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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十一郎毕竟不是铁打的! 他血流个不停,力气也流尽了。 赵无极又一滚,抄起地上的刀,狂笑道:“我迟早还是要你死在我手上!” 霹雳一声,暴雨倾盆。 一阵狂风自窗外卷入,卷倒了屋子里的两只残烛。 赵无极刀已扬起,眼前忽然什么也瞧不见了。 死—般的黑暗。死一般的静寂,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赵无极的手紧握着刀柄,他知道萧十一郎就在刀下! 但萧十一郎真的还在那里吗? 赵无极的掌心正淌着冷汗。 突然间,电光一闪。 萧十一郎正挣扎着想站起来,但随着闪电而来的第二声霹雳,又将他震倒,就倒在刀下了。 超无极的手握得更紧,静等着另一次闪电。 这一刀砍下去,一定要切切实实砍在萧十一郎的脖子上! 这一刀绝不能再有丝毫差错。 隆隆的雷声终于完全消失,正已到了第二次闪电击下的时候。 闪电一击,萧十一郎的头颅就将随着落下。 想到这一刻已近在跟前,赵无极的心也不禁加速了跳动。 他只恨现在烛火已灭,不能看见萧十一郎脸上的表情。 就在这时,屋子里突然多了阵急促的喘息声。 门了外雨声如注。这人似乎自暴雨中突然冲了进来,然后就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因为他也必定什么都瞧不见。 这人是谁? 赵无极不由自主向后面瞧了一眼,虽然他也明知道是什么也瞧不见的,但还是忍不住要去瞧瞧。 就在这时,电光又一闪! 一个人被头散发,满身湿透,瞪大了腿睛站在门口,目光中充满了惊惶、悲愤、怨恨、恐惧之意。 是沈璧君! 赵无极一惊,沈璧君也已瞧见了他,手突然一扬。 电光一闪即熄,就在这将熄未熄的一刹那间,赵无极已瞧见沈璧君手中有—蓬金丝暴射而出! 这正是沈璧君家传,名震天下的“夺命金针”! 赵无极已顾不得伤人,抖手晃起一片刀花,护住了面目,身子又就地向外滚出了七八尺,“砰”的一声,也不知撞上了什么。 又一声霹雳声过,电光又一闪,沈经君已冲了过来,扑倒在萧十一郎身上。 四下又是一片黑暗,震耳的霹雷声中,她甚至连萧十一郎的喘息声都听不见,但她的手却已摸到他身上有湿粘粘的—片。 是血? 沈璧君嘶声道:“你们杀了他——是谁杀了他?” 凄厉的呼声,竟似比雷声更震人心弦。 黑暗中,一只手向沈璧君抓了过来。 雷声减弱,电光又闪。 沈璧君瞧见了这只手,枯瘦、乌黑得如鹰爪。正是海灵子的手。 海灵子另一只手还紧握着剑,似乎想一把抓开沈璧君。接着再一刻刺穿萧十一郎的咽喉! 但他也瞧见了沈璧君的眼睛,比闪电还夺人的眼睛! 火一般燃烧着的眼睛! 直到闪电再亮,他的手还停顿在那里,竟不敢抓下去! 沈璧君道:“滚!滚开!全部滚开!无论谁再敢走近一步,我就叫他后悔终生!” 呼声中,她已抱起萧十一郎,乘着黑暗向门外冲出。 只听一人道:“且慢!” 电光再闪,正好映在厉刚脸上。 他铁青的脸被这碧森森的电光所映,映得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沈璧君怒喝道:“闪开!你有多大的胆子,敢拦住我?” 闪光中,她的手似又扬起! 厉刚也不知是被她的气势所慑,还是畏惧她手里的“夺命金针”,竟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沈璧君已向他身旁冲了出去。屠啸天长长叹了口气,道:“纵虎归山,萧十一郎这—走,日后我们只怕就难免要一个个死在他手上了!” 厉刚怒道:“你为何不来拦住她?” 屠啸天叹道:“你莫忘了,沈璧君毕竟是连城璧的妻于,她若受了伤,谁承担得起?” 赵无极忽然笑了笑,道:“但你若是连城璧,现在还会认她做妻子吗?” 屠啸天默然半晌,忽也笑了笑,道:“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再追也不迟,反正她也走不远的。” 厉刚道:“不错,追!” 暴雨如注。 雨点打在人身上,就好像一粒粒石子。 无边的黑暗,雨水帘子般挂在沈璧君跟前。 她根本瞧不清去路,也不知道究竟该逃到哪里去。 天地虽大,却似已无一处能容得下他们两个人。幸好后面还没有人追来,沈璧君放慢了脚步,迟疑着道:“该走哪条路?” 电光一闪。她忽然发觉一个人痴痴地站在暴雨中,正痴痴地在瞧着她。 是连城璧!他怎么也到了这里? 沈璧君虽然并没有看清他的面目,但这双眼睛,眼睛里所包含的这种情意,除了连城璧还有谁? 她的脚步忽然似乎被一种虽然无形、但却巨大的力量托住! 无论如何,连城璧毕竟是她的丈夫。 电光又一闪,这一次,她才看清了他。 他全身都已湿透,雨水从他头上流下来,流过他的眼睛,流过他的脸,他却只是痴痴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目中既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只是痴痴地望着她,全心全意地望着她,除了她之外,他什么都已瞧不见,什么都不在乎。 连城璧本来永远都是修饰整洁,风度翩翩的,无论任何人,在任何时候瞧见他,他都像是一株临风的玉树,神采照人,一尘不染。 但现在—— 沈璧君从来也没有看见他如此消沉,如此狼狈过。 她突然觉得一阵热血上涌,连喉头都似被塞住,情不自禁向他走了过去,嘎声道:“你——你一直在跟着我?”连城璧慢慢地点了点头。沈璧君道:“但你并没有来拦住我。” 连城璧沉默了半晌,缓缓道,“只因我明白你的心意——”沈璧君道:“你明白吗?真的明白?” 连城璧叹道:“若不是你,他不会落得如此地步,你怎么能不救他?” 忽然间,沈璧君整个人似也痴了,心里也不知是悲伤,还是欢喜? “无论如何,他毕竟还是了解我的。” 在这一刹那问,连城璧若是叫她带着萧十一郎逃走,她也许反而会留下,以后她纵然还是会后悔的。 但在这一刹那间,她绝不忍抛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暴雨中。 连城璧柔声道:“我们回去吧!无论他受的伤多么重,我都会好好照顾他的,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他毫发。” 沈璧君突然向后面退了两步,道:“你——你相信他不是坏人?” 连城璧道:“你说的话,我几时怀疑过?” 沈璧君身子忽然颤抖了起来,颤声道:“但他们方才要来杀他时,你并没有拦阻,你明知他们要来杀他,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面说,一面向后退,突然转身飞奔而去。 连城璧忍不住喝道:“壁君——”沈璧君大声道:“你若真的相信我,现在就该让我走,否则以后我永远也不要见你,因为你也和别人一样,是个伪君子!” 连城璧身形动了动,又停下! 雨更大了。 沈璧君的身形已消失在雨水中。 只听一人叹道:“连公子的涵养,果然非人能及,佩服佩服。” 震耳的霹雳声中,这人的话声还是每个字都清清焚楚地传入连城璧耳里,只可惜他的脸色别人却无法瞧见。 一个人手里撑着柄油伞,慢慢地自树后走了出来,闪电照上他的脸,正是“稳如泰山”司徒中平。 他脸上带着诡秘的微笑,又道:“在下若和连公子易地相处,萧十一郎今日就再也休想逃走了,也正因如此,所以在下最多也不过只是个保镖的,连公子却是名满天下,人人佩服的大侠,日后迟早必将领袖武林。” 连城璧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淡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司徒中平笑道:“我只是说,连公予方才若杀了他,虽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但若被人知道连公子也会乘人之危,岂非于侠名有损?连夫人更难免伤心,如今连公子虽末杀他,他反正也是活不长的。” 连城璧没有说话。 司徒中平道:“方才赵无极他们也已追了过来,连夫人虽未瞧见,连公子却自然不会瞧不见,现在他们既已追去,夜雨荒山,以连夫人之力,又还能逃得多远?既然已有人杀他,连公子又何必自己出手?” 连城璧沉默了良久,缓缓道:“这些话,你自然不会对别人说的,是吗?” 司徒中平道:“连公子也知道在下一向守口如瓶,何况,在下此时正有求于连公子。” 连城璧淡谈道:“你若非有求于我,也不会故意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了。” 司徒中平大笑着道:“连公子果然是目光如炬,其实在下所求之事,在连公子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连城璧突然笑了笑,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司徒中平‘稳如泰山’,依我看,却未必。” 司徒中平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在下正也和连公了一样,本就是别人无法看透的。” 连城璧沉下了脸,冷冷道:“你看我是个会被人所胁的人吗?” 司徒中平身子不内自主向后缩了缩,再也笑不出来。 连城璧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知道,你如此做,也是情非得已,只因你要求我的事,平时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司徒中平变色道:“连公子已知道我要求的是什么事了?” 连城璧淡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的事,有几件是我不知道的?但你们只知我涵养很深,却未想到我有时也会翻脸无情的。” 司徒中平依然瞧着他,就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似的。 连城璧叹道:“其实每个人都有两种面目,有善的—面,也有恶的一面,否则他非但无法做大事,简直连活都活不下去的。” 司徒中平满头水流如注,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他突然抛下了手里的油伞,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闪电又击下! 连城璧的剑却比闪电还快! 司徒中平连一声惨呼都未发出,长剑已自他后背刺入前心穿出,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 连城璧垂首瞧他,叹息着道:“没有人能真‘稳如泰山’的,也许只有死人——”他慢慢地拔出剑。 剑锋上的血立刻就被暴雨冲洗得干干净净。 荒山。 闪电照亮了山坳后的一个洞穴。 沈璧君也不管洞穴中是否藏有毒蛇、猛兽,不等第二次闪电再照亮这洞穴,就已钻了进去。 洞穴并不深。 她紧紧抱着萧十一郎,身子拼命往里缩,背脊已触及冰凉坚硬的石壁,她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喘息。 雨水挂在洞口,就像是一重水晶帘子。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匹狼,一匹被猎人和恶犬追踪的狼,她忽然了解了狼的心情。 赵无极他们并没有放过她。 她虽然没有真的看到他们,但她知道。 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感觉也就会变得和野兽一样敏锐,仿佛可以嗅得出敌人在哪里。 这是求生的本能。 但无论是人或野兽,都会有种错觉,到了一个可以避风的地方,就会觉得自己已安全得多。 沈璧君颤抖着,伸出手——萧十一郎的心还在跳,还在呼吸。 她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过了半晌,他身子突然发起抖来,牙齿也在“格格”地打战,仿佛觉得很冷,冷得可怕。 沈璧君心里充满了怜惜,把他抱得更紧。 然后,她就感觉到萧十一郎在她怀抱中渐渐平静,就好像一个受了惊骇的孩子,知道自己已回到母亲的怀抱。 世上只有母亲的怀抱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外面还是那样黑暗,风雨还是那么大,虽然她知道敌人仍在像恶犬般追踪着她。 但她自己的心忽然也变得说不出的平静。一种深挚的、不可描述的母爱,已使她忘却了惊煌和恐惧。 孩子固然要依赖母亲。 母亲却也是同样在依赖着孩子的。 世上固然只有母亲才能令孩子觉得安全,但也唯有孩子才能令母亲觉得幸福、宁静——这种感觉是奇妙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她还不太懂得真正的爱情。 恋人们互相依赖,也正如孩子和母亲。 闪电和霹雳已停止。 除了雨声外,四下已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沈璧君也不知道是该再往前面逃,还是停留在这里。恍恍惚惚中,她总觉这里是安全的,绝没有任何人能找得到他们。 她这是不是在欺骗自己? 有时人会自己欺骗自己,所以才能活下去,若是对一切事都看得太明白、太透彻,只怕就已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恍恍惚惚中,她似又回到了深谷里的那间小小的木屋。 萧十一郎正在外面建筑另一问,雨点落在山石上,就好像他用石锤在敲打着木头。 声音是那么单调,却又是那么动听。 她眼帘渐渐阖起,似已将入睡。 她虽然知道现在睡不得,却已支持不下去—一恐惧并不是坏事。 一个人若忘了恐惧,就会忽略了危险,那才是真的可怕。 幸好这时萧十一郎已有了声音! 他身子仿佛微微震动了一下,然后就轻轻问道:“是你?” 四下—片黑暗,暗得什么都分辨不出。 沈璧君看不到萧十一郎,萧十一郎自然也看不到她。 但他却已知道是她,已感觉出她的存在。 沈璧君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温暖之意,柔声道:“是我——你刚刚睡着了。” 萧十一郎很久没有回答,然后才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不该来的”沈璧君道:“为——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你知道——我不愿意连累你。” 沈璧君道:“若不是我,你怎会这样子?本就是我连累了你。” 萧十一郎道:“没你,他们一样会找到我,没有你,我一样能活下去,你明白吗?” 沈璧君道:“我明白。” 萧十一郎道:“好,你走吧!” 沈璧君道:“我不走。” 她很快地接着道:“这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了。” 萧十一郎从来也未曾听到她说过如此坚决的话。 她本是很柔弱的人,现在已变了。 他本想再像以前那么样刺伤她,让她不能不走。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那些尖刻的话他竟再也无法说出来。 沈璧君仿佛笑了笑,柔声道:“好在那些人已走了,我们总算已逃了出来,等到天一亮,我就可以送你回去,那时我——我再走也不迟。” 萧十—郎又沉默了很久,忽也笑了笑,道:“你根本不会说谎,何必说谎呢?” 沈璧君道:“我——说谎?” 萧十一郎道:“那些人无论哪一个,都绝不会放过我的,我明白得很。” 他声音虽然还是那么虚弱,却又已带着些讥消之意。 沈璧君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你死?” 萧十一郎道:“因为我若死了,他们就可以活得更安全,更有面子。” 沈璧君终于听出了他话中的讥消之意,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只有你才知道他们曾做过哪些见不得人的事?” 萧十一郎没有回答。 沉默就是回答。 沈璧君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其实,你用不着告诉我,我现在也已看清这些自命侠义之辈的真面目了。” 萧十一郎道:“哦?” 沈璧君通;“他们说的,跟他们做的,完全是两回事。” 萧十一郎道:“所以他们为了要杀我,必定不惜使用各种手段。” 沈璧君道:“的确是这样。”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还是走的好,你不必陪我死。” 沈璧君道:“我不走。” 她的回答还是只有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里包含的决心,比三万个字还多。 萧十一郎知道自己就算说三十万个字,也无法改变她这决心的。 他只有一个了也不说。 过了很久,沈璧君忽又问道:“我知道赵无极他们必定是做过许多亏心事,但厉刚呢?” 萧十一郎冷笑道:“你觉得厉刚真是个‘见色不乱’的真君子,是不是?” 沈璧君道:“别人都是这么样说的。” 萧十一郎道:“我却只能这么说,在男人面前,他也许是个君子,但遇着单身的美丽女子,他身上恐怕就只剩下头发还像个君子了。” 沈璧君不说话了,因为已说不出话来。 雨还是很大。 萧十一郎忽然道:“天好像已有些亮了。” 沈壁君道:“嗯。” 萧十一郎道:“你真的不肯一个人走?” 这次沈璧君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萧十一郎道:“好,那么我们一齐走。” 沈璧君又迟疑了。 天已亮了,敌人就在外面,他们一走出去,只怕就要——沈璧君道:“等雨停再走不好吗?” 萧十一郎道:“我如道你讨厌这场雨,但我却很感激。” 沈璧君道:“感激?” 萧十一郎道:“就因为这场雨冲乱了我们的足迹,所以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我们,也就因为这场雨,所以我们才有机会逃走。” 沈璧君道:“机会?什么机会?” 暴雨自山路上冲下来,就好像一道小小的瀑布。 厉刚、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在山路的分岔口停下。 赵无极叹了口气,道:“这场雨倒真帮了他们不少忙,非但冲走了他们的足迹,连他们的味道都冲掉了,我们就算带着猎犬,只怕也追不到他们。” 海灵子冷冷道:“他们还是逃不了!” 屠啸天道:“不错,这种路连我们都走不快,何况沈璧君,她还带着个重伤的人。” 他笑了笑,接着道:“我们这位连夫人的功夫,大家自然都清楚得很。” 赵无极道:“但至少我们现在就不知道该往哪条路上追。” 厉刚忽然道:“分开来追!” 赵无极沉吟着,道:“也好,我和海道长一道,厉兄——”厉刚道:“我一个人走。” 这句话未说完,已施动身形,向左面一条山路扑了上去。 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三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瞧着他身影消失。 屠啸天悠然道:“这人的掌力虽强,轻功也不弱,脑袋却不大怎么样。” 赵无极笑了笑,道:“你是说他选错了路?” 海灵子道:“不错,沈璧君和萧十一郎绝不会从这条路上逃的。” 海灵子道:“怎见得?” 屠啸天道:“因为这条路比较好走。” 他又解释道:“一个人在逃命时,反而不会选好走的一条路的,总认为若向难走的一条路逃,别人也就很难找到。” 赵无极笑道:“不错,每个人都难免有这种毛病,我只奇怪,厉刚也是老江湖了,怎会想不到?” 屠啸天望着自雨笠檐前流落的雨水,忽也笑了笑,道:“还有件事,我也始终觉得奇怪。” 赵无极道:“哪件事?” 屠啸天道:“厉刚人称君子,不知他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萧十一郎发现,所以才非要将萧十一郎杀死不可。” 赵无极笑道:“他坚持要一个人走,只怕也是生怕萧十一朗在我们面前揭穿他的秘密吧!” 萧十一郎似在思索着。沈璧君就又问了句:“什么机会?”萧十一郎道:“他们猜不出我们往哪条路逃,一定会分开来搜索。” 沈璧君道:“嗯。” 萧十一郎道:“厉刚生怕我在人前说出他的秘密,一定不愿和别人同行。” 沈璧君道:“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呢?他们三个人最近就好像已粘在一起似的。” 萧十一郎道:“但这次他们一定也会分开。” 沈璧君道:“为付么?”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能杀了我,是件很露脸的事,谁也不愿别人分去这份功劳。” 沈璧君道:“可是,他们难道就不怕一个人的力量不够吗?” 萧十一郎道:“他们知道我已受了重伤,已无力反抗。” 沈璧君道:“但我却没有受伤。” 萧十一郎又笑了笑道:“你以为你的武功和他们差不多?” 沈璧君咬着嘴唇,道:“我只知道他们四个人,无论谁也不敢跟我交手。”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他们怕你,因为你是沈璧君,是连夫人,并不是为了你的武功。” 沈璧君又不说话了。 萧十一郎道:“但他们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沈璧君道:“哦?” 萧十一郎道:“他们不如道,野兽对伤痛的忍耐力,总比人强些。” 沈璧君忍不住笑了,道,“他们更不知道你的忍耐力比野兽还强。” 萧十一郎道:“所以只要我算得不错,以我们两人之力,无论要对付他们其中哪个人,都可以对付得了。” 他缓缓接着道:“只要他们分开来追,我们就有机会将他们一个个杀死!” 这句话中已带着种杀气。 沈璧君似乎打了个寒噤,过了半天,才叹息着道:“你若猜错了呢?” 萧十一郎道:“我们至少总有机会赌一赌的!” 虽然天已亮了,但在暴雨中,目力犹无法及远。 沈璧君扶着萧十一郎走出了山穴,道:“我们往哪里去?” 萧十一郎道:“哪里都不去,就等在这里!” 沈璧君愕然道:“就等在这里?” 萧十一郎道:“逃,我们是逃不了的,所以只有等在这里,引他们来。” 沈璧君道:“可是——可是——”萧十一郎没有听她说下去,道:“这样做,虽然很冒险。但至少是在以逸待劳,因为我们现在的气力已有限,已不能再浪费了。” 沈璧君望着他,目中充满了爱慕。 她觉得萧十一郎的确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萧十一郎忽又笑了笑,道,“我现在只是在猜想,第一个找到我们的是谁?” 沈璧君道:“你猜会是谁?” 萧十一郎道:“是屠啸天!” 沈璧君道,“你为什么猜是他?” 萧十一郎道:“他的江湖经验最丰富,轻功也不比别人差。” 他微笑着道:“第一个抓到鸡的,一定是条老狐狸。” 沈璧君道:“他若来了,我该怎么样做?” 萧十一郎道:“老狐狸都难免会有种毛病。” 沈璧君道:“什么毛病?” 萧十一郎道:“疑心病。” 沈璧君道:“所以我们就要对准他这毛病下手。” 萧十—郎道:“一点也不错,我们只要——”他说话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低,除了沈璧君外,谁也听不到。 第一个找来的,果然是屠啸天。 他果然是一个人来的。 沈璧君坐在山穴前一块石头上,似已痴了,暴雨如注而下,她仿佛一点感觉都没有,屠啸天来了,她也似没有瞧见。 屠啸天一眼就瞧见了她,却没有瞧见萧十—郎。 萧十一郎莫非躲在山洞里? 屠啸天迟疑着,慢慢的走了过去,脸上带着假笑,故作惊讶,道:“连夫人,你怎会在这里?”沈璧君这才抬头瞧了他一眼,居然笑了笑,道:“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屠啸天目光闪动着,道:“连夫人难道在等我吗?” 沈璧君道:“我迷了路,正在等着人来送我回去。” 屠啸天道:“那位萧十一郎呢?” 沈璧君叹了口气,道:“他已死了,你们本就该知道他是活不长的。” 屠啸天慢慢地点了点头,也叹息着道:“他受的伤确实很重,但若是有名医救治,还是很快就会复原的。” 他忽然笑了笑,接着道:“却不知他的尸身在哪里,也许还未真的断气呢!” 沈璧君目光有意无意地向山洞里瞧了一眼,立刻又垂下了头,道:“我跑了半夜,实在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得将他的尸身抛下。” 屠啸天道:“抛在哪里?” 沈璧君呐呐道:“黑夜之中,也不知究竟抛在哪里了,慢慢找,也许还可以找着。” 屠啸天笑道:“—定可以的找的。” 他脸色突然一沉,人已蹿到山洞前,高声道:“姓萧的,事已至此,你躲在里面又有什么用?还是老老实实地出来吧!” 山洞中没有应声。 沈璧君面上却露出了惊煌之色。 屠啸天眼珠子一转,突然蹿到沈璧君身旁,道:“得罪了!” 三个字出口,他已扣住了沈璧君的手腕。 沈璧君变色道:“你想干什么?” 屠啸天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想请连夫人先走一步,带我到山洞里去瞧瞧。” 沈璧君脸都吓白了,犹疑着,终于跺了跺脚。 屠啸天已将她推入了山洞,厉声道:“姓萧的,你听着,连夫人已在我手里,你若敢玩什么花样,我就叫你们连死都不得好死!” 最后一个“死”宇,他并没有说出来。 这“死”字已变作一声惨呼! 他只觉得好像有千百只蜜蜂,一齐钉入了他的后颈和背脊。 沈璧君乘机挣脱了手,反手一掌击出。 屠啸天踉跄后退,退到洞口,霍然转身。 萧十一郎正站在洞外笑嘻嘻地瞧着他。 屠啸天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咬着牙道:“你——你这恶贼——”萧十一郎微笑道:“不错,我是恶城,你却是笨贼,你以为我在洞里,我偏在外面。” 屠啸天道:“你——你——你用的是什么恶毒的暗器?” 萧十一郎道,“只不过是沈家的金针,自然是有毒的那种。” 屠啸天死灰色的脸,突然一阵扭曲。 然后,他的人也倒下。 就在他倒下去的时候,萧十一郎也倒了下去。 沈璧君奔出来,扶起他,柔声道:“你没事吧?” 萧十一郎道:“我只怕自己会先倒下,我若先圈下,他也许就能再多支持一会儿,先将我杀了。” 沈璧君透了口气,嫣然道:“想不到你用金针的手法,并不在我之下。”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无论做什么都会比平时做得好些的。” 屠啸天自从倒下去后,就没有再动过。 萧十一郎喘息着,瞧着他,喃喃道:“幸好老狐狸的疑心病都很重,否则哪有鸡的活路。” 沈璧君道:“我将他拖到洞里去好不好?” 萧十一郎道:“不好,他还有用。” 沈璧君道:“有用?” 萧十一郎闭上眼睛,道:“第二个来的,一定是赵无极。” 沈璧君并没有问他是从哪点判断出的。 她已完全相信他。 萧十一郎道:“赵无极的为人,不但聪明,而且狡猾,聪明人大多有种毛病,就是自作聪明,狡猾的人大多胆小。” 沈璧君道:“你准备怎么样对付他?” 萧十一郎道,“我靴筒里有把小刀,你拿出来。” 刀很锋利。 沈璧君轻试着刀锋,嫣然道:“你什么都不讲究,用的刀却很讲究。”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我喜欢刀。” 他立刻又接着道:“我喜欢它,并不是因为它能杀人。” 沈璧君道:“我明白。” 萧十一郎道:“好的刀,本身就是完美的,就好像无暇的璧玉一样,你只要将它拿在手里,心里就舍觉得很满足。” 沈璧君道,“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好刀常常都会替人找来许多麻烦。” 说了这几句话,他们都觉得松弛了些。 沈璧君道:“你要这把刀干什么?” 萧十一郎拿过刀,道:“你回过头去。” 沈璧君凝注着他道:“我不必回头,无论你做什么,我知道都是对的,何必回头?” 萧十一郎避开了她的目光,一刀插入了屠啸天的胸膛。 然后,他才解释着道:“这么样一来,赵无极就会认为我是面对面杀死屠啸天的了。”沈璧君道:“嗯。” 萧十一郎道:“对面有两排树,你瞧见了没有?” 沈璧君道:“赵无极认为你杀了屠啸天,一定不敢过来,一定会退到那两排树中去,是不是?” 萧十一郎笑道:“不错,你不但已学会很多。而且学得很快。” 沈璧君道:“但他退过去后又怎样呢?” 萧十一郎道:“你将右面一排树,选较柔韧的树枝,弯曲下来,用——用你的头发系在地面的石头或者树根上。” 他凝视着沈璧君,道:“你能做得到吗?” 沈璧君情不自禁摸了摸满头流云的柔发,道:“我一定能做到。” 萧十一郎瞧着她,心里充满了感激。 因为他知道女人们对自己的头发是多么珍视,有时她们甚至宁愿割下头来,也不愿牺牲头发的。 沈璧君道:“你还要我做什么?” 萧十一郎道:“左面第三棵树,枝叶最浓密,你就躲到那棵树上去。” 沈璧君道:“然后呢?” 萧十一郎道:“然后你就等着,等赵无极进入树丛,牵动头发,左面的树枝一下子就会突然弹起,赵无极必定会大吃一惊。以为左面还有埋伏。” 沈璧君眼睛亮了,道:“他一定就会往右面闪避退却。” 萧十一郎道:“不错,那时你就在树上用金针招呼他。” 沈璧君笑道:“我明白了。” 萧十一郎道:“但你一定要把握机会,要看准他身法的变化已穷,旧力己竭,新力未生的那一瞬间出手,叫他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沈璧君媚然道:“你放心,沈家的金针,毕竟不是用来绣花的。” 萧十一郎长长松了口气,笑道:“这就叫安排香饵钓金鳖,不怕他来,只怕他不来!” 突听一人冷笑道:“好!果然是妙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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