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功败垂成


  徐子陵在草原飞掠,朝大河方向前进,赶返长安,心中一片茫然。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却无法阻止事情的发展。造化弄人,师妃暄为何认定自己是可以改变这似乎是早经注定的命运?而事实上他总觉得无能为力。
  他感觉到李世民或可狠下决心应付建成和元吉的迫害,但仍无法不顾及与李渊的父子之情。李世民的沉稳冷静可出乎他意料之外,反应更非如他预想般的冲动激烈,而是断然决定把长安发生的事置诸脑后,集中精神与寇仲周旋。
  若没有宋缺介入此事,就算不看在徐子陵份上,他于击败寇仲后必会敬寇仲一马,不会力图致他于死地,宋缺却令事情走上另一路向。李世民向他说明此事,正表示那是他没有选择中的唯一选择。
  他多么希望能远远离开这快将发生的一切,不再听到有关于这残酷攻防战的任何消息。可是他已难以置身事外,他能生看寇仲被杀吗?
         ※        ※         ※
  寇仲从草丛树后扑出,流星般奔往丘坡,朝李世民掠去。
  面向这边的庞玉和两名亲卫高手同时警觉,大声吆喝,到发现来者是寇仲后,忙从马背跃起,掣出兵器,一剑两刀对寇仲迎头截击。
  丘顶的李世民、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罗士信和十六名亲卫高手并没有如寇仲预料般乱作一团,李世民哈哈一笑,道:“少帅别来无恙!”
  长孙无忌等纷纷取出兵器,团团环护李世民,再分出五名亲卫高手下马对付寇仲。
  寇仲则心叫可惜,若能潜至丘坡才被发现,又或对方策马来拦截,他便可仗着比马儿灵活得多的身法,掌握机会对李世民作出近身狂攻,现在则已成双方力战之局。口上应道:“世民兄也是风采依然,可喜可贺。”
  “铮”!
  井中月离背而出,往前疾挑,正中庞玉攻来的一剑,接着身子往右稍移,只差毫厘的避过本是斩到头颈的一刀,井中月往横扫出,狠狠迎上右方高手从侧劈来的刀背上。
  庞玉首先闷哼一声,运剑的右手虚虚荡荡,无处着力,难过至极点。他以前在洛阳曾与寇仲交手,可是眼前此刻的寇仲却似脱胎换骨的变成另一个人,功力深不可测,刀法又无法捉摸,骇然下退后重整阵脚。
  “当”!
  右边亲卫高手竟被他连人带刀扫得踉跄横跌开去,原来寇仲从庞玉处借来部分内劲,此君哪能不立即吃亏。
  寇仲扫开右方敌人的同时,底下飞出左脚,靴头命中左方敌人变招溯至的刀锋,那人眼睁睁瞧着寇仲踢来,偏是无法避开,螺旋劲发,那人喷血跌退。
  庞玉疾退时,五名持枪的亲卫高手越过庞玉,奋不顾身的向寇仲杀来。
  丘顶上的李世民等人看状倒抽凉气,寇仲竟变得如此厉害,再非他们熟悉的寇仲。
  寇仲哈哈一笑,拔身而起,五枝长枪击在空处。
  寇仲何等精明,见五人一式用枪,判断出这五名亲卫高手定是精通某种能把长枪的优点发挥出来的阵法,哪敢被他们缠上。
  再从丘坡俯冲回来的庞玉却大惑不解,寇仲笔直弹往上空,力尽时岂非要笔直的落回地上,如何可应付在地上等待他的五杆长枪,在难以揣测下他只能在旁押阵以待。
  在坡顶上李世民等人无暇多想,除李世民外,人人放下兵器,右手取弓,左手取箭,拉个满圆弯弓往仍在腾升的寇仲射去。
  弓弦声连串爆响,十四枝劲箭脱弦而出,织成一片箭网,往寇仲激射而去,射箭者无一不是此道高手,取点的准绳角度,均是无懈可击,只要寇仲依循现时升势速度,肯定会变成箭靶。任他武功再高,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同时格挡十四枝劲箭。
  李世民生出不忍之心,却又隐隐感到寇仲不会这么容易被人杀死。
  果然寇仲一声长笑,真气变换,竟改直上为往旁斜冲,不但堪堪避过能夺命的劲矢,还越过庞玉,直朝丘上诸人扑去。
  庞玉大喝一声,冲天斜起,长剑直追寇仲后背。
  寇仲去势徒增,迅速拉远与庞玉剑锋的距离,朝丘顶的李世民投去。
  尉迟敬德等哪想得到寇仲有此逆转真气变换身法方向的绝活,无不大失预算,来不及取出惯用的兵器,纷纷从马背跃起,凌空迎击寇仲,就以手上大弓,挥击硬攻。
  他们均是身经百战的猛将勇士,临危不乱,不但不会在空中撞作一团,还互相配合,分出一半人形成抢攻与阻截的人网,另一半人则忙收弓抽取兵器,固守原地。
  由寇仲来犯,直至此刻,只是眨几眼的光景,可见战况的紧凑激烈。
  李世民拔出佩剑,他本身亦武技强横,虽见寇仲勇不可挡,奇招送出,仍旧无所惧。
  庞玉的剑直追寇仲后背,五名枪手亦反杀回来,只要尉迟敬德、罗士信和三名亲卫阻截成功,寇仲将陷入重围,有死无生。
  长孙无忌护在李世民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寇仲来势,诸将中以他和尉迟敬德武功最高,他更是冷静多智,不会因己方似能控制局面而生出轻忽之心,还考虑到情势变化下种种应变的方法。
  首先迎上寇仲是尉迟敬德,像他这级数的高手,手上虽是长弓而非惯用的归藏鞭,仍是招数凌厉,威足势猛。眼看可堪堪扫中对方的井中月,岂知井中月明明是疾劈而来,竟突生变化,心中叫糟时,长弓不及变招,便被寇仲刀锋挑在弓弦处。
  寇伸大笑道:“这叫兵诈!似实而虚,虚反成实。”
  “崩”!
  弓弦分中断开,弓体弹直。
  这一刀最巧妙的地方,是在避重就轻,不与尉迟敬德硬拚,却击在长弓最脆弱处,化解敌人攻势。试想弯弓变成直木,加上弹直时生出的力道,任尉迟敬德如何了得,一时亦难变招反击,还要怕寇仲再施杀手,只好往下沉坠,不过他并不担心,罗士信的刀和另三名亲卫高手的剑,可教寇仲穷于应付。
  哪想到寇仲就借挑中弓弦那些许力道,借力上升,一个翻腾,竟完全避过空中截击,再往丘上只有长孙无忌和余下三个亲卫护着的李世民投去。
  无论战略刀法,寇仲均运用得出神入化,精采绝伦。
  后面追之不及的庞玉落回地面,心中后悔,若适才以静制动,固守丘顶,当不致陷入眼前局面,如让寇仲正面攻击李世民,即使事后李世民毫发无损,他们已难逃保护不周的罪过。
  长孙无忌当机立断,见李世民欲挥剑迎敌,狂喝道:“你们挡住他!”
  一把抓着李世民坐骑的缰索,拉转马头朝营寨方向奔去。
  三卫右刀左盾,齐住凌空而降的寇仲扑去。
  “碎”!
  井中月闪电般击中其中一面盾牌,借势往上弹升,凭空再唤一口气,疾如箭矢的往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射去。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刚奔下丘坡,座骑虽神骏非常,仍未能放尽四蹄,臻达全速,寇仲身法却已全面展开,疾如流星般后发先至的赶到。
  长孙无忌早蓄势以待,一个翻身,从马背落地,手中玉萧化作千百反映天上星月的光点,往双脚快要触地的寇仲狂风暴雨的点过去。
  他计算得非常精确,在寇仲触地前出手,那是寇仲旧力末消新力未生的尴尬时刻。寇仲一声暴喝,脚尖疾伸,比长孙无忌估计的先一步触碰地面,接着陀螺般往他旋转过来,人刀合为一体。
  “叮叮”之声不绝如缕,长孙无忌施尽浑身解数玉萧连点十多下,均点在井中月的刀体上,仍无法阻遏得狂攻而来的刀势,只好往后飞退,否则若让寇仲连人带刀撞人他怀内,他会像被五马分尸般给砍成多块。
  寇仲却是心中长叹,暗赞长孙无忌功夫了得,凭他奋力挡了这几招,使自己白白错过除去李世民这劲敌的天赐良机,功败垂成。
  长笑道:“世民兄慢走,我不送哩!”
  李世民早奔下丘坡,回头笑道:“迟些找少帅把酒谈心如何?”
  寇仲在被敌人围拢前,迅速溜掉。
         ※        ※         ※
  徐子陵抵达大河,再沿河西上,疾走一个时辰,快天亮时,地势转平,前方出出现渡头,在日出前的暗黑里,宁静无人。
  徐子陵还以为找错地方,待看到刻有“翁山古渡”的小石碑,肯定是雷九指,宋师道等约定会合入长安的正确地点,遂于渡头坐下,呆望滚滚东流不休的大河水。
  负责知会雷九指一方的是陈甫,他与欧良材有个藉快艇通信的渠道,消息可迅速往还,雷九指等理该正在此处等候他,但现在仍未见船影。
  正犹豫该否呆等下去,还是直接往找雷、宋等人,帆影在上游出现,一艘小风帆顺流驶至。
  徐子陵感到不大对头,司徒福荣的座驾舟当然不会是这么一艘单桅小风帆,而应是三桅至乎五桅的巨舶,忙躲进古渡旁的树林内去。
  风帆泊岸,欧良材现身船上,东张西望。
  徐子陵仍未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从林内闪出。
  欧良材见到他,大喜道:“子陵快上船。”
  徐子陵登船,欧良材下令把船掉头,朝西驶往入关的方向,道:“这是雷老哥的意思,他说趁天下皆知你去见秦王的当儿,找个和你身材近似的人扮司徒福荣入京,那就谁都猜不到司徒福荣和你有关。不过子陵现在须火速赶往长安,否则若让假司徒福荣开腔和人应酬说话,你这真司徒福荣再要扮他便会有破绽。”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我竟是真的司徒福荣吗?那不真不假的司徒福荣行止如何?”
  欧良材欣然道:“司徒福荣躲往塞外去以为那是宋家势力不及的地方,没有一年半载怕仍不敢回来。我们在同一时间从平遥开出大船,又放出风声他是往长安避风头;平遥的商家都是自己人,大家口径一致有谁人会再去查探打听来证实表面没有任何可疑的消息?”
  徐子陵望往露出晨光的天际,心中一阵感慨,寇仲与李世民争雄斗胜的战场离他愈来愈远,可是他能把战场从心头抛开吗?
         ※        ※         ※
  兵器交击声响个不绝,在城上城下大批战士围观喝采声中,寇仲赤着上身,与十二个由麻常精挑出来的杨公卿亲兵比武演练,精采迭出,惹得观者不住叫好,气氛炽热。
  “喳喳喳”!
  寇仲展开奇步,倏地逸出重围,举刀笑道:“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留点气力去搞李世民的卵子!”
  寇仲来到在旁含笑观战的杨公卿处,负责为他拿衣物的亲兵忙替他拭汗穿衣。
  杨公卿笑道:“少帅这么锋芒毕露,不怕招圣上之忌?”
  寇仲把射日弓好好收藏,淡淡道:“他该感激我才对。”望往在墙头仍不住向他致敬的守军,道:“这是最好激励士气的方法,就是以身说教,用实际行动显示我的实力,那在战场上会发挥意想不到的功效。这一招是从颉利学来的,在要攻打龙泉前,颉利还和一众将士在后方营地射箭为乐,这是真正的大将之风。”
  杨公卿欣然道:“在这里最尊敬你刀法的人该是我,除少帅外,谁能视李世民的亲兵猛将如无物,杀得他只有策骑逃命一途。”
  寇仲颓然道:“不要提哩!只差一点点我就不用一早起来便演一场耍猴子戏。”
  蹄声骤响,一骑从城内奔出,两人望去,竟是正式受命专为王世充传递命令的大将张志,寇仲和杨公卿你眼望我眼,均惑不妙。
  张志在两人身前下马,道:“我们入帐再说。”
  寇仲动也不动,皱眉道:“张大将军是否奉有圣上之令?”
  杨公卿冷哼道:“圣上有甚么指示?”
  张志为难的低声道:“圣上着我口头传令,取消今天主动出击,改为静观其变。”
  寇仲和杨公卿同时失声道:“甚么?”
  即使杨公卿原先并不同意今天出战,可是王世充的夕令朝改,正犯上兵家大忌。现在人人准备妥当、士气如虹之际,王世充的愚怯行为就像照头向他们淋下一盘冷水,怎教人不心灰意冷。
  张志苦笑道:“圣上认为……”
  寇仲打手势阻止他续说下去,飞身上马喝道:“我去跟他说。”
  再不理张志,策马直入城门,去见以慈涧总管府作临时行宫的王世充。
  寇仲闯入总管府,守卫均不敢拦阻,他直抵大堂,才被王世充的亲卫拦在门外,寇仲大喝道:“我要见圣上。”
  王世充声音传来道:“让少帅进来!”
  寇仲气冲冲的跨步入厅,正和王世充说话的宋蒙秋和郎奉知机的退出大堂,只余王世充独自一人坐在厅南的太帅椅上,好整以暇的品尝香茗,还示意寇仲到他右下首坐下。
  寇仲却笔直来到他身前,沉声问道:“这是甚么一回事?”
  王世充不悦道:“甚么一回事?我昨夜睡不能寐,将事情反覆思量,最后决定今日仍不宜用兵。道理很简单,防御工事仍末完成,匆匆出兵,一旦失利,城池左右阵地将受冲击,后果堪虞。”
  寇仲没好气的道:“但是圣上有否想过昨晚才下令全面备战,决心今天出击,忽然改变过来,这对士气会生出不良影响。而且我们的战略是要先发制人,以示我军对唐军一无所惧。如让李世民占得先手,我们被动的还击,与主动出击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王世充冷哼道:“少帅勿要动气,我只是把出击推延一天,待壕防做妥,十拿九稳时出战。战场上不但要斗勇力,还要斗智计,躁进乃兵家之忌,不过是区区一天时间,现在李世民阵脚未稳,怎都要几天时间休息准备,明天和今天并没有甚么分别。”
  寇仲愤然笑道:“若李世民这么容易破人猜中他的行止战略,就不配称当世无敌的帅将,他能比圣上预测早三天抵达,现在怎会让人猜中他何时来犯?李世民的兵法可稳可奇,奇正变化无穷,我们若以平庸的军事规条去看待他,肯定不会有好的结果。”
  王世充泛起怒容,道:“朕自有主张,不用你来教训我。”
  寇仲再按不下怒火,仰天笑道:“既是如此,我寇仲只好及早回彭梁去享点清福。”
  王世充脸容一沉,正要说话,宋蒙秋和郎奉神色慌张的冲进来,齐声嚷道:“李世民大军全面发动,正朝我军迫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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