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昏君末路


  虞世基在杨广的寝宫养生殿外截住众人,苦起白脸道:“要现在晋谒可不行,圣上睡觉了。”
  斐蕴急道:“救急如救火,可否请贵儿夫人想个办法把他弄醒。”
  虞世基叹道:“早和贵儿夫人说过,她说圣上昨晚整夜没睡,刚才始上龙床休息,试问谁敢骚扰他呢?”
  独孤盛亦慌了手脚,道:“那怎办才好?”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后,冷静地道:“虞大人设法问问贵儿夫人,为何他会整夜不睡的?”
  虞世基会意,又进殿去了。
  独孤盛无奈道:“看来又要两位小兄弟耐心点等候了!”
  徐子陵道:“不要又把我们像囚犯般看守着。”
  斐蕴有求于他们,忙道:“当然不会,只要两位不离开宫门,爱作怎么都可以。”
  独孤盛仍不放心,召了其中一个年青手下来,介绍道:“这是老夫的堂侄独孤雄,就由他陪两位四处逛逛吧!”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我们有位朋友给召进宫来当厨子,我们想讨个人情,让他可回乡与家人团聚。”
  斐蕴的心早飞到别处去,有点不耐烦道;“此乃小事,小雄可给你们办妥。”言罢与独孤盛分头匆匆走了。
  这独孤雄只比他们大上两三年,长相不俗,眉眼精明,试探地道:“是否先到房呢?有虞大人照应,没有事是不成的。”
  寇仲道:“那就请独孤兄引路。”
  独孤雄带路前行,遇上宫娥美婢时,无不死盯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独孤雄似带羡慕的笑道:“看来寇大哥和徐大哥都极受娘儿们欢迎呢。”
  寇仲心中得意,笑道:“独孤兄当了圣上的亲卫有多久?”
  独孤雄答道:“不足两个月。”
  徐寇两人心中一懔,想到独孤阀为了打倒宇文阀,把阀内的好手倾巢而出,调到江都来。说不定铲除掉宇文阀的势力后,下一个目标就是杨广。
  独孤雄和一群巡逻兵打过招呼后,低声道:“听说两位曾大败宇文无敌,是否真有这回事呢?”
  寇仲心道不但宇文无敌被打得落荒而逃,连你们家的独孤霸都给小陵伤了,你这小子仍敢怀疑。口上却应道:“只是传闻夸大!事实上是我们只能侥幸脱身。”独孤雄道:“这已相当了不起呢。”
  徐子陵少有见寇仲这么谦虚,暗赞他比以前成熟了。
  穿过后宫东南角的御园,烧菜造饭的气味传入三人鼻里,独孤雄道:“两位请稍候片刻,待小弟唤管房的卢公公来,让两位亲自问他,只要他知道两位是虞大人的人,保证会尽力帮忙。”
  独孤雄去后,寇仲道:“陈老谋说过:凡皇宫必有地下秘道,我们最好设法找出来,事急时,便可以溜得快点。”
  徐子陵想起当日李密攻打大龙头府的可怕情况,犹有余悸道:“怎样找?”
  寇仲思索道:“记得吗?陈老谋说过地道均有通气口,在建筑物内通气口容易掩饰,在旷地或园材则易察觉。哈!地道当然是供杨广自己用的。所以只要在刚才我们到过那座御园的附近找找,定可寻到点蛛丝马迹,有起事来,我们就来个遁地好哩!”
  徐子陵苦笑道:“你的推测我十万个同意。不过既然萧妃可能是内奸,说不定宇文化骨早知道地道的秘密,若我们闯进去,只要宇文化骨守在地道口大吸烟管,已可把我们呛死。”
  寇仲一拍额头,苦恼地环视四周殿宇重重的壮观景象,压低声音道:“说得对,飞天我们自认没本事,遁地又可能是死路一条,那惟有学上趟般,找个地方躲他娘的几天,这里比大龙头府至少大上十倍,躲起来该更容易,不过要小心宇文化骨会放火烧宫来泄忿。”
  徐子陵笑道:“天掉下来我们就当作被铺盖,真到了那兵荒马乱时刻,宇文化骨定先去找杨广晦气,我们便趁机杀出重围,别忘了我们已是高手。”
  寇仲捧腹笑道:“我差点忘了!”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往日孩童时代的光景,彷佛又在这刻重现。那时大家都是胸无城府,可以为很小的事争辩多天,也可以无端端笑上一大场。
  寇仲低声道:“来了。”
  徐子陵早听到足音。
  独孤雄的步伐沉稳均匀,不但功底扎实,武功走的还该是沉雄刚劲的路子。
  那卢公公则是脚步飘浮,且左腿比右腿长了一点点,故一重一轻,重心不稳。想到这里,连徐子陵都奇怪自己为何可纯凭足音推测出这么多事来,若功力再进步些,说不定可把握到更多的事况。
  人可以装模作样,但脚步声往往会透露出虚实真相。
  寇仲隔远施礼道:“卢公公如意吉祥,小子寇仲、徐子陵特来向卢公公请安。”
  生来蛇头鼠目的卢公公阴阴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有什么话吩咐好了。”
  徐子陵见到他就倒胃口,表面却要摆出亲切状,恭敬无比地道:“怎敢吩咐公公,只是想问公公一个叫冯强的人。”
  寇仲见卢公公一副想不起此君的模样,插嘴道:“是个矮胖的汉子,四十多岁,以前在城东开档卖包子,很有名的。”
  卢公公叹道:“记起来了,他尚有个很标致的小妾嘛!唉!可惜死了。”
  两人失声叫道:“什么?”
  卢公公装出难过的样子,道:“这家伙是头蛮牛,时常和房的其它人争执,给人陷害,在他弄给圣上吃的包子塞了根两分长的鱼刺骨进去,累得连我也差点要吃了几记棒子。和他一起被斩的有三百多人,可能连陷害他那个家伙都在其中,哈!真是荒谬绝伦。”
  徐子陵俊脸转白,寇仲忙:“他的小妾呢?”
  卢公公以看破世情的口气叹道:“圣上杀人有那一趟不是全家抄斩的。咦!不!好象听说冯强那个标致媳妇是给人看中了,逃过大难。但详情就不知道了!”
  独孤雄道:“谁会清楚此事呢?”
  卢公公阴笑道:“当然是负责处斩的窦贤。”
  三人面面相觑。
  窦贤已作逃将,怎找他来问话呢?
         ※        ※         ※
  那天直等到午后,虞世基才派人来通知他们去见杨广。
  寇仲扯得徐子陵堕后两步道:“这昏君一个不快或高兴都会传谕杀人,待会若有事,我们先分头逃走,然后在东南角那座佛塔会合,必要时由塔顶跳下,可落在城墙外的护城河里,再由水底逃命。”
  徐子陵动容道:“这确是上上之策,你这小子比以前长进了不少。”
  寇仲得意道:“我们也有点运道,给李不通那混蛋一搞,不用替香小子疗伤患,所以现在才多出些控制香小子的筹码,否则怎放心让他带素姐走。”
  徐子陵顺口问道:“你有没有问云玉真到了哪里去?”
  寇仲压低声音道:“照我猜是因独孤策也在这里,所以她去了和他幽会,今早赶不及回来。当然!她绝没想过我们可以离开临江宫的。”
  徐子陵愕然道:“那你还可以这么开心?”
  寇仲瞅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又不是要娶她,有什么不开心的。我甚至可以毫不关心。哈!”
  独孤雄干咳一声,回过头来道:“圣上不喜欢人吵吵嚷嚷的。两位……嘿!”寇仲故作恍然道:“当然啦!除了圣上自己的龙声外,哈!”
  徐子陵低声道;“正事要紧!”
  寝宫在望,斐蕴在殿门前等候,召手示意他们跑快点。
  三人提气轻身,掠了过去。
  斐蕴神色凝重道:“你们所料不差,贵儿夫人说,昨晚圣上是因被萧妃缠着玩游戏,所以兴奋得整夜没睡。现在回想起来,昨天我向圣上报告时,亦是这贱人故意撩逗圣上亲嘴,令圣上听不到我在说什么。”
  寇仲道:“那么看来宇文化骨今晚必会发动。”
  徐子陵道:“寻到司马德戡的军队吗?是否在附近?”
  斐蕴摇头道:“他的军队出城后就不知所终,确教人心寒。唉!我又要忙于去找女人,那还有其它时间?”
  徐子陵色变道:“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怎可以做?”
  斐蕴本要发作,强把脾气压下去,苦笑道:“我只是到大牢找了批女犯人,准备圣上一时兴起想要看时有个交待,这就叫仰窥上情,否则本宫的头颅早和身体分家。”
  寇仲悔恨地道:“圣上的记性该不大灵光,说不定早忘了。”
  斐蕴同意道:“他确常忘记事情,但我却怕圣上见到你们,会勾起这事,问将起来就糟呢!”
  徐子陵道:“还不进去干吗?时间要紧啊!”
  斐蕴苦着脸道:“圣上和贵妃们到了长生池沐浴,既洗且玩又吃东西,没有个把时辰都不成,进去都是等。好吧!请随本官来。”
  寇徐两人见斐蕴态度亲切多了,虽明知他是装出来的,心中也舒服点,随他步进寝宫的大堂去。
  这么富丽堂皇的厅堂,两人尚是首次得见,地上铺了厚软的地毡,家俬讲究不在话下,墙上挂的画和装饰摆设,全是价值连城的珍品,看得人眼花撩乱。
  寇仲指点着低声在徐子陵耳旁道:“定是从关中洛阳带来的。”
  独孤雄听到他的话,点头道:“寇大哥猜中了!”
  大厅内空无一人,阳光从西面的窗隔斜透进来,一片宁和。
  厅子南端有张雕龙嵌金银的卧椅,自然是杨广的龙座。
  独孤雄告罪后退出厅外,剩下三人苦候。
  斐蕴坐立不安,捱了足有个把时辰,太阳开始下山,才见虞世基匆匆赶来,报喜道:“成了!圣上正在穿衣,贵儿夫人已说动圣上肯接见我们。”
  站起来的三人又颓然坐倒。
  宫娥这时进来点燃挂在四周的数十盏宫灯,又关上门窗,燃起四角的炉火,此时杨广的队伍方才抵达。
  数十名太监宫娥进来分班排列,忙了一番后,肃立伫候。
  接着独孤盛率领大批近卫来了,把守看各处出入口,一切停当后,他才轻声向四人道:“萧夫人肯定有点问题,刚才还缠着圣上要到临江宫去看日落,哼!”
  斐蕴低叫道:“圣上来了!”
  鼓乐声远远传来,在宫监开路下,杨广偕同过百妃嫔,姗姗而至,他和萧妃、朱妃都坐上软轿,由力士扛着,连脚力都省了。
  众人跪伏地上,恭迎这昏君的圣驾。
  到杨广侧身半躺卧椅时,众妃嫔亦团团围着他坐好,众人才高呼万岁。
  杨广看都不看寇徐两人,叹了一口气道:“朕知外面有很多人想争夺朕的皇位,唉!大不了就像陈后主,破了国仍可做长乐公,继续饮酒作乐。”
  众人无不愕然,为何他竟作此不祥说话。
  杨广右边的萧妃娇笑道:“圣上真爱说话,有些人总爱把那些乌合之众夸大,圣上勿要相信。”
  独孤盛低声道:“刚才元善奉越王侗之命来告急,说李密率众百万,进逼东都,已占了洛口仓,求圣上速还,否则东都将会失陷。”
  寇仲和徐子陵这才恍然。
  岂知虞世基却得意地道:“幸好本官反应敏捷,说若贼势真的那么庞大,元善早在路上给人杀了,怎能到得江都来。故已替圣上把这家伙赶走。”
  寇徐听得摇头叹息,真个有这样的皇帝,就有这种奸臣,若非杨广不肯面对现实,怎会信虞世基这种睁眼谎言。
  杨广的声音传过来道:“外面盗贼情况如何,斐大夫给朕如实报告。”
  斐蕴不慌不忙,躬身道:“圣上明鉴,盗贼正日渐减少。”
  杨广坐直龙躯,皱眉道:“少了多少?”
  斐蕴胡诌道:“只有以前的十分一。”
  杨广舒了一口气,又像想起什么的道:“元善说唐国公李渊在太原作反,可有此事?”
  斐蕴吓了一跳,跪倒地上道:“现在外面常有人故意造谣生事,待微臣调查清楚,再禀告圣上。”
  一声冷哼,来自殿门处,接着有人喝道:“满口谎言!”
  众人吓了一跳,往声音来处望去,赫然惊见宇文化及一身武服大步走进来,旁边还有另一位高昂英俊的中年男子。
  寇仲和徐子陵眼中立即射出深刻的仇恨,同时心叫不妙。
  独孤盛、斐蕴和虞世基三人则立时脸无人色,他们早有布置,若宇文化及等任何人入宫,必须先得他们许可,现在他来到跟前他们才知道,形势不妙,可以想见。
  门官这时才懂得高唱道:“右屯卫将军偕少监进谒圣上。”
  两人看都不看斐蕴、寇仲等人,径自来到殿心,行完叩见之礼后,长身而起,站到与他们相对的另一边。
  独孤盛移往杨广座前,而护守在龙座两侧和后面的近卫都紧张起来。
  杨广似仍不觉察双方剑拔弩张之局,讶道:“宇文将军为何指斐卿家满口谎言呢?”
  斐蕴跪地哭道:“圣上请为微臣作主,微臣对圣上忠心耿耿,若有一字谎言,教微臣横尸荒野。”
  宇文化及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目光首次落在寇仲和徐子陵处,闪过森寒的杀机,淡淡道:“从前杜伏威在山东长白,现在他已到了历阳;李密以前仅有瓦岗一地,现在先取荥阳,继取洛口。李子通从前算得什么,现在却聚众江都之北,随时南下。圣上之所以全无所闻,皆因被奸臣环绕,四方告变,却不代为奏闻,贼数实多,却被肆意诳减。圣上既闻贼少,发兵不多,众寡悬殊,贼党其势日盛,甚而唐国公李渊作反之事,天下皆闻,唯独圣上给蒙在鼓里。”
  虞世基亦扑倒地上,哭道:“圣上勿听信馋言,想造反的人就是他。”
  杨广显是乱了方寸,忙道:“两位卿家先起来,朕绝不会让尔等含冤受屈的。”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不屑的冷笑。看得寇仲和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知他们已控制了大局。
  斐蕴两人仍不肯爬起来,哭告道:“昨天微臣曾向圣上献上账簿,正是……”宇文化及哈哈笑道:“什么账簿,是否这本鬼东西呢?”
  从怀中掏出一物,赫然正是那本账簿。
  这时连杨广都知两人来意不善,怒喝道:“人来!给朕把他们拿下。”
  惨叫声起,只见守门的近卫东仆西倒,鲜血四溅,一群人冲了进来,带头的是几名身穿将军衣甲的大汉,与宇文化及兄弟会合一处,占了大殿近门处一半空间。群妃登时花容失色,纷纷往后面躲去。
  独孤盛则和数十近卫拥出来,挡在杨广身前。
  斐蕴和虞世基吓得泪水都干了,连爬带滚躲到独孤盛身后。
  只剩下寇仲和徐子陵立在双方人马中间的两旁,幸好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杨广身上,没有人理睬他们。
  独孤盛大喝道:“司马德戡,你想作反吗?还不放下兵器?”
  带头进来的司马德戡竟笑起来道:“将士思归,末将只是想奉请圣上回京师罢了,独孤将军言重了。”
  杨广站起来戟指喝道:“朕待你们一向不薄,为何今天竟来逼朕做不情愿的事。”
  宇文化及冷哼道:“圣上遗弃宗庙,巡幸不息,外勤征伐,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老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更复专任奸谀,饰非拒谏,若肯悉数处死身边奸臣,回师京城,臣等仍会效忠,为朝廷尽力。”
  杨广色变道:“真的反了,谁是指使者?”
  宇文智及“锵!”的拔出佩剑,大喝道:“普天同怨,何须人指使。”
  杨广大嚷道:“给朕将他们全杀了。”
  寇仲一拉徐子陵,运功飞退,“砰!”的一声破开窗“楠”到了外面。
  此时殿内杀声震天,夹杂妃嫔宫娥太监的呼叫号泣,混乱得像天塌下来的样子。
  寇徐两人亦同时陷进了重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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