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谁是祸首



  两个人并骑缓缓驰入环形护墙唯一的正大门,说话者年约三十五、六,文质彬彬,白皙清瘦的脸上挂着笑容,虽出言谴责,说话仍是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表面看似是个文弱书生,但寇仲却从他精芒闪闪的眼神瞧出他是一流的高手,且个性坚毅倔强,不会因别人轻易动摇自己的意志信念。
  另一人年纪轻上五至六岁,头发眉毛粗浓如铁丝,留善一副短须,活像个刷子,轮廓分明,眼神阴惊沉着,是个颇具男性阳刚魅力的中年汉子。最引人注目是他额头着写有“祭”字的白巾,使寇仲猜到他是安乐帮内坐第二把交椅的舒丁泰,白巾自是要表明为陆平复仇的立场巴决心。
  另一人当然是高开道委任的总巡捕丘南山,事先怎都想不到竟是这么一号人物。
  果然在场诸人纷纷起立,抱拳施礼道:“丘总巡!舒二当家!”
  丘南山终是此区官方的代表人物,各地帮会无论如何骜桀不驯,仍要给足他面子。
  丘南山目光先落在任俊身上,再射往立在台阶的寇仲,高踞马上淡淡的道:“两位高姓大名?”
  骡道人哈哈笑道:“老总爷你好,这两位一叫傅雄,一叫任俊,还有另一位傅杰一行三人,途经此地到山海关去,因不肯卖马给北马帮的诸位哥儿,至触犯众怒,惹得东北帮的大哥们代为出手教训,老总爷来得正好,可为此事评理。”
  东北帮和北马帮两批人同时现出怒色,一时却莫奈骡道人何。
  师爷化阴侧恻这:“骡道长敢包保他们没有问题吗?我假作买马,只为试探他们的身份。”
  苏青娇笑道:“项师爷的道行愈来愈高深哩!若不是你亲口说明,奴家仍不晓得你买马是假,试探为真呢。”
  师爷化登时语塞,想不到苏青公然帮“外人”说话。
  丘南山明白过来,却仍不放过寇仲和任俊,缓缓道:“两位到山海关有何贵干。”
  寇仲从容一笑,道:“总爷明察,我们三人到山海关去,是要与人谈一宗生意,由于事关贸易的机密,总爷若想了解细节,可否借一步说话,傅某人必详细如实禀上,绝不敢有任何隐瞒。”
  栈铿话可说给足丘南山面子,且不亢不卑,丘南山果然脸容解冻,微一点头道:“容后再和傅兄详谈。”
  在他左后侧的安乐帮二当家舒丁泰以他沉雄低沉的声音道:“任兄武功高明,不知是何家何派的高徒?”
  任俊坦言道:“敝师是偷林“大刀”关长就。”
  舒丁泰显然从未听过关长就这名字,难再出言问难,只好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丘南山终于下马,舒丁泰随之,自有驿馆的伙计来侍候马儿。
  丘南山道:“许帮主临时有急事,须明早才到。”
  众人一阵起哄,都是不满的怨声。只有师爷化三人下敢作声。
  吕世清看看天色,黄昏的天空乌云疾走,问道:“许帮主因何事延误?”
  舒丁泰代答道:“许大当家使人来传口讯,说是与案有关,明早必到。”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
  “轰”!
  闪电裂破乌云,惊雷在头顶响起,接着豆大的雨点由疏渐密的洒下来。
  酝酿多时的大雨,终于君临大地。
  形势登时一片混乱,众人不是走进主楼避雨,就是把马儿牵往有瓦顶遮头的回廊内,有去意的人只好打消念头。
  骡道人把爱骡安置到千里梦它们旁边时,大雨倾盆而下,天昏地暗,令黑夜提早来临。
  到所有人均避进饭堂,骚娘子穿花蝴蝶地殷勤招待丘南山和舒丁泰。
  徐子陵人独占远离其他人僻于一角的桌子,神态悠间。
  湿着半边身子的寇仲和任俊在他左右坐下,前者间道:“那怪人呢?”
  徐子陵这:“外面有座石亭,他该在那里避雨,此人性情孤僻,愤世嫉俗,却非似邪恶之徒,不知因何事对许开山生出怀疑,此来恐怕正是针对许开山。”
  寇仲别头瞥一眼,众帮派人物拣另一角分二桌坐下,外联帮、东北帮诸汉子各占一桌;仙霞洞的吕世清、郎婷婷,北马帮的师爷化、东北帮少帮主贝晨分,外联帮凤堂堂主苏青、骡道人、总巡捕丘南山、安乐帮二当家舒丁泰等围坐一桌,密密商议。
  师爷化的两名手下则挤到东北帮众汉的桌子去,可见北马帮和东北帮是一鼻孔出气的。
  外面大雨哗啦啦的下个不停,骚娘子在人门处指挥伙计冒雨把草料等物收好,关闭窗户,忙个不休。
  徐子陵把和阴显鹤的对话文待后,道:“造座石砌的山寨高据丘顶之上,无论广场巴主楼,均只有一个入口,窗户窄细,虽有防御上的优势,但若给人封锁入口,却是谁都逃不掉,许开山选在这里聚会,是否另有目的,心怀不轨?”
  寇仲低声道:“若要里应外合,东北帮加上师爷化三人确可办到。但事后如何向人解释?许开山还声称延迟到明早才来的原因,是因为可能找到崔望的线索。”
  此时“蝶公子”阴显鹤像幽灵般头顶竹笠湿漉漉的出现在后门处,木无表情地以冷漠的眼光扫视众人,然后到一角默默坐下。
  丘南山等突因他停止说话,气氛转趋凝重,透出敌对和怀疑的意味。
  骚娘子和九名伙计忙碌完毕,回来关上饭堂的门窗,又点燃四壁的十多盏风灯,激烈的雨声雷响,似被隔离在另一大地里,当烧起四个壁火炉,堂内更是温暖舒适。
  舒丁泰把骚娘子召去,交头接耳一番后,骚娘子风情万种的宣布道:“今晚由舒二当家请客,兄弟们,还不去准备菜肴,拿酒招呼各位贵客。”
  伙计们立即应命,各忙各的去了。
  骚娘子一屁股坐到吕世清身旁的椅子,郎婷婷立时秀眉大皱,却像吕世清般拿她没法。
  丘南山的声音响起道:“阴兄未知因何事大驾临此?”
  阴显鹤丝毫不买他的账,冷冷道:“我不可以来吗?”
  师爷化干笑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若让我们怀疑阴兄是为崔望打听消息,而实情阴兄只是想特别到这里享受淋雨的滋味,大家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就不太划算哩!”
  此人不怛声气语调令人生厌,还一副推波助澜、煽风点火、惟恐天下不乱的态度。
  阴显鹤毫不动气,道:“我正是要到这里来淋雨。”
  幸好此时伙计端上酒点,把紧张的气氛冲淡。
  骚娘子满场乱飞,亲自为各人斟酒,只不敢去惹阴显鹤。
  酒菜接着上场,除阴显鹤不沾酒菜,各人大吃大喝起来。
  螺道人来到寇仲三人一桌坐下,与三人对饮两樽,压低声音这:“三位对安乐惨案有甚么看法?”
  那边厢诸人酒酣耳热,纵谈东北武林的江湖风月,加上骚娘子不时传来的浪荡笑声,气氛热烈,令人难以联想到他们是为安乐惨案的事聚在一起。
  寇仲答道:“我们猜陆当家是因掌握到可揭破崔望真正身份的人证或物证。致遭杀身大祸,道长可晓得他遇害前曾到过甚么地方去,见过甚么人?”
  骡道人点头道:“你们和贫道的想法不谋而合,因为陆老弟近月来全力追查狼盗的踪迹。在遇难前,他曾到过山海关去,只是据陪他一道去的舒丁泰说,并没有着生甚么特别的事,他们本要去见一批曾被崔望劫掠的胡商,却扑个空,胡商早出关去。”
  除子陵道:“舒丁泰是个怎样的人?”
  骡道人愕然道:“他的胆子没那么大吧?”
  寇仲道:“道长不是说过不欢喜他吗?”
  骡道人神色变得凝重,道:“我不喜欢他,是因陆老弟曾私底下告诉我舒丁泰和杜兴过从甚密,屡劝不听。”
  寇仲拍桌道:“找敢包保崔望是杜兴制造出来一个子虚乌有的人物。”
  骡道人露出震骇的神情,道:“寇兄这话有何根据,杜兴乃东北武林的泰山北斗,人人唯他马首是瞻,且得突厥和契丹人支持,惹上他可不是闹着玩的。”
  寇仲正要说话,忽然有人颤声道:“我的头很晕。”
  寇仲等愕然瞧去,只见其中一个提着酒樽的伙计脚步不稳的束摇西摆,接着连人带樽倒往地上。
  “砰”!
  酒樽碎裂,酒溢遍地。
  骚娘子和其他几个伙计接连倒下,一时堂内突然鸦雀无声,人人脸脸相觑,暗中提气,视察体内的情况。不过仍未生出太大恐慌。凡练气之士,均有抗毒驱毒的本领,故未因此而致过份担心。
  丘南山首先色变喝道:“我中了毒。”
  寇仲和徐子陵朝骡道人和任俊瞧去,发觉两人脸色均变得非常难看,心知两人亦都中招,心中骇然,甚么毒如此厉害。
  那边厢人人惊呼喝骂,显是无一幸免彼毒,形势慌乱。
  丘南山长身而起。喝道:“酒菜有毒,不要慌乱。”
  闭上眼睛的吕世清猛地睁开俊口,怵然道:“此毒非常阴损厉害,竟令我无法提聚真气把毒迫出来。”
  任俊低声向寇仲和徐子陵道:“我也无法提聚真气。”
  舒丁泰霍地起立,戟指独坐一隅的阴显鹤厉喝道:“只你一个人没沾过酒菜,还不是你弄的手脚,快把解药拿出来。”
  阴显鹤脸容不动,苦无其事的道:“若毒是我下的,现在会先掌你一个嘴巴,再把你们全部碎尸万段。”
  寇仲和徐子陵真的大吃一惊,堂内数阴显鹤武功最是高明,若连他也无法提气把毒驱走,此毒的厉害,已达骇人听闻的地步。
  舒丁泰忽然雄躯剧震,跌坐回椅内。
  丘南山缓缓坐下,显示出较舒丁泰深厚的功力,怛坐起来亦成问题的可怕事实,却令人更为震撼。
  原本嚣张不可一世的帮会强徒,人人像斗败的公鸡般,脸如死灰。
  没有人晓得接踵而来的命运。
  帅爷化颤声道:“酒和菜都没有毒,我刚以银针探过。”
  众人目光往寇仲等人投来,阴显鹤既然同样中招,自以寇仲这三个人最有嫌疑。
  寇仲和徐子陵是堂内没有受毒素影响的人,他们的长生气是百毒不侵的。当年沈落雁在萦阳想毒害他们,结果无功而还。
  他们要为任俊彬骡道人驱毒只是举手之劳,可是在众目睽睽下,别人将会因此晓得他们没有中毒,而他们不出手的更重要原因,是想把下毒的人引出来,待他自动露出原形。
  寇仲苦笑这:“正如阴兄所言,若毒是我们下的,现在既已得手,就该动刀子杀人,免致夜长梦多。”
  阴显鹤沉声道:“毒是从油灯或火炉燃放出来的。”
  众人恍然大悟,不过悔之已晚,暗恨刚才没有趁能起身行走时,把灯火弄熄,现在却辨不到日常这种简单容易的事。
  这名副其实的毒计榷是非常歹毒,在这密封的空间内,众人避无可避,全体中招。
  贝晨分颤声色厉的喝道:“究竟是谁下的毒,给我站出来!”
  人人你眼望我眼,疑神疑鬼,情势诡异至极点。
  炉内的木柴像催命符般“啪啪”燃烧着,每过一刻,众人体内的毒加重一分,这想法像万斤重担般紧压众人心坎。
  堂内一阵令人颓丧难堪的沉默,就像施行极刑前的肃静。
  娇笑声响起,本是风骚惹荡的声音在这时刻却变得无比刺耳。
  众人骇然望去,本倒在吕世清脚下的骚娘子盈盈俏立,还伸手摸吕世清脸顿一把,得意洋洋的这:“奴家站出来啦!少帮主打算怎样处置奴家?”
  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在内,人人目瞪口呆,怎都想不到下毒的是骚娘子,她肯定不是会家子,所以没有人对她生出防范的心,因此着她道儿。
  其他伙计仍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舒丁泰反吁出一口气,道:“骚娘了你真俸,还不拿解药来。”
  众人闻言,无不愕然。
  骚娘子来到他身后,笑道:“解药来哩!”
  人人眼睁睁瞧着骚娘子从袖内取出一把锋尖蓝汪汪的淬毒匕首,只是舒丁奉看不到。
  由于相隔太远,以寇仲和徐子陵之能亦来不及阻止事情的发生。
  骡道人姜是老的辣,大叫道:“舒丁泰,谁是崔望?快说出来!”
  舒丁泰愕然不解时,背心剧痛,发出一下震汤全堂的临死惨呼,未有机会回答,已毒素攻心,仆倒桌面,弄翻酒樽菜肴,当场毙命。
  骚娘子脸色如常,若无其事的收起匕首,笑道:“道长大小觑奴家的用毒本领啦。”
  师爷化颤声道:“明早我们大当家来时,骚娘子你如何向他解释?”
  骚娘子把娇躯移到师爷化身后,搂着他脖子凑在他耳旁道:“奴家昏迷不醒,那晓得发生甚么事?最妙是多了阴公子和傅公子他们,奴家大概会安排你们来一场激烈的火拼,几败俱死,想想都觉有趣。”
  丘南山沉声道:“谁在背后指使你?”
  骚娘子放开吓得差点失禁的师爷化,移到旁边的空桌悠然坐下,俏目盯着闭目运功、不发一言的阴显鹤,没有回答丘南山的质询,柔声道:“蝶公子少费气力,若现在把四个璧炉弄熄,你没有半个时辰,亦休想把奴家的十绝毒迫出来。”
  苏青打个眼色,两名手下应命勉力起立,怒喝道:“我们和这臭婆娘拚了。”
  话犹未已,一步未迈,东歪西倒跌往地上,把椅子撞翻,狼狈至极点,再爬不起来。
  骚娘子花枝乱颤的笑道:“这是妄动真气的后果。”
  郎婷婷投往吕世清怀内,吕世清露出心如刀割的绝望神色,紧拥怀内自己护花无力的玉人。
  谁都猜到堂内将无一人能幸免于难。
  寇仲终忍下住,哈哈大笑,状极欢畅。
  包括骚娘子在内,众人讶然往他望去。
  徐子陵则摇头哑然失笑。
  骚娘子奇道:“傅公子何事如此开怀。”
  她变成无人敢惹的煞星瘟神,没人敢引她的注意,更不敢逗她生气。寇仲反其道而行,教人既佩服,更为他担心。
  寇仲耸肩道:“若本人所料无误,杜兴利用过你大姐后,会把你灭口,就家大姐杀死舒丁泰那样,因为你晓得些不应晓得的东西。在安乐惨案后再来个饮马惨案,一切会被烧成碎烬残灰,崔望从此消失,两案永成悬案。”
  徐子陵接口道:“为何大姐的老板杜兴尚未临门?”
  骚娘子敛去笑容,长身而起,朝他们走过去,冷冷道:“你们在胡说甚么?”
  丘南山是老江湖,知道骚娘子要动手杀人,为分她的心,没办法下想出办法,喝道:“傅兄有何凭据,可肯定杜兴在背后指使此事?”
  骚娘子在离寇、徐两人十五步许外停步,显然想听寇仲的答案。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大定,终把这恶毒女人诱至受控制的范围内。
  寇仲笑道:“道理很简单,在北疆除燕王外,就只社兴有包庇大批狼盗的能力,大师爷不要怪我冒犯,贵当家因是今次聚会的发起人,又故意延迟赴会,亦难避嫌疑,何况他更是杜兴的拜把兄弟,看来大师爷成其替死鬼,你们的遇害,令贵当家完全置身嫌疑之外,而所有知情者均命丧阴曹。”
  苏青尖叫道:“杜兴为何要害我们?”
  徐子陵忽然问道:“阴兄为何晓得饮马驿有这么一个聚会?”
  阴显鹤睁开眼睛,沉声道:“是舒丁泰通知我的。”
  众人哗然。
  骚娘子声寒如水的道:“说够了吗?”
  寇仲微笑道:“还未说够,尚有两个字的证物,大姐想听吗。”
  各人虽自叹必死,仍给寇仲引起兴趣,有甚么指证是两个字可尽道其祥的?
  骚娘子回复风骚冶荡的神态,道:“死冤家说吧!”
  寇仲长身而起,拉开羊皮外袍,仰天长笑道:“就凭寇仲这两个字,够吗?”
  骚娘子加受雷殛,往后跌退,最后咕咚一声坐倒地上,脸上血色褪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由深藏变成外露的井中月处,耳中被“寇仲”两字轰鸣震动,一时反未完全把握到他没有中毒的事实。
  蹄声于此时自远传来,狼盗终于来临。
  雷雨下个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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