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统一魔道


  在黎明前黑暗的小厅堂里,石之轩神情平静沉着至近乎冷酷,使徐子陵完全无法掌握它的心意;只有一件事情他敢肯定,石之轩并没有对他生出杀机。
  石之轩的分析是有根有据的,既然只有石之轩晓得司徒福荣的秘密,他们仍胆大包天的扮司徒福荣一行人到长安来,摆明针对他,教徐子陵如何狡辩。
  若他砌词掩饰,徒令石之轩看不起他徐子陵。
  徐子陵叹道:“为了更远大的目标,我们只好行险一博。唉!我们真的不愿与邪王为敌,更想到在目前的形势下,若邪王揭破我们,对我们双方均有百害而无一利,反种下解不开的深仇。敢问邪王,你心中究竟有何打算?”
  石之轩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轻柔的道:“子陵是否想问石某人,在圣门的使命和青璇的终生幸福两者间,若只挑其一,石某人会作出何种选择,对吗?”
  徐子陵心中暗震,对认定石之轩不会对他动杀机的想法再没有把握。因为照他刚才说的话,仍以杀死他徐子陵为其中一个选择。
  徐子陵道:“在现时的形势下,邪王可还有什么作为呢?”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子陵的目光太短浅哩!天下之争,岂在朝夕,只要我能击垮以慈航静斋为首的所谓白道势力,保留我圣门元气,终有一天圣门会从衰落中振兴。更何况我部署多年,谁能在短时间抹掉?”
  接着目光往他投来,眼神变得锐利凌厉,语气却平静无波,淡然自若道:“若石某人所料不差,你们今趟到长安来,为的是李世民,对吗?”
  徐子陵不能掩饰的露出震骇神情,全身如入冰窖,肢体乏力,心叫完蛋。石之轩的才智,确在他们估计之上,于他自觉完全没有破绽的情况下,竟一矢中的把他们看通看透,使他从云端直堕地上,觉得经千恩万虑拟好的造皇大计,变成完全行不通的妄举。
  石之轩的声音又在耳鼓响起道:“子陵答我。”
  徐子陵感到满口苦涩,颓然道:“邪王明鉴,若你坚执己见,我们只好取消计划,暂回南方,未来天下的命运仍得看谁的拳头硬一点。”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子陵何用如此颓唐沮丧,我并没有任何破坏你们计划的意图。实际上我还可助你们一臂之力,当然有来有往,我在一些事情上须你们帮忙。”
  徐子陵大讶道:“邪王不是说笑吧?”
  石之轩冷然道:“我那来开玩笑的心情?李世民无论在任何一方面,均等若李唐的魂魄、中流砥柱,没有李世民的李唐,等若没有牙的老虎。不过李世民死后,你们要统一北方,尚须一段时间。而受打击最重的,非是李唐而是慈航静斋,对我圣门则有利无害。”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终醒悟过来,原来石之轩非是看穿他们要发动一场政变,捧李世民坐上皇座,而是误会他们到长安来是刺杀李世民。正如石之轩的分析,李世民被杀,受打击最重的势为慈航静斋,梵清惠对天下再没有影响力,更输掉与石之轩的斗争。
  天下会由此演变成南北相争,外族入侵的乱局,凭石之轩不为人所知的部署,加上他的识见智慧,说不定真可在这情势下大大得益。
  他的一颗心和脑袋重抬生机的活跃起来,先问道:“邪王须我们在那一方面帮忙?”
  石之轩沉声道:“子陵因何忽然出现长安,还跟踪安隆?你先坦白答我。”
  徐子陵晓得不可说错半句话,否则一切上风优势将尽付东流,道:“我和寇仲、跋锋寒与侯希白先一步潜入长安,是要摸清楚形势,看假扮司徒福荣之计是否仍然可行。我们冒此奇险,为的不只是李世民,尚要对付香家,邪王该知我们和香玉山仇深似海,不容他多活片刻。”
  石之轩道:“子陵怎晓得安隆落脚的地方?”
  徐子陵心中暗颤,同一时间脑际闪过无数的念头,石之轩是误会他晓得安隆藏身处,故可跟踪安隆到西市,这显示石之轩也知悉安隆的藏处。既是如此,石之轩因何不对背叛它的安隆采取行动,唯一约合理解释,是安隆不但没有背叛石之轩,且是石之轩指使安隆凭《不死印诀》取信杨虚彦,让尹祖文等一众魔门领袖以为安隆真个放弃石之轩,改投他们。此一消息极为珍贵难得,得来又全不费工夫。
  这问题非常难答,若坦言自己只是无意间缀上安隆,显不出他们到长安来是主动地去摸清楚情况。
  心念电转间,徐徐答道:“安隆之所以会泄漏行藏,皆因他有些生活习惯是没法改掉的。”
  石之轩点头道:“他爱每天泡浴堂确是很坏的习惯。”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庆幸过关,试探道:“邪王既愿和我们合作,我们就放安隆一马。”
  石之轩不置可否,岔开道:“千万不要因小失大,打草惊蛇实属不智。你们可知李渊下诏着李世民回长安,今趟他回来后,恐怕永远不能再领兵出征。”
  徐子陵心中一动,直觉感到石之轩此消息非是辗转得自安隆,否则语气上不会如此肯定。更知道石之轩仍在试探他们到长安之行的真正目的,故而反覆引证。一个应付不好,会令他推翻早先的决定。轻描淡写的答道:“一心要杀李世民的应是建成和元吉,李渊怎会完全不念骨肉之情?际此外族虎视眈眈的时刻,南方则有帅军雄峙,杀李世民徒乱军心,所以必须由我们出手。李世民若去,颉利势将大举入侵,关中乱成一团之际,是少帅军挥师北上之日。唉!我唯一的愿望,是中土能尽快统一,平民百姓再不用受苦。”
  石之轩凝望着他,沉吟半晌,点头道:“这就是子陵不肯退出的原因吗?若李世民被你们成功刺杀,子陵如何向师妃暄交待?”
  徐子陵双目射出坚决的神色,却非是装出来的,而是狠下决心要在石之轩生出疑心前,先一步杀死石之轩,为的是天下的和平统一,抛开包括石青璇在内的一切顾虑,淡淡道:“我们有别的选择吗?当情况危急时,李渊会重新起用李世民,加上关中之险、洛阳之固,不知到何年才有机会止息干戈。”
  心中同时想起跋锋寒的名句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直到此刻,这句话仍是完全正确。
  石之轩道:“你们看得很通透,我亦不相信以李世民的为人行事,梵清惠的智慧,肯任建成、元吉将他随意宰割。唉!快天亮哩!”
  他把目光投往窗外,神色复杂,令人难明,不知被勾起什么心事。
  徐子陵道:“邪王究竟想我们在那一方面为你出力?”
  石之轩像听不到它的说话,轻轻道:“青璇不是说过会来寻你吗?她如何晓得你来长安?”
  徐子陵心中暗颤,要瞒过石之轩真不容易。如非自己能控制体内经脉固定在某一常态,只气脉的波动,早让这位早臻入微境界的魔门大宗师察破他在说谎。现在则尚可凭才智应付,颓然道:“希望青璇含在静斋盘桓多一段日子,若大功告成,我会立即赶去会她。此后江湖的斗争仇杀,将没有我徐子陵的份儿。”
  他这几句话字字出于肺俯,来自真心,透出一种深切诚恳的语气,而这正是徐子陵聪明的地方,因他说谎的本领实远及不上寇仲。
  石之轩双目射出伤感的神色,低声道:“好好的待她,它是这世上唯一能令我石之轩心碎的人,对她任何的伤害,我是绝不容忍的。唉!子陵!天下发展至今天的局面,是没有人曾预料到的,寇仲终于从绝对的下风扳往上风,我石之轩惟有过而求其次,先统一魔道,接着摧毁慈航静斋,到时再看尚可有什么作为。”
  徐子陵愕然往他瞧去,道:“邪王对这一切仍未厌倦吗?”
  石之轩回复冷静,不动半点感情的淡淡道:“厌倦又如何?还有别的更值得做的事吗?给我缠着毕玄,我要杀赵德言,在大唐宫内完成统一魔门的大业。”
  徐子陵立时头皮发麻,心忖毕玄真的应邀而来,目的当然是助李建成对付他的二弟世民,令未来局势变得更难测,苦笑道:“邪王不是说笑吧?大唐宫除毕玄外尚有‘奕剑大师’傅采林、宇文伤、治好喘病的尤婆子,高深莫测的韦公公,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禁卫军,稍为暴露行藏,能脱身是万幸,那来寻人杀人的时间空间,何况是赵德言这般级数的高手?”
  石之轩微笑道:“若是轻而易举,我那须你们四个小子帮手助拳。今趟赵德言随团而来,与毕玄同是李渊的嘉宾,将会一同入佳李渊的太极宫。赵德言现在最顾忌的人是我,等闲不敢离宫,也不会跟宇文伤、尤婆子等为伍。而要干掉他不冒些险怎行?这是合作的条件,倘不答应你们就立即滚离长安,如肯合作,我的行动必须在你们刺杀李世民前完成,如何?”
  徐子陵骇然道:“若给人晓得我们在长安,我们的计划还可继续进行吗?”
  石之轩淡淡道:“你们是以寇仲、徐子陵的身份助我,与司徒福荣沾不上半点关系,何影响之有?如你们有办法引毕玄离宫,使赵德古落单,我亦绝不反对,只要是由我亲手杀他就成,那时魔门内还有谁敢反抗我。”
  徐子陵道:“赵德言的生死并不能左右杨虚彦。”
  石之轩平静的道:“杨虚彦非我魔门的人,没有人肯全心全意的信任他,这方面的事不劳你们去操心。”
  徐子陵迎土石之轩的目光。
  石之轩沉声道:“如我杀死赵德言,对你们有百利无一害,首先令李渊和颉利关系破裂,而对硕利更是沉重的打击!子陵须立下决定,否则一切拉倒。”
  徐子陵心中暗叹,如他们的目的只是刺杀李世民,依从石之轩计划行事当然问题不大。可是他们要的是一场把李渊、李建成,李元吉一起扳倒的政变,这么横生枝节,后果难测。
  石之轩突然失笑道:“子陵另一个选择应是杀我灭口,不过这恐怕比我要于太极富内杀赵德言更难办到。我们能否成功,是凭入宫秘道出奇制胜,且子陵勿要低估自己,你的武功早到达连我也没有十足把握杀你的境界,加上寇仲、跋锋寒和小徒希白,有这样一支刺杀奇兵助我,当可把没有可能的事变为可能。”
  徐子陵心中一动,故意皱眉道:“问题是太极宫的院落房舍数以百计,除非我们清楚毕玄和赵德言起居的精确情况,否则如何下手狙击?”
  石之轩爽快答道:“这方面由我负责,子陵该信任我不会加害你们,对吗?不要婆婆妈妈,一是答应,一是拉倒,一句说话即可作定。”
  徐子陵心中暗叹,直至此刻,他仍是斗不过石之轩,给他牵着鼻子走。点头道:“就这么决定吧手!杀掉毕玄和赵德言后,邪王须不再干预我们的事。”
  石之轩哈哈一笑道:“我们竟会携手合作,说出去包保没人相信,子陵在长安何处落脚?”
  徐子陵早准备好答案,毫不犹豫答道:“我们今趟来只想弄清楚长安城内的状况,看司徒福荣的身份是否仍可利用,待会立即离城,当我们以司徒福荣的身份回来,邪王即可轻易找上我们。”
  石之轩欣然道:“在这里你可找到我,我不在时,可留下说话,去吧!快天亮哩!”

  杨公宝库内。
  三人听罢均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侯希白首先倒抽一口凉气道:“那是没可能办到的,只毕玄一人足可破坏我们的行动,何况还有个赵德言,更有其他众多高手,师尊他怎会如此糊涂?”
  他曾有份儿闯人大唐宫,深悉其中利害。
  跋锋寒道:“这叫艺高人胆大,且若真把事情闹大,凭它的不死印奇功,应是最有机会全身而退的人。”
  寇仲头皮发麻道:“我们本来的计划是先对付石之,可是他既生出警觉,势难成事。难道我们真要为他办事?何况我还猜不透他作如此安排,会否是个陷阱?”
  徐子陵苦笑道:“若我们可掌握他的心意,他就不是石之轩。”
  跋锋寒微笑道:“能于大唐守卫最森严的太极宫内刺杀赵德言,确是非常诱人。”
  侯希白道:“因为你是我们中唯一没探访过太极宫的人,所以感到有趣。”
  跋锋寒同意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若能在毕玄眼睁睁下刺杀赵德言,
  并连他也在我剑下授首,肯定很有乐趣。我没有任何意见,一切由少帅决定。”
  寇仲笑道:“还说没有意见?你早说出心中想法,他娘的!
  若我们泄露行藏,会否影响大计?”
  侯希白道:“当然有影响,只是好坏难测而已。罢了,我就当是向他老人家补还过往的恩惠吧!”
  寇仲回复一贯的自信,同徐子陵道:“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苦笑道:“另一个选择是杀……”
  狼,绝对无情。只要让他发现我们的假冒身份,我们势将一败涂地,为大局着想,你们再不可念往昔的情份。”
  寇仲苦笑道:“纵使我能狠下决心,仍有打草惊蛇之虞,此事可否待日后再说。”
  跋锋寒耸肩道:“我明白,只是忍不住提醒你们。”
  候希白道:“要杀他必须待他回来,据陈甫说,可达志已率领长林车代李建成往北迎接毕玄的队伍,而我们福荣爷的船队会于明天入关。”
  徐予陵如释重负的道:“既是如此,我和寇仲立即动身,其他一切,等返回长安再说。”
  寇仲拍拍跋锋寒肩头,道:“人生的趣味正在于此,未来是没法揣摩捕捉的,我们只好随机应变,尽力以赴,闹他奶奶个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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