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误打误撞




  祝玉妍以平静得可令人心寒的语气道:“论才气识见,你不及鲁妙子,说到心胸气魄,与宋缺更不能相提并论。但为何我却肯为你养下一个女儿呢?”
  旋又叹气道:“不过这种事现在提起来再没有任何意义了,玉妍本打算不让你生离此船,只是姑念你纵使练成换日大法,仍难逃死于宋缺刀下的结局,便让你去了此心愿吧!”
  徐子陵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女人,似是情深如海,实质上却是冷酷无情,连自己女儿的生父都不放过。不由心中有气,淡然道:“若不杀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说完这两句由衷之言后,徐子陵穿窗而出,落到码头上。
  ***
  寇仲反手一刀,把追上来的一名大汉劈得离地倒飞,右脚踢开左边的一扇舱门,探头找寻那长形箱子。
  七、八名大汉从廊道另一端提刀持斧,声势汹汹的杀过来,登时令寇仲两边受敌。
  庞玉这时怒喝一声,抢到他背后,挺剑刺至。
  剑风呼啸,劲厉刺耳,显是动了真怒。
  寇仲知他厉害,游鱼般一滑寻丈,身子连晃数下,不但避过另一方拥过来的敌人攻击,还踢得其中一名敌人往庞玉飞跌过去,他已钻入敌人阵中。
  连续数下沉哑的响声后,寇仲施展重手法故意硬架硬撼敌人的兵器,其中暗含螺旋劲道,弄得敌人虎口破裂,兵器堕地。
  “砰!砰!”
  另外两扇门应脚而开。
  廊道乱成一团,庞玉始终差一点才能赶上他。
  “轰”!
  寇仲硬生生震破右壁,到了其中一个舱房去。
  庞玉大喝一声“好刀法”,破门而入,振腕挥剑,疾斩寇仲。
  其他人则在廊外吆喝助威。
  寇仲根本是故意引他进来,好全力扑杀。此际自是杀机大盛,但心湖则静如井中之月,绝不会有丝毫轻视之意。而事实上庞玉亦是后起一辈中一等一的强手,非是易与之辈。
  这时他冷哼一声,不理庞玉横斩颈侧的一剑,先往右旋,变成与庞玉正面相对,然后电掣而前,手中宝刀同时举起再笔直劈落,刀锋正取对方头额,既猛若迅雷,又是劲道十足。
  庞玉历经战阵,但却从未遇过如此顽强厉害的对手。
  像寇仲那么悍勇的人大概不少,却没多少人有他那种视死如归的胆气,竟敢以攻对攻,迫对手比斗速度和胆量。就算胆量和悍勇俱存,仍欠如他般高明的判断力、眼光和本领。
  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庞玉必须作出生与死的选择,究竟该是剑势不变的继续斩去,看看谁先被命中,还是回剑挡格。
  “当”!
  庞玉心中苦思,终还剑格架。
  一个是蓄势而发,另一个则是临危变招,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
  庞玉惨哼一声,连人带剑给寇仲狂猛的刀劲冲得离地飞退,砰的一声震破后方舱壁,掉到邻房去了。
  寇仲反而心中叫糟,庞玉至不济也顶多跳退两、三步,现在分明是故意为之,好能移往邻室,重整阵脚,令他白白错过了一个杀他的千载良机。
  五、六名敌人潮水般涌进来。
  寇仲暗呼可惜,便撞破后面舱壁,闯到了另一间房去。
  那长方箱子赫然横放地板上。
  寇仲运脚踢去,箱子寸寸碎裂,现出一个人来。
  ***
  徐子陵落到码头上,环目一扫,一切如旧,独见不到理该看到的寇仲。
  他这时只想快点找到寇仲,再和他有那么远就溜那么远,离得祝王妍愈远愈妙。
  自然而然地他的脚步便带他离开码头区,但心中仍不断浮现祝玉妍风情万种的颜容,暗忖难怪她能令鲁妙子迷醉一生,要到临死前才从她的魅力中解脱出来,认识到谁是真正值得他倾情的女子。
  忽地后方蹄声骤起,十多骑从后方追来。
  徐子陵冷哼一声,斜掠而起,大鸟腾空般落在左方一座民房瓦顶,迅速遁丢。
  ***
  寇仲失声叫道:“副帮主!”
  被囚箱内的人,赫然是老朋友卜天志,此时他双目紧闭,显是被封闭了穴道。
  接随手浑刀,把迫上来的敌人杀得东翻西倒,溃不成军。同时用脚挑起卜天志,把他夹在胁下,弓背弹起,“砰”的破开天花,到了上层的望台处。
  寇仲救人要紧,放过了搏杀庞玉的念头,赶忙离开。此时他身上多处旧伤口迸裂开来,实不宜久战。
  ***
  黄昏时份,由“霸刀”岳山变成“疤脸大侠”的徐子陵,坐在荣凤祥华宅对街处的一间饭馆里,点了酒菜,静候寇仲。
  他和寇仲失去联络足有三个时辰,最后只好到这里来守待。
  一辆马车进入荣府去,前后各有十多名便装武士。
  徐子陵对王世充方面的马车御者已颇有认识,只看一眼便知这批武士都是改穿便装的亲卫高手,马车内生的极可能便是他和寇仲要强掳的目标董淑妮。
  到现在他仍弄不清楚荣凤祥究竟是那方面的人,又或立场如何?而荣凤祥和杨虚彦的关系如何,更进一步把事情弄得扑朔迷离。
  荣府忽又中门大开,十多乘骑士策马而出,转入大街,望南而去,看来该是洛阳帮的人。
  此时寇仲来了,像约好似的坐到他身边,随手拿了他尚未沾□的美酒一口喝个清光,舐舐舌头道:“尚算不错!哈!找到你真好!”
  徐子陵夥计多摆一套碗筷后,道:“你滚到那里去?”
  寇仲起箸大吃,若无其事的道:“我刚送走卜天志,自然要迟点来哩!”
  徐子陵愕然道:“卜天志?”
  寇仲得意地把经过说出,然后道:“此事相当奇怪,云玉真和其他人前脚刚走,李小子的人便来把他拿下,又不杀他,看样子还要把他运往甚么地方似的,其中定有阴谋诡计。”
  徐子陵皱眉道:“会否是云玉真那婆娘知道我们和卜天志暗通款曲,怕起来施此一石二鸟之计,不但收拾了自己生出异心的手下,还出卖我们,希望李小子能除掉我们两人呢?”
  寇仲狠狠道:“这婆娘也够狠够毒了!只是素姐的事,我便不会饶她。你那方面又如何?”
  听罢徐子陵的详述后,寇仲瞠目以对,抓头道:“竟有此事?照道理你没可能瞒过她的?”徐子陵哂道:“无论祝玉妍如何厉害,总也只是个妇人。试问她怎想得到鲁妙子会造成岳山模样的面具?何况她又以为岳山修成甚么娘的换日大法。”
  寇仲点头道:“你这身份要好好保存,你若能瞒过与你有肉体关系的祝玉妍,就能瞒过任何人,说不定可害□妖女唤几声爹来听听!”
  徐子陵笑骂道:“去你的!你才和祝妖妇有关系。唉!我对洛阳已深切厌倦。刚才董大小姐似乎坐马车到了荣府去,我们该入府擒人,还是守在这里好待拦途截劫的机会呢?”
  寇仲沉声道:“事不宜迟,当然是摸入去看看,否则若那小淫妇要留宿一宵,我们岂非不用睡觉么?最好是顺手宰掉杨虚彦那小子,以后会少了很多麻烦。”
  徐子陵长身而超道:“就让我们大展身于,闹他娘的一个天翻地覆吧!”
  ***
  两人借夜色掩护,翻过院墙,尚未看清楚形势,异响传至,似是犬只走动的声音,他们忙运功封闭全身毛孔,不使气味外泄,同时腾空而起,落到最接近的一座房舍瓦坡上。
  果然有两头巨型恶犬奔至,虽没甚么发现,仍东嗅西嗅的好一曾才走开。
  他们环目一扫,只见高墙内大小房舍在百座以上,由廊道与园林天井连接,除了前院三座巍然耸立的主宅大堂外,其他的便像个大迷宫般使人目眩神迷,生出不知从何入手的感觉。
  寇仲皱眉道:“怎么找呢?”
  徐子陵答道:“只要找到荣姣姣的香闺,便该可找到我们的小荡女,你该仍记得陈老谋的真传,对吗?”
  寇仲苦笑道:“这处至少有数百座院落房舍,院中有院,局中又有局,陈老谋教的简单东西完全派不上用场。”
  徐子陵摇头道:“其实荣府虽是地广屋多,但却不难分辨主从,只因缺乏一条明显的中轴线。你才看得晕头转向吧了!”
  寇仲点头道:“给你这么一说,我才看得出点门道,我可能是受宅内植树和灯火所感,只觉四周尽是点点灯火,照你看荣姣姣会住在那个院落呢?”
  此时明月在天际现出仙姿,洒遍荣府的院落亭台,有种说不出来异乎寻常的平和美景。
  徐子陵领先移上屋脊,低声道:“这处是依先天八卦方位作布局,所以只要把握到这个门径,便可轻易知道荣姣姣的闺房大约在那个方位了。”
  寇仲愕然道:“你何时学懂八卦,又怎知这是先天八卦而非后天八卦呢?”
  徐子陵微笑道:“这就叫勤有功了!若我学你般懒惰,今夜就不能拥美而回。告诉我这宅朝向如何?”
  寇仲道:“该是坐南朝北吧?”
  徐子陵道:“鲁夫子有云,凡先天八卦者,坐北朝南开巽位东南门;坐南朝北者开乾位西北门。现在大门在乾位,所以荣府是依先天八卦而建。卦有卦气,现今行的是三碧运,最低能的地师也该晓得它的主宅该设在正东处哩!”
  寇仲喜道:“徐老夫子果然有点本事,还不带路。”
  ***
  两人逢屋过屋,穿廊跨园,如入无人之境的朝目标区域驰去。
  他们把感官的灵敏度提升至颠峰的状态,所经处方圆数十丈内连虫行蚁走的微细声音,亦休想瞒过他们耳目。
  所以他们任何一个动作,或跃高窜低,又或左闪右避,都能刚好避开了荣府内的人。有时只差一步便给人看到,但偏偏就差这点点而没有露出形迹。所有明岗暗哨,都拦不住他们。
  片刻后他们无惊无险的抵达目标中的院落,翻过隔墙后,两人只看一眼便知找对了地方。
  比之其他院落,这处无论立基、装设、栏杆、门窗、墙垣、园林、假山、造石、水池都考究得多。
  全院以五座建筑物组群形成,以门洞、长廊、曲廊、庭院作为连接转换的过渡,建立起五组建筑物互相间的关系,厅、堂、房、斋、馆、楼、台、轩、阁、亭,各类建筑呈现多样的变化下,又浑成一个整体。
  寇仲指位于核心处一座规模特别宏大的楼房道:“我似乎听到荣凤祥正在里面说话。”
  徐子陵功聚双耳,果然听到隐有人声传来。笑骂道:“你的耳朵要比我好啊,竟可听出是谁的声音,那他在说甚么呢?”
  寇仲不知为何心情大佳,拍拍他肩头道:“小子随师傅来吧!”
  两人提高警觉,小心翼翼的往那座该是主内堂的建筑物潜去。
  到了近处,才发觉主内堂四周有大片空地,在灯火辉映下,任何人要到内堂去,都是毫无遮掩,与静念禅院的铜殿在设计上异曲同功。
  两人伏在外围的草丛处,待一群婢仆从檐廊走过后,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荣凤祥定是常利用这里开秘密会议,否则何用设计成这么空荡荡的样儿,说不定董淑妮就在里面,我刚听到女儿家说话的声音呢。”
  徐子陵观察形势,道:“这座建筑物高得有点不合常理,照我看靠顶处该还有一层,是专供人暗中监视四周,又不虞外人察觉的。”
  寇仲肯定地道:“理该如此,这下如何是好。”
  徐子陵指左方一座二重楼道:“那小楼比这内堂只矮半丈,假若我们能从那里跃起十五丈,再横过三十丈的距离,便可避过监视者的眼睛,就算他们听到破风声,只会以为有大鸟飞过,要不要博他娘的一□。”
  寇仲失声道:“你不是说笑吧!若是就地拔起,我顶多可跳过十丈的距离,多半尺都不成。”
  徐子陵道:“一个人不行,两个人合起来便付哩!”
  寇仲不解道:“就算我们手拉手,在空中半途发力互掷,最多只可远跨数丈,你是否过于高估自己?”
  徐子陵笑道:“所以说人最紧要是动脑筋,还记得独孤峰以大铁钹袭击王世充,晃公错那老家伙踏在钹上像腾云架雾般飞过来的情景吗?互掷这么原始的方法亏你也想得出来。人是懂得利用工具的生物,明白吗?”
  寇仲抓头道:“工具在那里?徐爷!”
  徐子陵探手拔出他的井中月,沉声道:“来吧!吃粥吃饭,都要看这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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