惊叫:“啊呀,大事不妙。你且抓紧了,我胖子须先躲一躲……”老藤猛地一松,西门啸天在半空中无处落脚,摔了下来,半晌挣扎不起。停了片刻,崖顶隐约传来两位女子清脆柔婉的说话声,“小姐,你莫不是看花了眼。”另一位女子道:“我绝不会看错的,他一定就躲在这附近。你看这条藤子,难道他是想循着这根藤子下崖?”西门啸天咬牙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左腿上满是鲜血,足踝处已经肿起,知道伤得不轻。
  他急忙高声叫道:“上面二位姐姐,请救救小生。”那两个女子似不曾料到崖下有人,怔了片刻,问道:“你是何人?在崖下做甚么?”西门啸天忙道:“小生数日前被坏人摔下悬崖,侥幸不死,求二位姐姐慈悲,救我一命。”那女子冷冷地道:“你顺着这根藤子就能上来,难道还要我们下去背你上来不成!”西门啸天费力地移动了一下左腿,疼得钻心,无可奈何地道:“不敢劳动二位姐姐下来,只是……只是小生左腿受伤不轻,无法攀爬,实在不知如何才能上去。”
  沉默片刻,崖上传来那小姐的声音,“绿荷,你且顺着这藤子下去瞧瞧,我们既行道江湖,总不能见死不救。”不一时,一条绿色的身影从崖上显现出来,循着藤子灵巧地溜到崖下,却是一位黛眉星目的绿衣少女。那少女朝坐在地上的西门啸天冷眼打量片刻,然后一言不发,俯身扯着藤子在他腰间缠了个死结,傲然地道:“算你小子走运,从这么高的崖上摔下,竟然还能说话。你且稍待片刻,我上去之后再拉你。”说完,腾身飘起数丈,在半空中身形灵巧地一折,正好抓住藤子,眨眼的工夫已上了崖顶。
  西门啸天被拽上悬崖后,腿上伤痛难忍,只得坐在地上。仰脸看时,见绿衣少女身旁站着一位瘦肩若削,秀发如云,长裙曳地,明艳绰约的白衣少女,尤其是她那双深邃明澈的黑眸,宛若一泓深潭,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便慌忙垂下目光,抱拳道:“多谢二位姐姐相救。”挣扎着想站起来。
              20.溪畔遇仇
  白衣少女仔细地察看了西门啸天腿上的伤势,“公子腿上不过是伤了皮肉,扭伤的足踝,也不要紧,只回家将息十天半月,就能下地走动了。”西门啸天心中涌起一股酸楚。白衣少女见他神情郁闷,知道他是担心足伤下不了山,便微笑道:“公子放心,我们既然救了你,自不会将你独自丢在这里。请问公子家在何处?”西门啸天抬头看了看她,见她那柔和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不由苦笑道:“不瞒姐姐说,我家原就在这天目山中,数月之前,家父遇害,山庄被毁,眼下我已无家可归。”白衣少女闻言,神色微动,缓声道:“听说数月之前,塞外三绝千里寻仇,杀害了中原大侠西门志纯,还四处追杀他的独子,莫非公子……”西门啸天点点头,“姐姐猜得半点不差,在下正是三个老贼所要追杀之人。”
  白衣少女惊道:“原来你便是西门公子,这真是苍天有眼,教忠贤之士不绝后嗣。不知公子今后有什么打算?”西门啸天低叹一声,“在下原打算出困之后,先往临安寻访先父一位旧友,不想我命乖时蹇,还未下山,就伤了足踝……”白衣少女颔首道:“吉人自有天相,公子自会有转运之时。我们本来也要去临安,公子不如就与我们一道,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绿荷去林中牵出两匹骏马,先将西门啸天扶上马,然后与白衣少女共乘一骑,缓缓向山下行去。
  二骑在山中行了多半时辰,来到一条浅溪之畔,白衣少女忽勒住马缰,由包袱中取出一套衣物,向西门啸天道:“我这里正好有一套儒衫,你自去溪水里洗洗,换了衣裳,免得惹人注目。”西门啸天闻言之后,低头看看自己,破衣烂衫,与她二人走在一起,甚不相称,不禁脸上一红,慌忙从马上滚下来,绿荷接过衣衫,递给西门啸天,红着脸笑道:“公子可要快点,我们在前面林中等你。”二女一提缰绳,那马一溜小跑,转眼间已隐入树林之中。西门啸天瘸着腿,下到溪中。
  他匆匆忙忙洗了一回,换了衣裳。刚要走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狂笑,心中一惊,急忙回头,只见数丈外并肩站着三个怪异老者。当中那老者拄着双拐,独腿悠荡悠荡地跳来,“那日听黑蝙蝠说,他已将这小子从舍身崖上扔下去了,老夫还暗暗替他惋惜哩!这小子也算是命大,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去,居然能够不死。”左首那独臂老者狞笑道:“他虽然命大,福却不大,不然怎会落在我们手中呢?”显然已将西门啸天视作囊中之物。右首那个独目老者傲然道:“命大也好,福大也好,只要遇上咱们,他也只能是自认倒霉了!”
  西门啸天早认出他们正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塞外三绝,咬牙切齿地道:“没想到你三个老贼仍敢留在天目山中,今日定要你们偿还血债!”塞外三绝只道他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书生,哪里将他放在眼里!听他说出“偿还血债”之言,一个个竟笑得前仰后合。西门啸天眸中聚起浓浓杀气,沉声喝道:“你们死期已至,快出手吧,在下已等得不耐烦了。”李虎嘴角上挂着轻蔑的笑意,“只要你肯说出藏宝图的秘密,老夫今日就发一回慈悲,放你一条生路。”西门啸天冷冷地盯着他,暗凝真力,正要迎去。忽然溪水对面的树林中传来一声怪笑,一条红影疾射而至。
              21.雪儿姑娘
  西门啸天一听来妗笑声,便知是武痴到了,急忙道:“老哥哥,这三个老贼乃是小弟的杀父仇人,你可千万不要插手。”塞外三绝万万没曾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武林中最难缠的人物,不禁暗暗叫苦。
  武痴飘落在他们之间,嘿嘿笑道:“小老弟言之差矣!我胖子与你义结金兰,你父也是我父,你的杀父仇人,当然也是我的杀父仇人,你怎能教我胖子不插手呢?”又转过头,向李虎挤挤眼,“咱们说来也算是老朋友了。老朋友的脾气你们也该是晓得的,寒暄话就别说,赶紧动起手来,免得节外生枝。”那“节外生枝”几字尚未出口,人已扑向李虎,待说完时,已攻出三掌,踢了五脚。
  李虎双拐点地,身形飞动,灵巧地连连闪避,顺势腾空,单腿疾踢武痴肋下,叫道:“并肩子上啊,休教这老儿小觑了咱们!”杨鹰与鲍龙早扑到近前,成犄角之势,从两侧夹攻而上。
  西门啸天见武痴腹背受敌,又气又急,正想上前助战,却听武痴急吼吼地道:“小老弟,你只管一旁观战,万万不可轻举妄动,我胖子已多时不曾打架了,好歹也得让我过把瘾才是。”说话之间,已闪过李虎的铁拐,屈肘阻住杨鹰的掌势,飞起一脚踏向鲍龙小腹。这几个动作,简捷明快,一气呵成,攻中有守,虚实莫辨,李虎与杨鹰也禁不住叫起好来。
  鲍龙身形微退,手中镔铁棍顺势飞旋,一招“拨草惊蛇”,向他腿上砸去。武痴却早已屈身沉肩,从杨鹰掌下滑步穿过,反手一掌,正撩在他肋下,就听他怪叫一声,向前踉跄栽出。
  李虎眼疾手快,横拐接住杨鹰,鲍龙却凶悍地舞起铁棍,旋风般扑向武痴。西门啸天见三绝分开,正是灭他们的极好机会,跳前一步,扑向李虎。不料武痴身子一旋,斜刺里推出一掌,将他迫退半步,气咻咻嚷道:“说好了教你一旁观战,如何出尔反尔。今日若坏了我胖子兴致,休怪我与你撕破脸皮!”不待西门啸天接话,他已转回身去,这才发现塞外三绝正没命地向树林中窜去,他又气又急,冲着西门啸天吼道:“我胖子本想老猫戏鼠,与他们玩够了,再报杀父之仇,却教你瞎起哄,放跑了他们,我胖子与你没完。”红影闪动,已射入树林之中。
  西门啸天苦笑摇头,回过身时,白衣少女与绿荷已纵马奔到近前。白衣少女飞身下马,落在西门啸天面前,朝他上下打量一回,只见他剑眉凝威,星目闪亮,儒雅中透着英武,少女秀眸中不禁掠过一抹惊奇的神色,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绿荷轻轻捅了捅她,她顿时双颊飞红,知道自己失态,急忙掩饰地笑道:“没想到这衣衫公子穿了正好合身。”西门啸天拱手谢道:“姐姐的恩德永铭肺腑,日后定将报答。”
  绿荷在一旁笑道:“听你二人说话,一个开口‘公子’,一个闭口‘姐姐’,真是别别扭扭。”白衣少女佯嗔道:“你就喜欢多嘴。不过说的也是,我们还要同去临安,倒也该让公子知道我的姓名。我复姓独孤,单名一个雪字,你只叫我雪儿好了。”西门啸天点头笑道:“原来是雪儿姑娘,这名字果然起得好。”雪儿粲然一笑,看看天色,“我们还是走吧,山路崎岖,天黑下来,就没法赶路了。”绿荷牵过马,依旧与雪儿共乘一骑,二马并辔,徐徐行去。
              22、各交各的
  转过一道山口,雪儿忽问道:“刚才我们在林中等候公子时,只看见一条红影掠入林中,公子可知那人是谁?”
  西门啸天听她问起武痴,不由心中一动,暗道:“莫非老哥哥惹了她们,或是她们的仇家?他们之间,究竟是敌是友,我也弄不明白,还不如实说了,且看她是怎么说话?”当下,便将如何与武痴结拜,直至如何在溪边与三绝打斗,前前后后说了一回。
  雪儿听他说完,呆怔片刻,神色才渐渐平复如初,幽幽地道:“果然是他了。实不相瞒,你那位老哥哥,乃是我舅舅。他早年与家母为了一桩事情争吵,负气离家,流落江湖。”她沉默了,只听见马蹄踏着山道发出的清响。半晌,她又道:“那桩事确是家母错了,不过她很快就后悔了,一直想向他解释,无奈舅舅总是躲着不肯见她,甚至看见我也不愿理睬。”说到这里,眼中已蓄满泪水。
  西门啸天安慰道:“我这位老哥哥虽然行事怪异,却是性情中人。下回我再见到他时,一定好好劝劝他,让他与伯母言归于好。”雪儿闻言,就在马上拱手谢道:“公子若能劝得他们言归于好,雪儿必有厚报!”西门啸天摇首笑道:“大家既是朋友,就不该总将那‘报答’二字挂在口边,这可是你自己刚说不久的话,难道就忘了?再说,我与老哥哥,情如手足,这件事我既知道了,又怎能不闻不问呢?”
  绿荷嘿嘿笑道:“你那位老哥哥,正是我家小姐的舅舅,如此一来,我家小姐岂不是平白比你矮了一辈?”不等西门啸天明白过来,雪儿已平静说道:“那可不是,我们各交各的。你不妨仍叫他老哥哥,我却只看你是朋友。”西门啸天欢喜道:“如此最好,免得日后见面时尴尬。”绿荷也长长舒了口气,“原来小姐心中早有了计较,不然连我也跟着小姐吃亏!”三人一边说笑,一边策马向前赶路。
  约莫掌灯时分,他们已赶到吴家镇,住进了客栈。晚饭后,雪儿与绿荷又去西门啸天房里说了一回武林中的掌故逸闻,才各自回房歇息。她们走后,西门啸天仍无睡意,便盘膝坐在床上,默默运息练功。
  蓦地,屋顶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衣袂破风之声,他陡然心生警觉,缓缓将体内流动的真气归纳丹田之中,端然趺坐。少时,即听见有人在瓦面上轻轻走动,脚步声在他住的屋上停了下来,又听见“喀”地一声轻响,木窗开了,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掠入房内。西门啸天凝神一看,正是数月前将他扔下舍身崖的黑蝙蝠。
  他强忍着心中怒气,依旧趺坐不动,双眸中却渐渐凝起一股杀气。黑蝙蝠进屋之后,一眼看见他端坐床上,不由得一怔。见他毫不惊慌,也不叫喊,只冷冷地盯着自己,便疑惑地向四下看了看,嘿嘿狞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真是值得庆幸。”西门啸天仍端坐不语。黑蝙蝠续道:“你见在下潜入房中,为什么不赶紧逃走?”西门啸天冷冰冰道:“因为我要杀你,替武林除害!”
  黑蝙蝠不自禁地退开半步,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奸笑,“不错不错,我黑蝙蝠在那些自诩为侠义道的人眼中,确是一大祸害。不过,你小子又有什么能耐替武林除害?”西门啸天神色冷峻,默不出声。黑蝙蝠眼珠一转,森然道:“你小子若是识趣的,还是乖乖随我走一遭,免得自讨苦吃。”伸手朝他肩头抓去。
              23.初试身手
  西门啸天见黑蝙蝠伸手抓来,蓦地沉肩屈肘,凝劲向他软肋处撞去。黑蝙蝠惊咦一声,含胸缩腹,侧身躲闪,左掌顺势向他脖颈间疾斩。西门啸天身体猛然后仰,双腿飞踢,就听“嘭嘭嘭”数声闷响,黑蝙蝠“哎哟”一声,跌跌撞撞连退数步。
  西门啸天跳下床来,冷冷地看着他。黑蝙蝠稳住身形,暗中调息,知道自己没有受伤,心头稍定,狰狞笑道:“你小子原来也学了几招功夫,只可惜你出招之时缺了一股狠劲,白白地错过了一次杀我的机会。”西门啸天轻轻摇头道:“在下只想教你死得心服口服,给你一次公平相搏的机会。”黑蝙蝠阴鸷的眸中射出一股浓浓的杀气,冷笑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多说废话。”说着,横掌向他胸前疾拍。
  西门啸天举掌相迎,不料黑蝙蝠忽然化实为虚,掌势下沉,身形灵活地转至右侧,凝力向他“环跳穴”上戳去,暗中抬起左膝,向他小腹猛撞。西门啸天见他变招怪异,急忙躲闪。黑蝙蝠既已抢得上风,哪肯容他有喘息机会,拳掌变化绵绵不绝,一招接着一招,直将西门啸天逼到墙角。
  正在这时,房门忽然“轰”地被人撞开,旋见雪儿与绿荷手持长剑冲了进来。黑蝙蝠猛然看见她俩,似是一怔,西门啸天趁机闪到门边,将雪儿与绿荷拦住。黑蝙蝠盯着雪儿瞧了片刻,然后将目光移向西门啸天,冷冷地道:“公平相搏,你绝非我的对手,你们不妨一起上吧。”雪儿一抖长剑,正想上前,西门啸天神色坚毅地道:“雪儿姑娘请稍退,我自能对付得了他。”黑蝙蝠怪笑道:“你小子想在姑娘面前逞能,讨她欢心,只怕反而送了自己的小命!”
  西门啸天神情肃穆,缓缓上前,左掌虚按,右掌上托,双膝含力微屈,摆出个架式,双目灼灼盯着他,沉声道:“你出招吧!”黑蝙蝠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得僵硬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向左踏出半步,见他不动,又踏出半步,慢慢地绕着他周围连转了数圈。此时,西门啸天犹似一尊泥塑的金刚,纹丝不动。绿荷暗暗焦急,轻声道:“小姐,西门公子……”雪儿却始终盯着西门啸天,眸中显露出惊讶与疑惑的神色,没有说话。
  黑蝙蝠又转了数圈,见西门啸天兀自不动,自己反倒有点沉不住气了,暗忖:“他立出这古怪奇妙的架式,周身劲力内蓄,虚实莫测,变化无尽,前后左右俱在其掌力控制之内,果然不好对付。数月之前,他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纵有高人点拨,又能有多大能耐?”想到这里,蓦地身形微伏,抢近半步,施展出近身擒拿的小巧功夫,左手五指凝力拿向他右肋,右手疾向他左腕扣去。西门啸天待其招式使老,双掌骤然变招,黑蝙蝠尚未及看清他的掌势变化,左肩上已挨了重重一掌,踉踉跄跄退到窗下,骇然望着他,狞声喝道:“老子今日认栽!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翻身窜出窗外,眨眼工夫已隐入黑夜之中。
  西门啸天仍呆呆地望着窗外,连自己也没想到,天地神掌竟有如此威力,甚至似黑蝙蝠这般高手,一招之下,也受伤而逃,不禁心中惊喜不已。
  绿荷过去扶起撞倒的桌凳,笑嘻嘻道:“没想到公子的功夫如此精湛,连黑蝙蝠也不是你的敌手,难怪我家小姐对你如此敬重。”站在门口的雪儿厉声喝道:“你再敢信口胡言,看我如何惩治你!”说完,转身回房去了。西门啸天尴尬地看着绿荷,她似乎也觉着老大没趣,呆怔了片刻,抬起头冷冷地道:“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们的事了!”一扭身,气呼呼地走了。
              24.祸不单行
  一辆马车在通往临安的官道上疾驰如飞。雪儿两眼看着窗外,似在观赏沿途景色,只是脸上神色一直冷冰冰的。绿荷坐在她身旁,呆呆地望着随风飘动的车帘。西门啸天心中暗暗诧异,“莫非我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她们?”他陷入迷惑。
  过了晌午,马车仍不停地疾驰。西门啸天终于忍不住了,沉声说道:“你们从早晨一上车,就没有说话,我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你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雪儿转过脸来,目光冷冷地盯着他,“西门公子既是爽快之人,那我就直说了。请问西门公子,你昨夜打伤黑蝙蝠所使的掌法是从何处学的?”
  西门啸天微微一怔,道:“我当初跌落悬崖之后,曾遇见四位避仇深谷的老人,他们后来惨死于黑蝙蝠之手。我不忍看他们暴尸荒谷,便将他们掩埋了,却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这套掌法秘籍。”雪儿冷笑起来,“没想到西门公子编谎的口才竟然堪称一流。”西门啸天又气又怒,“你是什么意思?”绿荷冷冷讥道:“那意思你还不清楚吗?既然你说话这般的不诚实,其中一定有鬼。若依我判断,那秘籍说不定就是你盗走的。”西门啸天气得脸色苍白,浑身哆嗦,大声道:“停车,让我下去!”绿荷冷笑一声,“你早就该下去了。”西门啸天见雪儿神情冷漠,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便纵身跳了下去。再看那马车,已疾驰如飞,绝尘而去。
  西门啸天怔怔地呆立半晌,苦笑着摇摇头,一瘸一拐地顺着官道向前行去。刚走出三五里路程,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上是个模样俊逸的年轻公子,他一眼瞥见西门啸天,急忙一带缰绳,骏马昂首长嘶,他已飞身下马,惊喜叫道:“那不是啸天兄弟吗?”西门啸天这才看清那人正是张英,不禁狂喜,连奔数步,紧紧拉着他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兄弟二人坐在路边说了一回话,西门啸天说起跌下舍身崖后的经历,只隐去灵虚大师之事。张英听了嗟叹不已,听说他要去临安,欢喜道:“咱俩正好同路。”
  张英带着西门啸天来到西湖边的楼外楼酒店,叫了酒菜,边吃边聊。忽然,张英起身道:“兄弟,愚兄去去就来,你且独自坐一会儿。”二人拱手作别。张英走后,西门啸天起身去窗前观赏西湖景致,无意间瞥见武痴正独自一人在湖畔游逛,连忙下楼。武痴看见他,十分诧异,“那两个丫头呢?”西门啸天摇头苦叹,“此事一言难尽,且上楼说话。”
  二人刚到门口,就被几个公差拦住,喝道:“你是西门啸天?”西门啸天怔住了,“在下正是。”一个公差将铁链朝他颈上一套,“你的案子犯了,跟我们走!”武痴勃然大怒,伸手夺过铁链,西门啸天连忙道:“老哥哥休要暴躁。想小弟初来临安,亦未杀人放火,便与他们走一遭又有何妨?”众公差见武痴身手不凡,不敢胡来,当中一个年老公差道:“公子,在下也是无奈。端人碗,受人管,还望公子可怜。”这话说得极尽圆滑,意思十分明白,只要请他上路。
  西门啸天不卑不亢,“几位公差请头前带路。老哥哥,你且在此等小弟两日。”武痴见他不愿惹事,挠了挠满头白发,高声道:“你几个狗差听着,看在小老弟的面子上,我胖子今日也不难为你们了。两日之后,若是不见我那小老弟回来,可别怪我胖子找麻烦。说不定我胖子去皇宫大内放上一把火,连那赵官家也揪来揍一顿!”随手将铁链扯作数截,掷在地上。那几个公差哪敢言语,簇拥着西门啸天去得远了,武痴兀自骂个不休。
              25.深宫刺客
  且说黑玉龙将悲痛欲绝的邵倩云带下了舍身崖后,正遇上寻找邵倩云的几名武士,便将邵倩云交给他们,各自分手。
  黑玉龙自传了丐帮帮主之位,一向浪迹江湖,漂泊无定。这一日,来到临安城外西子湖畔,只见满湖游船画舫如织,丝竹笙歌荡漾,不禁暗自摇头叹息,“那赵官家崇尚这等奢华,只怕恢复中原,永无指望了。”闲看一回,来到苏堤之上,阳光明媚,柳荫浓浓,顿时困意袭来,就横卧在一处柳荫下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睁眼看时,已是黄昏,忽闻一条大画舫上有人高声道:“这、这算什么鸟酒。”听到“酒”字,黑玉龙来了精神,拿眼望去,说话的是个盐商模样的胖子。“去、去年我送礼与当、当朝礼部侍郎史、史大人的一个远房亲戚,他藏有几瓶进贡的御、御酒,我亦吃得一杯。只一杯,便醉、醉了三日。”有人冷笑,“那是什么鸟酒?怕蒙汗药也不似这般霸道!”胖子大怒,伸手揪住那人,“狗、狗日的,你敢说御、御酒是蒙、蒙汗药?跟、跟老子见官去!”当下乱作一团。
  黑玉龙心道:“眼见得来在这天子脚下,若不弄些御酒尝尝,岂不枉担了醉仙的名头?”
  是夜三更,黑玉龙闪入宫城,眼前一片高楼叠阁,正不知往何处去寻御酒,忽见远处掠过几条黑影,心中一动,身形微拧,飘身追去。他纵身上了殿顶,使了式“倒挂金钩”,向殿内望去。只见迎门一张书案上,堆了奏章呈折,案后伏着一个青衣便帽、面容憔悴的男人,案旁立着几个侍臣,猜想那人便是当今大宋天子了。
  黑玉龙偷看半晌,暗叹:“这鸟天子做得却也辛苦。”正要离去,忽见几条黑影奔入殿门,两个侍臣尚未叫出声,已仆地气绝。他大吃一惊,急忙拧身入殿。这时,三名蒙面刺客冲入殿内,几名侍臣才叫了声“抓刺客!”已在凶猛的棍拐之下,死于非命,血腥弥漫了整个大殿。
  天子闻声而起,见此惨景,颤栗不已,“尔等何人,竟敢潜来宫中行刺?”三名刺客也不答话,直扑上前。眼见得天子性命难保,忽然一股无俦罡风疾卷而至,抢在前面的两名刺客惊叫一声,跌翻在地,连滚数滚,挣扎而起。另一刺客双拐点地,独腿跳出丈外,惊呼道:“醉仙黑玉龙!”
  黑玉龙手提乌铁葫芦,威风凛凛地喝道:“塞外三绝,好大的狗胆,竟敢刺我大宋天子!”李虎拄着双拐,色厉内荏地吼道:“老叫花,你休要趟这浑水,不然你会后悔的!”黑玉龙哈哈笑道:“俺老叫花一生光明磊落,何悔之有?”
  三绝见他阻住去路,天子虽近在咫尺,却无法得手,进也不能,走也不甘。三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并肩子上!”一拥而上。黑玉龙暴喝一声,醉步踉跄,大葫芦幻起一溜乌光,横扫过去。李虎见势不妙,双拐点地,急退数丈。杨鹰踉踉跄跄,直退到墙边,勉强稳住身形。只鲍龙略一犹豫,手中铁棍已然震落,憋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此时,殿外又窜入一人,“还磨蹭什么?快走!”猛一看见黑玉龙,大惊失色。黑玉龙见他手持一柄血红的宝剑,喝道:“你不是黑鹰连环堡的血剑无情汤秀敏吗?既来了,还往哪里走!”挥起葫芦,正要上前,突然,一个巨大的黑影,越过三绝,直扑过来。
              26.朝堂论政
  黑玉龙暗吃一惊,身形灵巧地闪开,双手抱着葫芦猛地斜撞,就听“叮叮叮”一片脆响,迸出一串火星,那人借力飞起,在半空里盘旋数丈,飘落在地,正是那神秘莫测的黑蝙蝠。塞外三绝与汤秀敏精神陡振,正要上前,黑蝙蝠喝道:“宫中警锣四响,赶紧走!”发声怪啸,疾掠而去。那几人见他走了,也不敢再留,纵起身形,亡命遁去。黑玉龙急要追赶,天子慌忙站起,“老英雄,万一再有刺客,朕就性命难保了。”
  黑玉龙只得站下,门外忽抢入十数名大内侍卫,将他围住。天子叱道:“混账东西,全都退下!”离开御案,向前走来,“请问老英雄高姓大名,朕当报答老英雄救驾之恩。”侍卫中有人奏道:“启禀万岁,这位老英雄乃是丐帮前帮主醉仙黑玉龙老前辈。”天子大喜,“黑老英雄,你可知这些刺客的来路?”黑玉龙连连点头,“这几个刺客,全与金廷有牵连,个个武功高强,身手不凡。先头来的塞外三绝,原是塞外黑道上三个魔头,后来投了金廷,成了完颜肃仁手下红人。随后而来的血剑无情汤秀敏,乃是黑鹰连环堡主的大弟子。最后来的那个黑蝙蝠,算是武林中最神秘的人物了,谁也不知他的来历。”天子闻言,不由陷入沉思。这些日来,朝臣对北伐之事争论不休,他一直犹豫不决。不想金人竟敢派人入宫行刺,使他十分震怒,于是决意北伐。
  五更三点,天子临朝,山呼万岁已毕,早有一员老臣伏墀启奏,正是当朝太师韩胄,“启奏万岁,我朝自靖康起,奸臣误国,历代圣明天子,恢复中原大计,无不因而受阻,致使中原父老,生灵涂炭。然我朝自隆兴和议至今,忍辱负重,休养生息,凡四十年,兵精将广,府库充盈,正是举兵北定,还都汴梁的大好时机。臣韩胄伏乞万岁降旨,挥兵中原,扬我国威,使万岁为万世之英主。”当下天子大喜,正待准奏,班部丛中又闪出一人,伏奏道:“万岁,臣史弥远以为韩太师所奏不妥。”
  史弥远曾因极力主张立杨贵妃为皇后,而深得杨后欢心。天子碍着杨后情面,虽不喜史弥远一党主和之议,亦不便发作,史弥远奏道:“臣以为,自隆兴和议后,人心思定。且江南之地河湖纵横,军兵皆习水战,不比中原,广袤千里,铁骑纵横。故以江南之兵北伐中原,实属妄动,势必劳民伤财。自金主完颜亮伏诛,完颜雍自立,国势日盛,若是轻启边衅,实乃引火烧身,还望万岁三思。”韩太师急道:“史侍郎之言差矣。想那金人,嗣主沉湎酒色,不修朝政,内宠幸妃李师儿,外宠佞臣胥持国。那胥持国与李师儿密通关节,已是兵刑废弛,朝纲紊乱。”他将眼怒视史弥远,久闻他与杨后密通关节,但一时拿不住把柄,便将金廷之事用来暗讽。史弥远心中一惊,但面色全然不动。
  韩太师见他不动声色,暗忖:“只要你如此便是。”复又奏道:“更兼近来漠北蒙古兴起,屡屡扰袭金人北边,金人不得不连年兴师,士卒疲惫,府库空匮,盗贼蜂起,民不堪命,几无宁日,正是我朝北定中原之良机,还请万岁定夺。”
  天子喜道:“太师所言极是,朕准奏,着太师平章军国事,赐尚方宝剑一口,统管三省,得升黜将帅,先斩后奏!”韩太师面露得意之色,冷冷地瞥了史弥远一眼,二人退回班部丛中……
  史弥远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才换下朝服,就有家人来报,“老爷,张公子求见。”史弥远面露喜色,“快快请进。”
              27、私设公堂
  少时,家人领着张英来到后堂,与史弥远见过礼,分宾主落座。张英道:“史大人愁眉不展,好像有什么心事?”史弥远长叹一声,将朝堂上的事说与他听了。半晌,张英立起,眸中闪过一道精芒,“韩胄那厮在朝中盘根错节,一时间却也难奈其何。不过……”史弥远忙问:“张公子有何高见?”张英冷笑几声,“在下有一个釜底抽薪之计。”“如何釜底抽薪?”
  “他不是启用辛弃疾等一批老家伙吗,史大人何不参那些徒有虚名的老家伙一本?”“参辛弃疾又有何用?”张英压低了声音,“先罢免辛弃疾等人,实则是让世人看看,韩胄并非真心北伐,不过是借北伐之名,壮大自己的实力。暗中却将他的羽翼一根根拔了,今日拔他几撮毛,明日再拔几撮,日子久了,即便他是大鹏金翅雕,也拔成只秃鸟。那时,再怂恿他出兵北伐,借金人之力,狠狠揍他几下。只要北伐一失败,哼哼,他韩胄便长了十个脑袋,只怕也不够砍哩。”
  史弥远闻言大喜,“张公子果然高明,老夫自会尽快写好奏本。对了,天目山庄的事办妥没有?”张英摇了摇头,重又落座,“金人先下手了,西门志纯死在塞外三绝手中。”“那宝图呢?”张英又摇摇头,“塞外三绝没找到宝图,韩胄也未得到,西门志纯的儿子又被黑蝙蝠扔下了悬崖。”
  史弥远大失所望,“那宝图……”“史大人休急,那小子命大未死,居然来了临安。”史弥远腾地站了起来,“他在哪里?”张英阴险地奸笑道:“史大人放心,在下略施小计,已让人将他抓了起来。现在就是来与史大人商量个计策的。”两人嘀咕半晌,史弥远抚掌大笑,“张公子果然好算计,那小子便想白了头,也不会想到他义兄身上呀。你先去吧,老夫要亲自审他。”
  西门啸天被带到史府私设的公堂时,史弥远早坐在大堂上了。他看了史弥远一眼,只当他是临安知府,便抱拳一揖,“草民西门啸天见过大人。”史弥远大怒,“大胆刁民,见了本官为何不跪?”几个差人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压着他跪下。
  史弥远阴沉着脸,“西门啸天,你可知罪吗?”西门啸天挣扎着抬起头,“草民何罪?请大人明示!”史弥远骂道:“刁民,你暗通金邦,来临安刺探我军情,还想抵赖?”西门啸天呆住了,“大人此话从何说起?草民与金邦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会替金人做事?大人说草民是金邦奸细,总该有凭证吧,岂能平白栽人罪名!”“大胆刁民,你私藏耿京藏宝图,结交江湖匪类,还敢说没有凭证?给我狠狠地打!”众差人当即将西门啸天揪翻在地,抡圆了大棍,劈劈啪啪地打了起来。
  西门啸天咬着牙,心里气苦异常,“又是那藏宝图!可是我连宝图是何模样,也不曾见过,便糊里糊涂挨了顿打。真没想到,竟有这般不讲理的地方!”一顿毒打,直打得他皮开肉绽,嘴唇也咬破了。史弥远一挥手,众差人住了手,大口喘着粗气。史弥远喝道:“快说,藏宝图究竟在何处?”西门啸天挣扎着摇了摇头,晕死过去。
  他醒过来时,四下一片漆黑,闷热潮湿,蚊虫乱舞,身上衣衫被血迹粘在伤口上,稍稍一动,痛得钻心。他细细地回想着这一段时间里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他初入江湖,便被卷入曲折复杂的江湖恩怨之中,一时之间,怎能琢磨透彻?突然,他听到外面传来了打斗之声,有人大呼小叫,“小老弟,老哥哥救你来了!”
              28、大闹临安
  西门啸天神情一振,知道是武痴到了,挣扎起来,高声道:“老哥哥,快来救我!”只听外边一片混乱,就见武痴大步抢进牢来,“小老弟,你倒是晓得清闲自在,却害得我胖子四处寻你,直到闯入史弥远那老小子家中,才知你被关在这里。牢外早听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有人劫牢!快堵住他!”西门啸天大急,“老哥哥,这里不是说话处,快救我出去。”武痴嘻嘻一笑,“我胖子只道你是不想走哩。”稍退一步,挥掌拍去,只听“咔嚓”一声,竟将一根圆木栅拦腰拍断,将他拖出牢房。
  西门啸天被他搀扶着,一路上见那些狱卒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忽从黑暗中窜出一群人来,高举火把,为首的乃是一个左手使钩、右手使剑的精壮老者,怪叫道:“老贼大胆,竟敢劫牢,与我拿下!”几个人各举兵刃,大吼着,向前扑来。武痴将西门啸天向身后一推,“小老弟,你先走,我胖子这场架若是不打个痛快,只怕日后要悔青了肠子。”说着,双掌一翻,火光中,只见人影乍合骤分,那几人已翻跌出去,响起一片惊呼。武痴将夺来的刀剑折成数段,望空掷去,周围的火把纷纷熄灭,大街上陷入一片黑暗。
  西门啸天忍着伤痛,跑了一程,回头不见武痴,又转回来。那精壮老者身形一纵,早到武痴近前,剑直钩曲,立了个门户,叫道:“老贼,果然有些手段。看家伙!”倏地一剑刺来。武痴笑道:“咦,你小子功夫像是不弱,这架打的有点意思!”漫不经心地拍出一掌。精壮老者是个高手,知道他武功通玄,无招便是有招,有招亦是无招,哪敢有丝毫怠慢,凝力运功,将钩剑使得风雨不透,与武痴斗作一团。
  原来临安城内是实行宵禁的,此时打闹起来,早惊动了巡夜的御林禁军,大呼小叫,向这里奔来。西门啸天心急如焚,大叫道:“老哥哥,休要恋战,快走!”精壮老者见一时拿他不住,向观战众人咆哮道:“看个鸟,并肩子上!”众人一窝蜂地向前扑去。武痴双掌舞动如飞,挡住众人攻势,与西门啸天且战且走,口中兀自大叫道:“痛快,痛快!我胖子虽打过无数次架,似这等群殴还真没有过。”蓦地,只觉袍襟被什么东西绊住,才一犹豫,“扑通”一跤跌翻在地,口中大叫,“不算,不算!你小子怎的这般赖皮,却来钩我胖子的袍子。”众人觉着他有些疯癫,却怵他武功,不敢上前。精壮老者厉声喝道:“跑了朝廷钦犯,老子拿你等是问!”众人发声喊,齐抢上前。西门啸天心中叫苦不迭,返身要去救他。只见他在地上陀螺般旋转着,掌腿并用,逼住众人,一个“鲤鱼打挺”,纵将起来,哈哈笑道:“小老弟,你只管先走,我胖子玩得尽兴时,自会去寻你的。”又虎入羊群般向众人扑去。
  西门啸天初来临安,且不说他不识城中路径,只武痴不走,他也不愿独自逃命。正犹豫间,大街上传来隆隆马蹄声,御林禁军的铁甲连环马队顺着大街,直冲了过来。只见那些战马,披着软甲,露出眼睛,马上武士,头戴铁盔,身披铁甲,五马一组,十骑一队,俱用铁链锁作一处,长枪硬弩,疾奔如飞,所过之处,皆荡为一片白地。霎时间,铁甲连环马如狂飙般冲到近前,将众人冲散了。西门啸天退入一条窄巷里,火光中,见武痴飞身挥掌,向冲在最前的那匹甲马拍去,那马向前一跄,头颅碎裂,血浆迸溅,锁连一起的四匹甲马也轰然倒地,马上武士直撞下来,一时间,马嘶人喊,乱作一团。西门啸天冲出窄巷,大叫:“老哥哥,快到这里来!”武痴哪里听到他的喊声,只顾在那连环马中横冲直撞。西门啸天正要上前追赶,忽然,一支冷箭射在他肩上,他啊呀一声,跌倒在地。
              29.狭路相逢
  一队连环马疾冲而至,马上武士举枪向负伤倒地的西门啸天扎去。忽然一条身影从屋顶窜下,抢过西门啸天,反手一镖,打在那武士的眼中。那武士惨叫一声,伏在鞍上,从巷口冲过。西门啸天看那人时,却是自己的结义兄弟张英,心中大喜。张英匆匆背起西门啸天,纵起身形,奔入窄巷深处。
  在黑巷中奔了一程,西门啸天只觉他窜过一堵高墙,不一会儿,已听到阵阵林涛,早来到一片树林旁,四下静悄悄的,显然是到了城外。张英将他放下,口中不住地喘着粗气,“西门贤弟,待愚兄看看你肩上的伤势。”说着抽出一把短刀,剜去他肩头的箭簇,敷上金创药,用布将伤口包扎起来。
  远处,传来阵阵蛙鼓和隐约的狗吠声。突然,听见黑暗中有人阴森森地冷笑,林中闪出塞外三绝。张英剑眉倒竖,早从臂上取下双圈,也不搭话,使了一式“环环相扣”,向李虎扑去。李虎嘿然冷笑,单拐点地,挥拐迎上,杨鹰、鲍龙怪叫一声,亦从两面攻至。一击之下,只见火星飞迸,张英闷哼一声,连退了七八步,手中钢圈也已脱手飞去。鲍龙掮着大棍,桀桀怪笑道:“没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小连环,果然使得好连环飞圈,佩服,佩服。”杨鹰干笑两声:“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只要你小子乖乖地随我们回黑鹰连环堡,自不会与你为难。”
  李虎拄拐上前,“少堡主,此事与你无关,老夫只要这小子一件东西。”张英眼珠转了转,故意大声道:“在下与西门公子八拜为交,只要小爷一息尚存,你们便休想动西门公子一指头。”西门啸天大为感动,忍着伤痛,上前一步,“塞外三绝,小爷虽与你们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但我们之间的事,与张公子无关,只要你们肯放过他,小爷愿束手就缚,任由你们处置。”李虎闻言,大出意外,抚掌笑道:“西门公子倒是性情中人,只要你交出藏宝图,老夫绝不会难为你们。”西门啸天正色道:“你们一直要什么藏宝图,那张图原就是子虚乌有,在下也从未见过,哪里有来给你们。”李虎怎肯相信,顿时勃然大怒,“你小子不见棺材不掉泪!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哪里会说实话。”双拐一点,凌空飞起一腿。西门啸天原本在牢中备受折磨,逃出大牢后,肩头中箭,遍体鳞伤,见李虎飞腿踢来,却闪避不开,正踢在他肩头创伤处,疼得大叫一声,跌翻在地。张英暗惊,“塞外三绝心狠手辣,果真杀了西门啸天,一切安排岂不化为泡影。”急忙挥拳上前,护住西门啸天。
  此时,他赤手空拳,只得使出小巧功夫,勉力支撑,不肯后退半步。此时,塞外三绝已尽占上风,若想杀他,易如反掌,但顾忌他是黑鹰连环堡堡主张宾的外甥,不敢痛下杀手。虽然这样,张英也是手忙脚乱,险象环生。西门啸天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见他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心中大急。自从他在绝谷中参悟出天地神掌的变招之后,对武学的精髓妙理,已融会贯通,早看出塞外三绝招式上的破绽所在,脱口喊道:“张兄,踏离位,走巽换震,挥掌横劈!”张英正情急之时,不及细想,身形一晃,照式演出。塞外三绝忽觉凌厉掌风从破绽处袭来,不由一惊,各自退后几步。西门啸天见这招管用,兴奋地喊道:“快,踏乾走兑,撩掌斜挑。”张英应声而动,掌风直向李虎卷去。李虎大骇,双拐连点,纵出数丈,怔怔地盯着西门啸天,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杨鹰却是使掌的高手,呆了半晌,惊呼道:“天地神掌!”这时,远处传来武痴的呼叫声,塞外三绝不敢恋战,一声忽哨,向林中遁去。西门啸天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30、凉亭闲话
  西门啸天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柔软华丽的大床上,透过纱帐,看见几案上燃着几炷香,沁人心脾的檀香在屋中缭绕,充满祥和安宁的气氛。这时,忽听一个少女惊喜地喊道:“公子,公子,西门公子醒来了。”一个轻盈的身影从床边像小鸟一样往外飞去。他越发纳闷,隐约记得,自己是在城外的一个树林边晕过去的,怎么会睡在这里呢?
  正胡思乱想时,那少女领着一个年轻公子进来,正是张英。西门啸天想欠起身来,张英忙走上前,轻轻按住他,“贤弟,别乱动。”那少女在一旁道:“你已睡了三天三夜,我家公子日夜守候在你身边,连客人都冷落了。”西门啸天脸上露出歉疚的神色,张英朝那少女瞪了一眼,“休听她胡说,不过是愚兄的表妹在这里小住几日,算不得什么客人。这里是愚兄在临安城外的一个庄子,甚是安静,贤弟只管在这里安心养伤。”他挥了挥手,让那少女退了出去,续道:“贤弟,愚兄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西门啸天乃至诚君子,“你我情同手足,有何不当问的。”“这几日,愚兄一直在想贤弟指点的那几招掌法,果然奥妙神奇,变化无穷,只是愚兄资质愚钝,不得其解。贤弟不知从何处学得这套掌法?”西门啸天不禁想到,自结识张英后,自己在江湖中屡屡遇险,多次蒙他拼死相救,自己却无可报答,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当下便将天地神功秘籍的事简略地说了一回,又道:“只是那秘籍日后要奉还少林,小弟不便带在身上。张兄若要学时,小弟便说给你听。”
  一连几日,张英日日来陪西门啸天,说些江湖闲话,议论各家武功。西门啸天伤势日渐好转,也能走动了,便与张英在后花园凉亭中置酒小酌,毫无隐瞒地将自己对“天地神掌”的体会,说与张英听了。
  几盅酒下肚,西门啸天话也渐渐多了,忽想起那日塞外三绝提过的少堡主一事,心中疑惑,“塞外三绝如何称你是少堡主?”张英神色一变,长叹一声,“黑鹰连环堡主千手连环张宾乃是我舅舅,愚兄不齿他投靠金廷的所做所为,一气之下,南渡归宋。唉,人各有志,勉强不得。”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西门啸天望着他,心中充满钦佩之情。张英一转话题:“眼下江湖黑白两道、宋金朝廷,都在寻那藏宝图,那宝图会在什么地方呢?如果宝图落入金人之手,对朝廷北伐却是极大的不利。”说罢,忧心忡忡地望着天边的一片浓云,再不做声。西门啸天大受感动,“自从先父遇难后,小弟屡陷险境,性命几乎不保。每每有人说起宝图之事,小弟绝不以为然,只当那是人编来陷害先父的口实。现在只怕……”张英闻言,神情一振,急问道:“贤弟想是听伯父说起过藏宝图?”西门啸天想了半晌,猜测地道:“若果真有那份藏宝图的话,恐怕除了先父之外,还应有一个人知道它的下落。”“那人是谁?”张英猛一转身,盯着他。西门啸天肯定地道:“四十年前与先父一道由山东南渡归宋的辛伯伯。”张英眉梢一挑,眸中现出异样的光彩,一拍石案,“对,怎么没想到他呢?来来来,喝酒,喝酒。”这顿酒直吃到日头偏西,西门啸天不胜酒力,被人搀回房中睡下了。
  次日,天空飘起了淅淅细雨,西门啸天洗漱之后,不见张英,一问丫环,才知是有急事出远门了,走时匆匆,不及辞行,只让丫环留他在庄上多住些日子。张英既不在庄上,西门啸天顿觉索然无味,冒着细雨,独自向后花园走去。才进月门,转过假山,忽一下怔住了。
              31、欲说还休
  烟雨蒙蒙中,一位白衣白裙的美貌少女正沿着一条石板小径袅袅娜娜地走来。刹那间,西门啸天犹如三九天里被人浇了一桶凉水,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一双眼睛只呆呆地望着她。她的秀发湿漉漉的,显然是一早就到后花园中来了。她渐渐走近,西门啸天看得更清楚了,果然就是曾在天目山中救过自己的雪儿姑娘。他痴痴地看着她,像尊泥塑一样,直挺挺地呆立在细雨之中。
  雪儿渐渐到了假山前,蓦然停下,一双明如秋水的大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黑眸中露出似惊喜又似诧异、似柔媚又似幽怨的神色。她默默地立在雾雨中,晨风吹拂着她的白色衣裙,微微飘动,宛如御风而飞的九天仙女,又仿佛是一座精美绝伦的玉石雕像。
  他俩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近在咫尺,似乎已能听见对方的喘息,又像是远在天边,所看见的不过是雾雨中浮现的美丽幻影,只要稍稍移动,那幻影就会永远地消失。也不知这样面对面地伫立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先挪动了脚步,两个人慢慢走近了,却又像谁也没有看见对方,小心翼翼地从石径上擦肩而过,往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
  西门啸天几乎是在与她擦肩而过的一刹那间,就后悔了,犹豫着想叫住她,可他的脚步并没有真的停下,仍然沉重地向前移着。直走出七八步,猜想她一定是走远了,终于忍不住偷偷转过脸来,没想到雪儿这时也正回头看他。四目相对,眼中都流露出异样的神色,西门啸天刚要说话,忽传来一个丫环惊喜的喊声,“啊呀,小姐,您怎么一个人跑到后花园来了。绿荷姐姐正满世界找您呢。”雪儿神情微变,黑眸里似乎现出一缕忧怨,转身匆匆去了。看着她的背影在月门里消失的时候,西门啸天恍然若失,心中空荡荡的。
  雨越下越大了,西门啸天没有进凉亭,只沿着那条弯曲的石径,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流泪了,但此时,他真想哭,真想对着远处烟雨迷蒙的群山大哭一回。没想到张英说的表妹竟是雪儿姑娘,他们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对神仙眷侣。张英不但相貌堂堂,武功出众,又出身名门,雪儿是他的表妹,青梅竹马,她当然是要嫁给他了。而自己却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就连倩云妹妹,也不知去了何处。
  一时间,他心灰意冷,萌发了离开这里的念头,“既然雪儿主仆住在这里,早晚免不了还要见面,她们对我成见颇深,就算不再提起那天马车上发生的事,见了面也是很尴尬,自己留在庄里,岂不无趣。张英一定在背后听她们提起过我,那个绿荷姑娘伶牙俐齿,还不知怎样褒贬我哩,他听了又会怎样想。我还是走吧,好在张英此时并不在庄中,又没有什么行囊可收拾的,也无须向什么人辞行。”他恋恋地朝月门里看了一眼,便独自出了庄门,几个庄客知道他是主人的客人,见他又不曾带行李,只道他出庄去走走,也没问他。他越发觉得自己在这庄中,是个多余的人,头也不回地去了。
  原来这庄子离着钱塘江也就不远了,西门啸天也不辨方向,不知不觉竟走到江边。正行间,忽听远处一片芦苇丛中传来高呼小叫的厮斗声。他心中一惊,连忙奔到近前,隐入江边芦苇丛中,雨点打在芦苇上,发出一片哗啦啦的声响,透过苇丛的缝隙望去,隐约见到两条身影拳来脚往,正打得不可开交。
              32.邂逅江滩
  西门啸天藏在芦苇中,朝那两条人影看去,只见其中一人,身着红袍,掌腿并用,疯虎般狂攻不止,口中兀自不住地嚷嚷,“老叫花,都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俩也算是有缘的。这些日,我胖子一直心事重重,你老叫花是个讲义气的人,今日好歹与我走个三千招。说定了,天不黑,谁也不许开溜!”一听声音,便知他是武痴。对面那人手中提了个大葫芦,只不住地招架隔拦,连连化解着武痴的攻势,口中喝道;“老胖子,俺老叫花尚有正事要办,无暇与你胡搅蛮缠。”他想脱身,无奈武痴的武功与他不相上下,如影附形,烂膏药般缠定他,寸步不离。“嘿嘿,你有什么正事,陪我胖子打架便是头等正事。”
  那老叫花手中大葫芦前遮后拦,竟然丝毫不落下风。西门啸天心中暗自称羡不已,似那人的武功,只怕尚要高过武痴一等哩。他忽然想起,那日在舍身崖上,邵倩云不正是与这位提葫芦的老者一道追来的吗?不由心中惊喜,他一定知道倩云妹妹现在何处。当下,便想抽身上前劝住二人。转念又想,似这等高人比武过招,难得一见,不如再看一时,对自己领悟天地神掌也是大有益处,便隐着未动。
  武痴连连攻出百八十招,都被老叫花一一化解,不由心中焦躁,“老叫花,今日我胖子使个绝招给你瞧瞧!”一头说着,身形拔地而起,横陈半空,双腿连环踢出。老叫花见状,甚是惊诧,急退数步。忽闻武痴一声惊呼,身形在半空里一折,哪里收势得住,好似惊弓的哀鸿一般,“噗通”一声,直跌在泥水中。老叫花抱着葫芦趁机转身,身形踉跄,径直走了。
  武痴一蹿多高,跳脚大叫,“人无信不立,说好了三千招,好戏刚刚开锣,你却不唱了,岂不是成心拆台?我胖子又怎肯轻易放过你哩。”大袖连振,红光电射,疯魔般直追下去。
  西门啸天怕那老叫花走了,急忙现身上前,迎头拦住,抱拳施礼,“前辈且慢走,晚辈有一事相求。”老叫花停下脚步,眯缝起醉眼,上下打量着他,露出惊异的目光,“你小子……”武痴大呼道:“小老弟,你来的正好,快与我拦下那老叫花。”老叫花闻声要走,西门啸天哪里肯放,“前辈休要误会,晚辈实是有事相求。”
  红光一闪,武痴已抢到近前,却被西门啸天拦住,“老哥哥且慢,小弟正有事求这位前辈相助。”武痴豆眼一翻,“什么前辈不前辈,你既与我胖子称兄道弟,也只叫这老醉鬼一声老哥哥罢了,没的让我胖子也跟着你矮人一头。”西门啸天一听“老醉鬼”,心中一动,“前辈莫不是江湖人称醉仙的黑老帮主?”
  黑玉龙哈哈大笑,“正是俺老叫花,不知小兄弟有何事相求?”“那日在舍身崖……”“啊呀,你果然就是那小子,那女娃娃为了你,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你却有闲心在这里乱逛。”西门啸天立刻明白他说的是邵倩云了,忙问:“老哥哥,不知倩云妹妹……”黑玉龙道:“听说她与辛大人去了绍兴,俺老叫花正想去瞧她哩,却被老胖子在这里胡缠了多时。”西门啸天闻言大喜,当即便要与黑玉龙同去绍兴。武痴豆眼一瞪,嚷嚷道:“没想到你小子喜新厌旧,无情无义,竟要跟这老叫花去。”西门啸天笑道:“确是小弟的不是,老哥哥若是无事,何不同往。”武痴这才欢天喜地,与二人一道寻船渡江不提。
              33.老骥伏枥
  浙江绍兴府衙。细雨淅淅沥沥下了几天了。入夜,四下一片寂静,只听见沙沙的雨声和偶尔传来的巡夜梆声,让人感到沉闷凄清。辛弃疾自到临安后,原以为能立刻被派往宋金前线,备战北伐,没想苦等了半月,却被放到绍兴,任知府兼浙东安抚使。他无法理解韩太师的意图,既然是为了北伐重新启用他,却又将他闲放在浙东后方,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已是三更天了,夜雨绵绵,越发令他郁闷惆怅。40年前,山东耿京起义,登高一呼,万众响应,那种气势,何等壮阔,他与西门志纯50骑闯金营,勇擒叛贼张安国,南渡归宋,那种豪情,何等雄烈。而如今,年已垂暮,壮志未酬,老友西门志纯又遭毒手,自己却在大后方任了个无足轻重的官职,让那杀敌的宝剑空在匣中等了40年。他将宝剑“呛啷”一声抽出半截,冷森森的寒光令人感到无比凄凉。他长叹一声,又轻轻将宝剑推回匣中,慢慢地放在案头。
  蓦地,他听见夜雨声中传来一声轻微异响,顿时心中警觉,站起身来,伸手握住案头剑柄,只听“轰”的一声,书房的窗户被撞开了,飞进一条黑影,湿漉漉的夜风将烛火吹得忽闪忽闪地乱晃。他抽宝剑,横在胸前,定睛看时,眼前一人,黑巾蒙面,只露着一双阴森森的眼睛,手中提了口寒芒四射的白金软剑。
  “黑蝙蝠!”辛弃疾心中一惊,脱口叫道。这当儿,窗外又掠入4条人影,却是塞外三绝与黑鹰连环堡的血剑无情汤秀敏。几人呈雁翅式站开,将他逼在墙角。黑蝙蝠冷哼一声,“没想到辛大人竟也知道在下。辛大人公务繁忙,原不该相扰,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特来向你取一样东西。”辛弃疾鄙夷地道:“什么东西,值得如此兴师动众?”黑蝙蝠一字一顿地道:“耿京藏宝图!”
  辛弃疾闻言,悲愤地大笑,“你们为这藏宝图,杀了多少无辜之人!可惜你们也不仔细想想,这宝图乃是我大宋多少义士以性命和鲜血换来的,如何肯轻易让它落入你们之手!”黑蝙蝠咬牙切齿地道:“老东西,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不交出宝图,西门志纯便是你的榜样!”鲍龙早按捺不住,大吼道:“休与他废话,待属下擒下他来,再与他说话!”大棍一抡,抢攻上前。
  辛弃疾正要举剑相迎,房门轰然撞开了,一条身影敏捷地扑向鲍龙。鲍龙慌忙换招,拧身侧步,举棍相迎。辛弃疾忙叫,“倩云小心!”邵倩云长剑如风,剑棍相击,铿锵有声。邵烈忠与几个衙役随后冲进书房,“辛大人快走!”李虎几人咆哮着,迎上厮杀。
  黑蝙蝠软剑一挽,逼向辛弃疾,冷笑道:“谁也救不了你,劝你还是乖乖交出宝图。”说话间,刷刷刷刷,银光闪动,软剑灵蛇般紧紧缠住他。邵烈忠见状大急,“保护辛大人要紧!”竟撇了汤秀敏,挥剑扑向黑蝙蝠。汤秀敏暴喝一声,斜刺里挺剑直取他肋下。邵倩云惊呼,“爹爹!”横剑去拦汤秀敏,却被鲍龙一棍点在胸前,“啊”地一声惨叫,口喷鲜血,倒在地上。汤秀敏回手一剑,向她胸前刺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闻一声石破天惊的震喝,一道身影,天马行空般飞射而至,幻出满天腿影,直落在汤秀敏身上。
              34、绍兴重逢
  只听连声闷响,汤秀敏一声惨叫,身体像个弹起的癞蛤蟆,直撞在墙上,血光四溅,软软地跌落在地,眼见得是活不成了。黑蝙蝠看来人时,竟是浑身湿透了的西门啸天,不由大惊,撇下辛弃疾,软剑一盘,疾攻上前。西门啸天身形甫落,侧身避开软剑,反手一掌,拍在黑蝙蝠的肋下。
  黑蝙蝠连跄数步,负痛惊呼,“天地神掌!”一口腥血直冲嗓眼。他一咬牙,强咽下去,再要挽剑上前,忽见塞外三绝惊恐地从门边退来,武痴与黑玉龙并肩冲入。黑蝙蝠知道大势已去,一跺脚,从窗口掠入风雨之中。塞外三绝也不敢恋战,夺窗遁去。
  西门啸天顾不得去追他们,抢到邵倩云身旁,将她抱起,焦急地轻唤道:“倩云妹妹,你快醒醒。”邵倩云艰难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盯了他半晌,凄然苦笑道:“啸天哥哥,没想到我们竟在这阴曹地府重新相见。”
  西门啸天一怔,登时明白,她一定是以为自己死了,他轻轻笑道:“倩云妹妹,我没死,你也没死,你看,我们这不都是好好的吗?”“没死?”邵倩云挣扎着抓住他的手,惊喜道:“真的没死,你的手是热的,是热的。啸天哥哥,真的是你吗?”美眸中竟是热泪滚滚。
  西门啸天心中一热,鼻头发酸,“倩云妹妹,真的是我。”邵倩云猛然挣扎坐起,这一用力,牵动内伤,又喷出一口鲜血,昏迷过去。“倩云妹妹,倩云妹妹。”西门啸天大急。黑玉龙沉声道:“你小子傻叫什么,还不快寻个地方为她疗伤。”西门啸天顿时醒悟,匆匆抱起邵倩云,随着一个衙役去了。
  那衙役将西门啸天领到邵倩云的卧房。西门啸天将邵倩云轻轻放在床上,扶着她的身子,缓缓地吸了口气,澄心静虑,右掌抵在她“气海”穴上,催动内力,将真气源源输入她体内。约有盏茶工夫,邵倩云苍白的脸上慢慢有了红润,呼吸也均匀了。
  西门啸天收了功,将她平放在床上,坐在她身边,默默地看着她那泪痕未干的粉颊,胸中涌起无限的怅惘。他与邵倩云青梅竹马,自幼相伴玩耍,更多的是一种兄妹情感,原先他并不甚明了,自与雪儿相识后,便对雪儿产生了一种说不出口的情愫。雪儿与倩云,在他心中的分量孰轻孰重,竟无法说得清楚。他不由地恼恨自己,难道与倩云数十年的相交,尚不如才见几面的雪儿吗?
  邵倩云微微动了动,西门啸天见她的手拉着脖子上的一根红丝线,忙轻问:“倩云妹妹,你想说什么?”她没睁开眼,只动了动手指。西门啸天轻轻扯住那红丝线,“是不是想让我帮你把这线拉出来?”她似乎点了点头。西门啸天慢慢将那丝线从她胸前拉出来,丝线的下端正坠着那块玉。
  他捧着那块带着少女体温和香馨的玉,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这就越发使他要下决心忘掉雪儿了。他仔细地看着那块玉,玉的侧面隐约有一圈裂痕,他明白了,方才鲍龙那一棍定是点在这块玉上了,是这块玉救了倩云的命,是这块玉将他与邵倩云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他一手握着玉,一手握着邵倩云柔软的手,什么也不再想,只静静地坐着。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邵烈忠走进来,压低声音道:“贤侄,让倩云好好睡一觉吧,你辛伯伯要见你。”西门啸天将玉放在邵倩云手中,又看了她一眼,起身随邵烈忠去了。
              35.来去匆匆
  辛弃疾已令人在花厅中摆下酒宴,见西门啸天进来,忙迎上前。西门啸天拜倒在地,“小侄见过辛伯伯。”辛弃疾紧走几步,扶起他来,颤颤巍巍地道:“好,好,贤侄已长大成人,志纯兄也可瞑目了。”相让落座后,众人吃了一回酒,辛弃疾忽问道:“贤侄,你父临终时,可曾将宝图交给你?”西门啸天怔了怔,“辛伯伯,小侄正想问你,是不是真的有个藏宝图。这些日,塞外三绝、黑蝙蝠等人四处追拿小侄,口口声声只逼我交出什么藏宝图。”在座众人都望着辛弃疾。
  辛弃疾目光向众人缓缓扫视一下,沉声道:“当年,耿京大侠在山东竖旗反金,山东西、河南北的黑白两道英雄豪杰闻讯投奔,带来大批珍宝,加上义军扫荡金贼城池后劫下的财物,富可敌国。后因金军大举围剿,我与志纯兄南渡与朝廷联系出兵北伐事宜,再回山东时,耿京大侠已被叛贼张安国兄弟二人杀害,他亲手绘制的藏宝图,也落到那二贼手中。未等他二人向金廷献出宝图,就被我与志纯兄带人闯入金营,擒了张安国,将那宝图夺回。”说到这时,只见他剑眉凝威,眸中熠熠射出神光,仿佛重又置身于当年的鏖战之中。顿了顿,他低低长叹一声,“南渡后,朝廷一意偏安,为了这份宝图和耿京大侠恢复中原的未酬壮志,志纯兄才携图隐居天目山四十年之久。”
  西门啸天半晌无语,忽抬起头,眸中早是泪光闪烁,语气坚定地道:“照理说,先父既保管了这份宝图,定是藏在一个别人意想不到的所在。”辛弃疾沉吟片刻,“当年,我们杀出金营后,你父亲曾回了老家一趟,莫不是那宝图就藏在山东老家了?”
  西门啸天顿时想到,母亲去世后,夜深人静,他与父亲对坐,父亲便会讲起山东徂徕山下的那个小山庄,讲起那株参天的古槐和树下那隆隆转动的青石碾盘,父亲常与伙伴们在古槐树洞里玩耍。每讲到此处,他总是长叹不已,“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日后若是王师北定中原,为父不在了的话,你一定要回去看看,那里是我们的根。”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然一亮,萌生出回山东老家寻找宝图的念头。
  这时,一个衙役进来,“辛大人,府门外有丐帮中人紧急求见黑老帮主。”辛弃疾忙道:“快请。”黑玉龙摆摆手,“不必了,俺老叫花自去见他。”说着,离席而去。不一时,他心情沉重地回来了,“恐怕俺老叫花要先告辞一步了。方才帮中弟子来说,总舵飞鸽传书,急叫俺老叫花赶往山东,有要事相商。俺老叫花虽不是帮主了,仍是丐帮中人,帮务紧急,不敢耽搁。”武痴跳将起来,嚷嚷道:“老叫花,也算我胖子一个,只要有架打,天涯海角,我胖子也随你去。”西门啸天连忙起身,“两位老哥哥,小弟也正要为宝图之事去山东老家走一遭。”
  天光稍亮,辛弃疾和邵烈忠送他三人来到码头。三人上了一条乌篷船,拱手作别。西门啸天惦记邵倩云的伤势,“邵伯伯,告诉倩云妹妹安心养伤,我一找到宝图,就立刻回来。”乌篷船慢慢摇开去,烟雨中的绍兴城渐渐变得朦胧了,忽然,河岸上奔来一个红色的身影。
  邵倩云在河岸上,追着乌篷船,边跑边喊:“啸天哥哥,等我伤养好了,就去找你。”西门啸天立在船头,向她挥着手,依稀看见她那湿漉漉的脸颊上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他心中一热,眼前模糊了。
              36.西湖烟雨
  三人离开绍兴,一路无话,过了钱塘江,远远看见烟雨中耸立着的临安城楼,西门啸天忽然想起张英。现在只怕雪儿也走了,自己理当去向张英道别一声。当下便让黑玉龙与武痴先行一步,独自下船,向张英的庄上走去。
  那些庄客是认识他的,一见他回来,都道:“西门公子,你这几日去哪里了,却害苦了我们,挨我家公子一顿好骂。”西门啸天心里好生歉疚,“都是在下不好,连累你们。在下将去山东,特来向张兄辞别。”一个庄客道:“啊呀,不巧得紧,我家公子今日一早便冒雨出庄了,正不知啥时回来。不如西门公子且在庄上住下。”西门啸天听说张英不在,心中怅然若失,谢绝了庄客的好意,匆匆去赶黑玉龙与武痴二人。
  看看走到西子湖畔。一阵阵丝竹笙歌,似有似无,在风雨中飘荡,想是那闲情雅致之人,乘着游船画舫观赏湖上雨景。正急走时,忽从雨雾中钻出一条大画舫,有人高叫道:“西门贤弟,你如何在这里?”
  西门啸天定睛看时,船头上迎风立着张英。刚要答话,从舱里钻出一个素妆少女,却是那冰雪美人雪儿姑娘。霎时,他脸色变得苍白,呆呆地站在岸上,说不出话来。雪儿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他,将一件斗篷披在张英的肩上,关切地道:“表哥,湖上风大,小心着凉。”西门啸天见她对张英显出的那种百般温顺和柔情爱意,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画舫渐渐滑近岸边,张英不待画舫靠稳,跳上岸来,身形忽然一跄,要不是挽住了西门啸天,险些儿就跌倒了。西门啸天这才发现他的脸色蜡黄,比前次见面时憔悴了许多,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西门啸天惊问:“张兄,你的脸色……”张英紧紧挽着他,似乎怕他会突然从自己身边跑掉,不经意地一笑,“不过是偶感风寒,来来来,我与你介绍一下我的表妹。”连拉带拽地将他拖上了画舫,与雪儿相见。雪儿只微微向他福了福,竟自转身回舱中去了。张英哈哈一笑,“我这表妹,生性高傲,贤弟休要见怪才是。”西门啸天见雪儿姑娘的态度如此冷落,自也心中生气,有意转个话题,“张兄,你既身子不适,在家中好好将息才是,如何却冒雨游湖?”张英笑道:“都是我这表妹,见我这几日闷闷不乐,硬拉了我来湖上散散心。来,还是舱里坐了说话。”西门啸天无奈,只得随他进入舱里,见雪儿凭窗而坐,神情冷漠,一直望着湖上的烟波,头也没回。
  西门啸天心中隐隐不快,没曾想,她竟然会变得如此绝情绝义,异地重逢,神情冷淡,连句话也不愿说。他偷眼朝张英看了一下,暗想:“我明白了,她一定是嫌我在这里碍事,才不愿说话,我还坐在这里做什么呢。今日别过,日后再也不会见她了,我也该走了。”
  他正要起身告辞,张英斟了一盅酒递过来。西门啸天谢道:“张兄,小弟向不善饮,再说,还要赶去……”张英长叹一声,“愚兄理解贤弟的心情。”顺手一指舱外的湖光山色,“中原沦陷,黎民处于水火之中,谁还有心思饮酒作诗呢。你我理当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可如今,朝廷偏安,而令英雄无用武之地!”他那神情极为悲愤,令人感动。雪儿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玉雕一样坐在那里,凝视着窗外。西门啸天不再看她,端起酒盅,一饮而尽,然后说出一番话来。
              37、热血儿女
  西门啸天饮尽杯中之酒,正色道:“朝廷即将北伐,这正是张兄建功立业之时。”张英腾地站了起来,慷慨道:“北伐,北伐,自靖康起,仁人志士,不知盼了多少年。待愚兄病愈之后,定回中原,纵杀不得几个金贼,也将一腔热血洒在故土之上。不知贤弟可愿与愚兄去中原一搏?”
  西门啸天不禁热血沸腾,偷眼看雪儿时,见她秀眉微皱,神情悒郁,便道:“不瞒张兄,小弟今日便是来向张兄辞别的。”张英吃了一惊,“贤弟意欲何往?”西门啸天便将如何去绍兴和到山东老家寻藏宝图的事略略说了一回。张英听罢,眉梢一挑,负了双手,在舱里踱了数步,突然道:“好,贤弟不愧是中原大侠之后,子承父志,愚兄钦佩之至。来,愚兄先敬你一杯,祝你马到成功,寻回宝图,为朝廷北伐出力。”
  西门啸天本来不想再吃酒了,可是看见雪儿也举起了酒杯,那双黑眸正默默地凝视着自己,不由心中暗暗惊喜,双手举起酒杯,“多谢张兄与雪儿姑娘,小弟饮了此杯。”仰脸喝了下去,竟呛得连声咳嗽起来。雪儿姑娘没有说话,缓缓饮尽杯中之酒。
  张英哈哈大笑,“贤弟,我这表妹是从不与陌生人喝酒的,今日能饮此杯,说明她敬重贤弟的人品。好,今日我们来个一醉方休。”西门啸天连忙道:“张兄不可再让了,小弟尚要赶路,饮不得许多酒。”张英道:“便明日再走,也是不迟。”西门啸天何尝不想在此多留一日,但想到绍兴临别时辛弃疾、邵烈忠的殷切目光,想到邵倩云在雨中趔趄奔走的身影,想到黑玉龙、武痴二人还在前面路上等他,想到北伐在即,父亲的大仇未报,哪里还敢耽搁,忙道:“张兄盛情,小弟心领了,实在是找寻宝图之事,刻不容缓。再说还有两个朋友在前面等着小弟,若是去得迟了,岂不是误了朋友的事。”张英见他去意甚坚,便不再挽留,命人将画舫靠了岸,送他下船。
  西门啸天走出一程,回首望时,忽见船头上,雪儿那月白色的衣裙在风雨中飘飞,好像正挥手与他道别。他连忙摇了摇手,迷惑地想,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忽冷如冰霜,忽又柔情似水,让人说不清,猜不透。也许,今日一别,他们从此天各一方,永远也不会再相见了,他暗暗地道:“但愿日后我们还有重逢再见的机会。”长叹一声,正了正头上的斗笠,在风雨中大步流星地走了。
  看看到了运河边,风雨越发紧了。他浑身上下几乎湿透了,仍没看到黑玉龙与武痴两人,心中不由焦躁起来。这时,河堤下的柳林里现出一面青色酒旗,显然那里是个村野小店了,就连忙奔了过去。
  小店里并无客人,小二喜眉笑眼地迎上前来。西门啸天施礼问道:“打扰小二哥,不知可曾见过两个老者路过这里。”小二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回,“公子可是姓西门的。”西门啸天大喜,“正是在下。”“哦,那你来迟了。两位老人家留下话来,他们先乘船走了,让你慢慢随后赶去。”西门啸天凉了半截,“敢问小二哥,不知此时可有船往镇江去。”小二摇摇头,“现在世道不甚太平,谁肯在这风雨天赶夜路哩。”想了想,又道:“啊呀,这就看公子的福分了,方才有位客官包下了一条船,正是要去镇江的,只怕此时尚未开船。若是公子肯花些银两,或许能搭上船哩。”西门啸天闻言大喜,丢了一块碎银给小二,重又走入风雨中。
              38.客舟夜话
  上了运河大堤,果然河中泊了一艘带篷帆船,忙下堤喊道:“船家,可载客吗?”船家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正失望时,船舱中钻出一位年轻公子,冲他一抱拳,“西门公子,在下恭候你多时了。”
  西门啸天吃了一惊,定睛看那人时,只见他生得眉清目秀,极是眼熟,却总想不出在何处见过。他犹疑地上下打量那人,拱手抱拳,疑惑地道:“在下眼拙,敢问兄台高姓大名,不知曾在何处相见?”那人哈哈一笑,“相逢何必曾相识,在下亦不曾问过公子的高姓大名,不过公子乃中原大侠之后,神龙大侠的名头正在江湖中鹊起,在下认识公子也就不足为奇了。在下却是江湖中一个无名之辈,公子自然是不知道的。公子既要北上,眼下又只有这条船,若不嫌弃,何妨同舟而行,不知公子意下如何?”西门啸天闻言,心中越发疑惑,只是这位公子既然如此盛情相邀,自己倘再犹豫不决,反让他讥笑了,“如此在下便有扰兄台了。”他上了船,心中暗忖:“这一路之上,只要留意,或许能摸到这人的一点底细。”
  船虽看着不大,舱中倒也宽绰整洁。西门啸天刚在舱中坐定,船家就扯帆启航了。他与那公子对面而坐,昏黄的灯光下,虽看不见那公子的面孔,却似乎能感觉到他嘴角有一丝得意的微笑。西门啸天警觉地侧耳聆听,隐约听见后舱里有微微响声。
  那公子见他沉默不语,淡然一笑,“相逢即是有缘。这秋雨夜行舟上,无甚招待公子,在下略备一些水酒,公子不妨吃两杯,聊解客途愁闷。”也不问西门啸天是否愿意,便向后舱唤道:“书童,取酒菜来。”后舱隔门应声而开,只见一个喜眉笑眼的年少书童用大盘托来几碟精致小菜、一壶酒和两副杯箸,显见得这酒菜不是在船上收拾的。从后舱吹过来的风中,西门啸天嗅到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心中暗道:“没想到船上带了女眷,我这一上船,倒添了许多不便。”那书童摆好酒菜,拿眼角飞快地瞥了他一下,露出一种神秘的笑意,又退回到后舱去了。西门啸天感觉到,从一开始自己便落入别人做好的圈套,虽不明白这主仆二人是何用意,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自己一直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那公子将杯中酒斟满,“西门公子,舟中窄陋,这一杯水酒,略表在下敬意,望公子不要推却才好。”说罢,一口饮尽,拿眼望着他,西门啸天心道:“这酒是同一壶中斟出,他先吃了一杯,显见得酒中无毒。”微微一笑,一饮而尽。那公子笑道:“西门公子果然豪爽。”当下二人连饮三杯,西门啸天觉得有点晕晕乎乎,灯下看那公子,白净的脸颊上,也泛起桃红,便谢道:“多谢兄台美意,在下只能吃这三杯,请兄台自便。”那公子也不见怪,微笑道:“吃这寡酒也是无趣,不如在下与公子猜谜赌酒。”西门啸天笑问:“如何猜谜赌酒?”那公子将酒斟满,“公子不妨猜猜在下的身份来历,欲往何处。猜对了,在下饮一杯,猜得不对,公子饮一杯。”西门啸天对眼前这位公子一无所知,无从猜起,却又想弄明白,他究竟了解自己多少,便道:“在下见识浅薄,还是兄台来猜在下吧。”那公子也不谦让,“西门公子是爽快之人,那在下就冒昧猜猜好了。公子此行可是要去山东?”西门啸天心道:“此人一定是从两位老哥哥口中套得话来,方才那小二都知道我要北上,这也不足为奇。”当下点点头,依约将那杯酒喝了,迷迷朦朦地望着那公子。那公子又为他斟上一杯,“公子此去山东,可是去寻那耿京藏宝图?”
              39、把盏相叙
  西门啸天不由地警觉起来,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如何知道耿京藏宝图?”那公子漫不经意地一笑,“当年令尊大闹中原,南渡归宋,谁人不知?塞外三绝天目山屠庄,四处追寻宝图,谁人不晓?公子只身一人,行色匆匆,北上山东,既不寻亲,又不访友,不是为那不知下落的藏宝图又为什么?”经他一说,西门啸天心中释然,明白耿京藏宝图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当下,只得默默点了点头,又喝了一杯酒,“这也算不得什么。兄台可试着猜猜在下的师承来历。”
  那公子微微一笑,“公子虽初入江湖,武功显露不多,在下却也略闻一二,天地神掌、神龙摆尾,精妙神奇。据在下所知,普天之下,若会天地神功的,只能是两家的弟子。”西门啸天心中暗惊,“哪两家?”“一家是哀牢山天魔宫。公子从未去过哀牢山,况且天魔宫的天地神功向不外传,公子显然不会是天魔宫的弟子。”西门啸天从灵虚大师的遗书上知道,百年之前,天地神功秘籍曾被天魔独孤泰文夺走一半,那谷中四老身上的天地神掌秘籍,想是从天魔宫盗出来的。天魔与灵虚之争,江湖中流传甚广,武痴老哥哥也知道这个故事,眼前这公子知道天魔宫的天地神功自也不足为奇。于是又问:“那另一家呢?”“少林高僧灵虚大师。”西门啸天怔怔地望着他,心中疑云越来越浓。
  那公子用酒杯遮住脸,“在下若是猜得不错,公子可同饮一杯。”西门啸天勉强又饮了一杯。放下酒杯,两人都沉默不语了。运河的水冲击着船舷,哗啦哗啦,越发衬托着舱中的寂静与沉闷。良久,还是那公子打破了僵局,“西门公子既为灵虚大师的传人,一定想知道天地神剑秘籍的下落吧。”西门啸天脸色骤变,他曾在灵虚大师座像前起誓,一定要将天地神功秘籍归还少林,完成先师的遗愿。眼下秘籍只缺神剑部分,猛地听这位神秘公子提起神剑秘籍,而且从他的口气里,似乎已知道秘籍的下落,不禁暗暗激动,急切地问:“兄台莫不是说那秘籍已不在天魔宫中?”
  那公子摇摇头,“佛经上说,得失随缘。那秘籍现在一位武林前辈手中,西门公子不妨向他说明自己的师承,或许可以取回那册秘籍。”“不知兄台说的是哪位前辈,可否告知在下?”那公子星眸中流露出一丝忧郁的神色,缓缓地道:“江湖中人都称那前辈为天涯怪客,只要听到他的箫声,就知道是他来了。”
  “原来是他!”西门啸天忽想到在绝谷之中,是那崖顶的箫声吓走了黑蝙蝠,自己才幸免于难。只是单凭“天涯怪客”四个字,便可想见他是位在江湖中行踪无定的前辈高人,如何才能找到他呢?无论怎么说,今晚能得知这个消息,还是值得庆贺的。此时他已明白,这位公子虽然显得有几分神秘,却并无恶意,顿时戒心消除,话也渐渐多了。二人把盏相叙,畅所欲言,西门啸天不知不觉中已吃得烂醉如泥。
  他酒醒的时候,舱中静悄悄的。他坐了起来,整整衣衫,钻出船舱。船头上,那公子与书童正在低声说话,见他过来,略略寒暄,然后指着烟波浩渺的一片湖面,“西门公子,这就是太湖了。”只见晴空下,水天一色,沙鸥竞翔,果然壮阔。正观看时,忽从左舷的一座小岛后冲出一条快船,斜刺里直向他们撞来。(
              40.激战太湖
  那船家是常走太湖的,见对面快船的来势,惊骇叫道:“啊呀,不好,那是湖匪的船。”一头说着,一头扯起船帆,拼命摇桨。那艘快船只眨眼的工夫,已来到近前,猛一打横,拦住了帆篷船的去路。船头立着一个雄壮老者,满面大胡子,手提一柄金背开山短斧,瓮声瓮气地喝道:“快快停船!”船家见状,乖乖落帆停船。西门啸天心中暗惊,心想:“难道这位公子与湖匪是一路的?”
  正疑惑时,只见那公子手按剑柄,朗声道:“请问朋友尊姓大名,为何拦住我们的船?”那老者桀桀怪笑几声,恶声恶气地道:“老子大金国御前侍卫张安邦是也,奉完颜老王爷之命,专来追拿钦犯西门啸天。你无须代人顶罪,快叫西门啸天出来答话。”西门啸天一听,知道此人正是叛贼张安国的弟弟,十有八九是冲着那份藏宝图而来的,可这老贼又是如何知道自己行踪的呢?
  未待西门啸天答话,就听那公子冷冷笑道:“你好大口气,须知这里是大宋地面,容不得你来撒野!”张安邦却是个性情暴躁的人,只听他怪叫一声,“老子就来这里撒野,你小子若想找死,老子成全你好了。”窜起数丈,身子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轻轻落在甲板上。那公子飘身上前,手中已多出一口寒光流动的宝剑,疾刺而出,张安邦舞动短斧,二人便铿铿锵锵地在船头上斗了起来。船头上地方窄小,两人一交手,都是采用以快打快的打法,霎时,人影缠绕,劲风激荡。
  此时,那公子长剑迎着袭来的斧锋,轻轻一搭,拧身侧引,化去短斧的劲力,未待张安邦回斧变招,长剑一抖,直向他胸前刺去。张安邦不愧是沙场的悍将,经验老道,挥斧横削,挡过剑锋,旋即变招疾攻。转眼间,二人又拆了三十余招。张安邦力大斧沉,出手凶狠,那公子的长剑不敢与他短斧硬碰,只仗着自己剑法轻捷灵巧,闪展腾挪,千变万化。张安邦见一时拿他不下,心中焦躁,抡斧猛砍,恨不能一斧便将他剁作两截。那公子见状,心中暗喜,抖擞精神,剑走轻灵,姿态飘逸,势如行云流水,长剑幻起一片白光。
  蓦地,张安邦“啊”地一声惨叫,手中开山短斧“扑通”一声坠入湖中,定睛看时,那口长剑从他肋下斜斜刺入,直从后心露出剑尖来。长剑拔出,血光四溅,尸体直落下船去。那公子正要还剑入鞘,忽听一声凄厉地怪叫,快船上窜起一道黑影,横空掠来,“黑蝙蝠!”西门啸天一声惊呼,那公子反手挥剑一隔,“叮叮叮”打落三支暗镖。黑蝙蝠身形疾若飞矢,凌空扑到,白金软剑洒出漫天星雨,向他罩下。西门啸天暴吼一声,纵身挥掌,劲力疾吐。黑蝙蝠若是剑势不变,那公子无处可躲,必定血溅船头,可他自己也绝难躲过西门啸天凝劲打来的一掌。他怎肯做这赔本的买卖,不待剑招使老,回剑封住自己门户。那公子死里逃生,惊出一身冷汗,直退到舱口,兀自脸色苍白,惊魂未定。
  西门啸天屡遭黑蝙蝠追杀,胸中早憋着一股怒气,上手便使出了天地神掌,只见掌影翻飞,招式越变越奇,虚实相间,神出鬼没。黑蝙蝠自从绍兴府衙中了他一掌后,对他那神鬼莫测的掌法多少有些忌惮,剑招不敢使得太过,只见招拆招,竟然滴水不漏,西门啸天双掌连着演出数十式变招,俱被他一一化解,倒好似他也会那天地神掌一般。
              41.又见佳人
  数十招过后,黑蝙蝠见西门啸天攻势稍减,手中软剑一抖,立时转守为攻,一柄软剑,犹如银蛇乱舞,直逼得西门啸天手忙脚乱,险象环生。忽然,就听黑蝙蝠一声怪笑,左手已多出一口短剑,白光闪动,西门啸天的肩头被短剑划开一条半尺长的血口,身子禁不住向后踉跄了两步。黑蝙蝠得势不让人,怪叫一声,软剑如电刺去。
  那公子主仆二人惊叫出声,正想上前相救,就听西门啸天仰天长啸,身形凌空而起,幻出一片重重叠叠的腿影。船头顿时响起一连串闷响,黑蝙蝠胸前背后,连中数腿,如断线的纸鸢般,直坠太湖。快船上的湖匪大惊失色,急向湖中抛出一条长索。黑蝙蝠轻功果然了得,在半空中喷出数口鲜血,身体眼看离湖面只三四尺时,翻身一拧,接住索头,被快船上湖匪一拽,身子借力腾起,流星般向快船上飞去。
  西门啸天见那快船在湖面上渐渐消失,才觉得浑身虚软,跌坐在甲板上,这时,他那半边身子已被肩头流出的鲜血浸透了。那公子慌忙上前为他包扎伤口。突然,书童尖声叫道:“啊呀,船要沉了!”原来方才激战之中,湖匪悄悄潜水过来,杀死船家,凿破了船底。木船渐渐下沉,三人一起跳入了太湖之中,拚命地向那荒岛游去。
  西门啸天一条手臂受了重伤,不便划水,只好一手扶在那公子的肩上,让他带着游。那书童却好水性,竟举着他们三人的行囊,踩水而行。不一时,三人早上了荒岛,一个个落汤鸡似的,衣衫俱紧紧贴在身上。突然,西门啸天见那公子主仆二人的身体有些异样,“兄台,你们这是……”那公子主仆二人脸色羞红,惊骇叫道:“你不许过来!”
  西门啸天呆了半晌,想起昨夜在后舱里飘出的脂粉香气,当时还以为船上带了女眷,可现在船沉了,并没见到女眷,那香气显然是从他们身上飘来的。又想起刚才在湖中手扶着那公子的肩头时,只觉得他的肩是那样的柔软,“莫非他们是女扮男装?”他眼前又浮现出那公子和书童有点恶作剧的笑容,猛地心中一动,“啊呀,怎么竟没想到会是她们。”
  小岛那边飘然走来两位妩媚秀丽的少女,正是雪儿与绿荷。雪儿含羞一笑,微微福了福,“我们本想易容改装,陪公子往山东去,一来行路方便,二来也好与公子做个推心置腹的朋友,没想到却被湖匪坏了事。如有失礼之处,还望公子多多担待。”西门啸天欢喜不尽,忍着伤痛,连忙还礼,“雪儿姑娘瞒得我好苦,幸亏是那湖匪凿沉了船,逼着你们还回女儿装束,我真该谢谢那些湖匪哩。”绿荷笑道:“你俩昨夜称兄道弟说了大半夜,只怕话还没说完,我去那边把衣服洗了,也免得在这里碍事。”雪儿脸上一红,伸手要去揪她,她灵巧地跳上一块岩石,笑着跑开了。
  西门啸天痴痴地望着雪儿,她也羞涩地看着他,谁也没有说话。雪儿心中涌上歉意浓浓,自她见到父亲,知悉啸天习武详情,深责错怪了啸天。那日在花园里相见,她一时语塞,事后再寻啸天,啸天不辞而别。西湖画舫再逢,却因有张英在场,不便多言。因此易装改容,相伴同行,这曲折经历如何能解释清楚,西门啸天为人朴拙,胸无芥蒂,搭车遭逐,花园无言,他虽丧魂失魄般离去,内心深处却无法将她忘怀。尤其是那日在西湖画舫中,雪儿忽然主动与他饮酒,后来又独自站在风雨中,招手与他道别,这其间她虽然不曾说过一句话,他却猛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既不像他想得那么疏远,也并非那样亲密。
              42.双姝初见
  不知过了多久,绿荷转来,见他二人仍相对无言地呆呆站在那里,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啊呀呀,你俩再这般呆站着,果真能化作一对石人,却也为这无名小岛添了一段佳话。”雪儿霎时粉面通红。绿荷又道:“小姐,你得赶紧想个办法离开这里,如果黑蝙蝠那厮再引人回来,就难以对付了。”她这一说,谁都不言语了。这小岛孤立太湖之中,四面都望不到边,便会游泳,也游不了多远,何况西门啸天身上还有伤。还是雪儿沉得住气,“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有过往之船,我们就能离开这里。”
  直等了有两个时辰,绿荷忽道:“那不是一条船?”果然,烟波浩渺的湖面上现出一片孤帆,那帆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蓦地,西门啸天看见船头上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红彤彤的衣裙如燃烧的火焰一样飘动着。他冲到湖边,“倩云妹妹,我是啸天。”邵倩云一见是他,雀跃高呼,“啸天哥哥,啸天哥哥。”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雪儿与绿荷的脸色变化。
  邵倩云不等船靠岸,就纵身跃了过来,扑到西门啸天面前,拉着他的手,连声问道:“啸天哥哥,你如何却在这孤岛上,老叫花与老胖子在哪里?”西门啸天拉着她,转回身来,“倩云妹妹,这两位是雪儿姑娘和绿荷姑娘。”邵倩云一抬头,正与雪儿的目光对视,见她那深潭般的黑眸中隐隐露出一丝妒意,心中便有了几分不快,又一想西门啸天竟与她俩独处在这孤岛之上,不由地眼圈儿一红,赌气地转身便要上船。
  西门啸天见她扭头就走,不知是怎么回事,一把扯住她的手,“倩云妹妹……”邵倩云头也没回,“谁是你妹妹。”挥手挣脱。西门啸天的肩伤受到震动,痛得呻吟出声,身形往后踉跄几步。雪儿与邵倩云几乎同时上前,伸手要去扶他,待见对方出手,又都立住不动了。绿荷鼻中哼了一声,冷冷地盯着邵倩云。西门啸天小心翼翼地看了邵倩云一眼,低声道:“你怎能这样说话?”邵倩云冷笑道:“本姑娘说话一向便是如此,更不会装模作样。”径自转过脸,偷偷落下泪来。
  雪儿犹豫片刻,幽幽低叹一声,走到她面前,盈盈一福,轻声道:“雪儿这厢有礼了。”邵倩云本想好好羞辱她一番,没想到她竟主动过来施礼,自是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是脸上仍旧冷冰冰的,微微还礼,“不敢当,姑娘不要太客气。”她二人暗暗打量对方,都在心中赞叹不已。绿荷看她二人,一个似盛开的鲜花,娇艳欲滴,一个如凌波仙子,玉洁冰清。只是邵倩云多三分热烈,多一分野性,而雪儿则多了三分含蓄,多了一分忧郁。
  雪儿看她良久,方低下头,轻轻叹道:“姐姐好美呀。小妹曾听西门公子说起过姐姐,今日一见,果然是天仙一般的人儿。小妹不过偶然与西门公子相遇,敢烦姐姐将小妹主仆二人带到镇江,小妹不敢忘姐姐这一段人情。”此时,她已决意要离开西门啸天了。女孩儿家,谁不愿听别人赞自己的美貌。邵倩云虽对雪儿有着很深的妒意,但听她口口声声夸赞自己,那妒意顿时减了许多,平添了几分好感。便道:“姑娘休要太过自谦。能与姑娘相识,我深感荣幸,就请姑娘上船。”西门啸天随她三人上了船,但心中却喜忧参半,打不起精神。
  船是傍晚时分泊在镇江的,雪儿与绿荷辞别他俩,上岸去了。那时,运河两岸已有人家掌起了灯火。西门啸天看着雪儿的背影消失在渐渐黑暗的街巷中,顿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43.月下箫声
  雪儿与绿荷走后,西门啸天郁郁不乐地回到舱中,望着窗外呆呆发怔。邵倩云却显得很高兴,那张巧嘴像八哥一样,咭咭呱呱,一刻不停,从如何离开天目山庄,去迎辛弃疾,结识黑玉龙,后来又如何瞒着父亲乘船赶来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回。
  西门啸天听着听着,仿佛又回到了那杜鹃花盛开的天目山庄,他正在溪水边读书,她跑来了,他摘了一朵野花戴在她头上……那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仔细想时,已模糊不清了。看着坐在对面的邵倩云,他忽然又想起了昨夜运河舟中与雪儿对饮的情景,雪儿扮作公子时,那神采飞扬的神情,落水后还回女妆时那女孩儿家的娇羞,遇到邵倩云后那掩饰不住的伤感和忧怨,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深深地烙在他心里,无法忘却。
  邵倩云早就察觉到他情绪低落,也知道他是因为雪儿的离去才这般郁郁不乐,她只装着不知道。
  船近扬州之时,又是一个黄昏了。邵倩云与西门啸天立在船头,“啸天哥哥,这扬州的琼花却是大大有名的。”“可是当年隋炀帝下扬州的那个琼花?”“正是,只可惜现在不是季节。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若春季里,扬州繁花似锦,风光如画,丝毫也不比临安逊色哩。说到临安,我倒想起来了,这里也有一个西湖。”“这里也有西湖?”邵倩云见他惊讶,不禁有些得意,“扬州的西湖却不同于临安的西湖。临安的西湖水天茫茫,扬州的西湖却像条长河,风景殊异,各有千秋。今夜月色正大好,我们何不乘船去湖中一游。”西门啸天答应了。
  月下的扬州西湖,远山朦胧,近水曲折,船行之处,眼见得并无出路,忽一转,又是一带粼粼波光。看看船行到二十四桥不远了,邵倩云指点着那隐现在水上的一座拱桥,“啸天哥哥,那就是因唐代曾有二十四个歌女月夜吹箫于此的二十四桥了。”西门啸天不觉想起杜牧的诗句,不禁叹道:“依旧是明月之夜,只可惜无人在此吹箫了。”正说着,忽隐隐传来一阵悠远的箫声。邵倩云禁不住抚掌低笑,“谁说无人在此吹箫?”
  西门啸天一惊,猛然想起雪儿的话,“只要找到天涯怪客,说出自己的师承,或许就能得到天地神剑秘籍。”这箫声如此熟悉,不是天涯怪客又是谁?他也来不及向邵倩云解释,身形一纵而起,兔起鹘落,直往二十四桥奔去。桥上并无一人,那箫声隐隐不断,像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他脚下不停,流星飞矢般疾掠而去,直追到一座山岗之上,却见月光如水,人影杳然。
  他在山岗上呆呆地伫立着,茫然若失。邵倩云娇喘嘘嘘地追上来,说了几句话,他竟一句也没听见。邵倩云不由怒起,以为那是雪儿吹的箫声,他是因为没有追上雪儿,才显得这般失魂落魄。她取下胸前那块带着体温的玉往他手中一丢,一跺脚,掩面奔去。良久,西门啸天回过神来,忽发现手中玉,心中大惊,“倩云妹妹,你在哪里?”他一口气奔回二十四桥边,湖上月光如水,哪里还有那条船,哪里还有邵倩云的影子。
              44.黑店少妇
  天刚放亮,西门啸天已出了扬州城,独自往山东去。他一头疾走,一头暗自叹息:“也不知雪儿姑娘和倩云妹妹此刻去了何处?若是当初倩云妹妹能容忍一些,雪儿姑娘哪能离去?她自己也不会赌气而走了。果然那样,我们结伴往山东去,一路上说说笑笑,我何至于这般凄然?”又走了五七里路,穿过一片柳树林,忽瞥见一个头戴毡帽的黑脸汉子躲在林中,正探头探脑朝这边张望,甚是可疑。他顿时警觉起来,心中冷冷笑道:“这厮大概是剪径劫道的小贼,想来打我的主意。我正独自走得烦闷,何不就同他玩一回,也解解闷儿!”当下,便不动声色,继续前行。又走了有半炷香的工夫,西门啸天回头一看,见那黑脸汉子扛了根扁担,果然远远跟来。另有两个渔夫装束的汉子,手提鱼篓,肩挂鱼网,跟在那黑脸汉子后面。渐渐已是晌午时分,早过了扬州府界,进入高邮境内。西门啸天见远远的土坡下,约有数间草屋,门前柳树上,挑出个酒帘儿,正觉着腹中饥渴,便向草屋奔去。草屋前,傍门坐着一个少妇,见他过来,慌忙起身迎接,那少妇鬓角上插着一朵野花,涂了一脸的胭脂铅粉,笑吟吟道:“客官请里面看座,我家有好酒好肉,还有新做的大馒头。”
  西门啸天进屋坐了,吩咐道:“先烫两角酒来,再切二斤肉,馒头也送几个来。”那少妇笑嘻嘻去了厨房,不一时,忽听门外有人高声叫道:“嫂嫂,我回来了。”西门啸天抬眼一看,说话的正是那头戴毡帽的黑脸汉子,两个渔夫站在他身后。那少妇在屋内应道:“这半天也不见你影儿,有客人来了,赶紧来帮我烧火。”黑脸汉子朝西门啸天扫了一眼,大声道:“李大哥兄弟俩今天清早打了几尾鲤鱼送来,嫂嫂要是不要?”少妇应道:“教他们把鱼送后面水缸里养了,你先来帮我把馒头馏上。”黑脸汉子领着两个渔夫往后面去了。
  西门啸天忍不住自己笑了,“原来这汉子是她丈夫,我却疑心他是劫道小贼,差点便冤枉了他哩!”见酒肉仍未送来,正要催他快一些,忽隐隐听见那黑脸汉子低低的说话声,不禁疑心又起,当下暗运神功,侧耳聆听,就听黑脸汉子低声道:“……黑蝙蝠乃是完颜老王爷的特使,他只命我们监视这小子,不可打草惊蛇,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就听少妇低声骂道:“你这人真是死心眼儿,这小子虽然会些武功,终究是个书生。只要将他放倒了,细细地拷问,他那一身细嫩皮肉,能经得住你我折磨?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逼他说出实话来。有了藏宝图,献给完颜老王爷,那时再求他把我们调去开封府,也过上几天舒心日子。”黑脸汉子沉默片刻,低声道:“好吧,就依你说的做,只别做得夹生了。”少妇笑道:“你放心吧,我要赶紧把酒肉送过去,免得他起疑心。”西门啸天暗自忖道:“原来这酒店竟是金廷安置的眼线,今日绝不能放过他们。”
  少妇托着个大盘,一步三摇地颠进屋来,将酒肉馒头铺排开来,替他满满筛了一碗酒,殷勤笑道:“客官先尝尝我家自酿的好酒。”西门啸天将酒嗅了嗅,用舌尖品了品,连声道:“果然是好酒,只是酒色浑浊些。”少妇笑道:“自家酿的酒,酒色浑时才越发是陈酒哩。”西门啸天端起酒碗,一口气吃得涓滴不剩。少妇早喜得眉开眼笑,拍手叫道:“倒也,倒也!”西门啸天双眼紧闭,摇摇晃晃地倒在桌下。
              45.将计就计
  那少妇见西门啸天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心中欢喜万分,伸手将他掀到肩上,扛出屋来,大步走进左首一间小屋,见李家兄弟二人已将捆人索拿在手上,吩咐道:“你们接过他,捆紧一点。”李家兄弟急忙上前,正要接过西门啸天,忽见他睁开眼,咧嘴一笑,不禁骇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走。西门啸天潜运神功,张口射出一道酒箭,正打在他们脸上,他俩双手掩面,惨呼乱跳,鲜血顺着指缝流淌。
  那少妇大惊失色,急忙想将他推开,西门啸天右臂一勾,已紧紧将她脖子箍住。她登时憋得满脸紫红,“少……侠……饶命……”西门啸天抬头四顾,见屋内墙上挂着两张风干的人皮,一张剥人凳上血迹斑斑,不禁怒道:“不知多少无辜之人死在你的手下,我岂能饶你!”手臂猛一使劲,那少妇登时气绝身亡。西门啸天正要去寻那黑脸汉子,蓦闻屋后响起一阵疾促的马蹄声,赶出门时,只见黑脸汉子已骑着一匹红马向远处逃走了。西门啸天转回厨房,去灶膛里取了火种,点燃了草屋。霎时,火焰便窜上屋顶,毕毕剥剥地烧了起来。听见远处锣声四起,不敢停留,向北疾行。
  傍晚时分,他已过了楚州,再向北行,便渐渐进入山东境内,这里乃是宋金分界的地方,两国军队常年在此争战厮杀,人民流离失所,坟垒相连,蛇伏狐窜,一片凄凉景象。他已错过宿头,只得继续北行,不一会儿,天便黑了,忽听前面不远处响起一阵狼嗥般吼啸,不由地心中暗惊,知道是塞外三绝到了。
  霎时,四周草丛中窜出十数条黑影,点亮了火把,将他团团围住。只见塞外三绝迎面走来,酒店逃走的那个黑脸汉子也跟在他们后面,大声叫道:“就是这小子,他杀了我娘子,烧了我的酒店,您三位老人家一定要替我报仇呀!”李虎连声应道:“你且退后,他杀了老夫的干女儿,老夫怎会放过他哩!”铁拐点地,飞身落到西门啸天面前,冷冷地道:“老夫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交出那份藏宝图,我们之间的恩怨不仅勾销,老夫还可以引荐你去朝廷做官。如若不然,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西门啸天咬牙切齿地道:“我发誓要杀了你三个老贼,替父报仇!废话少说,你们快动手吧。”双膝微屈,双掌虚拢,立了个门户。李虎左拐一举,厉声喝道:“小杂种,你是自寻死路,老夫今日就成全你好了!”铁拐挟着劲风,当头砸下。
  西门啸天身形闪动,早躲过一旁,运起神功,挥掌向他铁拐撞去。李虎见他以掌击拐,早将功力贯注拐上,奋力横扫,就听得轰然一声震响,李虎不禁连连退出数步。西门啸天身躯晃动了两下,硬是将一口鲜血咽入肚里,双脚仍站在原地,神情冷峻地盯着塞外三绝。站在四周的黑衣汉子俱是黑鹰连环堡和金廷的高手,见他单掌震开李虎的铁拐,不禁神色俱变,惊骇不已,却不知他内腑已被震伤了。
  杨鹰眼中涌起一股杀气,厉声叫道:“这小子留他不得,三弟,并肩子上!”鲍龙抢上一步,举起铁棍一阵狂劈乱砸,杨鹰窜到对面,施展出火绝掌法,推出一道道炙人的掌风,与鲍龙形成夹攻之势。西门啸天不敢再与他们硬拼,只见招拆招,与他二人游斗起来。三人斗了七八十招,西门啸天已渐渐摸清了他们的武功路数,正是还击的好机会,刚想出手,忽听脑后传来一股锐劲的金风之声。
              46.诛杀双凶
  西门啸天急忙闪过鲍龙横扫而来的铁棍,向杨鹰那边跨出半步,回头一看,原来是李虎又挥拐打来。杨鹰趁机欺身上前,单掌挟着灼灼热浪疾拍而出。西门啸天此时身形未稳,急想躲时,身后李虎与鲍龙却已攻上。情急之下,一声清啸,身体腾空而起,凌空飞踢。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杨鹰已跌出数丈之外,口中鲜血狂喷,双脚抽搐几下,渐渐不动了。
  李虎与鲍龙早惊骇而退,盯着地上尸体,久久说不出话来。忽然,李虎将手中铁拐一挥,双目血红,嗥啸道:“并肩子上哪,只要杀了这小子,全有厚赏!”站在四周的黑衣壮汉发声呐喊,举着刀剑,疯狂抢上前来。西门啸天左右躲闪,苦苦招架,李虎站在一旁哈哈狂笑,“小杂种,你便生了三头六臂,再有片刻,也要化作一堆肉泥!”他的话音未落,蓦闻远处传来一阵忧怨疾愤的箫声。西门啸天暗聚神功,腾空而起,洒出一片腿影,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呼惨叫之声。李虎已知是天涯怪客到了,悄悄向鲍龙打了个手势,掉头便走,却被西门啸天拦住了去路。
  就在这时,只见两条黑影飘然而至,正是天涯怪客东方明与一位中年美妇人。东方明手持玉箫,朝场中打量了片刻,然后将目光移向西门啸天,关切地道:“少侠内腑已经受伤,不可妄动,这两条老狗就交给老夫吧。”西门啸天连忙道:“多谢前辈援手,不过,这两个老贼乃是晚辈的杀父仇人,晚辈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们。”中年美妇人说道:“既然如此,少侠只管放心去对付那两条老狗,剩下这些家伙就交给我们好了。”说着,便与东方明向那群黑衣壮汉扑去。李虎明白,今日要想脱身,只有拼死一战。他暗暗向鲍龙递了个眼色,蓦地举拐攻上,鲍龙舞棍从侧面拦腰砸去。西门啸天缩肩让过铁拐,左手抓住铁棍,凝力向李虎劈出一掌。鲍龙登时心慌,奋力将铁棍一挑。西门啸天顺势掠起,凌空幻出一片腿影。就听“嘭嘭嘭”数声连响,红光迸现,鲍龙的脑袋已似摔碎的西瓜,脑浆污血洒了一地。李虎却趁机抢上一步,铁拐挟着呼啸的劲风,正砸在西门啸天的后背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西门啸天感觉到后心上有股暖流输入,正沿着自己的周身经脉缓缓流动,将体内残存的真气渐渐汇拢,立即明白有人在替自己疗伤,急忙收摄心神,依照天地神功的内功心法调息。过了半个时辰,他体内之伤已经痊愈,连忙起身,见东方明正盘膝坐地,调息恢复功力。
  等了片刻,东方明忽然睁开双眼,西门啸天连忙拜谢救命之恩。东方明站起身,微微笑道:“幸亏少侠有神功护住心脉,不然老夫纵有回天之术,只怕也难救你性命。”他低头沉思片刻,忽抬头问道:“少侠可否将你的师承来历先告诉老夫?”西门啸天点点头,毫不隐瞒地细细叙述一番。
  东方明轻轻颔首,从怀中取出一个绢包,微笑道:“你不是一直想打听天地神剑秘籍的下落吗?这绢包中便是你要寻找的秘籍,你赶紧收好了。”西门啸天手捧秘籍,怔怔地看着他,东方明朗声大笑,“少侠以天地神功行道江湖,老夫便知你是灵虚大师的弟子,还你秘籍,理所当然。”西门啸天疑惑地道:“这秘籍应在天魔宫,怎会到了前辈手中?”话音未落,忽听有人道:“少侠可想知道那秘籍百年来的前因后果?”西门啸天回头一看,月光之下,那位中年美妇人正行云流水般从远处飘飞而来。
              47.百年因果
  西门啸天连忙上前施礼,中年美妇人慈蔼地道:“少侠免礼,且听我说说这部秘籍的百年因果。”
  中年美妇人沉吟片刻,徐徐说道:“一百多年前,武林黑道上出了一位武功极高的人物,他就是天魔独孤泰文。天魔性情偏激,行事全凭自己的好恶,因而激怒了整个武林,后来便由少林寺出头,联络了数十名绝顶高手,约他决一死战。那一场决战十分惨烈,天魔虽然被打下悬崖,但那数十名高手中,除少林寺住持方丈重伤而归,其余全部死在他的手下。数十年后,天魔突然重现江湖,大闹少林寺,抢走了天地神功秘籍。灵虚大师那时只是少林寺内一名杂役僧人,其实他在武学上的造诣,已参造化,深不可测,闻说天魔夺走秘籍,便在佛祖前发誓一定要追还秘籍,不然绝不重返少林。他独自一人,不辞艰辛,终于找到了天魔。二人便以秘籍相赌,激战数日,后来天魔以一招之差,败在他的手下。
  西门啸天神情激动地问道:“先师既已获胜,为何掌剑二章却仍落到天魔手中呢?”中年美妇人惭愧地道:“后来天魔违背赌约,趁灵虚大师不备之际,出手暗算,抢走后半部秘籍。天魔到了晚年,深深后悔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告诫后人,一是要把秘籍交还灵虚大师或是他的弟子。”西门啸天轻轻舒了口气,心中暗忖:“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先师最后宁愿老死荒山,也没有重回少林寺哩。”然后疑惑地问:“前辈如何知道得这般详细?”她微微笑道:“不瞒少侠,我就是天魔的后人,现在的天魔宫主独孤红玉。这秘籍在我天魔宫代代相传,不过其中却有个秘密,这秘密……”说着,扭过头朝东方明轻轻一笑,东方明微微摇头,“秘籍已经归还少侠,这其中的秘密就看少侠的缘分了。”话音甫落,他二人已携手而去,渐行渐远。西门啸天捧着秘籍,感到十分困惑。
  次日,西门啸天刚走过桃园镇,忽听见道旁树林中传出一声女子的惊叫,急忙折身向林中奔去,仔细看时,只见黑蝙蝠抱着昏迷不醒的雪儿姑娘,正往草丛深处行去。雪儿姑娘长发凌乱披垂,嘴角上沁出一缕鲜血,显然已经受伤。西门啸天眸中怒火燃烧,本想出手相救,却又担心他狗急跳墙,反而害了雪儿,便伏身拾起一块石子,凝劲向黑蝙蝠后心打去。
  黑蝙蝠听见身后传来暗器破风之声,早闪过一旁,顺手将雪儿抛在地上,朝四下张望,高声喝道:“何方鼠辈,竟敢暗器伤人……”话未说完,又一枚石子挟着呼啸之声袭来。他又惊又怒,飞身掠出草丛,一眼看见西门啸天,不由地怔住了。西门啸天怒喝一声:“无耻淫贼,看掌!”抢上前去,挥掌疾拍。黑蝙蝠急忙举掌相迎,西门啸天掌势递出一半,蓦然变招,正拍在他的肩臂上。就听他惊呼一声,顺势斜掠,卸去掌力,扭身飞上树尖,疾掠而去。
  西门啸天奔入草丛中,见雪儿躺在地上,兀自昏迷不醒,连忙将她扶坐起来,双掌抵在她后心命门穴上,运功替她疗伤。约莫过了盏茶工夫,雪儿的脸色已渐渐恢复红润,伤势也差不多好了。她刚一睁眼,便跳起身来,回头看见是西门啸天,顿时又惊又喜。西门啸天问道:“绿荷姑娘呢?”雪儿这才惊叫道:“她刚才为救我,被黑蝙蝠点倒林中,赶紧找她。”二人急忙掠出草丛,走不多远,即见绿荷躺在地上,雪儿连忙上前替她解开穴道。西门啸天忽瞥见远处树后有人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
              48.聚义山东
  西门啸天一纵而起,厉声喝道:“什么人?”林中那人哈哈一笑,闪身现出,抱拳施礼,“少侠莫非便是大名鼎鼎的神龙大侠西门啸天?”西门啸天定睛看那人时,只见他年约四旬,蓬头垢面,一身百结鹑衣,肩上搭了七条讨饭袋,显见得是丐帮弟子了,便还礼道:“正是在下。敢问兄台高姓大名?”那人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乃丐帮七袋弟子晋五,人称四眼犬。这几日老帮主屡屡说起少侠大名,不想今日在此相遇。”西门啸天闻言,知道黑玉龙已回到丐帮总舵了,“不知黑老帮主现在何处?”晋五道:“就在此不远处。”当下,西门啸天和雪儿主仆便随他一同上路。
  原来,丐帮设在河南的秘密总舵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被黑鹰连环堡与金廷高手捣毁,丐帮损失惨重,这才急请黑玉龙回来共商大计。此时,黑玉龙等人正隐在一个小镇上的大户人家中,忽见晋五引着西门啸天到来,不由大喜。武痴早抢到西门啸天身边,叫道:“小老弟,怎地此时才到,害得我胖子吃不好,睡不稳。”忽见雪儿与绿荷主仆在他身后,不由一缩头,“你们如何会在一起,倒让那丫头形影孤单了。”西门啸天这才看见人群中默然立着邵倩云,连忙走上前,“倩云妹妹。”邵倩云噙着泪水,脸色苍白,冷冷地转过身走了。
  黑玉龙早叫人备下酒肉,摆开桌椅,众人落座,吃酒说话。西门啸天问道:“黑老哥哥,帮中发生了什么变故。”黑玉龙闻言,脸色沉重,见桌上并无帮中弟子,才道:“此事一言难尽。自从本帮总舵被金人发现,俺们一路奔山东而来。谁知俺们的动向,金人与黑鹰连环堡知道得清清楚楚,一路穷追不舍,接连打了几场恶战,本帮伤亡惨重。俺这才让齐帮主引了大部帮众折回头,重又潜回河南,俺老叫花自带了一些弟子,故意将金人引来山东。”西门啸天不禁为他担忧起来,“黑老哥哥只带少许帮众,如何能与金人周旋?”黑玉龙道:“金人在明,我们在暗,能打则打,不能打就走。眼下,朝廷就要北伐,山东红袄又举反金义旗,俺老叫花想与红袄联合,迎接王师北上。如此一来,便不再是俺丐帮与金人孤军奋战了。”西门啸天问道:“可曾与红袄联系上?”黑玉龙摇摇头,“俺们一直未能摆脱尾追的金人,猜想一定是帮中有了叛徒,必须先将叛徒除去,不然只怕红袄会误认为俺丐帮将祸水引给他们哩。小老弟这几日须多加留心。”
  酒过三巡,众人的话都多了起来,邵倩云却推说身体不适,自回房歇息去了。西门啸天看看雪儿主仆,心中矛盾极了,他悄悄摸了摸怀中的那块玉,暗叹道:“倩云妹妹,我与她们也是刚刚见面,而且事出有因,你怎么就不能听我解释一下呢?”
  酒宴结束时,已是二更了。西门啸天躺在床上,听着屋外那呼啸而过的秋风,仿佛听见邵倩云在低低地哭泣,便再也躺不住了,悄悄起身,来到邵倩云的门前,轻轻敲敲门,“倩云妹妹,你开开门,我是啸天。”他手心攥着那块玉,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让倩云重新收下它。邵倩云在屋中冷冷地道:“我睡下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若让雪儿姑娘看见,只怕你又说不清了。”西门啸天知道她这是气话,忙道:“我与雪儿姑娘也是刚见面的,你先开了门,听我解释一下。”他听见屋里传来了压抑的抽泣声,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一条黑影从远处的屋顶上,飞掠而过。
              49.天网恢恢
  西门啸天忽想晚上黑玉龙说过的话,心下暗忖,“那厮莫不就是丐帮中的叛徒,我赶紧追上前看看。”当下,也顾不得再喊邵倩云开门了,忙将玉揣入怀中,一拧身形,上了屋顶,缀着那黑影追了下去。
  劲疾的秋风吹了一天,到夜里已渐渐停了,云缝中露出一勾残月,清冷地洒在荒野之中,四下一片朦胧。松岗上,一只失偶的野狐仰天长嗥,凄厉人。松林中悄无声息地飘出一个巨大的黑影,正是黑蝙蝠。他一见那人,压低声音问道:“他们下一步将如何行动?”那人道:“他们现在仍在那人家中,下一步行动尚不清楚,不过今日西门啸天到了,黑玉龙与他在一起吃酒时说了些什么,属下却不曾听到。”黑蝙蝠沉吟片刻,阴冷地道:“既然如此,就不能立刻动手,你先回去,注意西门啸天的动向,待他找到藏宝图时再下手不迟。”那人沉吟片刻,又道:“大人,能不能逼他们一逼,或许黑玉龙与西门啸天就会急着先去寻藏宝图了。”黑蝙蝠点了点头,“说得有理,待我明日派人去那镇上吓他一吓,让他们赶紧挪窝。”
  两人分头要走,忽听有人大喝,“大胆奸贼,你走不了啦!”话音未落,一条身影如流星飞泻,直落到他们面前。“西门啸天!”黑蝙蝠大吃一惊,挥手一剑袭出。旁边那人见状,一纵身形,正要走时,林中响起一声断喝:“哪里走!”数条身影从天而降,一字排开,横住去路。定睛看时,正是黑玉龙、武痴、雪儿、绿荷等人。黑蝙蝠见势不妙,哪敢恋战,虚晃一剑,掠过松岗去了。西门啸天自知轻功远逊于他,也不去赶,反身堵住了另外那人的退路。
  那人虽穿着丐帮的衣衫,却蒙了脸。他见黑玉龙逼上前来,不由地退了一步,黑玉龙冷峻异常,威严地道:“小子,没料到吧,现在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那人知道今日在劫难逃,索性充个光棍,抖擞精神,冷哼道:“老叫花,俺认栽了。不过你等数名江湖绝顶高手,来围攻俺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只怕传出去,要跌了你等名头哩。”黑玉龙仰天大笑,“你小子倒也光棍,说的在理,俺老叫花也是慈悲为怀,看在你也曾在帮中混了几日,就用帮规来处治你,给你小子留个面子。”
  武痴嚷道:“老叫花,只管与他罗嗦怎的?待我胖子一掌拍死他算了。”捋拳拽掌,就要上前。黑玉龙拦住他,“俺老叫花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今日也要让这小子死得心服口服。小子,你划下道来,俺老叫花接着你的,若添半个帮手,便算你小子走运,今夜就放你一马!”那人上前一步,嘿然冷笑,“老叫花,常言道,狗急跳墙,兔急蹬鹰,俺虽不是你的对手,却也不会束手就缚。”说话间,借着夜色掩护,抖手将一蓬牛毛毒针向黑玉龙劈面打去。黑玉龙身形微动,破袖飘舞,早将那毒针全部收入袖中。那人借机纵起身形,疾掠而去。黑玉龙勃然大怒,奋起直追。
  那人的轻功身法并不逊于黑玉龙,但他做贼心虚,慌不择路。正狂奔时,忽见眼前人影闪动,没等看清来人是谁,“嘭嘭嘭”数声闷响,胸前已挨了数掌,直跌出七八尺远,喉头一热,一股鲜血夺口喷出。他也顾不得擦去口边血迹,一咬牙,跃了起来,再要走时,却呆住了。
  月影朦胧的松岗上,并肩伫立着三条颀长的身影,只见中间是位老者,年约半百,三绺长髯,仙风道骨,手执一支晶莹剔透的白玉箫。他身旁站着两位风姿绰约,楚楚动人的中年妇人,只是左首那位妇人黑亮的双眸中,闪露出一股凛厉的杀气。
              50、相见时难
  持箫之人冷冷地喝道:“你是何人?如何深夜被人追赶,如此狼狈!”蒙面人眼珠一转,心生一计,作出一副苦相,“在下乃丐帮弟子,奉命前往河南,不幸误中贼人圈套,拼命杀破重围,逃到这里,贼人正在身后紧追不舍。尊驾若能放在下一条生路,日后帮中定会重重相谢。”说着,移步要走。左首那美妇人冷笑道:“你既为丐帮弟子,为何黑巾蒙面,怎么听不出身后那人的啸声?实话说了,饶你不死!”
  蒙面人大惊失色,将心一横,抖手打出一蓬牛毛毒针,纵身要走。持箫人只将袍袖一挥,早将毒针震落,冷喝道:“贼子大胆!”身形微动,便要出手,只听不远处有人笑道:“东方老弟,将这小子留给俺老叫花了。”话音未落,黑玉龙踉跄着醉仙步,直抢过来,一道银光,夺口而出,那蒙面人在半空中一声惨叫,直坠地上,砰然有声。
  那三人正是东方明、独孤红玉夫妇和一位陌生美妇。月色下,众人揭开那人的蒙面巾一看,竟是丐帮七袋弟子、专一在外打探消息的四眼犬晋五,不远处传来武痴的大呼小叫,“老叫花,那小子可是又添了帮手?也留两个与我胖子过过瘾!”红袍一晃早窜将来,不问青红皂白,挥掌便向东方明三人拍去,口中兀自笑道:“这小子倒是有些艳福,却有女人来助他。”独孤红玉见状,疾退数步,急忙叫道:“大哥,是我们。我是红玉。”武痴一怔,“红玉?”忙不迭地连退数步,掉头就走,却被东方明拦住,独孤红玉忙上前施礼,颤声道:“大哥,当年小妹无知,做了对不起大哥的事。如今小妹知错了,特来向大哥赔礼。”武痴呆了半晌,见独孤红玉泪盈盈地望着自己,两眼向上一翻,鼻中冷哼,神情漠然地道:“我胖子生来是孤家寡人,漂泊江湖,无羁无绊,并无什么姐呀妹的,你莫不是认错了人?”独孤红玉满面羞愧,声音哽咽,“大哥,自当年你离家出走,去寻嫂嫂,小妹便不曾有一日舒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能原谅小妹吗?”说着,“扑通”跪在武痴面前。
  黑玉龙知道,当年,武痴爱上了黑鹰连环堡老堡主鬼影连环张开文的女儿玉面罗刹张莹,但张开文与张莹的哥哥千手连环张宾意欲将她送给金国平南王完颜肃仁为妃,而换得金廷支持,以期独霸中原武林,因此极力阻拦女儿与武痴的婚事。张莹一气之下,私奔出堡,与武痴去了哀牢山天魔宫,谁想独孤红玉不但不让张莹上山,反而百般羞辱她,那时,张莹已有身孕,无处可去,只得重回黑鹰连环堡,生下了小连环张英。但张开文与张宾强夺了张英,硬将张莹送往金国都城。武痴得知消息后,也离了天魔宫,在江湖中四处寻找她,再也没有回过天魔宫。今日独孤红玉不顾天魔宫主的身份,当着外人的面,跪下请求武痴的原谅,想是真的后悔了。
  东方明见武痴不语,也动情地道:“大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与红玉也都老了,红玉的错也有我一份。神魔之间,其实只有一纸之隔。大哥就再给我们一次悔过的机会吧!”说着,也跪了下来。其实,东方明因红玉一意孤行,屡劝不听,也离开天魔宫,漂泊江湖。岁月荏苒,红玉的心再也不能承受孤独,她终于恳求丈夫原谅了她的过错,夫妻双双寻找武痴。武痴长叹一声,苦笑道:“罢了罢了,人都老了,再提那旧话儿做什么。只要你俩能好生相守,我胖子便无甚牵挂了,我胖子反正在江湖中漂泊惯了,也不想再回哀牢山了。”言语之间,充满了苦涩和无奈。独孤红玉闻言,忙将那一言不发的美妇人推上前来,“大哥,你看看这是谁?”
              51.悲欢离合
  武痴向那妇人瞅了一眼,不禁一怔,那双黑眸触动了他的心弦,嘴唇哆嗦着,没说出话来。那妇人已是泪流满面,颤声道:“云郎!”她正是玉面罗刹张莹。武痴震惊了,疑惑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瞪大了眼睛,惊疑地道:“真的是你吗?莹娘!”张莹泪如泉涌,不顾一切地扑到武痴怀中,狂喜道:“云郎,是我,真的是我,我是你的莹娘。”莹娘被远嫁金国,侥幸脱逃,流落异邦。辗转经年,方重归中原,闻听武痴飘泊江湖,便四方寻觅,不料今夜巧遇,喜出望外。武痴搂抱着她,实实在在地感到,自己怀中正是多年来令他梦牵魂绕的妻子,他禁不住老泪纵横。
  西门啸天赶来时,一眼就认出了东方明与独孤红玉,正要上前相见,忽听雪儿一声惊呼,“爹,娘,你们如何也在这里?”像是一只依人的小鸟,直扑入独孤红玉怀中。西门啸天愕然止步,拿眼望着绿荷,绿荷抿嘴一笑,什么也没说,那神情却分明告诉他,她若不是东方明夫妇的女儿,怎么会对天地神功秘籍的来龙去脉知道的那般清楚。
  西门啸天脑海中又浮现出一连串有关秘籍的情景:雨夜客船中,雪儿女扮男装,与他相坐对饮,“那秘籍现在一位武林前辈手中,西门公子不妨向他说明自己的师承,或许可以取回那册秘籍。”“兄台说的那位前辈是谁?”“江湖中人都称那位前辈天涯怪客,只要听到他的箫声,就知道他来了。”他果然听见了箫声,也见到了天涯怪客和天魔宫主,并得到了秘籍。当时,天魔宫主细细将这部秘籍的前因后果说了一回,然后又道:“这部秘籍在我天魔宫代代相传,不过其中却有个秘密。”说到秘密时,她神秘兮兮地向东方明一笑,东方明似也明白那秘密的含义,只淡淡说道:“要想知道秘密,就看你有没有缘分了。”
  他隐隐觉察到,一定是雪儿见到东方明夫妇后,让他们将三式神剑秘籍归还给自己的。他们既然将秘籍归还了,为什么又不肯将秘密也说出来呢?他越想越疑惑,便问绿荷道:“绿荷姐姐,那神剑秘籍是不是……”绿荷一撇嘴道:“真是个呆子,连这也想不明白。实话告诉你吧,这三式神剑秘籍乃是我天魔宫传给……”“绿荷,休要胡说!”雪儿猛地打断了她的话。西门啸天越发疑惑,忽听身后传来微响,忙回头,却见邵倩云独立树下,脸色苍白浑身哆嗦,正努力克制着自己,不使自己哭出声来。众人这时也都看见她了。
  独孤红玉是个聪慧心细的妇人,立刻觉察出邵倩云情绪有异,“雪儿,这位姑娘……”雪儿忙道:“这位姐姐就是女儿曾与你说起过的神剑无敌邵大侠的女公子邵倩云。前次女儿太湖被困,若不是倩云姐姐,女儿还不知何时才能脱困呢。倩云姐姐。”她引着独孤红玉走上前去。邵倩云不由地退了几步,猛一转身,奔入夜幕之中。雪儿一惊,高喊道:“倩云姐姐。”撒腿追去,西门啸天见状,一纵身形,疾追而去。
  邵倩云奔了一程,心中孤独,哀怨和委屈忍禁不住,抱住一株大树,失声痛哭起来。雪儿来到近旁,轻轻唤道:“倩云姐姐。”邵倩云立刻止住了哭声。西门啸天也赶来了,看着眼前这情景,心乱如麻,不知该怎样劝她。雪儿眼中也噙着泪水,“倩云姐姐,我与西门公子不过是偶然相逢,多蒙公子援手相救。待明日,我便要走了。还望姐姐与公子日后能去我天魔宫做客。”邵倩云猛转过身来,见雪儿正要施礼,身子忽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52,骤雨初歇
  原来,雪儿同黑蝙蝠恶斗时所受内伤,并未全部好清,方才只顾奋力追赶邵倩云,牵动了内伤,再想到自己与西门啸天已是无缘,满腔悲苦,无处倾泄,硬憋在心中,致使气血受损,一时支持不住,才晕了过去。邵倩云连忙上前扶住她,向西门啸天问道:“她受伤了?”西门啸天就将如何从黑蝙蝠手下救出雪儿主仆的经历说了一回,想到为雪儿疗伤时肌肤相触的情景,不禁脸上一阵赤热。邵倩云见他脸上无端地红了,疑心顿起,去他臂上狠狠地拧了一下,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你脸红什么,定是做了亏心之事,日后再慢慢与你细算。还不快扶她回去。”
  众人回到镇上后,独孤红玉与张莹在房中为雪儿疗伤。西门啸天与黑玉龙、武痴、东方明、邵倩云等人商议下一步的行动,可是他怎么也定不下心来,竖着耳朵听后面的动静。不一会儿,绿荷从后院匆匆走到东方明面前,“老爷,夫人叫你进去看看。”东方明与绿荷去了。武痴不解地道:“那丫头须不是纸扎泥捏的,怎地就会昏倒?”说着,也站起身要往后面去。
  西门啸天正想起身跟去,忽见邵倩云冷冷地盯着自己,犹豫着又坐下了,暗忖:“我若跟去时,倩云妹妹一定又不高兴,说不定又要说出什么话来,不但我狼狈,也让雪儿姑娘难堪。”邵倩云脸上浮起一阵似笑非笑的神情,起身道:“啸天哥哥,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西门啸天大喜,慌忙起身。邵倩云暗中一把拧住他的胳膊,低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又怕我当众让你难堪。哼,我看你是做贼心虚了!”西门啸天疼得直咧嘴,分辩道:“倩云妹妹,你快松了手。我不过是担心她的伤势,怎地就做贼心虚了?”邵倩云手上暗暗又添了两分力气,冷哂道:“你还嘴硬!”西门啸天忙道:“愚兄不敢,你快松了手!”邵倩云越发不肯松手,追问道:“快说,你都做了什么事,才会心虚?”西门啸天急了,“你硬说我是做贼心虚,我何曾做过什么事了?”不觉便提高了嗓门。邵倩云俏脸一红,急缩了手,低嗔道:“傻瓜,你嚷嚷什么?你自己承认做贼心虚,怪得了别人?哼,今日先给你个警告,日后若见了漂亮姑娘,再那般魂不守舍,休怨我对你不讲情面。”西门啸天见她笑了,心中积郁了许多时日的阴霾也一扫而光。
  走在他俩前面的武痴忽回头,“小老弟,什么做贼心虚?你偷了什么,那丫头老是不依不饶地缠着你?”西门啸天伸进怀中的手不觉又抽了回来,满脸羞红,无言以对。邵倩云朝武痴瞪了一眼,“老胖子,关你什么事?”武痴哼了一声,“似你丫头这般恶巴巴的,便做了贼,怕也不会心虚哩。”邵倩云正要与他斗嘴,见已到了雪儿卧房门外,便恨恨地道:“老胖子,今日且寄下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武痴反过头来,冲她扮了个鬼脸,“你丫头敢将我胖子活吃了不成?”
  入到房内,雪儿已醒了过来,只脸色依旧苍白,望着武痴道:“舅舅,我在临安曾见过英表哥的。这次再回临安时,我带你和舅娘一起去看他。”“英儿在临安?”武痴似不相信地望着张莹。张莹点了点头,“是的,他与张宾闹翻了,一怒之下,南渡去了临安。”武痴激动万分,“英儿,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邵倩云走到雪儿身边,“雪儿姐姐,待你伤好以后,我陪你一起回临安去。”雪儿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眼圈又红了。独孤红玉默默地盯着女儿和邵倩云,心中叹道:“既生瑜,何生亮。”她不禁也为西门啸天如何在女儿与邵倩云之间作出抉择,而深感为难了。
              53.意外之变
  西门啸天与一干众人是在黎明时分到达徂徕山的。村头那棵古槐已遭雷击,只剩下半截焦枯的残桩,青石碾盘也倒在草丛中了。西门啸天见此情景,好似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直凉到心里。东方明沉思半晌,“依老夫看来,令尊是不会将宝图藏在这里的。少侠不必太过失望,再细想想。”西门啸天抬起眼来,望着晨曦中的徂徕山发呆,一言不发。忽听黑玉龙喝道:“什么人?”西门啸天猛一转身,只见一片矮林中闪去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蝙蝠!”这厮胆子真是不小,竟然一直在暗中跟随。他顿时怒起,起纵身形,疾追过去。
  黑蝙蝠没料到会被他们发现,他撒腿狂奔,才出了矮树林,迎面却被两个美妇人截住去路,正是独孤红玉与张莹姑嫂俩。他大惊失色,呆呆地望着她们,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西门啸天已追到近前,大喝道:“你跑不了啦!”挥掌向他拍去。
  黑蝙蝠此刻犹如落在陷阱里的野兽,双目血红,抖开白金软剑,幻起一溜寒光,直向西门啸天胸腹刺去。西门啸天横飘出七八尺远。雪儿正好赶到,眸中凝着浓浓的杀气,高声道:“西门公子,杀了这畜牲!”黑蝙蝠不敢缠斗,足尖一点,纵身要走,却被武痴迎头拦住,“小子,你的死期到了!”黑蝙蝠微一犹疑,西门啸天已扑上前,双掌连拍,只听一连串的闷响,黑蝙蝠喷出一口血来,踉跄数步,立稳身形,蒙面巾下那双眼里透出狰狞的目光,“西门啸天,你小子身怀藏宝图,却骗得老子跟你在江湖中乱转,悔不该当初留你一条小命,而成今日之祸!”
  西门啸天听他说宝图在自己身上,不由地一呆。雪儿急了,“西门公子,休听这畜牲胡扯,快杀了他!”挥手一掌,拍在黑蝙蝠胸前。就见他双手一扬,撇了手中软剑,又踉跄几步,倚在一株树上,恶狠狠地盯着雪儿,惨笑道:“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只可惜那日让西门啸天搅了你我的好事。”雪儿脸色惨白,又羞又怒,双手颤抖着握住剑柄。黑蝙蝠又喷出一口血来,“你杀了老子吧,完颜王爷已设下了埋伏,你们谁也休想活着离开这里!”张莹在江湖中号称玉面罗刹,出手又快又狠,一步上前,剑光闪动,一剑从黑蝙蝠的肋下直贯前胸,“先杀了你这畜牲,再与完颜老狗算账!”
  黑蝙蝠浑身一震,双手紧紧握住胸前露出的剑尖,挣扎着拧过脸,一双绝望的眼睛悲哀地盯着她,嘴唇哆嗦着,最后只叹息着吐出了几个字,“娘……你好狠……”他那握剑的双手慢慢松开了,身体顺着树干滑倒在草丛中,已是气绝。
  张莹提着剑,怔了半晌,忽将长剑一扔,扑到他尸体前,一把扯去了他脸上的面巾,正露出小连环张英那张冷酷漠然的脸来。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儿啊———”竟昏死过去。武痴怎么也不会想到,臭名昭著的黑蝙蝠,竟会是他的儿子,他踉踉跄跄跪在张莹身边,抱起她,口中喃喃地道:“这不会是我们的儿子,不会是我们的儿子……”
  黑玉龙走上前来,向东方明夫妇道:“此处不可久留,快帮着扶起你嫂子,俺们这就走。”话音未落,林中忽传来一声冷笑,“老叫花,现在才想起要走,岂不是太迟了!”一片呼喇喇乱响,早从林中飞出百十名劲装武士,成雁翅式,阻住去路。从那群武士身后,拥出一群人来,为首一人,头戴貂皮暖帽,肩搭狐尾,气宇轩昂,正是金国平南王完颜肃仁。他右首立着一身形魁梧的苍髯老者,手握一对钢圈,正是北方武林一霸黑鹰连环堡堡主千手连环张宾。
              54、陷入重围
  武痴一见张宾,顿时怒目圆睁,将张莹交给了独孤红玉,大叫一声,便要扑去,西门啸天忙扯住他,低声道:“不可妄动,且听黑老哥哥说话。”黑玉龙暗忖道∶“完颜肃仁这龟孙儿果然好算计,看今日这情形,一场恶斗是少不了啦。”完颜肃仁冲黑玉龙略一拱手,“黑老帮主,本王一向爱慕你的人品武功,只要你肯归顺,本王保你高官任做,骏马任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然,大军到处,玉石俱焚,悔之晚矣!”他往远处一指,众人这才发现,金军铁骑已将山脚下围得水泄不通了。
  黑玉龙哈哈大笑,“俺老叫花生来便是贫贱命,享不得什么富贵。”完颜肃仁身后早激怒了一名高手,窜将出来,吼道:“王爷,待属下取这老叫花的命来!”摆动手中双戟,直冲黑玉龙。黑玉龙正要迎战,西门啸天早飘身抢上,“老哥哥,待小弟打发他走路!”双掌暗凝真力,伸手向他双戟抓去。那家伙冷笑一声,挺戟疾刺。西门啸天左掌斜推,拨开双戟,右掌倏地猛劈。那家伙情知不妙,怪叫一声,向后翻去,已是迟了,只听“嘭”地一声,他“哇”地喷出一口血来,跌在完颜肃仁面前,左臂已齐肩而断。金廷武士群中发出一阵惊呼,“神龙大侠!”
  完颜肃仁轻轻一摔衣袖,踢开脚下那家伙,口中冷笑道:“好一个神龙大侠,端的是才貌双全,本王慕名久矣,今日得见,三生有幸!想当初,令尊与本王亦有一面之缘,可惜他不听本王相劝,误堕耿京贼帮,兵败南逃,蜇居山野,埋没了一世英名。可惜呀!”不待别人回话,武痴再也按捺不住,一窜而出,直奔张宾。张宾也不示弱,双圈一晃,一式“九九连环”,化出一片圈影。霎时,两名绝顶高手你来我往,斗在一处,强劲的罡风卷起地上尘土,众人只能看见两条跳动的人影。
  完颜肃仁见他二人一时难以分出胜负,便迎着黑玉龙缓缓走来。黑玉龙嘿然冷笑,拔开葫芦塞,将余酒一饮而尽,顺手将葫芦丢给绿荷,“女娃娃,俺老叫花的命根子交给你了。”迎上前去。完颜肃仁狞笑道:“老叫花,看真切了!”双掌凝功,猛地推出,掌心竟泛起荧荧青光。黑玉龙心中一懔,气沉丹田,双掌一翻,缓缓迎上。刹时间,两股罡气倏然相撞,激荡飞扬,震得地上砂石尘土漫天飞舞,方圆数丈之内,哪里看得见人影,两边众人俱被罡风逼得退开去。待砂尘散开,众人这才看见,他二人的双脚已深深陷入地里,谁也不曾后退半步,双方手掌相抵,面色凝重,比拼起了内力。
  李虎见四人捉对儿厮杀,情不自禁地往后跳了一步。正好被西门啸天望见,想到父亲的惨死和后来的数次交手,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沉声喝道:“李虎,今日小爷便与你算清旧账!”一纵身形,挥掌拍去。李虎明白,当日他们三人尚不是西门啸天的对手,今日单打独斗,绝讨不到好处。当下,一头挥动铁拐招架,一头狂呼道:“并肩子上啊!”那些武士发声喊,蜂拥扑上,单打独斗霎时变成一场混战。西门啸天舞动双掌敌住十数人的围攻,双眼却死死盯住李虎,暗下决心,绝不能再让他活着逃掉。李虎虽仗着人多势众,手中铁拐仍只有招架之力,无还手之功,不禁暗暗惊恐,不由自主地便出了一身冷汗。
  武痴与张宾仍是久战不决,一名金廷高手潜至他身后,一剑刺出,他分身不得,硬接了张宾一圈,二人各退了数步,那人一剑却刺中他的左臂,鲜血溅出。那家伙不知深浅,得寸进尺,怪叫一声,挥剑重又攻上。武痴怒吼如雷,翻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
              55.醉仙归天
  张宾见武痴露出破绽,目露凶光袭来。邵倩云大惊,撇了自己的对手,足尖一点,奋身掠来,娇喝道:“老胖子当心!”长剑啸响,如灵蛇狂舞,“扑哧”一声,正从张宾肋下刺入。张宾负痛一声惨叫,反手一圈,砸在邵倩云胸前。她闷哼一声,飞跌出去,身未落地,已喷出一口鲜血。雪儿惊呼:“倩云姐姐!”纤腰一拧,飞射而至,就在半空中抱住了邵倩云,却被那巨大的惯力将她二人撞倒在地上,连滚数滚,坐起来,焦急地呼唤:“倩云姐姐,你醒醒,你醒醒。”
  张宾扶着插在肋下的长剑,挣扎着,兀自不肯倒下。武痴也顾不得臂上血流如注,窜上一步,单掌凝力,拍在张宾胸前。张宾凄然惨嚎,双手一扬,仰面跌出数丈,一命呜呼。武痴急奔到邵倩云面前,见她双目紧闭,呼息微弱,不禁大急,“雪儿,快背上她去寻你娘,她那里有疗伤灵药。我掩护你杀出去!”他二人护着邵倩云,往山上杀去。武痴忽在混战中远远地看见黑玉龙,高声喝道:“老叫花休要恋战!”
  黑玉龙与完颜肃仁恍若未闻,兀自对面趺坐,四掌相对,比拼内力。数丈之内,雾气弥漫,罡风激荡,别人哪能靠到近前?绿荷一手捧着大葫芦,一手提着短剑,远远地站在他身后,不敢靠近。
  蓦地,黑玉龙暴喝道:“完颜老贼,你输了!”双掌一震,完颜肃仁应声仰倒,口中鲜血喷出一丈来高,挣扎着抬起头,道:“老叫花,这,这不算……完!”头颅颓然垂下,周身经脉尽断,气绝身亡。黑玉龙哈哈大笑数声,“女娃娃,拿酒……”一口气断,七窍血涌,端坐气绝。武痴从远处大叫一声“老叫花……”跌跌撞撞,冲开堵截,抢到近前,将黑玉龙抱在怀中,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不能死呀!”
  西门啸天正被李虎等十数名高手缠住,脱身不得,蓦听武痴吼叫,知道不妙,凝声长啸,身形凌空而起,幻起漫天腿影,已然使出了那式惊世骇俗的“神龙摆尾”,就听得四下响起一片闷哼惨叫。他身形借势弹出数丈,头也不回,直向黑玉龙掠去。罡风荡起的砂尘散处,敌方十数名高手骨碎肢残,躺在血泊中无力地抽搐着。李虎的铁拐已断作数截,浑身血污,口中血如泉涌,蓦地栽倒在地上,气绝身亡。此时,敌方铁骑铺天盖地冲来,喊杀如潮,铁蹄似雷,尘土滚滚。西门啸天与众人不敢恋战,负了黑玉龙的尸体,杀开一条血路,冲上徂徕山。
  西风吼,夜深沉,雪片大朵大朵地飘落下来。黑玉龙僵冷地躺在一岩石上,武痴与东方明跌坐在他头前,四只手麻木地抓着冻硬了的山土,鲜血从指尖上汩汩流出,渗入冰冷的土石中。另一边,雪儿将昏迷不醒的邵倩云搂在怀中,用身体遮挡着山风,轻轻理着她额前的乱发。西门啸天伫立在风中,血迹斑斑的衣衫似不倒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山下的篝火。
  蓦地,雪儿惊喜叫着:“倩云姐姐,你可醒了。”西门啸天疾奔过去,见邵倩云睁开了眼,牙关紧咬,身体仿佛秋风中的衰草,不住地颤栗着。她把手伸向西门啸天。西门啸天握着她冰冷的手,焦急地轻声道:“倩云妹妹,你想说什么?”邵倩云干裂的唇嗫动着,“玉,把玉给我。”西门啸天忙将玉递到她手里,“倩云妹妹,这是你的玉,永远是你的。”雪儿止不住泪如泉涌。
              56.剑吼西风
  邵倩云紧握着那枚玉,良久,又将玉递到雪儿手中,微弱地道:“雪儿姐姐,这块玉给你吧,你要善待啸天哥哥,他虽然有些迂腐,却没有坏心。”她吃力地喘息着。雪儿哽咽着道:“倩云妹妹,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邵倩云一手握着西门啸天的手,一手握着雪儿的手,显得极是疲惫,强作出笑容。“啸天哥哥,雪儿姐姐,你、你们在我身边,我就不怕了。”她喘息半晌,又断断续续地道:“我好累,我想回天目山去,……”西门啸天连忙将单掌抵在她后心上,输送内力,忽然感到内力受阻,心中大惊,知道她已到了油枯灯灭之时,顿觉眼前好似天塌地陷一样,“倩云妹妹,我一定带你回天目山去,一定带你回去!”她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又慢慢闭上了眼睛,在雪儿怀中昏昏睡去。
  “啸天哥哥,你看这块玉……”雪儿托着手中那块玉送到西门啸天面前。他接过玉,见它已从原来那一圈裂缝处断成两片,忽想起父亲当初给他这块玉时曾说过,“你要将这玉视作自己的性命,万万不可丢失了。”他将玉当作自己的一颗心,交给了邵倩云。现在他恍然大悟,举起那两片玉凝神细看,一片的内壁上写着五个芥子大的隶字,“耿京藏宝图”,另一片的内壁上果然绘着一幅图,清晰可见。然而,他却没有找到宝图的欣喜了。
  武痴与东方明已将黑玉龙的尸体轻轻抬入土坑,绿荷将那大酒葫芦放在黑玉龙的身边,独孤红玉、张莹将他脸上的雪花轻轻擦干净,将他那百结鹑衣理理整齐。
  当第一把土撒在黑玉龙身上时,凝聚在人们心中的悲怆,化作如泉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武痴满脸泪水,只是没哭出声来。他将冰冷的泥土一把一把地撒在黑玉龙身上。突然,东方明抬起脸来,扯着衣袖擦净泪水,“都不要哭了!”众人齐将惊诧的目光投向他,一片寂静,只听西风怒吼,只见大雪纷飞。他扫视一遍众人,接着道:“老叫花平生最见不得眼泪,若他知道我们这般涕泪交零的模样,便在九泉之下也安生不得。”众人没有说话,但谁也不哭了,都强忍着悲痛,噙住泪水,从地上捧起土,撒在坑内。
  武痴眼中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身子偎在新冢前,如西风中的枯草般,颤栗不止,大声道:“你这个臭叫花,你既不喜欢人哭,我胖子就不哭,我胖子要笑,笑给你听!”于是,他一边流着泪,一边放声长笑,那悲怆的笑声,山崩地裂,石破天惊,盖过了这沉沉夜幕中的一切声响,仿佛向苍茫的大地诉说着心中积郁的悲愤。
  西门啸天在他那悲怆的长笑暴起的刹那间,仿佛突然成熟了。他挥手抹去脸颊上冰冷的泪水,胸中悲愤奔涌而出,化作一声惊心动魄的长啸,与武痴的笑声汇合一处,撕破沉沉夜幕,在群山中回响激荡。
  蓦地,他迎着风雪,凌空拔起,身形矫捷如神龙飞天,奋力掷出那柄白金软剑。软剑挟着劲风,似一道呼啸的闪电,向遥远的夜空疾射而去。剑啸声在怒吼的西风、狂舞的飞雪中,久久不绝……(完)
  (全书114万字,已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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