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敌伺隙


  电光激闪,剑气漫空。
  师妃暄的色空剑化作满天光影,把徐子陵笼罩其中。
  她却像翩翩起舞的仙子,在剑光中若隐若现,似被淡云轻盖的明月,森寒的剑气则连远在三丈外的跋锋寒和寇仲也感觉得到,其飘摇往来之势有若狂风刮起的旋雪。
  徐子陵早蓄势静待,严密戒备,但仍想不到这看来温柔娇婉、动人抚媚的美女那只欺霜赛雪的纤手能使出这么有如疾雨狂风般的可怕剑法。
  他知这是要紧关头,只要一个封挡不往,给她剑气侵入经脉,可能会立即生出感应,便知道和氏璧的异能已到了自己体内去。
  徐子陵的身体像变成一道影子,在剑影中迅疾闪移进退,左手撮指成刀状,贯满真劲,以普通人肉眼看不清楚的高速,左劈右挡,每一掌都准确无误的寻上师妃暄色空剑的剑身处。
  但谁都知道师妃暄抢制了先机,而对手则完全陷在捱打硬撑的困境里。
  跋锋寒和寇仲看得瞪目结舌,偏又是无可奈何。
  徐子陵一向能凭其灵锐的触觉把握先机,但此时这优势却完全给师妃暄夺去了。
  在神奇玄奥的招式、飘逸如仙的身法下,师妃暄每剑都能洞悉先机,彻底瓦解了徐子陵伺隙的反攻。
  不过二十来招,徐子陵完全被剑法牵制,身不由己的为对方天马行空般的剑招所控制和摆布,能移动的方位愈趋窄小,到他避无可避的一刻,就是彻底落败的时间。
  身在局中的徐子陵仍是心无旁鹜,心灵静若井中水月。
  他虽处在劣无可劣的窘境中,但反激起他争雄不屈的决心,全心全意去应付师妃暄那飞洒幻变,威势渐增的剑法。
  以心驭剑。
  师妃暄的剑法绝无成规,但每击出一剑,都是针对对方的弱点,每一剑都有千锤百练之功,巧夺天地之造化。
  最厉害是她剑锋发出的剑气,有若泻地的水银般无隙不入,教人防不胜防。
  徐子陵忽然闭上眼睛,收回左手,右拳击出。
  “蓬”!
  色空剑被徐子陵一拳击中剑侧。
  劲气横泄,激碰扬起街上的尘土。
  接战以来,徐子陵尚是首次强攻师妃暄的色空剑锋。
  寇仲和跋锋寒禁不住同时喝了声“好”!
  剑影消散。
  徐子陵松了一口气,正要趁机抢攻,蓦地眼前光华大盛,色空剑活像天外骤来的闪电般,破开乌云密布的黑夜,当胸搠至。
  他首次生出对方是个完全无法克胜的敌人的意念,心中更是大为栗然,知道自己在对方强大的攻势下,信心已失,假若让这种感觉继续下去,此战必败不在话下,对自己在武道的修行上更会在事后做成无可补救的打击挫折,会使他毕生都难以臻抵峰巅的至境。
  想是这么想,但在师妃暄大有洞穿宇宙之能的剑势前,谁能不兴起无从抗拒的颓丧感觉。
  看似简单的一剑,实包含无比玄奥的心法和剑理。似缓似快,既在速度上使人难以把握;而剑锋震颤,像灵蛇的舌头般予人随时可改变攻击方向的感觉。
  在这胜败立判的剎那,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把一切杂念情绪全排出脑海之外,双目精光电闪,双掌合拢如莲,再像鲜花盛放般,十只指头在剑锋前虚晃出无数指影。
  “笃”!
  徐子陵左手的拇指头横撞剑锋,身体却触电般斜飞开去。
  跋锋寒和寇仲同感震骇。
  师妃暄这一剑固是妙绝天下,可是徐子陵的怪招更是精采绝伦,封死了她所有可能欺身进击的路线,硬挡了她这一剑。
  但问题是徐子陵的真气始终跟师妃暄自幼修行、精纯无比的玄门正宗剑气仍有一段距离,加上对方占着主动进击的优势,故不吃亏才是奇事。
  “嗨”!
  身子仍在斜旋飞退的当儿,徐子陵喷出一口鲜血。
  师妃暄剑势一凝,竟没有乘胜追击。
  徐子陵的武功修为,实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不但韧力过人,且奇招迭出,教她久攻难下。眼看刚才一剑,可点上他的穴道,令他失去作战能力,但竟给他以妙至毫巅的手法破解了,而她却因此令他受伤吐血,更不是心中所愿。
  “锵”!“锵”!
  跋锋寒和寇仲终于按耐不住,刀剑出鞘。
  “当”!
  了空再次敲响铜钟,发出警告。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从左方楼房箭矢般射下,朝师妃暄扑去。
  整个空间的空气都似被突然抽尽了似的,令人难受之极。
  如此可怕的武功,舍天魔功外那还有其它。
  素衣赤足的婠婠,像从最深邃的黑洞梦里钻出来的幽灵般,人未至,右手袖中飞出一条细长丝带,像毒蛇般向心神正因徐子陵微分的师妃暄卷去,声势凌厉至极点。绝对可媲美师妃暄适才的一剑。
  偏是不觉有半点风声或劲气破空的应有啸响。
  身子仍在凌空的时间,另一手亦以曼妙的姿态轻挥罗袖,射出三道白光,袭向步履未稳的徐子陵和作势欲扑的寇仲和跋锋寒三人,令人完全不晓得她是如何办到,又是那么迅疾准确。
  四道人影随着叫声怒叱,分别从桥头这边两座高楼之巅及附近相对的房舍瓦顶窜起,赫然是净念禅院的不嗔、不惧、不贪、不痴等四大护法金刚。
  在明月映照下,他们的禅杖因背光特别粗黑,带起了呼啸之声,威势十足。
  他们显然是为此战在一旁护法,防止其它人闯到附近插手助战,但却防不了婠婠这个特级高手。
  了空大师口喧佛号,流星赶月般全速飞掠过来。
  反是被偷袭的师妃暄神色恬静如常,色空剑上扬,同时飘身斜起,迎往婠婠。但谁都知道婠婠之选择在此时出手,皆因觑准师妃暄这劲敌在力战之后,更因误伤徐子陵致分了心神,泄去锐气,对蓄势已久的她来说实是伺隙制敌千载一时的良机。
  这时最接近婠婠的是徐子陵。
  可是他自顾不暇,又要应付婠婠射来的暗器,想帮忙亦有心无力。
  寇仲和跋锋寒一来离开较远,兼之又要挡格或闪躲暗器,怎都要慢了一线。其他人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在眨眼的功夫间,这两位分别代表正邪两道的杰出传人,正面交锋。
  剑尖点上丝带的端头。
  师妃暄娇躯轻震,横飞往天津桥去。
  整条长达三丈的丝带在反震的力道下先现出波浪似的曲纹,然后变成十多个旋动的圈环,随着婠婠微如影附形的凌空去势罩向错飞开去的师妃暄。
  寇仲等三人先后避过婠婠射来的飞刀,两女已在长桥的上空剑来带去,宛如繁弦急管,在剎那间拚过十多招。
  时间虽短,却是一场激烈无比的战斗,每招都是全力出手,凶险凌厉,又是以快打快,只见在剑光带影间,两女从空中打到桥上,人影倏进忽退,兔起鹘落,旁人连她们的脸目身形亦难以分辨,更是难以插手,只知随时会出现有一方要血溅尸横的结局。
  跋锋寒首先赶至桥头,正要出手,婠婠和师妃暄倏地分开。
  师妃暄飘上桥栏,色空剑指向婠婠,俏脸抹过一阵不寻常的艳红。
  婠婠则以一个曼妙的姿态,腾身而起,落往另一边的桥头处。
  在她足未沾地时,不贪和不惧两根重逾百斤的禅杖,凌空扫至,带起的劲风压力,吹得她衣衫全紧贴身上,强调出她无限美好的体态线条。
  寇仲等心中叫糟,只有他们最明白婠婠厉害至何等程度,这两僧岂是她的对手。
  婠婠那对晶莹如玉的赤足轻点桥头的石板地,随即斜冲而起,剎那间破入两僧的杖影里去。
  矫笑声中,不贪不惧跄踉横跌开去,婠婠则继续升腾,然后斜掠到了洛水之上,回眸笑道:“妹子剑术果是不凡,婠婠领教了!”
  就在此时,异芒骤闪,一道光芒由桥底那小艇斜冲而上,奔雷掣电似的向空中的婠婠击去。
  婠婠再发出一阵悦耳若银铃的娇笑声,右袖拂出,扫正扇尖,笑道:“侯兄再非惜花之人吗?”
  拦截者竟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侯希白闷哼一声扇势被挫,触电般下跌寻丈,才止势掠往堤岸。
  婠婠则借力斜飞,隐没在远方的楼房处。
  来去如风,有若鬼魅幽灵,予人梦魇般的不真实感觉。
  不贪、不惧这时才足踏实地,虽再没有跄踉之状,但足音沉重,显是吃了暗亏。
  了空掠过停在桥头的跋锋寒三人,来到师妃暄之旁,合什问讯。
  不痴和不嗔则立定在三人身后,暗成合围之势。
  师妃暄飘身桥上,神色如常,自有一种轻盈洒脱的仙姿妙态。
  她深邃的眼神遥眺婠婠消失的远处,尚未有机曾说话,侯希白抢到桥上,关切地问道:“妃暄是否贵体无恙?”
  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这淡雅如仙的美女身上去。
  师妃暄露出一丝微笑,油然道:“天魔功不愧是魔门绝学,千变万化,层出不穷。”
  接着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柔声道:“徐兄伤势如何?”
  徐子陵想不到她在这种情况下,仍会关怀自己这“敌人”的伤势,心中泛起奇异之极的感受,正容道:“该没有什么大碍,多谢小姐垂注。”
  师妃暄“噗哧”娇笑道:“伤了你还要谢我?”
  她罕有的失笑仿如鲜花盛放,东山日出,灿烂得使人目眩。除了空仍如老僧入定的样子外,连四大护法金刚都看呆了,寇仲、侯希白等更不用说。
  笑容敛去,师妃暄回复止水不波的神情,目光扫过徐子陵三人,淡淡道:“和氏璧一事暂且搁下,异日我看该如何追讨。”
  再瞧往侯希白,道:“妃暄现暂返禅寺潜修,异日有缘,再与侯兄相见。”
  言罢转身便去。
  了空等五僧同时向徐寇等合什施礼,客气得全不似与三人对敌的样子,护持师妃暄去了。
  跋锋寒三人你眼望我眼,都想不到事情会在这种情况下结束,也不知该感谢婠婠还是该恨她。
  侯希白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口中喃喃道:“妃暄受伤了,妃暄受伤了。”寇仲向跋锋寒打个眼色,后者向侯希白道:“侯兄……”
  他尚未说下去,桥上的侯希白猛然回首,往他们瞧来,眼神转寒,冷然道:“异日若三位要对付阴癸派,请勿忘了算在下一份。”
  一个纵身,落到桥底的小舟去,顺水流走。
  四周回复清冷平静。
  跋锋寒似有所失的叹了口气,向徐子陵道:“子陵没有什么事吧?”
  徐子陵仰望天上明月,重重吁出一口气,摇头道:“刚才还心头翳闷的,现在好多哩!”
  寇仲移到徐子陵身旁,搂紧他肩头竖起拇指赞道:“小陵真行,这叫虽败犹荣,假以时日,我们谁都不用怕了。”
  又道:“现在我们该干什么呢?例如回到那破酒铺继续喝酒至天明,或是找个清静些的地方好好睡他娘的一觉?”
  徐子陵环顾四周,不解道:“为何整条天街所有店铺全关上门窗,街上更不见半个行人,你们不觉奇怪吗?”
  寇仲猜测道:“或者是王世充那混蛋怕误伤旁人,所以下令不准任何人在某时某刻后走出家门半步,诸如此类也说不定。”
  跋锋寒皱眉道:“这是其中一个可能性,但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寇仲放开搂抱徐子陵肩膀的手,道:“这样呆站等人来搦战终不是办法,要找个去处才成。”
  徐子陵哂道:“现在投店不嫌夜吗?包括你的老朋友王世充在内,洛阳谁会欢迎我们?”
  跋锋寒不知是否想起东溟公主,叹道:“虚先生那小巢又如何?”
  寇仲心中一动,笑道:“不若到赌场大老板荣凤祥的华宅躲他一晚,害害这家伙也好。”
  两人愕然朝他看来。
  寇仲解释道:“董淑妮今晚到荣府参加荣凤祥的寿宴,还约了我在后门等她溜出来私奔,所以……嘿!你们为何用这种可怕和暧昧的眼光望我呢?”
  跋锋寒冷冷道:“董淑妮若肯与人私奔,早私奔了过百次,为何独对你仲少青睐有加?你不觉得此事可疑吗?”
  寇仲愕然道:“不会吧?我对她也不错啊!难道她会设陷阱来害我?”
  徐子陵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为何她会拣中你,她是为什么原因要私奔?”
  寇仲叹道:“总言之我和她是有点关系,不过现在得你们提醒,我也感到有点不大妥当。希望她只是开开玩笑吧!否则其中定有点问题,像她那种爱慕荣华富贵的女子,怎舍得放弃一切,随我这么一个人流浪天涯。”
  接着拍手道:“好哩!闲话休提,我们现在该到那里去?”
  蓦地三人同时眼前一亮。
  事实上整道天津桥也亮了起来。
  他们别头朝洛河瞧去,一艘灯火通明的巨舟,正逆流朝天津桥驶过来。
  此舟原本没有半点灯火,忽然变得如此一舟烁然,自需一批训练有素的“点灯人”。
  寇仲叹道:“老跋你胜了!今晚恐怕我们真要捱到天明,希望两位仍记得那个三角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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